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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周山之春

大费等人,早已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她附着在镜子上的灵魂必须得到元神的灌溉,就只能以残害少女为能量。从她那天的出手来看,她起码已经吸取了上百名少女的鲜血,又在沙漠里吸附了巨量的士兵鲜血,本已经初具人形,很快便可以脱离镜子……但是,她在沙漠里被你重创,短期内可能无法复原,不过,她诡计多端,只要伤不致命,很快便会卷土重来!初蕾,你出了周山,最要当心的便是涯草!”

可是,涯草根本没有实体,神出鬼没,很难防范。

凫风初蕾立即明白了,白袍怪们虽然只是宇宙上的清洁工,但是,比起一般的地球人还是要厉害得多。

而且,涯草手中还有维马纳或者别的武器。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重生后,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地球人了,而是被白袍怪赋予了一半的东井星人体质。”

涯草复出,必将第一时间觊觎这个武器库。

“这么强大?”

而且,百里行暮一死,她会更加肆无忌惮。

“起码会比以前厉害百倍!”

凫风初蕾没觉得惧怕,反而淡淡地:“她要敢再现身,我必将杀掉她。”

“要是涯草真的借着镜子重生了,会不会更加厉害?”

他想了想,还是直言相告:“涯草偷走的不只有维马纳,更有一些废弃的核子武器,也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阿格尼亚。不过,这些核子武器早已废弃,她拿到手上并不会有什么威力。只是,她曾扬言自己掌握了一个秘密的燃料库,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就很麻烦了……”

“对!白袍怪因为不适应地球的气候,他们的形体是虚幻的,白袍只是一个伪装假象,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居然有燃料库?”

“就像那些白袍怪一样?”

“低等维马纳几次在空中飞行,她就算没有燃料库,至少,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一个地方有一座提炼低等液体燃料的基地。可能是因为提炼纯度不够,所以她的维马纳总是飞不太高……”

“涯草为我所伤,本来已经成为废人。她肯定因为不甘心,所以找白袍怪做了交换,灵魂才附在了镜子上面,找到机会便会重生……”

涯草的维马纳,甚至无法飞跃不周山。

凫风初蕾不解地看着他。

所以,涯草一天不死,必将重返周山之巅。

一念至此,百里行暮忽然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百里行暮继续往前走。

“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涯草狡猾多端,又生性多疑。她的目标不可能是成为白袍怪的走狗,而是反过来利用白袍怪登上巅峰王位,所以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她很可能只是把一些低端的维马纳敷衍一下白袍怪。否则,白袍怪们便不会处心积虑要欺骗十万苦力去人工打捞他们沉入地底的飞行器了……”

然后,停下脚步。

“涯草干嘛偷低端产品?这里不是有许多高端飞行器吗?”

凫风初蕾顺着她的目光,呆住了。

“不!当时在不周山我们听到的飞行器,应该就是涯草偷走的维马纳。但是,都是低端产品。”

那是一排排很奇怪的东西,但绝对不是维马纳。

“你不是说涯草偷走了两三艘维马纳吗?难道涯草没有告诉他们?”

“初蕾,你还记得我当时跟你提起过的房车吗?”

他指着远处那些维马纳,不无感慨:“白袍怪们只要进入了这里,便能盗走可以使用的维马纳,飞跃不周山并非难事。而他们居然从未进入过这里,只能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她惊奇极了:“这就是房车?”

百里行暮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对。只可惜,还是没有燃料,已经无法驾驶。”

“泰山封禅的秘密会不会跟此有关?”

经历了维马纳的神奇,她对房车已经不再感到惊诧。

“黄帝成为中央天帝之后,曾经和九重星联盟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是,我们都不知道,这种协议到底是什么。而且,不周山之战后,颛顼也曾和九重星联盟达成某种协议。我想,这便是这两个武器库得以保存的原因。”

她只是看着这个巨大的武器库,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自从和百里行暮相遇之后,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偏差。

“为什么?”

她忽然很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得问黄帝了。”

周山、不周山、维马纳、核子武器、涯草、……甚至百里行暮……要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凫风初蕾更是疑惑:“为何他们当时不把这两个武器库给毁掉?”

她缓缓地:“百里大人,你为何要将这个武器库告诉我?”

“在地球上的几次摧毁性战役之后,就只剩下这两个武器库了。”

他也缓缓地:“这世界上除了我,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武器库了。所以,我必须保证,有人能把这个秘密传承下去!”

百里行暮摇摇头,不止他,这是造物主都不知道的原因。

她沉默。

“为什么?”

“涯草多次跟踪我来到这里,也许,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窥探到了密码。可是,我仔细检查,又断定进来的根本不是她。我怀疑她背后,还有我不知情的神秘人物……”

“九重星联盟的所有成员,曾经在长达几亿、几十亿年的岁月里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科技得到极大的发展。但是,自从他们来到地球之后,这一切和平便全被摧毁了……换一句话说吧,但凡来了地球上的联盟,总会不由自主滋生野心和贪婪。可是,在他们的星球就不会……”

“难道是白袍怪?”

“难道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便不会?”

“不可能是他们。他们一旦进入了这里,就不会只拿走低等维马纳了。不过,初蕾,今天你来之后,我便会重新设置密码。这以后,世界上便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踏进此地了。”

百里行暮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缓缓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来到地球上的人,无论原本属于哪一个星球,最后,都会变成野心家……”

离去的时候,百里行暮还是走在前面。

东井星人,原本扮演的是宇宙中的清洁工角色。可是,他们派驻地球上生活了许久的使者,便难免感染了地球人的野心:原来的分工已经严重不适应,向往的是更加高贵的王者地位。

就像来时一般,无所留恋。

“白袍怪们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于周山,而是在于不周山的武器库,如果他们从中盗取了武器,那整个地球就会彻底沦入他们的魔掌,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对抗。不但如此,他们甚至可以在整个太阳系称王称霸了……”

直到走到门口,凫风初蕾又回头,目光再次慢慢地逡巡过一排一排的维马纳——这么多数量的飞行器,因为失去了燃料,几万年躺在这里,只不过是一堆堆的破铜烂铁而已。

百里行暮无法描述,因为,他描述了凫风初蕾也无法想象。

某种程度上讲,甚至不如原始人的刀枪棍棒。

“顶级武器是什么?”

而百里行暮,他一路侃侃而谈,神采奕奕,哪里像快要死的样子?

“没错!”

她疑惑:“百里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顶级武器?”

他笑起来:“怎么忽然这么客气了?”

“这里,全是民用飞行器,不具备任何战斗力!但是,不周山的第三层,藏着全宇宙最最尖端的顶级武器……”

她一本正经:“你要死之前,一定要告诉我。否则,光是这样交代后事,我是不会管你的。九重星联盟也罢,地球的命运也罢,我统统都不在乎。如果你真的死了,我绝对不会理你的这些闲事。”

这个问题才是他今天的核心目的。

他踌躇,竟不知如何回答。

百里行暮脸色非常凝重。

她微微一笑:“要是你真的死了,我就彻底把这个武器库毁掉,再也不让这个秘密传承下去。而且,我会去防风国,把所有巨人全部杀掉。”

凫风初蕾慢吞吞的:“又去不周山之巅干什么?”

她补充:“但凡跟你的死亡有关的一切人等,我会全部杀掉!”

“你能驾驶的,唯有这艘中型维马纳,也只有它,才能飞上十万米的不周山之巅……”

她伸出手,看了看:“呵呵,百里大人,你把你的绝世的元气和能量几乎都给了我,以后,我是不是会一直这么厉害?”

那是一艘中型维马纳,看起来又宽敞又轻便,轻轻一拍,材料便和外面那些笨家伙截然不同。

他慢慢地:“主要是你本身的天赋!”

百里行暮再走几步,凫风初蕾跟上去,看到一艘银白色的维马纳。

若是没有四面神影以及颛顼大帝的血统,就算他把能量元气传给她,也无济于事。

凫风初蕾似懂非懂,问道:“那,我们需要的维马纳到底是那一艘?”

“呵呵,对啊,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有四面神影的天生能量。要杀掉一些人,真的并不难。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发挥这个特长!”

“没错!这是已经彻底报废的东西!”

她的后半生,将以杀人为乐!

“原来,它只是一个废物?”

他做不得声,只是怜悯地看她一眼。

“因为除了九重星联盟的科技部,其他任何星球都无法单独提供所需的燃料。地球上,更是无法提炼,就连所需的材料也一样都没有。更主要的是,超光速维马纳一升空,立即就会进入九重星联盟的监控系统,不啻为自投罗网。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星球能够单独挑战九重星联盟……那些白袍怪本领微不足道,最多偷窃大型超音速维马纳,而绝不会动一下这艘飞行器,他们拿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她若无其事地上前几步,走到他的前面。

“为什么?”

又回头看他,“唉,百里大人,我的四面神影幻变,时灵时不灵,要如何才能掌控自如,随心所欲?”

百里行暮笑起来:“放心,那些白袍怪什么都可能偷,但是,就是这艘超光速维马纳他们绝对不会偷走。”

他摇摇头,这是黄帝、颛顼一族的独门绝技,自己岂能说得上来?

委蛇大叫:“若是被东井星上那些怪物偷走就不得了了。”

可她毫不在意:“也罢,以后多经历几次,我想,便能掌控自如了。不过,在这之前,你给我的能量,已经足以让我轻松消灭那些跳梁小丑了。”

“不过,这已经是地球上唯一一艘超光速维马纳了……可能就算是万年之内,地球上也不可能出再现这种东西了……”

他的声音有点艰难:“初蕾,杀人并不会带来乐趣,久而久之,会令你非常空虚寂寞……”

“驾驶了超光速维马纳,月球,火星,鬼星、太阳,整个银河系,都可以自由穿梭,自由旅行……”

她打断了他:“还有小狼王!我也要杀了他!”

就连委蛇也惊得瞪大一双蛇眼,瞠目结舌。

“初蕾,这不关他事。小狼王纵有错,也在大漠里救助商旅将功折罪了。你该知道,他和涂山侯人已经把剩下的商旅全部救出去了!”

“当然!当年黄帝和他的一干老部下回到太阳,便是乘坐的特制超光速维马纳……”

她冷笑一声:“怎不关他事了?在阳城,正是他受大费指使对我下毒。”

凫风初蕾不无疑惑:“有人乘坐过超光速维马纳吗?”

“初蕾……”

“没错!就算是宇宙大联盟的绝大部分大神们也活不到这么长的时间。所以,靠着超音速维马纳,是绝无可能达到九重星联盟的。”

“百里大人,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小狼王,你是不会死的,是他害得你的心脏彻底萎缩……”

凫风初蕾知道算术,她在心里默了一下,震惊得张大嘴巴:“1500多光年,岂不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天文数字了?”

百里行暮看了一眼委蛇。

“光年就是光走一年的距离。一年是365天,一天是24小时,一小时是60分,一分是60秒。光速每秒是三十万公里……”

委蛇惊异不安,这个秘密还真不是它说出去的。

“光年?什么是光年?”

“在沙漠里时,涯草不是说了吗?小狼王无耻向我下毒,才逼得你不得不为我换血。若非如此,你的心脏岂会彻底萎缩?”

他想了想,才解释道:“这么说吧,如果用上一次我载你去汶山的超音速维马纳,需要行走一千五百多光年才能到达九重星联盟;可是,要是使用这艘超光速维马纳,只需要一年时间便可到达九重星联盟……”

“我的心脏萎缩并非完全因为他。事实上,就算没有换血中毒,我也会死。”

凫风初蕾终于轻轻问出口:“九重星联盟距离地球有多远?”

他心平气和:“小狼王的目的,最初并非为了要害你,这一点很重要。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这是超光速战斗维马纳,能在九重星联盟和地球之间自由往返……”

“盟友?盟友会在沙漠中为我安排地杀?得了吧,百里大人,你世外高人大人大量,我可做不到!好吧,我也不想管你的闲事,但是,我为我自己报仇不行吗?小狼王可以毒害我,我为何不能杀掉他?”

那金属居然有触感一般,绝非普通的金属。

百里行暮长叹一声:“杀一个人很容易,可是,要救活一人,却难如登天。”

她上前一步,轻轻一拍。

她不屑一顾。

前面,是一排暗黑的维马纳,也是大小不一,形形色色,其中有一艘陀螺飞行器就跟东井星人打捞上来的那一艘外形差不多,只是更小更轻便。

“初蕾,你别意气用事。许多事情,当时你是看不到真相的。时过境迁,你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然后,百里行暮的脚步停下来。

她呵呵笑起来:“我宁愿时过境迁再去后悔,也不愿看到小狼王这样的人渣继续欢乐地活在世界上。这不公平,对吧?本来,我以前就有好多次机会杀掉他,可我每次都放过他,这才给了他机会毒害我。你以为做好人有用吗?没用!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坏人才会死,好人死得更快!”

一路走,一路看。

百里行暮摇摇头,眼神更是黯淡。

若非有百里行暮早前的讲解,以及亲自操作维马纳的经验,她会以为自己在做一场漫长的梦。

从武器库出来,已近黄昏。

凫风初蕾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甚至无法提问,因为,每一件东西,都那么陌生,那么令人震惊。

夕阳光芒万丈地洒满了树梢顶端,鸦鹊南飞,绕树三枝。

“自从黄帝一统地球,就有贫富差距了。”

飞行器慢慢地停留在半山腰。

“当时就有贫富差距了?”

距离三桑树还有一段距离。

“这是私人用旅行维马纳,造价很高,当时,也只有极少数顶尖级的富人才买得起。”

凫风初蕾一直大步走在前面,也不开口。

站在透明的窗便,甚至能看到案几上奢华的水晶瓶子里,晶莹剔透的红色葡萄美酒。

百里行暮伸展了一下双臂,轻轻叫她:“我忽然很想散散步。初蕾,你陪我一程可好?”

而且,每一件东西都是簇新的。

凫风初蕾迟疑着,还是放慢了脚步。

有一艘几乎是全透明的维马纳,有最最上等的琉璃窗舷。站在外面,能清晰地看到里面一排排宽大的座椅,舒服的案几,豪华的餐具,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娱乐设施。

头顶,树木森森。

大大小小,形态各异,一排一排的维马纳,一眼望不到边。

脚下,芳草萋萋。

全部是民用维马纳。

每走一步都能看到盛开的野花,各种蹦跳的动物、小鸟以及形形色色的飞虫蝴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维马纳。

肥硕的野羊、野兔、麋鹿根本不怕人,它们远远懒洋洋地看着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继续吃草或者睡大觉。

凫风初蕾疑惑,但是没有发问。

前面,一颗巨大的果树,并不太高,可伞状树冠,遮蔽方圆很大一片距离。

而且,小飞行器上的灯光靠的是太阳能,可这悬崖山巅,这巨石门里,哪有源源不绝蓄能的太阳能?

树上,金黄色的果子密密麻麻。

小飞行器上也有,但是,没有这么大,这么亮。

每一个果子都有拳头般大小,红得半透明,可以看出丰富甜蜜的汁水在其间流淌。

多么神奇的灯光!

就连百里行暮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果子,笑道:“我在周山这么多年,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这颗果树。”

二人的目光最先并不是落在一排排的维马纳上,而是看着灯光——不是烛光,不是灯油——而是一盏一盏亮如白昼似的明灯。

他摘下一颗递给凫风初蕾,随手又摘下一颗,自己咬一口,甜蜜多汁。

百里行暮大步走进,凫风初蕾和委蛇立即跟上去。

“初蕾,你尝尝,很好吃。”

一道巨大的石门,无声无息开了。

她拿着果子一动不动。

百里行暮一伸手,便拍在了云雾深处。

他的声音更加温柔:“初蕾,尝尝吧。”

凫风初蕾和委蛇都静止不动。

她这才抬起头,看他一眼。

万丈深渊,不会给你留下任何的生路。

只一眼,内心立即就崩溃了。

太阳好像到此为止,终年不散的云雾将孤石彻底隐匿,人置身其间,只看到缥缈的云雾,却不见足底,但稍稍走错一步,便一脚踏空。

百里行暮,他的脸,在金色的夕阳下,也已经灰白了。

蛇尾一卷,驮着二人稳稳地落在了孤石上面。

她双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绝壁对岸,不过半丈见方的悬崖孤石,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他挨着她,也坐在松软落叶的地上。

小小的飞行器停在一块绝壁。

“初蕾,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好不好?”

他微笑:“我习惯了路程而已。”

她还是闷闷地。

“哈,百里大人,你居然一点露水也没有沾上。”

他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起来:“我刚到金沙王城时,看到路边有卖野果的,于是挑了几个看起来很光滑漂亮的。可小贩却另外拿了几个有皮皱粗糙的给我,告诉我,说这种长得不好看的果子其实更甜。我就问小贩:是不是因为果子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所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甜?小贩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不,不是,我只是想早点卖完回家……”

她惊奇地发现,百里行暮依旧白衣如雪,仿佛那些露水到了他身边便被自动弹开了。

凫风初蕾噗嗤一声笑出来。

晶莹的露珠浸润了衣袖,凫风初蕾连连摇头,扒开了湿漉漉的前额头发。

他夸张叹息:“好厉害,小鱼凫王居然也会笑。”

蔓蔓青草,呦呦鹿鸣。

凫风初蕾接连吃了三个果子,唇齿留香,口舌生津,竟然比不周山之巅的能量果更香甜可口。

忽然觉得所有细胞的疼痛一起停止,他低下头,看到飞行器已经停在周山武器库的门口。

她啧啧称奇:“周山真是地大物博,富饶充足。我敢说,要是饥荒年,这里足矣提供十万人以上的口粮。”

比鸣沙山上的丝竹管弦,更加悦耳。

“只可惜,一般的人类饿死也无法达到这里。”

他甚至能听到那砰的一声花蕾绽开的美好的声音。

她一怔。

百里行暮只是微笑着凝视她——她心花怒放的样子,就像一朵鲜艳的红花在朝阳下盛开。

他却无意继续这令人不快的话题,微微一笑,随手捡起一片叶子放在唇边,悠扬的曲子立即就在这香甜的空气里弥散开去。

一人一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那是古蜀国一首远古的丰收曲,欢快,轻松,令听者眼前不由自主浮现一堆堆刚刚收割的稻谷,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小米、高粱以及形形色色的五谷……

委蛇也欢呼:“真是太好了,在秋天旅行,最舒服不过了。今晚我得把机舱里的食物水果和清水统统补足。对了,我还要弄许多果汁冰冻着,到渴极了,喝上一杯冰凉的果汁,真是人间最好的美味……”

凫风初蕾从小就听惯了,只不知道,原来百里行暮也会。

她得到了肯定都答复,心花怒放:“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们便出发去泰山。”

随即,曲子又变成朦胧的夜曲,一如不知多少人踏着节拍在欢庆秋社一般。

他一直微笑:“好的,初蕾。”

那是金沙王城每年的秋社舞曲,是古老的蜀王在祭祀台上的高歌:

“嘿,百里大人,我们去了武器库之后接下来又干什么呢?要不,我们明天就坐着飞行器去泰山?大禹王说泰山封禅,藏着四面神一族最大的秘密,这秘密是什么?”

我就是你们的先祖

百里行暮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这疼痛堆积得山一般,于是,干脆镇压了其他所有的感受,只维持住一个僵硬的微笑,便麻木不仁了。

替你们,在五脏六腑寻医问药

那是无法言说的痛楚和绝望,一如居高临下看到的周山之渊,一如不周山的冰川里那些已经彻底被封冻的灵魂和细胞。

帮你们,在七经八脉种植五谷

他却静静看着她俩的兴奋,明明已经无法再跳动的心脏,居然还是一阵一阵的战栗。

我曾揉木为耒

凫风初蕾也因为是自己输给他的能量凑效,也兴奋不已。

把一根木棍削成千万台割草机

委蛇以为是自己献上的许多丹药奏效,内心暗暗高兴。

为你们锄草,你们头上长满的草

那一日,百里行暮的精神特别好,他甚至行动如常,无需任何人搀扶,坐在椅子上,谈笑风生,偶尔还能喝下一杯委蛇递过来的果汁。

把一个破木头磨练成千万头牛

飞行器遨游整个周山,如一场欢乐的旅途。

给你们耕地,你们内心贫瘠的地

她宁愿一辈子呆在森林之中。

……

凫风初蕾发誓,再也不轻易踏足沙漠了。

曾经在长达万年的岁月中,天府之国的广袤土地上,猪狗鸭儿,鸡兔同笼,人民丰衣足食,不耕不种,自得其乐。

与之相比,茫茫大漠简直就是一座地狱。

委蛇自来喜好音乐,听得这欢乐的曲子,不由得双头摇晃,蛇躯扭摆,竟然跟着节拍跳起欢乐的舞蹈。

呵多么可爱的森林。

百里行暮笑起来,凝视她,可是吹奏的曲子一直没有停止,只是无声无息似在邀请:初蕾,你不跳上一曲吗?

脚下,是黑黝黝的森林,参天的大树,各种各样的动物以及盛开的百花。五彩斑斓的蘑菇亮晃晃的,用自己的剧毒吸引无数的飞蛾飞虫。

她也笑起来。

小飞行器越过丛林,清新的空气令人精神一震。

她坐在他旁边,凝视他。

周山很大,要不然凫风初蕾当年也不会在这里迷路多日了。

“初蕾。”

她疑心他走着走着就倒了,内心,总是七上八下。

“嗯。”

或者,只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

“初蕾。”

难道委蛇的灵丹妙药真的显灵了?

“嗯。”

甚至他的步履都显得轻快。

他不经意地叫她名字,她不经意地回答,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她跟在后面,挑剔的目光打量他的背影——好像当日背后隐隐地血红全部消散了。

好一会儿,她似在自言自语:“要是有一天我做鱼凫王厌倦了,鱼凫国又重新振作了,我就来这里隐居。”

他不解其意,但是,也不问。

“隐居多久?”

今天,她走后面。

“一辈子。”

以前,她总走他前面。

一辈子!

他精神抖擞,就像从未受过伤害:“我们该去武器库了。”

他怦然心动:那可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跳起来:“百里大人。”

他喃喃地:“泰山封禅的秘密也不去探究了吗?”

她对面的男子白衣飘飘,肩头一片红叶,衬得他脸色都红润润的,完好如初。

“不用了。只要你陪着我,我哪里也不想去了。”

“嗨,初蕾。”

“金沙王城也不去了吗?”

凫风初蕾舒展双臂,深呼吸,精神得就像是从金沙王城的皇宫软床醒来。

“不去。就像云阳树精说的那样,生命的本质在于静止,奔波只会折损元气。”

清晨的露珠,鸣叫的新鸟,经霜之后的树叶,被太阳晒得通红的野果,所谓人间至美,莫过于此。

他笑起来。

可怜的人儿,第一次不敢深睡,这一次,才真的有了鼾声。

我愿意留在原地,不言不动,千年万年,长成一棵树。

百里行暮哭笑不得,却再不开口,因为,他渐渐地听出,这一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只是,下次经过的时候,你会认出这棵树吗?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闭着眼睛,赌气似的发出酣睡声。

时光的钟摆,在静谧中停止了摆动。

她想了想,很认真:“我就去把防风国的所有巨人全部杀掉。真的!我把你们巨人一族斩草除根!”

就像西边永不下落的夕阳。

他笑:“你就干嘛?”

无论何时你抬头,总看到漫天的彩霞,周山之巅金灿灿的一片通红,就像夜晚永远也不会降临了。

半晌,又翻身起来:“喂,百里大人,要是你趁我睡着了忽然死了,我就……”

就像他的微笑,永远那么迷人。

她赌气不答。

她凝视他,竟然微有妒忌之情:“嗯,百里大人,难怪我父王一直妒忌你,一定是娲皇长久偏爱你,宠爱你,令他感觉到非常不公平……呵呵,就像现在,我居然觉得你比我还好看……”

“初蕾……初蕾……”

他笑起来。

所以,她干脆重新躺下去,闭着眼睛。

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只想,他这后事要是交代完了,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离开了?

那是柔软的缠绵,甜蜜的亲吻,是这夕阳下五彩的光芒。

凫风初蕾不置可否。这时候,她对大费以及大夏,甚至涂山侯人这些,统统不感兴趣。

他也紧紧贴着她的唇,这一刻,仿佛永恒。

“无论大费能不能回到阳城,他的王座都坐不长了!”

脑子里,响起涯草疯狂的嘲笑:“百里行暮,你这个大蠢货……你得不到她,你永远得不到她,那媚毒会毕生伴随你,等你死后,她也会成为别的男人的女人……”

连年大旱所带来的,必将是饥荒遍地,流寇四起,所谓穷凶极恶,垂死之下,万民便铤而走险。

那一刻,凫风初蕾忽然疯了。

连年大旱,是所有统治者的噩梦。

她死死搂着他的脖子,玩命一般拉扯他的衣服。

他抬头看了看阳城的方向,缓缓地:“阳城已经大半年滴雨不下了,春秋两季,庄稼绝收。而且,这场大旱才刚刚开始,不熬个三四年,很难结束。所以,我才说大费气数已尽……”

他俩之间,每次都是她主动。

“可是,他一回到阳城,不就高枕无忧了?”

这一次,也不例外。

“大费就算不死,也不足为虑。此战之后,他的后台根基几乎被彻底摧毁,小狼王也已经和他反目,而且,被解救的商旅一定会散播他的残暴阴谋,令他人心丧尽……”

她的浑身,燥热如火。

她终于坐起来:“大费难道还没死?”

可是,他的内心,却彻底平寂。

可是,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和涂山侯人结盟很有必要。但是,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先助他杀掉大费……”

他只是怜悯地拉住她拉扯自己衣服的手,静静地:“初蕾,别这样。”

他自然没有忽略她任何细微的表情,纵然是在黯淡的星光下,也察觉她小小的不悦。

她瞪着血红的眼睛,不甘地看着他。

她不想听这些,便一直闭着眼睛。

“百里大人,你不喜欢我!”

“大费气数已尽,大夏江山必将落入涂山侯人手中,这也算是天命所归吧。他登上王位之后,一定会忠实履行大禹王对鱼凫国许下的三十万担粮草的赔偿。有了这笔物资,岷山和汶山的百姓便可暂时安顿。华阳之国,土地肥沃,只需得三两年,牛羊便可成群,庄稼便可丰收,复兴,并非什么难事……”

她恶狠狠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每一次,你都拒绝我!”

她心不在焉,她想,自己干嘛要和涂山侯人合作?

他心内滴血,却不敢回应。

“小狼王翻来覆去,品行不端,很难成为盟友;不过,涂山侯人一定是个绝佳的盟友,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君子,而且,他是你的朋友,也算是生死之交,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跟他合作……”

“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该完成我最后的一个心愿!”

当然,还有盟友。

我要是完成你最后的一个心愿——那么,在我死后,你剩下的日子,必将比死还难受。

连续几场生死大战,她早就知道,没有军队,王便不是王,只是丧家之犬。

可怜的初蕾!

“金沙王城的水应该已经褪去,鱼凫国,必将重见天日。厚普会率领商队重新归去,不过,初蕾,你需要有自己的军队,你还需要盟友……”

他伸出手,再次抚摸她的头发,语气残忍得出奇:“初蕾,别赌气!我只是个半神人,我对这事其实兴趣不大!以后,只要你好好活着,其他一切统统都不重要!”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钻进他的鼻孔,他几乎贪婪地呼吸,却依旧感觉不到心跳——没有心了,如何还能跳动呢?

她颓然扭过头,泪如雨下。

她不答,还是贴着他的心口。

微风,再一次送来野果野花的香味。

明明不远的距离,他都已经无法一口气到达。

停摆的时钟,忽然闪动。

“初蕾,天亮之后,我们就去周山的武器库吧。”

天边的夕阳,一瞬间便彻底坠落。

只要他还有笑声,她们便总是欣喜若狂,以为是那些元气或者丹药起了作用——就好像他再也不会死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将整个周山彻底笼罩。

明明是徒劳无功,可是,她还是固执己见,就像委蛇,每天拼命地塞给他各种灵丹妙药。

星光、月光,统统都变得黯淡无光。

她怎么测试,都再也无法回到四面神影的状态。

凫风初蕾打了个哈欠,合身躺在厚厚的树叶上面,疲倦地伸展四肢。

现在,她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人类。

她很累。

就好像沙漠中那个大展神威的片刻只是一场梦幻。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累。

从沙漠到周山,她一直在重复这个举动,将自身的能量源源不绝输入他的体内——可是,属于四面神影的威力,很快就消失了。

好像在沙漠里那场大战积累下来的疲倦,直到现在才开始彻底挥发,累得四肢百骸都不再动弹了。

她缓缓伸出手,放在他的心口。

她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被逗得笑起来。

“百里大人,我好想睡一觉。”

于是,翻身坐起来,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睡吧。”

她想,自己一闭上眼睛,也许再次睁开,他便不见了。

“可是,我又想舞蹈,就像金沙王城的花朝节上,所有人都会跳的那种舞,你还记得吗?”

她怎能放心?

“记得,我也会。”

他柔声道:“初蕾,你放心。”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炎帝出自华阳,你也生于华阳,你一定还记得从金沙王城绵延到华阳的几十里芙蓉花道……”

一如梦里孤零零的空旷,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唯一一人的凄惶。

“当然记得。”

“百里大人,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我回了金沙王城,正式就任鱼凫国女王的加冕典礼上,会按照惯例从这条花道走过。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吧。”

她微微闭着眼睛,很久才说一句话,好像只要不把话讲完,他便不会死一般。

他呵呵笑起来。

“百里大人,你不要死!”

她指着他的鼻子:“你已经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可是,她还是惊惧。

他还是笑眯眯的想象着那样的盛景——头戴王冠的少女,手拿金杖,一身大红的蜀锦王袍,呵,她一定美得令人着迷。

他微笑,眼神带着鼓励和抚慰。

“女王的加冕典礼是很盛大的,到时候,华阳的大象、盐都的恐龙都会来表演节目,一定非常热闹……百里大人,你还记得恐龙吧?”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之人。

“那些高大笨重的家伙,有些光是腿都长达三四米,它们一夜之间便可以从盐都跑到金沙王城。要是惹毛了他们,一蹄就可以踏死一头大象。”

他凝视她,无限怜惜。

“可是,你要是不招惹它们,它们也是不会随便发怒的。”

“百里大人……”

她咯咯大笑:“没错。不过,你不招惹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很温顺的……啊,好困,百里大人,我困了……”

死亡,本质上是一种不再相见。

“睡吧,睡吧,初蕾好好睡一觉。”

一如云阳树精所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死后,就再也看不见你的亲人——同样,亲人也再也看不到你的脸庞。

睡醒了,也许就到了金沙王城。

光那一抹白色就令人心安。

恐龙,大象,绵延几十里的芙蓉花道。

忽然又睁开眼睛,惊惧地盯着百里行暮。

这一切,多么像一个神话故事。

她瘫软在地,十分衰弱。

他想着想着,就笑起来了。

比如现在,她浑身软绵绵的,别说一拳砸死一个巨人,就连一只兔子也砸不死了。

凫风初蕾,已经慢慢地有了沉睡之声。

四面神影的威力并非运用自如,而是时灵时不灵,她根本无法控制。

他也打了个哈欠,睡意,比她还浓。

余勇已散,心力交瘁。

可是,他还是强行忍住,勉强不让眼皮合上。

凫风初蕾颓然倒在地上,散架似的痛苦瞬间复苏,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几十里花道,如在眼前。

麋鹿,惊慌逃窜,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成年之后,第一次踏上金沙王城的情景:风一吹,红色黄色的芙蓉花瓣纷纷扬扬,比这周山之巅的美景更加绚丽。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跃起身,伸出手,去抓它长长的角。

就是那一刻起,他决定有朝一日,魂归古蜀。

它好奇地打量这几个人类,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东西。

所以,不周山之战后,才会如愿隐居古蜀国。

那是一只麋鹿,有长长的角,眼神纯洁得就像春日草叶上的露珠。

一万年长长的岁月,任何人都羡慕的仙家日子。

因为,她看到远处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他在金沙王城,度过了自己一生中最平静的岁月。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焦躁卷土重来,她再也睡不着了。

芙蓉花道,从此,只在飘散的魂魄的记忆里。

噩梦,无法令人安睡。

炎帝、颛顼、自己……永远和古蜀国牵扯不清的秘密,从此,必将随着那记忆中的几十里花道烟消云散。

尽管眼皮疲倦得睁不开,可是,睡意已去。

为何黄帝一定要将自己的嫡长子分封蜀山?

“初蕾,你再睡一会儿吧。”

为何黄帝一定要到泰山封禅?

她揉揉眼睛,这才发现满天的星斗虽然黯淡,但还都在。原来,自己睡过去并不太久。

为何九重星联盟一定要保留那两个神秘的武器库?

“初蕾,你做噩梦了。别怕。别怕。”

为何连青元夫人也查不到凫风初蕾的母亲是谁?

她弹跳的身子如鱼一般委顿下去,一瞬间,精疲力尽,声音也软弱到了极点:“呵……百里大人……”

太多太多疑惑。

“初蕾……初蕾……”

可是,他没说,因为,他不知从何说起。

一只手将她拉住。

因为,她也疲倦得忘记了。

她的声音惊惶极了,大叫:“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应该沉睡一觉。

白衣如雪处,空无一人。

可是,她睡得并不安宁。

耳畔,还有一声声木屐的响声,粉红粉黄的芙蓉花瓣随风起舞,可是,哪里还有百里行暮的踪影?

眼皮一直在起起伏伏里,总是无法安然入睡,总是不经意地睁开,然后打量,带着偷窥和监视……

睁开眼睛,这花瓣并非红色,而是金色的三桑叶子。

他该不会趁自己睡着了,就悄悄溜走吧?

她伸手,轻轻摸到一片花瓣。

如此反复多次,直到她对上他的目光。

好像一片片的芙蓉花瓣正徐徐飘落在自己脸上。

他佯装不见,又移开。

连一个臣民都有。

她却睁大了眼睛。

呵,我这个王者——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臣民的王者。

最后的一缕夕阳全部洒在他身上,雪白的衣衫染上了一层金边,就像一个伟大的无冕之王,英俊,傲岸,带着与生俱来的气魄,尤其,他唇边笑容,口中乐曲,温柔中无限的怜悯,也不知道是怜悯她这样一人,还是过去的几亿人……

她茫然无措。

“嗨,百里大人!”

就连如影随形的委蛇都不见了。

她干脆坐起来,一本正经:“我要告诫你!”

只有她自己,拿着金杖,戴着王冠,就像一个孤零零的笑话。

好严肃,居然用了告诫二字。

男人女人都没有。

他强忍住笑,凝视她花瓣一般的脸。

她看到自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金沙王城,偌大广场,几十里花道,秋日的花已经开好了,可是,没有人。

那是月光一般的莹润透明。

一只脚,如陷入了泥潭,无法自拔。

是她浑身元气充沛之后,自然地反应。

凫风初蕾沉睡在梦里,一睡不醒。

此后,在她的有生之年,她会一直保持这样青春的容貌,再也不会衰老。

……

纵不再惊艳他这颗死去的心,也会惊艳很长一段岁月。

多可怕。

他忽然很是欣慰。

被洗脑后的女人,摧残轻贱女人的程度,甚至远远胜过男人。

她居然站起来,金杖一横。

要是别的女人胆敢反抗这一套,她们保准比男人跳得更高,骂得更凶,恨不得将其斩杀在男人面前讨好卖乖,以换来男人的欣赏和夸赞——瞧,这才是温顺的好女人。

飞鸟和鱼,首位连缀成的鱼凫国王杖。

可是,阶层已定,分工已成,除了鬼方女王丽丽丝这样过激的反抗者之外,其他女人,已经彻底认命,并对男权社会的这一套趋之若鹜。

本是古蜀国的传国王杖,到颛顼手里时,经过了改良,添加了灭世之前的热兵器能源。

名分,只是享受多余奢华的遮羞布而已。

凫风初蕾最初并不知道,也不会使用,直到沙漠中和白袍怪、涯草等人决战,方才无意之中开启了王杖的使用方法。

无数人争着抢着做王者的妾奴,便因之而来。

可现在,她并非是要用这神秘的武器,而是一脸严肃:“百里行暮,你听令!”

只要顶端的男人看上了她们的肉体,并为之迷恋,她们便可以跃身改变自己的阶层,享受这个男人分享给她们的种种多余的奢华。

他不笑了,真的站起来。

也只剩下肉体。

柏灌王的时代已经过去,自己面前的是现任鱼凫王——也是他的王。

可是,她们还有肉体。

“我以鱼凫王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死!也不许离开我!任何时候都必须陪在我身边。”

而女人,囿于力气的先天不足,便慢慢落伍,失去了角逐“精英”一群的机会和势力。

他慎重点头:“我会的,初蕾。”

力气,成了衡量一切的根源。

“你要是死了,我会感到害怕!因为,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个男人,可以什么都不是,只要力气大,能杀人,他便有机会成为将军!

所谓死亡,便是永远不再相见。

巴结、谄媚、讨好、贿赂、杀戮、战争、恃强凌弱、阴险毒辣……一切的人类劣根性,都是为了上升成为顶层中的一员。

害怕死亡,便是害怕永不再见。

而为了能成为这极少数挥霍无度的所谓“精英”中的一员,于是,有了大规模的战争、权谋和终极的统治。

他的一只手,不经意地从胸口掠过,然后,轻轻放下。

因为贫困,物质缺乏,注定了只有少数人才能随心所欲的享受,绝大多数的财富集中到了极少部分的人手里——越是贫困的地方,顶层越是挥霍无度。

“还有!你发誓,任何时候都不许爱上别的人,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只能爱我一个人。”

她们唯一可以出售的商品,便是自己。

“是,初蕾!我发誓,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肉体,已经成为了她们唯一的资本。

她咯咯大笑,咕咚一声坐在黄叶满地的丛林中。

原来,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妓女的存在——为着换取物质的享受,不惜在男权社会里张开双腿。

“好了好,这下我放心了。百里大人,咯咯,你不敢违背自己的誓言的。”

原来,这世界上绝大部分地方不是那样。

他微笑的眼神,悲哀得再也不敢看她。

直到阳城街头的熙熙穰穰。

只是不经意地转动无名指上的蓝色指环。

直到湔山小鱼洞一战。

蓝色丝草编织的指环,精美绝伦,不坏不朽。

直到她出游在外。

他想,这东西必将一直陪伴自己。

很长很长时间,凫风初蕾以为全世界都和金沙王城一样。

“初蕾……”

很难想象,一个粗鄙不堪,暴躁自私,贪婪凶恶的女人,会孕育出落落大方,知书识礼,善良大度的孩子。

她懒洋洋地闭着眼睛。

母亲智,则少年慧。

“初蕾,我有一件礼物要送你……”

母亲强,则少年强。

“呵,干嘛送我礼物?”

一个国家的女性面貌,是衡量这个国家经济和人文素质的最大指标。

“你都送我了我指环,我不送你信物也说不过去呀。”

不到呼吸最后一刻,从不会停止。

她跳起来:“哈,百里大人,你终于要送我定情物了吗?”

美丽,是毕生的追求。

终于!

凫风初蕾从小所见,周围都是胜雪的肌肤,红润的唇,和煦的笑容,温柔的话语……纵年老的妇人也锦衣华服,头发一丝不苟,身板笔直,单从背后,根本看不出年龄。

他被这二字逗得笑起来,却板着脸,一本正经:“以前的小玉瓶不算吗?”

因为生活富足,所以,蜀中从来没有丑女。

“哼哼哼……那个不太算……我总觉得,你该正式送我一份定情物……”

因为从未见识过贫穷,所以,人人都有闲情逸致。

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无分老少,无分美丑,蜀中女子雪白的肌肤和红色的花瓣相映成趣,洒下的是一个香艳无比的美丽秋天。

她很是意外。

蜀中女人之美,由此而来。

那是一面金箔。

男人们,也不会因为三瓜两枣和女人争成斗鸡眼。

轻如纸,薄如蝉,纯金打造。

人们,便有无数的时光嬉戏娱乐。

八只飞鸟首尾相连,层层漩涡如一个金灿灿的太阳。

人民,也因之而富庶。

“这不是鱼凫国的旗帜吗?王旗上的图案便是这样……”

商队把这些蜀锦散步全世界,并带回来极其丰盛的各种物资。

他将金箔放在她的掌心里,非常慎重:“初蕾,这是太阳神鸟金箔,本为历代蜀王所传承。当年颛顼窃我王位,我隐匿了金箔,他几乎翻遍了金沙王城也没找到。现在,我把这金箔送给你!”

供应王室和军队正常运转的一应收入,都来自于商队。

那是上一代蜀王,传承给下一代蜀王的信物。

鱼凫国没有赋税。

她盯着金箔:“这是干嘛的?”

还有比黄金还珍贵的蜀锦,从南到北,从西往东,川流不息的商旅将这些美丽多姿的丝绸带到全世界,成为有钱人最最喜爱的奢侈品。

他长叹一声:“金沙王城百废待兴,你回去以后,一定会遇到许多不可想象的困难。甚至,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还有无穷无尽的危机。但是,无论什么情况之下,你都必须收藏好这面金箔。有它在,某些关键时刻,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比如,财富……”

天府之国,物产丰富,只需要少少的力气,便有巨大的收获。

财富!

伸手既取,从无限制。

几万年古蜀王国积累的财富。

沿途,有秋天累累的硕果,苹果、梨子、甜瓜,以及各种各样的彩色的糖果。

她拿着金箔,一脸茫然:“百里大人,我总觉得不对劲……”

无数女子穿上透明的木屐,厚厚的木屐有深深的格子,里面储满芙蓉花瓣,她们一路走,一路歌唱,舞蹈,芬芳,踢踏的木屐声里,一片片红色的花瓣洒落一地。

“怎么不对劲了?”

那是一个属于女性的节日。

“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那是金沙王城一年一度的赏花节,几十里长的芙蓉古道,开成连绵的花海。

她定定地:“真的,你在骗我!你明明答应了要陪我回去,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在交代遗言……我不想听你的任何遗言……”

窗外,欢声笑语,莺歌燕舞。

他大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傻瓜,不是很困了吗?快好好睡一觉。”

雕花的窗栏,朱红的墙砖,帘子也是巧手绣娘编织的蜀锦,云华一般绚烂美丽。

她将金箔捏在手里,整个人歪在他怀里。

连梦都没有,四肢舒展得就像小时候躺在王宫里的锦绣花床。

倦意,已经无可阻挡。

极度的疲倦,带来深沉的睡眠。

他的怀抱又如此温暖。

它如释重负,这才闭上眼睛,好像再次醒来时,便能看到百里行暮恢复如常了。

她闭着眼睛,听得他温柔到了极点的笑声:“初蕾,睡吧,睡吧……我再给你唱一首歌……”

百里行暮不忍辜负它的好意,一股脑儿全部吞下去。

……

它还是放心不下,又起身,从小小的包袱里卷出一堆丹药。

所有的记忆,都是古蜀国的记忆。

“委蛇,你放心,我还不会死。”

所有的歌声,都是古蜀国的哀歌。

他以目光制止它继续说下去。

……

“可是,百里大人……”

稻田里那些蛙鸣

他微笑:“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麦地里那些杜鹃

他以为它睡着了,可是,它却睁开眼睛,低低的:“百里大人……”

曾啼落我遗忘在石耜上的手掌

委蛇的双头,疲惫不堪地摇晃,似睡非睡。

也曾啼落在蜀王眼里的鲜血

那颗残存的小黑点,已经彻底被击碎了。

……

可现在,他的心,已经不再因此跳动——因为,已经跳不动了。

曲声慢慢地成了哀歌,可是,却并不伤悲,凫风初蕾都来不及感叹,曲子已经成了柔软的缠绵。

第一面,便就此沦陷。

那是落日余晖的缠绵。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睫毛,最美的眼睛。

那是周山之巅的缠绵。

她很憔悴,眼眶深陷,这令她的睫毛显得更长更密,就像一把小小的扇子,好像随时可以煽动蝴蝶的翅膀。

那是远古人类的缠绵。

几天的不眠不休,她已经熬不下去了。

凫风初蕾坐起来。

一个人可以多日不吃,但是,不能多日不睡。

她睡意全消。

火堆已经只剩下淡淡的余光,烤兔的香味也早已冷却,百里行暮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熟睡的面庞。

此刻,只想手舞足蹈。

她吃饱喝足,沉沉睡去。

她大叫:“百里大人,你换一曲。”

很快,便响起了细微的呼吸声。

他微笑:“换什么?”

可是,她在周山从来没有见过黑熊。

“轻快的曲子。”

她从来不怕黑熊,她知道,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黑熊,它一般不伤人。尤其是吃得肥胖胖的黑熊,更是对人类没有胃口。

百里行暮,居然有很好的嗓子,能唱优美的旋律,在群山之巅,就像一个白衣的少年,热烈而淳朴。

微风吹来野生蜂蜜甜蜜的味道,那让她想起森林里懒洋洋肥胖胖的黑熊。

我愿当一个行人

鼻端,是野花的芬芳。

永远行走在路上

头顶,是漫天的星光。

不要问我将要到何处

她舒展四肢,躺在了松软的叶毯上面。

随时都将在下一秒出发

之前那么多天,她竟然连疲惫都忘记了。

……

这时候,才察觉疲惫。

星光忽然明朗,月色忽然安详,林中大大小小的蘑菇散发出五颜六色的花火,闻风而来的麋鹿和雀鸟跟着节拍翩翩起舞。

凫风初蕾举着兔腿大吃大喝,一只烤兔下肚,全身的力气瞬间恢复了。

委蛇从来没有如此肆意妄为。

委蛇抓起一把剁碎的香葱洒在油滋滋的烤兔上,又洒了一点点盐,笑道:“大功告成!我可完全是按照百里大人的指点做的。绝对非常好吃。”

凫风初蕾也从来没有这样载歌载舞。

慢慢地,烤兔香味更加浓郁,油滋滋的散发出肉类特有的馨香。

百里行暮觉得她简直就像山间的精灵。

琳琅满目的野果堆了一大堆,委蛇甚至还采集了一把鲜艳的野花,随手插在陶罐里面,布置得就像是一场悠闲的野餐。

如果不周山之战前,自己就遇到她,那该多好?

两只烤兔在铁架上开始冒烟,鲜嫩的野菜汤也咕嘟咕嘟散发着香味。

如果还是柏灌王时,自己就遇到她,那该多好?

委蛇也笑起来:“我马上去弄。”

就算是现在,也还不迟。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要是有一只烤兔就好了。”

他想,造物主一直都是厚待自己。

她忽然饿得无法忍受,抓起一枚甜瓜便大吃大嚼。

……

饥饿的感觉,瞬间恢复。

我想提着篮子在树林里捡着橡子

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也想在仲夏午夜静看池塘中的莲花

很快,两大陶杯果汁便做好了,她递一杯给他,他不经意地喝一口,“初蕾,你不尝尝吗?”

……

她一怔,立即开始弄果汁。

她忽然旋转,跳跃,仰起头,伸出手,任凭散落的花瓣落满自己的掌心。

百里行暮背靠着大树,尽力让自己坐直一点,柔声道:“初蕾,我忽然想喝一杯果汁。”

“哈,百里大人……”

她迅速憔悴下去,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奔过来,一大捧花瓣便倾倒在他的头上。

这几天,她一直感觉不到饥饿,甚至连水都很少喝,除非委蛇多次提醒她,她才会吃一点东西。

她的身姿比梅花鹿更加轻盈,眼神,比麋鹿更加温柔,欢笑之中,就像金沙王城的百花节。

她也不饿。

片片花瓣,从头顶纷纷扬扬洒下,森林欢乐得就像一场盛大的节日。

她收回手,咬了一口甜瓜,又放下。

……

他摇摇头:“我不饿,初蕾,你吃吧。”

黑暗,终于还是来了。

凫风初蕾慢慢拿起一片甜瓜,放在他嘴边。

彻彻底底的黑。

晚风送来野花的芬芳,林中成熟的野果散播着甜蜜的味道,委蛇窸窸窣窣地从林中现身,呈上一大堆鲜嫩的瓜果。

星光月光,彻底黯淡。

他微微一笑,轻叹一声,语气无比轻松:“真好!走遍千山万水,还是周山最好。”

周山之巅,并非不夜之春。

她低下头,无声无息握住他的手。

大大小小的动物已经陷入甜蜜梦乡,委蛇的双头酣然沉醉。

“初蕾。”

就连凫风初蕾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她依偎在他的肩头,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不知睡得多么香甜。

她竟然仓促移开目光,面红心跳。

百里行暮坐在她身边,他的嘴里已经发不出任何的乐声,所有的歌唱烟消云散。

一缕夕阳,从树缝里洒下来,他灰白的脸瞬间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就好像凫风初蕾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样,英俊得不可思议。

可是,他满脸都是微笑。

当百里行暮重新坐在三桑树下时,长嘘一口气,竟然如释重负。

他睁大眼睛,也再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

金色三桑没有任何改变。

有非常非常轻微的声音。

落叶堆积,绵软如毯。

是那面薄如蝉翼的金箔徐徐从她掌心坠落地上。

凫风初蕾脚步加快,将它的所有叨叨全部扔在了风里。

他伸手,捡起来,轻轻地放在她贴身的衣袋里。

走出很远,还传来云阳精的叨叨:“……可怜的人类,总是不肯接受教训。我一再告诫他们,生命在于静止,运动只能带来死亡。就像我们这些树木,生长在深山老林里,一万年也不与外界接触,所以,总是平安无忧地活着,万寿无疆也不过如此了……可人类呢,偏要跑来跑去,争来夺去,要知道,颠沛流离最是损耗元气,可是侵害生命的最大杀手啊!就像百里大人,本来好端端地在周山沉睡一万年,哪怕再睡一万年都没问题,可为什么非要跑出去?现在好了吧?受伤了吧?要死了吧?睡也睡不成了,得化为尘埃了吧?唉,可怜啊,真是可怜,如此美好的世界,你便再也看不见了,春花秋月,冬雪夏绿,漫天的星斗、芬芳的空气,吱吱叫的小鸟,美丽的梅花鹿……这些,一旦你死了,你就再也看不见了啊……记住,生命在于静止,生命在于静止……生命真的在于静止,你们记住了吗?”

她睡得很沉,丝毫也没被惊醒。

凫风初蕾抱起他,直奔半山腰的三桑树。

眼前,更加黑暗。

云阳树精尖叫:“那还等什么?快快回到三桑树下吧,我知道,三桑树下才是你的床榻,既然你都沉睡一万年了,又何必出去溜达?”

黑得他只能听见她香甜的呼吸声。

他大笑,笑声却如蚊蚋一般:“是啊,我的确是困了。”

他轻轻抚摸她柔软的乌发,有淡淡的夜露,微微的寒意。

“莫非你只是瞌睡来了?”

于是,他脱下雪白的衫子,轻轻将她温暖。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谁说我一动不动?”

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只有蓝色丝草指环散发出淡淡的莹润的微光,一如无边无际坟场里点点的磷火。

云阳树精尖叫:“天啦,这白衣人该不会是百里大人吧?百里大人怎么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枯瘦的手指已经有点松了。

凫风初蕾一挥手,将漫卷周围的枝条驱散。

指环在上面松松垮垮的。

云阳树精的枝条慢慢散开,“小姑娘,这次留下来陪陪我吧。自你走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人类,唉,真是太寂寞了。”

他生怕不小心,指环就掉了。

“云阳,别闹。”

于是,把指环取下来,异常小心地藏在自己最贴身的怀里。

万年老树伸出长长的柔枝,罗网一般将她围住,其中一根枝条魔手一般揉搓她的黑发,笑眯眯的:“小姑娘,你又回来了,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吧?”

时光轮回,千年万年,只要有这一枚指环,我总是不会忘了你。

当光与影再次交替,当昼与夜再次重合,当彩色蝴蝶的翅膀和风中纷飞的花瓣融为一体,凫风初蕾又看到那颗会说话的云阳树了。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也是暖暖的。

几度夕阳,几度星月。

他也倦了,微微闭上眼睛,一阵寒意袭来,他清楚地听得远处,云阳树精长长的叹息:固执的人类啊,醒醒吧,别再蝇营狗苟,忙忙碌碌了,长眠,才是你们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