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大的愤怒,也无法阻挡他满头的红发变得憔悴,委顿,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华,枯燥得就像是一把冬天的落叶。
我要杀光你们这些敌人!
呵,百里行暮。
心中只有一个字:杀!
以前,她总是仰望的对象。
她已经被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杀机彻底填满。
现在,她觉得他那么弱小。
她也没有时间哭泣。
他山一般的身形,忽然幻变,下一刻,已经如常人一般大小。
湿漉漉的心,来不及哭泣。
她和他并肩而立。
就如她此刻的心。
那是她第一次和他比肩——忽然觉得他那么软弱,那么软弱。
甚至,她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满头的红发——手心也是湿漉漉的,那是满手湿润的鲜血。
而她,勇气倍增。
唯有这次,她平视他,长长的睫毛,几乎触及到他红色精灵般的头发。
她的手,还是轻轻放在他的红发下面,轻轻的,仿佛想要传递一些能量给他。
小小的花瓣,从来翻不出他的掌心。
这无声的举动,他当然明白。
她却平视他——以前,他幻变的时候,她总是只能站在他的掌心,跳跃,玩耍,撒娇,就像他小小的宠爱。
可是,他只是摇头。
就连百里行暮也呆住了。
没用的,初蕾,没用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
她声音哽咽:“百里大人……”
她在这里,正式登基。
他忽然笑起来,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
这才是真正王者的架势。
她也笑起来:“百里大人,我说过,我不会一直是你的负累。”
古蜀国的新女王。
他点点头,非常认真:“鱼凫国的女王,又怎会成为他人的负累呢?”
小鱼凫王。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心口。
还有她头上那金灿灿的飞鸟鱼凫王冠。
那是她第一次瞧见他的内心——真的,透明光圈之下,五脏六腑皆是生生的呈现眼前,包括他那颗如岩浆中焚烧过的萎缩得几乎快要消失的心脏。
唯有金杖,闪烁出漫天的光辉。
那不是新伤。
四道红色的身影,四张美丽的面孔,奢华的蜀锦王服,将头顶红月亮的诡艳也彻底遮掩。
那是旧伤叠着旧伤,居中,一个小小的焦炭似的黑点——就算没有今天的流弹一击,那心脏也只能垂死挣扎了。
她比镜子更高,甚至比百里行暮更高。
只是这一击,加速了死亡的到来,他身上最后一滴血,已经彻底流干。
半空中,四个窈窕的影子。
以前,她竟然一直不知道这一点。
金杖再次挥出,定位在百里行暮心口的光圈,忽然消散。
一路同行那么长的时间,自己竟然不知道。
如梦初醒的巨人,再次闪避。
真是无法饶恕的粗心。
那一刻,她主宰了整个大漠。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也给挖出来。
就像一股飓风扫过大漠。
“呵……初蕾……”
她冲出来。
她笑盈盈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下来。
一把扫帚,岂能抵挡黄帝的后裔?
“初蕾……”
东井星的光圈,在她眼里,已经真的只是清扫宇宙的工具而已。
她从未听过他如此温柔又如此软弱的声音,就像一股气流勉强凝聚,然后,又缓缓地消散,一丝一丝,无影无踪。
小鱼凫王、四面神的后裔,她终于幻变成功。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的到来——一种几乎是看得到的死气沉沉。
是她呀!
多可怕!
是她!
就像她越来越充沛,越来越源源不绝的能量——本以为是不周山之果,可是,涯草说“你这个可耻的叛徒,你居然以自身心之血为她解毒,让她继承你绝世的能量和元气……”
因为,他不用看,已经感觉到了那是什么人。
原来如此!
唯有百里行暮,仰起头,无声无息,笑起来。
原来如此!
他们纷纷躲闪,以为来了什么强敌。
自始至终,都是他在为她奉献,为她牺牲。
他们不敢置信。
她想,自己为他做过什么呢?
他们惊呆了。
真是什么也没做过啊。
所有敌人,步步后退。
她微笑,声音也温柔得出奇:“呵,百里大人,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把他们统统全部杀光……涯草……大费……白袍怪……还有小狼王……所有你的敌人,我统统都要杀光……”
就连那面嚣张至极的菱花镜,也忽然隐蔽了所有的闪烁。
一念之间,心魔永驻。
纵是中了迷魂咒一般的巨人,也被这骇人的声势惊得步步后退。
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永远也找不到了。
他硕大无比的头颅,就像沙盘一般四散纷飞,好一会儿,庞大的身躯才轰然倒下。
“别……初蕾,别这样……”
不偏不倚,正中颅骨。
他眼神晦暗,可是,还是温柔得出奇。
又是一拳,砰的一声砸在他的头顶。
杀戮,永远也不能解决问题。
另一个巨人茫然冲上去。
死亡,绝不是人类的终极宿命。
直到轰然一声倒下,手里的刑天斧才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就像不周山冰川里那些凝固万万年的可怜的人类——上亿的人死去,可这个地球,还是地球。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人类,还是没有丝毫的教训和进步。
他巨大而幼稚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一招杀掉一个巨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涯草。
他的刑天斧第一个砍在百里行暮心口。
飞翔的镜子大吼大叫,气急败坏:“杀……杀了她……你们快杀了她……不然,大家都得死……”
倒下去的正是那个年轻的巨人。
镜子,重新旋转,飞舞,声音已不再娇媚,充满了恐惧:“快上啊……”
稍微闪避慢一点的人们,甚至面上嘴上都沾染了腥的血。
幸存的巨人们,如梦初醒,挥舞着刑天斧,再次一拥而上。
夜风,将支离破碎的血肉吹得满地都是。
百里行暮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近。
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些,全是他的族人。
天地之间,只剩下涯草咯咯的笑声。
他想阻止他们。
百里行暮惨淡的双目,无能为力闭上。
可是,他发不出声音。
那是她对他最后的祝福。
而这些蒙昧的巨人,还在镜子的指挥下,一往无前,就像一群失去理智的行尸走肉。
“真的,我最后祝愿你死不瞑目……”
凫风初蕾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哈哈,凫风初蕾也死了……你看,她已经彻底死了……”
直到他们奔过来。
“这沙漠里成千上万的尸体,足以让我吸取最大的阴气和血液。哈哈,百里行暮,你知道吗?你一死,我便是天下第一强人。从此,别说什么万王之王,就算九重星上的使者,也要看我脸色行事,哈哈哈……百里行暮,你死得好,死得妙……”
金杖过处,又是一片血肉横飞。
那是涯草肆无忌惮的狂笑。
七八个巨人,陈尸当场。
那是天地间最得意的声音。
已经只剩下两三名巨人。
“咯咯……干得好,真是太好了……百里行暮,你现在后悔了吧……为了那样一个小贱人,为了你的仇敌颛顼的女儿,你真是死得毫无价值……百里行暮,祝愿你死不瞑目……”
他们稍稍落在后面,侥幸逃过一劫。
他身高近十丈,勇锐刚猛,刑天斧不偏不倚,就砸向百里行暮的心口。
他们已经被这巨大的杀气震惊,生平从未有过的恐惧,将他们彻底攫取,一个个站在原地,徘徊不前,连后退都不敢。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轻的巨人。
他们的目光,从百里行暮身上,转移到凫风初蕾身上。
刑天斧的杀气已经彻底将他笼罩,他也毫不在乎,甚至也不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明明是来杀百里行暮的,怎会一个个死在这样一个娇弱少女手上?
百里行暮只是抬起头,想最后看一眼那逐渐消失的光圈。
百里行暮对他们一直手下留情,可是,她,绝不会!
也是巨人一族的宿命。
再也不会!
这是共工的宿命。
巨人一族和鱼凫国的死仇,就此结下。
最终,他还是死在巨人自己的手里。
老巨人胸口一道血口子,惊惧得步步后退,纷乱的褐色胡须颤动得就像快要枯萎的野草。
百里行暮没有退避,没有躲闪,没有抵抗。
在这场可怕的厮杀里,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一如砍瓜切菜。
因为清醒,而来的恐惧。
十几把刑天斧,一起砍向那个暴涨的心口——褐色心脏一览无余。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一拳就能砸死一名巨人的可怕的小姑娘——更在于那面妖异的镜子。
“上……巨人们,快上……你们这些蠢货,还愣着干什么……快……”
清醒之后,他已经完全听到了那熟悉至极的声音。
就连魂魄,也要给他彻底驱散。
涯草!
“杀他,杀死他,这是绝妙的机会……快,刺穿他的心口……只要砍碎他最后的这点心脏,他便死透了,哈哈,从此世界上就真的再也没有共工这么一号人物了……”
那是涯草的声音。
“瞄准心脏!”
幻变时扭曲而妖娆的身影,也是涯草的身影。
“刺杀心口,不得有误!”
他第一次盯着那面飞翔的镜子,好像在问:这是涯草吗?这真的是涯草吗?涯草明明死在了巨人们的眼前,而且被自己一行人亲手掩埋。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他暴露在光圈之下的心口——他的身影那么大,所有人都把这个目标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她怎么会变成一面镜子?
“瞄准心脏……心脏……对,就是心脏……”
镜子还在连声催促:“快上啊,你们愣着干什么?”
涯草尖叫,歇斯底里一般。
另外两名巨人上前一步,老巨人却一动不动。
否则,只有一丝意念的百里行暮,也是天下罕见的对手。
他死死盯着镜子,颤声道:“涯草?你真的是涯草?你没有死?”
否则,只剩一口气的共工,也是可怕的敌人。
涯草大喊:“快杀了那个小贱人……你们答应过我,一定要杀掉那个小贱人……”
就算他只有最后一点意念——他们也必须除而快之。
的确是涯草!
如梦初醒的敌人,一股脑儿围上去。
再无疑惑。
甚至还有两名白袍怪的声音。
“你们在我坟头发过誓!快杀她,否则,你们必将遭受最恶毒的诅咒……”
“杀!”
多可怕!
是大费的声音。
居然真的是涯草。
“杀!”
一切的真相,原来是一场可笑的阴谋。
是涯草的声音。
一切的正义,变成了无聊的走狗。
“杀!”
而且,还附带了这么巨大的死亡和牺牲。
绿光一闪,菱花镜从他破烂的胸口飞掠而出。
“快,巨人们,上……用你们的拳头,用你们的铁蹄,踩死她,砸死她……快啊,还傻站着干嘛……”
就算一个只有意志存活的人,也泪浸心脏。
老巨人,茫然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凫风初蕾。
只有眼眶,慢慢地红了。
在他旁边,两名年轻巨人冲上去,一左一右,一如大象包围了蚂蚁。
可是,他连低头的能力都没有了。
蚂蚁跳起来。
他不敢看。
两只拳头几乎是同时落下,一左一右,精准地砸中了两名巨人的脑袋。
他想低下头。
砰砰巨响声里,两名庞大的巨人就像是忽然被抽掉了脊髓的软体动物,轰隆倒下去。
而自己,却再也无能为力。
老巨人,已经彻底忘记了涯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被人宰割。
他被这亲眼目睹的奇景惊呆了。
而他伸出的手一松,凫风初蕾迅速被重新拉扯,随着光圈越升越高。
蚂蚁,竟能一拳砸死大象。
半神人的传奇,到此为止。
此刻,那小姑娘已经捏着拳头冲过来——一拳,便要砸烂他这颗老巨人的头颅。
这一强行幻变,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能量,以至于连缩回原型的能力都失去了。
老巨人,本能逃窜。
可是,百里行暮高大的身躯也停止了。
可是,已经太迟了。
所有的攻击,也暂时停止了。
她横在他的面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股巨大的杀气,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活着的,只是他的意志。
她仰起头。
眼前这个白衣人,只是凭借一股意念,不堪消散,抗争到底。
他沉重地低下头。
真正的百里行暮,也在一万年之前就死了。
这可怕的普通人类,令他感觉迅速到来的死亡。
真正的共工,几万年前就死了。
“以前,因着百里大人的关系,我不愿和你们巨人一族结怨!可是,他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巨人一族杀光杀绝!”
百里行暮的五脏六腑,其实已经死了很久很久,只是凭借一口气在挣扎而已。
她指着他:“你记住,一个活口我也不留给你们!”
死亡,已经很久很久。
老巨人,再次步步后退。
死亡,并非现在。
“我要把你们整个防风国,彻底杀绝!”
这是停顿已久的死亡——
妖冶的镜子却飞起来,怒火万丈:“小贱人,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惭!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有点四面神的微不足道的本领吗?颛顼尚且死得那么狼狈,你算什么东西?你显摆什么?”
这是无比久远的年代。
金杖伸展,横扫过去。
这是刚刚释放的过去。
饶是镜子躲闪极快,也差点被扫中,在半空中剧烈翻转,当的一声掉入黄沙便消失不见了。
这只是一股杀气。
可是,凫风初蕾丝毫也不敢大意,金杖再次冲着地面扔出去。
这不是鲜血。
金杖就像一把锋利的钢刀,从一片黄沙划扫而过。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内里的五脏六腑就像血红的炭火在逐渐灰飞烟灭,然后,凝固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块褐黑色的血团。
方圆一公里的距离,黄沙漫卷,自动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如影随形的光圈,将他心口彻底扫描透视。
黄沙下面,竟然涌出一道长长的血泉。
可是,他摇而不倒。
所有隐匿的白狼国“地杀”士兵,无一幸免,断手断脚铺满一地。
他的身子摇晃几下,就像一座大山轰然倒塌。
惨叫声,此起彼伏。
可是,下一刻,胸口的血便如洪水一般涌出。
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逃!
光圈,生生被拉下来。
可是,足下无路。
百里行暮忽然跳起来,身形,瞬间暴涨,伸出的一只手,死死拉住了光圈里的凫风初蕾。
沙下,也无路。
飞翔的镜子,哈哈哈大笑:“干得好!干得好!你们终于先把那个可恶的小贱人干掉了……哈哈哈哈,从此,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小鱼凫王了……凫风初蕾,你去死吧,哈哈哈哈,百里行暮,快看,你的心肝宝贝竟然比你先死……哈哈哈……”
曾经他们最熟悉的领域,成了他们最后的葬身之地。
原来,这便是死亡的味道。
凫风初蕾,没有任何手下留情。
最后一声呐喊,止于喉头,她根本再也发不出一星半点声音,只感觉到自己在轻飘飘的上升上升。
她惊人的记忆力,将“地杀”士兵的方向判断得清清楚楚。
“百里大人……”
金杖再次挥舞,这一次,惨叫声,全部变成了闷哼。
光圈里,凫风初蕾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了。
绝杀!
光圈,再次升空。
那是惨无人道的绝杀!
慢慢地,她的意识变得飘忽而微弱,心脏就像被充满了一股巨大的气流,膨胀得几乎要碎裂一般。
不光要他们的手,还要他们的命!
我就算死,也要先把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凫风初蕾的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杀!
可另一个声音却愤怒呐喊:不不不,我不要死。
一念成魔。
可是,她还是用尽最后一口气,一直死死地往下坠,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纵然死,我也要死在他的身边。
她只想杀光这沙漠上所有的人!
她疑心,自己已经油尽灯枯。
每一个人!
四面神的幻变,也无能为力。
尸体,横七竖八。
鱼形的幻变也不可能。
她看不到镜子。
可是,她的力道在光圈之下,越来越微不足道了。
她一直在寻找那面镜子。
身为鱼凫王,四面神的后裔,岂能被这些跳梁小丑所左右?
镜子知道厉害,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她不甘心。
所有的嚣张,全部收敛。
注定了那是一场永久的别离。
可是,她毫不在乎。
甚至,她都快看不清楚百里行暮高大的身影了。
她一路寻找。
金杖一次次的挥舞,却徒劳无功。
她一路杀过去。
凫风初蕾在光圈里,也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只要那面镜子不出来,就一直杀!
至于四周蜂拥而来的杀机,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就算把整个沙漠的活物杀光也无所谓。
最后的时刻,那是他唯一的选择。
所有敌人,只恨少生了两只腿,拼命地跑,拼命地逃。
他只想奔向她。
她也不追赶。
他急于冲出包围圈。
她一心分辨镜子的方向。
她毕竟那么弱小,根本无法自救。
金杖,再次在沙地上划过。
她已经要被白袍怪彻底毁灭了。
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侥幸隐匿。
可怜的初蕾。
一股细细的鲜血,喷涌而出。
他只是疲倦地抬起头,寻找凫风初蕾的身影。
她哈哈大笑:“涯草,你出来受死吧!”
镜子,仿佛消失在他的心口,被那股巨大的鲜血彻底吞噬了。
又是一杖下去,血泉,成了很大的一股。
百里行暮不躲不闪。
“装死没用!天涯海角,我必杀你!”
妖异的镜子飞过去,对着百里行暮喷血的心口,全力袭击。
血泉,瞬间消失。
笑声,变成了憎恨:“百里行暮,你居然敢如此爱她,却如此害我!!!该死,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去死吧,你们统统都去死吧……纵然死后,我也要将你俩挫骨扬灰……杀……巨人们,快杀了这个叛徒……”
可是,凫风初蕾已经辨认出了那股巨大的血腥味,夹杂着淡淡的香味,若隐若现,那是涯草的标志。
整个沙漠,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那是她的媚香。
就像整齐划一的刽子手。
真是成也媚香,败也媚香。
就像一面指挥官。
香味在,她便再也无法逃窜。
“杀!”
凫风初蕾不徐不疾,循着媚香,一杖一杖打下去。
“杀!”
每一杖,毫不留情。
“杀!”
“涯草!你就是涯草!你既然装死,这次,我就要你真死!”
所有的力量,集中攻向百里行暮。
追逐。
所有人恍然大悟,一起奔向百里行暮。
风一般的追逐。
百里行暮一死,其他人全是废柴。
金杖,几乎搅动了整个大漠。
“只要干掉百里行暮,其他敌人统统不在话下!”
鲜血涌出,很快浸染黄沙,风一吹,茫茫地又是一片黄色。
“快,蠢货们,集中全力先干掉百里行暮!”
血腥味,却更浓更强。
“百里行暮,你可真伟大啊,为了颛顼的女儿,居然这样牺牲自己……叛徒,你这个该死的叛徒!巨人一族的可耻罪人……今天,我非代替巨人一族清理门户不可……”
半个天空都变成了黄色尘暴。
多可惜。
所有人都在颤栗。
就连他死,她也得不到他。
幸存者的呼吸都变得艰难。
时而,又是妒忌而愤恨。
那一刻,大家都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哈哈……百里行暮,你终于不行了……你终于快要死了……杀,杀死他吧……真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战神,最后会死在我的手上,哈哈哈,我以后便是天下第一战神了……”
那是真正的末日。
它简直就是一个现场播报器,大肆渲染着百里行暮的惨状。
凫风初蕾,从未如此快意。
只有妖异的镜子飞来飞去,嚣张无比。
一种宰杀他人的快意。
人仰马翻,无动于衷。
金杖,再次落下。
厮杀声,只有血的平静。
快,准,狠,就像一把笔直的尖刀,深深地插入沙漠的心脏。
……
鲜血,潮水般涌上来。
就连要喊一声“百里大人”也变得非常非常艰难。
纵然是一百个人,也不见得有这么多鲜血。
可是,她只能在光圈里苦苦挣扎,慢慢地,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可是,一面镜子,却血如泉涌。
纵然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叫做涯草的女人彻底干掉。
凫风初蕾并不在乎这鲜血从何而来,也不在乎。
她发誓,获得自由的第一刻,便是杀了这面镜子。
很快,地上的黄沙被淋湿了一大片。
她拼命地要奔向镜子。
有战栗痛苦声,就像一个临死之人的悲惨呻吟,绝命挣扎,就像快被老虎一口咬断喉管的绵羊。
她急于挣脱光圈。
妖媚的笑声,再也发不出来。
他不是要拒绝自己,他是迫不得已。
“小贱人,我……我饶不了你……”
难怪自己一次次主动示好,却被百里行暮拒绝。
这一次,声音消失了彻底的妩媚和娇嗲,变得惶恐,震惊,亡命一般狼狈不堪。
难怪不周山之巅,自己完好无损地醒来。
“该死的凫风初蕾……我要杀了你……”
难怪委蛇会那么仇恨小狼王。
金杖自动追逐着那股香味,划破了夜空,也划破了黄沙,阻隔了任何侥幸逃窜的地杀的生路。
原来如此!
夜风翻飞,断掌翻飞。
原来如此!
小狼王安排的一千“地杀”高手,无一声生还。
光圈里的凫风初蕾,把这恶毒的嘲笑,听得清清楚楚。
凫风初蕾快意地欣赏着一堆堆的断手,看着黄沙迅速被血染,又迅速被风干。
“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你那么爱她,你居然一辈子也睡不了她,哈哈哈,好可怜,好可怜啊……百里行暮,我要是你,就去买一块豆腐撞死算了……你可知道,等你死后,那小贱人还是会选择别的男人。哈哈哈,你留着那么一个绝世美人,还是会被别人睡啊,你说,你这一切,又是何苦呢?还不如你自己享用了她,你俩一起共赴黄泉……哈哈,留着她,还不是给小狼王享用,等着瞧吧,我无论如何要找机会再给弄一点毒,让她在小狼王身下欲仙欲死……哈哈哈……让你的所有心血白费……哈哈哈,让你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哈哈哈……”
“涯草,滚出来吧!”
笑声,疯狂到了极点。
“哈哈,现在是我杀你!涯草,你记住,是我杀你!是我,凫风初蕾,是我,要杀掉你们全部!”
“哈哈,百里行暮,你这个可怜的情圣,哈哈哈,我算是明白了,你直到死,也没有得到过那小贱人,对吧?哈哈哈,因为,只要你一睡她,便会将媚毒再次传染给她,让她腐烂而死,所以,你只好生生憋着,哈哈哈……”
“该死……”
可是,今晚的怪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至于敌我双方,都已经不足为奇了。
尖细的声音忽然消失,地面的血泉也忽然消失,妖异的镜子已经彻底消失了。
任何人要是忽然看到一面镜子这么飞舞着狂笑,都会被吓傻。
金杖,迅速回到凫风初蕾手上。
那笑声很妖很怪很可怕。
风,吹散了黄沙,掩埋了断手。
得意的笑声,在天空飞舞。
可是,掩埋不了鲜血的杀气,死亡的味道。
“百里行暮,你可真是个情圣啊,你是不是为了救那个小贱人,用你的心之血解了她身上的媚毒?明明是无解之毒,也难怪她居然还能好端端的重新站起来,而且功力大增,原来,她是继承了你的一大半功力……”
整个大漠,忽然一片死寂。
她尖叫:“你中毒了!原来,你也中毒了!你居然感染了我的媚毒……咯咯……原来,就算今晚不杀你,你也非死不可……”
老巨人,步步后退。
她忽然不笑了,慢慢地:“按理说,你的五脏六腑就算被高温溶液烧坏,却也不至于萎缩到这等地步吧……咯咯,咯咯,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可是,他已经退无可退。
涯草哈哈大笑:“快看,你们快看……百里行暮真的成了一个废人……你们看他胸口的破洞……”
他,已经是她周围唯一的一个活口。
他雪白的衣衫下面,胸口,就像被揉碎了的红色土块,鲜血淋漓,令人触目惊心。
而她,一个活口都不想留。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茫茫大漠,东南西北都是她的影子——红色的,美丽的,苗条的,娇弱而神秘的影子。
光圈,彻彻底底集中到了百里行暮一个人身上。
四面神。
那光圈居然顿了一下,凫风初蕾的身子,顿时旋在了半空之中。
四面杀。
一拳重重击出。
在这之前,已经没有任何人记得四面神一族为何能独霸天下,一统全球了。
她大叫,可是,声音却被光圈所吞没,飞蛾,眼看就要淹没在东井星人的清扫工具之下。
直到现在,亲眼目睹,他们才知道,四面神的威力。
“百里大人!”
倒退的老巨人,一步一步,沉重挪动,如此,哪里敌得过风速而来的金杖?
光圈照耀着他的心口,他的心口就像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鲜血汩汩地,已经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他睁大眼睛,盯着那一拳砸下来的玉手——真的,这在巨人一族看来,真不啻一个小孩子的玩意,可是,这只小小的手,居然有石破惊天的能力——在他旁边,便是之前倒下去的另一名巨人,他年轻的脑袋,彻底粉碎。
就在这时,她低下头,看到百里行暮。
此时,这只小小的拳头,直抵他的胸口。
光圈的绞杀已经逼近了她的心脏,她嗓子眼一堵,一口气已经上不来了。
老巨人无法躲闪,惨然闭上了双眼。
武器已失去,对抗的一口气也彻底松懈。
“唉!”
凫风初蕾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已经彻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绞杀,身不由己,就连牢牢捏在手里的金杖也掉了下去。
夜风,吹来熟悉的叹息声。
他抬起头,失声道:“初蕾……”
凫风初蕾有一瞬间的清醒,稍稍错愕,拳头便没有砸下去。
头顶,又是光圈一闪,凫风初蕾的身影几乎彻底消失。
“小心!”
他的飞身一扑,被刑天斧生生拦回来。
凫风初蕾跳起来。
忽然听得一个清亮伶俐的声音:“百里大人,别急……”
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不行,岂能让他们拉走初蕾?
比风还快,比夜还沉。
也不知道还击,只是仓皇盯着那个越来越升空的光圈。
那神秘的虚无,本来就没有实体。
刑天斧,暴风雨一般再度袭来,他只有左躲右闪,十分狼狈。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腾挪闪躲,统统无法逃离她的视线——四个身影,八只拳头,自成一个包围圈。
他困在包围圈里,已经只剩下了巨人一族与生俱来的力气。
凫风初蕾举起金杖,盯着那两名白袍怪。
心脏一弱,幻变的能力便消失了。
白袍怪不由得转移了视线。
已经萎缩得只剩下很小一块的心脏,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可视线所触处,全是举着金杖的凫风初蕾。
敌人攻击他全身,光影笼罩他全身,对他来说都无济于事,因为,只要身形暴涨,力量便成倍暴涨。可是,现在,他的心脏已经失去了能量。
别无退路。
心脏,是他唯一的弱点。
电流枪迎着金杖,砰然回弹。
涯草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凫风初蕾毫发无损站在原地。
一边旋转,一边大喊:“呵,如注的鲜血……百里行暮的鲜血……共工的鲜血……真没想到,一代战神,最后死于女人之手……咯咯,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大英雄……”
金杖,不是一般的王杖。
因为兴奋,她尖叫起来。
那是四面神一族特有的武器。
“心脏,刺杀他的心脏……咯咯……好多血……好多血……他要死了,终于要死了……百里行暮,你终于要死了……”
其威力还远在电流枪之上。
一万年之后,没有不周山战舰的他,居然败给一群打扫宇宙的清洁工。
白袍怪死死盯着那枝金杖——九重星联盟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的超时空武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现任鱼凫王,终于会运用自如了。
飞蛾,哪里敌得过火焰?
白袍怪森森的:“原来,你就是黄帝的后裔、颛顼的女儿……”
也不是忘了,只是全副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那个光圈——光圈里,凫风初蕾的身影正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地,就像一只渺小的飞蛾了。
“没错,我就是黄帝的后裔,颛顼的女儿!”
那是一名巨人的袭击,他忘了躲闪。
“四面神一族,向来在九重星联盟中就高高在上,而到了地球,他们更是不可一世,长期把持着中央天帝的位置。以前,他们是看都不屑多看我们一眼的!自然,我们也不会去招惹他们!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可是,颛顼这老贼,他居然扔一大块金奎砂阻挡我们打捞陀螺飞行器……”
百里行暮心胆皆裂,可是,他的脚步已经踉跄,胸口的鲜血如潮水一般将雪白的衣衫染红。
金奎砂在坑底,所以,东井星人的光圈武器失效,必须出动十万以上的徭役打捞。
凫风初蕾再无倚仗,人力岂能对抗光影工具?她提了气,接连几次强冲,可是,那只是一种幻觉,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下一刻就要化为灰烬。
他们对颛顼的恨,可想而知。
涂山侯人又把金奎砂落在了东井星人手上。
“颛顼这老贼,真是罪该万死!”
金奎砂已经送给了涂山侯人。
“你们更该死!”
她已经无法自救,更别说杀敌了。
话音未落,他二人已经被四道影子所包围——曾主宰整个地球几千年的四面神后裔,爆发出令人震颤的力量。
可是,凫风初蕾已经无暇抓住她——她挣扎的双手无法突破光圈的范围,反而体会到骨骼慢慢粉碎的声音。
白袍怪,立即飞上天空。
她示威似的,飞到光圈的边缘。
巨大的白色袍子下,空荡荡的。
“咯咯……咯咯……死定了,你们终于死定了……你们这一对贱人,去死吧,统统都去死吧……咯咯咯……一起携手下黄泉吧,百里行暮,看,我对你多好,咯咯……等你死后,我会把你的骨灰抽出来再痛打三百鞭子……咯咯……”
那是一股顶着袍子横行的魂魄——东井星人的形体无法适应地球的气候,所以,是以人类的肉眼无法窥探的另一种形态存在。
镜子旋转起来,轻盈,得意,就像一曲盛大的艳舞。
可凫风初蕾毫不在乎。
“干得好!真是太好了,咯咯……把这个小贱人转移到大海里扔掉吧,让她永远丧身大海吧……”
无论什么形态,都必杀之。
愤怒,排山倒海而来。
哪怕是两个魂魄,也要拘了,踩在脚下。
而他,居然已经忍耐了这么久!
她哈哈大笑,凌空而起。
这时候,她才体会到百里行暮的感受——那么巨大的一道光圈集中扫描在他的心口,该是何等的痛苦难忍?
“杀!我要杀了你们!”
就像一道粉碎机,慢慢地先将她的四肢百骸压碎,然后,抽成真空,然后,就像是干瘪的琥珀或者蚊子的尸体。
天空,大地,如一场血雨飘零。
光圈,慢慢将她收紧。
“你们记住,是我!凫风初蕾,杀了你们!”
他白衣如雪,仰着头——哪怕巨人攻击他,他也忘了还击——他只是惊惧不安地盯着光圈里的她!
金杖,远远飞出去。
低下头,如炽的白光下,她看到百里行暮——那么清晰,那么清晰。
那是大费的军队。
光圈压力扭转,意图将她就地粉碎——就像粉碎那些巨大的陨石、宇宙悬浮碎片一样。
本来,他们已经退得很远,自以为已经到了安全的区域,进可攻退可守,所以,一直在旁观。
她忽然意识到,再有一刻,自己便会被这光圈彻底绞杀——他们拉她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她去做苦役,所以,就不会只是让她昏迷而已。
不料,金杖来得如此快,如此猛。
风,呼呼撕扯,很快,将她嘴里的气息阻隔。
飓风携着死亡之气,卷起飞沙走石,劈头盖脸坠落。
凫风初蕾猝不及防,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道,好像整个人掉入了流沙漩涡,越是挣扎,越是下滑得快。
大费,转身就跑。
光圈很弱,但是,提起一个人类,完全不在话下。
事实上,凫风初蕾刚一挣脱光圈,他就酝酿逃窜。
此时,一道光圈凝聚百里行暮心口,一道光圈则将凫风初蕾提起。
事实上,涯草的声音一消失时,他就已经开始逃窜。
东井星人,竟然祭出了两道光圈——同时运用两种武器,这在之前是绝无仅有的。
审时度势的本领,他天下第一。
她的身子瞬间轻飘飘的飞起来。
逃命,成了唯一的自保。
就在这时候,一道光圈无声无息将凫风初蕾包围。
此时,他已经远远将自己的军队仍在了后面。
就连菱花镜,也远远飞起来,好像再也不敢靠近这股凌厉的杀气。
还有几百精锐牢牢护卫着他。
众人被这声势惊呆了,一时间,地下竟然再也没有鬼手再敢伸出来。
而来不及后退的大夏士兵就统统遭了秧,他们呼天抢地,狼奔猪突,恍如一场剧烈的地震,单峰骆驼受了惊吓,立即四散飞奔。
无数只断手,翻滚而出,无数把利刃,当啷着掉在沙地上。
互相践踏推搡者,死伤无数。
足尖点地,金杖,在沙地上划开长长的一道口子。
惨叫声,响彻夜空。
她忽然怒吼一声。
大费不敢回头。
地底下如影随影的鬼手更令人厌憎不堪。
风呼呼吹在耳边,他只是拼命,拼命地逃窜。
焦虑,令人暴躁。
单峰骆驼撒开四蹄,在大漠里一马当先。
她只想快点看到百里行暮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或者,冲进巨人阵里跟他汇合。
身后,是他精选的侍卫,尽管他们掩护着他,可他还是胆战心寒,完全失去了方向,只是一鞭一鞭地挥向坐骑,骆驼吃疼,就跑得更加疯狂。
凫风初蕾只有两只手。
可是,他觉得这速度还不够快,于是,更拼命地鞭打骆驼。
更何况,还有头顶那些不时骚扰的凶猛飞禽。以及不时暗中偷袭的大费。
骆驼也红了眼,撒开四蹄,亡命飞奔。
可是,要杀光数量上万的敌人,又谈何容易?
大费几乎被颠簸下来,却牢牢攀附着驼背。
金杖的杀气一浪一浪排开,麻木的士兵们就像送死的丧尸,地上已经有了一大堆来不及缩回去的断手。
终于,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耳畔呼呼地风声。
镜子在巨人阵的头顶盘旋,媚笑,扭曲成各种蛊惑人心的情状,而地上,一众无影无踪的土拨鼠士兵则在这荡人心魄的笑声里,一刀刀刺向凫风初蕾的足底,或者伸出来砍杀她的双腿……
他扭动早已麻木僵硬的头颅,一看,怔住了,所有侍卫全部跑散了,诺大的沙漠,只剩下自己空荡荡一人。
“快上,百里行暮也快死了……咯咯……你们都看到了吧?现在,纵然是他最心爱的那个小贱人即将被人杀死,他也幻变不了了……杀,先杀死凫风初蕾……哈哈,先让那小贱人死在他面前,让他尝尝什么是痛苦的滋味,咯咯咯……”
如一条丧家之犬。
沙地被砸出一个大坑,一时间,尘土漫天。
妖艳的红月亮,变成了惨白,就像脂粉褪尽的女郎,完全失去了颜色,在真实的夜晚憔悴而丑陋。
百里行暮急速后退,电流枪,不偏不倚击中了一个巨人的心口,只听得轰隆一声,巨人庞大的身躯便倒了下去。
白色的袍子在天空中化为一片一片的灰烬,两名白袍怪早已不知去向。
此时晕倒,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金杖一直追逐白色袍子的碎片。
百里行暮几乎越出战阵——直到白袍怪的电流嗖的一声蹿向他的心脏——那是东井星上特有的电流枪,一旦挨一下,马上就会晕过去。
他们不死,战争不止。
巨人们被倒逼得迅速后退。
黄沙,一阵一阵被翻卷。
百里行暮再次飞起来。
奔逃的士兵嗷叫着,纷纷坠入一个个突如其来的陷阱。
“咯咯……百里行暮,你看到了吗?你的小情人要被杀死了……咯咯,她马上就要死于地下伸出来的一把把利刃了……咯咯,瞧,她的脚被划破了,流血额……咯咯……砍,砍死她,砍死这个小贱人……”
一个骷髅般的身影,从沙地里窜出来——根本不是人体,而是一堆诡异万状的金属材料——
随即,钢刀又隐入了沙土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金杖没有任何停顿,猛地便砸下去。
一柄钢刀从地底升空,几乎削掉了她的足踝。
一堆金属,瞬间燃起火花,很快变成了一堆焦黑的黑炭。
鲜血,从她足底流淌。
四道红色的影子,依旧不依不饶,在半空中发出咆哮:“滚出来……统统给我滚出来……白袍怪……涯草……大费……你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必将毁掉防风国和你们那该死的东井星……还有阳城,我必将踏破阳城……”
凫风初蕾跃起来。
涯草和白袍怪已经彻底失踪了。
“咯咯……凫风初蕾,你小心点,别成为了一个跛子或者瘫子,咯咯,要是那样,小狼王恐怕两三天就对你厌弃了,姬真也正好肆无忌惮折磨你了……咯咯,你看小狼王的大军……小狼王正等着接受你这个战利品呢……咯咯咯……小狼王这小子,有时候也真是很好用,咯咯,把你这个失去双脚的废物奖赏给他,也不为过……”
金杖每一次落地,便是一大片横陈的尸体。
偏偏地杀阵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如影随形,无论怎么都越不过去。
大夏的精锐,就像一堆蝼蚁,不堪一击。
凫风初蕾,已经无暇考虑这些问题,她只是急于要摆脱这些敌人,赶紧冲到百里行暮身边。
他们已经被大费抛弃。
还有厚普,他们是不是已经全被小狼王所杀了?
群龙无首,只能乱窜。
既然小狼王已经来了,涂山侯人和委蛇呢?
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死亡。
虽然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可是,凫风初蕾也清楚,小狼王是彻底叛变了——他权衡之下,为了自保,还是放弃了营救商旅。
四面神的威力加上共工几十万年的能量,整个沙漠都在剧烈颤抖。
大费、涯草、巨人、东井星人都全部汇聚这里了,这次前来的,除了小狼王,还能有谁?
红色的身影,却越战越勇。
沙漠之舟,名不虚传。
颤抖吧,求饶吧,而我,必将,不饶恕你们。
黄沙滚滚,单峰骆驼的气势甚至远远胜过陀螺飞行器临空时的情形。
夜风,将血腥味吹得七零八落。
远处的天空,的确再次腾起巨大的烟尘。
百里行暮微微张嘴,想要叫住她,可是,他没有。
可是,涯草一心要激怒她,笑声更加恶毒了:“你看,小狼王杀来了……咯咯,小狼王已经率军杀到了……”
他黯淡的眼神一直追逐着她发狂的身影——那么苗条,那么文弱的人儿,可是,她也被逼得发疯了。
凫风初蕾全神贯注躲避地下的飞刀,稍有分心,便会被刺穿脚掌心。
她已经杀红了眼,完全失去了理智。
镜子大笑,“我让小狼王安排一个秘密杀招,他就布置了这个,最初,我还以为没什么用处,没想到,真是奇招……咯咯……凫风初蕾,你知道吗?当时,只差一点点,你就被小狼王糟蹋了……咯咯,要不是这个该死的百里行暮多事,你早就是小狼王的女奴,要天天跪着求他临幸你了……咯咯,现在,也不迟……咯咯,我忽然有一个绝妙的主意,只要你不死,就将你赏赐给小狼王做奖品,让你做他的妾奴,到时候,让姬真天天折磨你,咯咯……那样岂不是很好玩?”
她拼命挥舞金杖,似乎要把整个沙漠翻一遍,就连声音也嘶哑了:“涯草……滚出来……你这个该死的女巨人……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但凡跟你有一丝关系的人,我都要统统杀光杀绝……”
“小狼王!忠实的小狼王!这一招,真是太有效了……咯咯……”
士兵、单峰骆驼……整个沙漠但凡还有一口气的活物,统统都在逃窜。
沙地上,那些熟悉地形的白狼国流窜极快,就像一只只饿狼似的,以至于在巨大的范围内,凫风初蕾怎么也逃不开。
稍慢一步,便永远也无法逃离这片可怕的沙漠了。
凫风初蕾无暇对骂,只能一再跳起避开这致命绝杀。
当金杖再一次横扫过去时,凫风初蕾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镜子见凫风初蕾手忙脚乱,好几次锋利的刀刃几乎划破了她的双足,乐得咯咯大笑“小贱人,你受死吧……你去死吧……咯咯,勇士们,用你们锋利的刀刃将她千刀万剐吧……”
若有似无,被风吹过。
安排这一招,本是绝杀涂山侯人或者百里行暮,却不料,是凫风初蕾先赶上了。
她蓦然停下脚步,血红的双眼慢慢转过去。
因为,只有沙漠松软的黄沙,才能隐藏土拨鼠一般的士兵。
四周,瞬间一团漆黑。
只是,这一招只限于沙漠,至于草原,森林,平地等,便统统失效了。
天空的红月亮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杀,是白狼国对付敌人最厉害的武器——小狼王曾凭此纵横大漠。
一大团厚重的乌云,就像一大团墨汁,肆无忌惮地将整个世界霸占,风停了,声音消失了,整个世界忽然变得虚无而空寂。
这些人,全是精通沙漠环境的白狼国士兵——大费筹划已久,为了斩草除根,真可谓是处心积虑,早就勒令小狼王献上了最厉害的杀招——地杀!
唯有对面微弱的心跳:滴答,滴答。
可是,人体不能真正飞行,她只立地一段时间,便坠地,地下的刀刃立即又伸出来。
好一会儿,凫风初蕾才辨认出,那是鲜血快要流尽的声音。
饶是她退得极快,也察觉鞋底被划破的声音——无论怎么退,都有刀刃从足下划过,她情急之下,金杖一点,飞起来。
就像夏日的清晨,荷叶上最后的一滴露珠,被烈日一晒,很快就要被彻底蒸发了。
无数双手从沙地上窜出,锋利的刀刃,鬼一般砍向凫风初蕾的双足。
她张了张嘴,可是,什么都不敢说。
那是大费的第三波奇兵。
就连脚步也不敢迈动——她怕自己一走过去,那滴答之声就消散了。
无声无息的黑影,再次将凫风初蕾包围。
余勇之后,只剩下恐惧。
既然彻底不能幻变了,还怕他作甚?
她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开始战栗。
众人所怕的,无非是百里行暮的幻变而已。
他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目光,逐渐将她看得分明——隐隐还是四面的影子,从东南西北一起看着他。
“咯咯……大家不要怕……不要害怕这个废物,在对抗陀螺战斗飞行器时,他的心脏已经在幻变中极大受损,再加上又受到一颗流弹的袭击,已经彻底将他的心脉震碎,他再也无法幻变了……咯咯……无法幻变的共工,只是一条瘫死的长虫而已,你们看到了吧……”
她紧张得忘记了自己已经变了模样。
月色下,果然看到百里行暮雪白的衣衫上,心口处,有隐隐的一团血色。
可是,那美丽的容颜不变,那俏生生的神情不变,那明亮清澈到了极点的眼睛更加没有丝毫变化。
她似颇为忌惮凫风初蕾,转而跑到了百里行暮身边。
“初蕾……呵,初蕾……”
这一次,是在百里行暮的头顶。
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镜子,再次无声无息在头顶叫嚣。
“呵,初蕾……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过来吧……”
“百里行暮快不行了……你们看,他的心口已经红了……”
他慢慢伸出手。
她略略放心。
她却犹豫着,一步一顿。
他满头火红的头发依旧精灵一般活灵活现在空中飞舞,就像一群充满了生命力的活跃的海藻。
不远的距离,她却走了很久。
外表看来,百里行暮毫无异状。
他很耐心,一直温和地凝视她。
凫风初蕾,终于慢慢窥到厮杀中的真实情况。
等待。
两名白袍怪纵退开,也一左一右,防备着百里行暮从中突围。
就像第一面相见。
这些巨人就像中了涯草的迷魂咒,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目不转睛,一直围着百里行暮厮杀不休。
等待了几万年,只是为了金色三桑树下第一次的相见。
战场中央,只剩下百里行暮和一群魏巍如小山一般的巨人。
他和颜悦色:“初蕾,你听我说,现在,你已经有独立踏上不周山的能力了……”
众人被这臭味熏得几乎失去了战斗力,都如避蛇蝎般远远躲开,就连那两名一直偷袭百里行暮的白袍怪,都情不自禁躲远了一点。
不周山!
恶臭,弥漫了整个大漠。
去不周山干什么?
那镜子追逐了一阵,才又重新飞了回去。
她疑惑,但不发问。
凫风初蕾也急忙避开。
她只是死死盯着他的心口。
其他人奔走逃命,无暇他顾。
白衣如雪。
躲闪不及的士兵,瞬间面目漆黑,倒地身亡,四肢百骸都迅速化为了一滩黑色的脓血。
他心口的鲜血居然全部消失了,破洞也不见了,完完整整,就像从来没有受伤过一样。
就像她之前吸取的巨大的尸血,又被她加工转化,添了剧毒,源源不断地喷射出来。
就连他的笑容也镇定自若,俊美得如第一眼的惊艳。
镜子却连续不断,喷出血雨。
他,是她唯一惊艳过的男子。
凫风初蕾骇然闪避,要是被那有毒的血雨击中,四肢立即就会被腐蚀。
可是,他的身形出卖了他。
喷出的,全是恶臭的血雨。
明明没有风,可是,他的身形一直在微微颤栗,就好像他的双腿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身躯了。
妖冶的镜子冷不丁又是一击。
甚至,他巨人的身躯也变小了——
凫风初蕾冲过去的脚步再次被阻止。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地,她觉得他忽然瘦弱矮小得可怕。
也许是听得她的脚步声,也许是感觉到她担忧的目光,他便朝她这里看过来——可是,那一对视,仿佛只是想象中的事情,因为,下一刻,光圈斧影已经彻底将他覆盖。
她还是死死盯着他的心口,目光想穿透白色的衣服,看清楚他内在的五脏六腑——她明明记得,他的心脏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小点——一个已经死亡了很久的黑色小点。
他的身形始终维持着常人一般大小。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看不到。
果然,百里行暮已经无法幻变。
他将它彻底遮掩。
她于刑天斧的冷光里,终于看到他精灵般跳舞的红头发。
过了许久,她伸出手。
她甚至听到他粗重的喘息。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拥抱他。
一共还有十五个巨人,刑天斧就像连绵不绝的气场,裹挟着其他死亡巨人的血肉,源源不绝地攻向百里行暮。
就像抱着一个小孩。
她心里一颤,忽然放慢了脚步。
他心安理得靠在她的怀里。
可是,还是得不到任何回音。
他也是第一次享受女性这样怜悯的拥抱。
她奔过去:“百里大人!”
她的手,轻轻抚摸过他快要枯萎的红发。
那就是他根本幻变不了了。
那红发,呵,枯干得就像是一把野草。
百里行暮在巨人的包围下也不能变幻身形,原因只有一个。
她的拥抱都开始颤栗。
她心急如焚。
她忽然用力,抱起他——没想到,真的抱起来了。
凫风初蕾,也根本无力看到包围圈里的情况。
她很震惊。
刑天斧组成的高大围墙,将他彻底围困。
他也很震惊,随即,又释然了。
百里行暮,平素只是常人身高。
她喃喃自语:“百里大人,我本以为这一辈子我也不可能抱得起你……呵呵,没想到,我居然一下就将你抱起来了……”
这些巨人,最高者,身高近十二三丈,最低者,也有七八张高。
他凝视她。
凫风初蕾也无暇追赶,金杖在半空飞回手来,凫风初蕾跃上一名士兵的肩膀,睁大眼睛,依旧看不到百里行暮的行踪——十几个小山似的巨人团团将他包围,就像一道高高的围墙。
可怜的初蕾。
镜子破口大骂,可却不敢迎战,而是远远飞了出去。
她笑声如银铃一般,可眼眶里,却红血涌动。
“好个大言不惭的黄毛丫头,你找死……”
“百里大人,要不,你等等我。嗯,我还要做一件事情,我得先去把大费和他的人马杀绝,再把小狼王杀绝……”
她大笑:“今天,我就杀了你,除掉你们这群沙漠妖孽,也算是为民除害!”
她若无其事:“这件事情一完成,我便陪你离开这里。”
“想我死的人多着呢,可是,我一直就不死!”
他只是凝视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摇头。
镜子躲闪得更是狼狈不堪,破口大骂:“小贱人,你怎么还不死?上次就该毒死你,你居然不死……”
“为什么摇头?百里大人,你以为我杀不完他们?你也看到了,我杀光他们易如反掌……呵,他们能杀你,我为何不能杀他们?百里大人,我实话告诉你,我要把他们彻彻底底杀绝……”
金杖竖起来,她脚尖踩上去,凌空飞起,追逐着镜子,又是一拳砸出去。
他的眼神更加黯淡。
凫风初蕾朗声大笑:“涯草!你就是涯草!我知道你!来,我们再算算你下毒暗害的我旧账……”
初蕾,你就算杀光了全世界的人,也没用了。
虚幻的绿纱美人儿忽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那些目瞪口呆追随她的士兵吓了一跳,如见到了什么妖怪。
这黯淡,终于将她彻底击溃。
镜子狼狈不堪地逃窜出去。
她手一松,居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二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涯草不敢大意,迅速翻飞。
厚厚黄沙,就像绵软的地毯。
如果绿纱的涯草是烈日下的红玫瑰,那这只美丽晶莹的手便是雪山之巅的红莲花,可是,羸弱无骨般的小手,刚刚才一拳砸死了獬豸。
倒下去,也不感觉到任何疼痛。
月色下,那是一只莹白如玉的手。
凫风初蕾却埋头在沙海里,泪如雨下。
可是,凸下去的镜子还来不及飞起,凫风初蕾又是一拳砸过去。
深深的沙土层中,也是浓浓的血腥味。
须知她在实体尚未彻底凝聚之前,镜子便是唯一的房子——一旦这房子塌陷了,自己也就完蛋了。
百里行暮坐在她旁边,怜悯地看着她。
涯草愤怒得声音都不那么妩媚了,百里行暮都没能击中她,反而被凫风初蕾连番重击,而且将镜子砸出一个坑来。
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就像必不可少的挫折。
可哀鸣声,却接连传来。
只是,经过此役,他知道,一切,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原本摇曳多姿的绿纱美人儿忽然消失了,可是,镜子依旧没有破碎——不知是多么坚硬的合金材料,竟然只是凸下去一个坑而已。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
这一次,砸了个正着。
可是,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暖意——他的掌心冰凉得就像是这大漠的夜风,合着血腥的味道,却没有任何的生机。
金杖,再次砸向镜子。
她慢慢抬起头。
她反而镇定下来,抱定主意先除掉那镜子——她已经很清楚,镜子只是涯草的寄生体,镜子一毁,她也就毁了。
头上,满是沙尘。
凫风初蕾虽看不到百里行暮,却情知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他轻轻地拍掉她满头的沙尘,然后,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镜子,才是今夜最大的杀器。
她似在自言自语:“百里大人,我们该去哪里呢?对了,你想去哪里?周山?还是金沙王城?要不,我们另外找一个好地方?”
金杖砍瓜切菜一般,手都杀麻木了,可凫风初蕾还是冲不出这股包围圈,因为,但凡杀开一个缺口,那妖异的菱花镜就冷不丁地袭来,稍稍躲闪不及,便将命丧当场。
他微微闭着眼睛,气息十分微弱。
所有士兵,在香艳的笑声里,一起冲向凫风初蕾。
“百里大人,我们去天穆之野吧……”
“小傻瓜,你们这些小傻瓜……急什么?别急!我说了,杀了那个小贱人,我就是你们的。快杀了她……快……杀了凫风初蕾,你们才能得到你们渴望的赏赐……”
她站起来,又要伸手去抱他:“没错,我们去天穆之野!”
所有伸出的手,都是望梅止渴。
心情忽然很雀跃,唧唧喳喳地:“呵,百里大人,以前我去不了天穆之野,是因为没有维马纳。现在,我们有了维马纳,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丽丽丝还送过我一枚夜明珠,她说,有了这东西,也能帮助通过天穆之野。嗯,我们马上出发,要不了多久就一定能赶到……”
轻纱玉体,却空中扭动。
天穆之野,有西王母一族的不死药。
士兵们,纷纷涌上。
她甚至想起,还有青元夫人。
就连凫风初蕾也一怔,顿觉喉头一阵阵干涩,仿佛脱水已久的旅人。
只要拿到不死药,他便不死。
原本夜风习习的沙漠,忽然升温了似的,一群士兵但觉喉头干得冒烟,有自制力弱者已经手舞足蹈,冲着那媚态横生的影子就扑上去……
她信心十足,侃侃而谈:“走,百里大人,我们马上出发!”
可现在,他只想不顾一切,冲上去死死搂住那轻纱美人,狠狠将她捏碎。
他却紧紧拉住她的手:“初蕾……你听我说……”
他本不是个好色的男子,平生醉心于权术,纵东眷女、姬真等大美人曾经主动投怀送抱,也只是玩玩而已,过后,便平淡无奇,很快,便为了维护自身形象,将她们远远推开,拒之门外。
她诧异地看着他。
就连远处的大费也浑身战栗,激情似火,阳城全部的美女,甚至全天下的美女都失去了颜色——
“我们去周山!”
偏偏她深知自己的优点,也深知如何表现出这些优点——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挡这份媚态。
她立即反驳:“我们该去天穆之野。”
无数份女性的阴气在她体内流淌,这令她袅娜多姿得令人血脉喷张。
“不,我们只能去周山!”
可这一刻,这个从镜子里走出来的女人,彻底做到了。
她怒了:“干嘛去周山?周山有什么好玩的?都厌恶了好吗?我们就去天穆之野。走,马上走,百里大人,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那是女人们永远无法达到的情态。
他还是轻轻拉住她的手,镇定得出奇:“初蕾,没用的!去天穆之野没有任何用处!青元夫人曾经赠我不死药,但是,我拒绝了。”
那是男人们的终极梦想。
他无视她眼里的红血,残忍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这里,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不死药也没用了!”
她是水,她是糖,她是软绵绵的蜂蜜,她是轻薄薄的柳絮……你可以肆意摧折,扭曲,希望将她摆弄成什么情态,她便是什么情态。
凫风初蕾死死瞪着他的心口,眼中一抹血红倾斜而出。
红色的月亮下,一个一身绿色轻纱的女人,将身子扭动成种种匪夷所思的媚人情态,那轻纱随风轻轻晃动,她性感到不可思议的乳,便轻轻颤动,欲拒还迎。
月色下,她的脸上两行红泪。
凫风初蕾见过涯草,也听过那女巨人娇媚的声音,可是,与现在这个水一般荡漾的女子相比,以前的涯草简直就是一个女汉子。
风一吹,这软弱的液体随即烟消云散。
千真万确是一个妖冶得不可思议的女人。
可是,她根本哭不出来。
虚幻的影子,已经慢慢有了实体。
她甚至连揉一下眼睛都做不到。
凫风初蕾独自站在中间,仰起头,看着那跳跃的妖异镜子。
“初蕾,我们去周山吧。”
众人都被这奇景惊呆了,士兵们固然吓得纷纷后退,就连头顶猛禽也哀鸣着纷纷后退。
她慢慢低下头去,静静地听着。
血盆大口,砸吧着,不知多么享受。
“初蕾,你听着,有一个秘密我一定要告诉你:在不周山的第三层,是一座武器库,里面,汇聚了十几万年前,全宇宙最先进的尖端武器。你必须在白袍怪赶到之前,提前封存这座武器库……白袍怪躲在地球几万年,他们的真实目的便是为了这批尖端武器……”
他们死去不久,身上的血尚未凝结,被一股无名的力量一拉扯,立即汇聚成一股喷泉,四面八方射向天空,到目的地,又凝聚成一股,全部注入了菱花镜中。
虽然是十几万年之前的武器,但是,直到现在,也属于尖端行列。
那是尸体最集中的地带:士兵们堆积如山的尸体,猛禽的尸体,甚至还有一名巨人的尸体。
因为,不周山之战后,九重星联盟便暂时停止了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研制和出品。
菱花镜跳跃在半空,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吸允每一滴血液。
可以说,这十几万年,便是武器停滞不前的年代。
“咯咯……爽……好爽……血……呵,甜蜜的鲜血,香喷喷的鲜血……令我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的鲜血……真好,真好……”
天上诸神,只冷眼看着滑稽可笑的人类拿着棍棒土块,互相攻击。
可是,他们厮杀的脚步半途而废,一起抬头看着天空。
“可是,现在我们没法赶去不周山,只能先去一趟周山……”
士兵们,再次密密麻麻冲上去。
周山,便是他们相识之地。
大费厉声道:“任何人不得后退!不杀凫风初蕾,所有人都得死!”
不周山,则是他的闯祸之地。
一刀挥出,接连砍死三名退后的士兵。
周山,她很熟悉。她曾经在那座大山里迷路多日,也曾经在那里遇见他。
“上,快上!退后者,斩无赦!”
“初蕾,你先去周山的武器库拿出一艘维马纳,然后,才能登上不周山,开启第三层武器库……至于燃料,呵呵……燃料,这世界上一定有燃料……”
士兵们,却畏惧不前。
也许,这座沙漠里的地下坑道里,便有燃料。
一念至此,他颤声道:“杀!快杀!今晚就算一个人都不剩下,也要杀掉凫风初蕾!”
可是,她心不在焉。
理智提醒他,应该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先保住性命再说,可是,另一个声音又一再提醒自己:今晚要是杀不了凫风初蕾和百里行暮,自己就算逃,也逃不到天涯海角了。
她一点也不关心燃料。
忽然发现,今晚的血战,结局实在是难料。
她甚至压根对不周山上的尖端武器毫无兴趣。
大费的双腿,开始战栗。
她只是盯着他,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一些什么。
她好像一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百里行暮。
“对了,你还记得大禹王告诉我们的那个秘密吗?泰山封禅的秘密……初蕾,你还记得吗?”
大费在远处的单峰驼背上不敢置信——这真是凫风初蕾吗?她的功力怎么翻倍了这么多?
他用尽力气,却断断续续。
金杖挥出一道半圆形的弧度,血雨冲天而起,众人纷纷闪避。
气息的衰竭,已经到了极限。
血腥味,彻底激发了她的愤怒。
凫风初蕾口干舌燥,只是看着他口开口合。
七八只巨大的禽鸟尸体扑棱棱地掉下来,猛禽的腥臭血腥味,四散挥舞。
她慢慢地:“百里大人,我对你的这些伟大义务,毫无兴趣!”
倒霉的是不知死活飞上来的禽鸟。
他一怔,忽然拍了拍自己的头。
只听得砰的一声,随即,便是一声嘶声惨叫,镜子仓皇升空,远远避开。
是啊是啊。
这一拳,是弹跳起来的,直接冲击半空中的菱花镜。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不假思索,又是一拳。
他忽然笑起来。
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如此巨大的力道。
这一笑,真真是神采飞扬,烈火艳艳,炎帝之子的绝世风采,一览无余。
那是凫风初蕾第一次直接出重拳。
谁说娲皇没有偏爱之心呢?她明明造他时,便用光了所有的美丽和阳刚元素,所以,于他之后,天下便再也没有那般勇武而俊美的男子了。
大力士,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便也笑起来。
就连半空中的涯草也惊呆了,咯咯的笑声变成了嘶声:“妖女……你这个小贱人……你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蛮力?”
“呵,初蕾,你说得对!有些义务,真不关你的事情。其实,只要你还好好地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本来,它所畏惧者,只是涂山侯人的劈天斧。
她却眺望远方飞行器的方向。
女人,正是因为力气不足,所以,很少用什么重型兵刃,一般都是轻薄的剑、柳叶刀什么的,再者,就是金杖一类的东西。
那小小的飞行器,已经彻底隐没在了黄沙之下。
可是,它并未立即死掉,而是瞪大眼睛,恐怖地盯着凫风初蕾,仿佛不敢相信,一个女人的拳头居然如此有力。
月亮早已消失。
身子震颤了几下,才轰然一声倒下去。
太阳尚未升起。
可一拳下去,它便生生被粉碎了。
整个大漠一片漆黑。
巨大的獬豸,几乎如小象一般大小,奔跑的时候,何止雷霆万钧?
彼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不一会儿,就要晨曦初露了。
它嗷叫一声,血肉横飞,一瞬间如散架似的瘫软下去。
凫风初蕾忽然一伸手,拦腰再次将他抱起。她微笑:“百里大人,我带你去周山!”
反手一拳,重重砸在它的背上。
疾风,沙尘,每个人都要死死捂着眼睛,才不至于变成瞎子。
它的角被涂山侯人劈掉了一半,重新愈合后,更加坚硬,它瞄准间隙,直接冲向凫风初蕾的背心,长长的角,很快就要刺破凫风初蕾的心脏……
好一会儿,小狼王才放下双手,死死勒住骆驼的缰绳。
那是独角的獬豸。
慢慢平息下来的烟尘,传来远方血腥的味道,浓郁得令人想呕吐。
一声咆哮,一个东西猛冲上来。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半空那个四面的影子——即使距离太过遥远,他也清楚地辨认出,那是她!
可是,活人和猛禽,一再阻路。
居然是凫风初蕾。
她惊惧得连杀猛禽的心思都失去了,只是拼命要摆脱这些可恶透顶的家伙,奔到百里行暮身边。
身后,冷风袭来。
百里行暮呢?为何一点声音也没有?
蛇尾席卷着,气急败坏:“小狼王,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叛徒,首鼠两端的家伙,你居然又赶回来支援大费……”
可是,就算杀光了这群禽鸟,也还是见不到百里行暮,而且,连声音都听不到。
“闭嘴!”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快回去救商旅!”
沙地上,已经陈尸一片。
小狼王厉声道:“若是大费赢了,救那些商旅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他们追上,全部杀死,就连我们也会彻底被消灭!为何不能先杀掉大费再去救人?他们迟半天不会死,可是,我们却会死!”
杀鸟,比杀人更简单,这些简单粗暴的家伙,谈不上多大战阵,只是图数量多,力气大,本来战斗力还远远超过一般的士兵,可是,它们不幸遇上了凫风初蕾。
“你诡辩!”
金杖过处,禽鸟一群一群哀鸣着倒下。
“你问问涂山侯人,他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顾不得追赶镜子,只能自保。
委蛇气急败坏:“你答应过我家主人去救人,你却阳奉阴违……”
它们不分敌我,不分好歹,只嗅着生人的血,拼命撕扯——大夏的士兵固然惨叫连连,凫风初蕾也好几次差点被头顶明晃晃的利刃刺破头颅。
落在后面的涂山侯人,也已经赶到。
无数黑色猛禽似乎从血月上俯冲下来。
“委蛇,你不许再纠缠我,你问问你那位伟大的启王子,要是大费赢了,别说商旅,他自己还有活路吗?”
头顶,有啸聚之声。
在营救商旅的途中,小狼王一直走走停停,到后来,干脆转身就跑。
凫风初蕾再次挥出的金杖在半空中划开一道金色的圆圈,镜子识得厉害,仓促后退,远远避开。
委蛇追他良久,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听得他这么狡辩,怒道:“喂,小狼王,让你舌灿莲花,我也不信你了,你这家伙,就没有任何一句话是真的,我看,你分明就是大费的帮凶……”
猛禽跃出,大费,却再度后退。
小狼王一挥手,沉声道:“你看!”
大费如梦初醒,一声哨令。
委蛇顺着他的目光,立即闭嘴。
她追上去,镜子连连升空,破口大骂:“该死的妖女……小贱人……我非杀了你不可……大费,你这个废物,你的猛禽战阵呢?这时候还不出动,你留着给你收尸吗?”
赶来的涂山侯人,跃然驼背上,也震惊地看着遥远的夜空。
镜子惨叫一声,跌出来老远,才重新飞起来。
“我要杀光你们!记住,是我!凫风初蕾,我要杀绝你们……”
镜子再度飞来,她屏息凝神,金杖挥出。
清朗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漠,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那面妖异的镜子在头顶捣乱,这些士兵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凫风初蕾再度冲出重围。
那是四面模模糊糊的影子,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金杖所过之处,如无人之境。
可是,千真万确是凫风初蕾。
他慢慢地屏住呼吸,凝聚着最后的致命一击。
“天啦……凫风初蕾她……凫风初蕾她怎么成了这样……”
他很想大叫一声“初蕾”——可是,心脏的衰竭已经传导到了喉头——一开口,这股气就会松懈。
委蛇虽然震惊,却并不太意外,冷哼一声:“小狼王,你本想赶来替我家鱼凫王收尸不是?等着瞧吧,等我家鱼凫王杀光了敌人,再来砍下你这个叛徒的头颅……”
百忙之中,他根本见不到她的身影,只有金杖的光辉在人群里,腾挪闪躲,指东打西。
小狼王惊疑不定:“她真的幻变了,而且,好像比在万国大会上的那次更加厉害了……”
他忽然笑起来,很是欣慰——不周山之行后,就知她能量大增,但是,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却一直没有实战检验过。今天,便是考验真功夫的时候了。
委蛇洋洋得意:“可不是吗?我家少主可是中央天帝的女儿。逆境之下,她能爆发无穷大的潜力……”
纵然万人围攻,她也连番闯阵。
“逆境之下?什么才算是逆境之下?”
这才是凫风初蕾现身的正确方式——金杖,所向无敌。
他这么一问,委蛇忽然哑口无言,双头剧烈摇动,竟然十分惊慌:是啊,什么才是逆境之下?
直到耳边传来这一声呐喊:“百里大人,我来了……”
小狼王似在自言自语:“百里大人已经那么厉害了,凫风初蕾居然还会在逆境中爆发,难道是百里大人遇害了?”
他一直在等待机会。
委蛇惊得几乎窜起来,两只蛇头摇晃得就像受了惊的孩童。
他深知,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一点能量,如果浪费在了这些巨人身上,拼个两败俱伤,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小狼王本是一路讽刺它老蛇奴,因为他见识过它化为三五丈宽巨蟒的凶猛样子,可事实上,一路上它绝大多数便是双头小孩子的模样,此刻,情急之下,更是惊惶可怜,他的讥讽之语便不说下去了,内心实在也是忐忑不安:“难道那边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了?”
有好几次,百里行暮已经提起心脏最后一点残余的能量,可是,又在犹豫不决中卸下了那一口气。
巨大的烟尘,从东南而去。
巨人们已经彻底疯了,他们无心外界的任何打扰,只是连成一个密不透风额死亡战阵,坚定不移地要和百里行暮同归于尽。
涂山侯人失声道:“不好,大费从东南方向逃窜了。”
百里行暮在巨人阵里,如履薄冰。
他顾不得小狼王,一挥鞭子,径直往东南方向追去。
不对,是镜子完全不顾这些士兵的死活,只咯咯娇笑:“大家加油……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会射死凫风初蕾了……”
小狼王稍稍犹豫,却当机立断:“委蛇,你快去看看你家主人,我先去帮涂山侯人杀了大费。大费不死,大祸不止……”
现在是为了杀一个人,大费纵拼光了这一万人马也毫不足惜。
“小狼王,你这次再敢耍什么花样,我非杀了你不可。”
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小狼王大叫:“你家主人那么厉害,我还敢耍什么花样?”
大夏的士兵,一群群倒下,可是,这丝毫也阻挡不了弓弩手的疯狂,他们瞄准凫风初蕾,完全不顾其他同伴的死活,只如中了邪一般拼命射击。
委蛇惦记着少主,也顾不得和小狼王争辩,蛇尾一扫,顿时成了巨蟒模样,擦着沙地,飞奔而去。
可是,镜子飞来飞去,指东打西,她挥舞的金杖,还距离很远的距离。
小狼王见它行动如此迅捷,也赞一声:“好家伙,真比骆驼还跑得快。”
凫风初蕾发誓,若是抓住这面镜子,一定要将其砸为粉碎。
一转眼,委蛇已经远去。
“放箭,射死她,一定要射死凫风初蕾……活捉不了,你们奸尸也一样……咯咯,杀死凫风初蕾,你们玩弄她的尸体也一样爽……”
涂山侯人,一马当先追了出去。
更可怕的是四面飞来的乱箭,那些士兵压根不分敌我,只在菱花镜的鼓噪之下拼命射击。
小狼王看着他的背影迅速被烟尘所覆盖,这才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这支大军。
可是,那镜子轻飘飘的在空中飞来飞去,不时散发出五彩的颜色,又瞬间消失,根本让人辨不清楚东南西北。
这是跟随他多年的旧部,也是他唯一的本钱了。
她凝神屏息,忽然做出一个决定:先抓住这面镜子再说。
败给大费之后,小国寡民,一直在夹缝之中求生存,所以,阳奉阴违,见风使舵,怕的就是耗尽了自己这唯一的本钱,那就绝对没有再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尽管这媚香已经再也无法将她侵袭,可是,她心内的震惊实在是难以言喻——涯草怎会成为一面镜子?
可今夜,必须做出抉择了。
涯草居然变成了一面镜子?
他看了看越来越漆黑的天空——不一会儿就要天亮了。
涯草!
天亮之后,如果站错了队伍,那么,等待自己的便是彻彻底底的覆灭!
那是她刚刚中毒时,嗅到的那股媚香。
任何赢了的一方,都不会饶恕自己。
凫风初蕾就算不认得这个笑声,可是,认得这股香味。
他只能赌一把。
士兵们全身的荷尔蒙彻底挥发,好像某种暴躁的情绪在体内游走,再不发泄,就要浑身筋脉而断。
他看着大费潜逃的方向,一挥鞭子,厉声道:“大家听好了,若是让大费逃回了阳城,我们白狼国必将招来灭顶之灾!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被他所杀!所以,今晚务必要拿到大费的人头!”
娇笑声,伴随着异香。
没有赏金,没有美人!
“咯咯……小美人儿……你们看清楚这小美人儿的脸……咯咯,她真漂亮,对吧?细皮嫩肉,冰肌玉骨,保证比你们见过的任何美人都更漂亮……咯咯……勇士们,抓住她,蹂躏她,享受她吧……咯咯,你们想一想,你们即将要享受的可是中央天帝的女儿,是公主,是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这不爽吗?这可是最好最好的奖品……”
他们只能为保住自己的人头而战。
一群士兵就像一群丧尸再次冲过来,十八般武器一起攻向凫风初蕾。
狼少年们,飞奔而出。
那镜子却心随意动,平地飞上了半空,咯咯大笑:“勇士们,敌人都到齐了……杀了百里行暮和凫风初蕾,我便是你们最好的奖品……我将赏赐你们一人一夜,让你们享受无上的愉悦和欢快……上啊,先杀了这小美人儿吧……”
小狼王落在最后,定定地看着西北的天空。
巨疼令她瞬间清醒,金杖一横,便冲向那面镜子,情知这镜子妖异,先抓住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耳畔,反复回荡一个熟悉的声音。
凫风初蕾骇然地盯着一面说话的镜子,但觉这声音无比熟悉,可是,哪里能想到是涯草?一个失神,便被一名士兵的长矛砸在肩头。
我要杀了你们!是我,凫风初蕾!是我要杀你们!
分明是女子妖娆而妩媚的声音,语气却恶毒得出奇:“凫风初蕾,你今天不但要死,而且要死得极惨,我会划花你这张脸,挖掉你的眼珠,剁掉你的四肢,再把你放在沙漠中心的烈日下炙烤……咯咯咯……你知道一个人被烤出全身的油水是什么滋味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凫风初蕾杀人如麻?
她一惊,只见半空中光芒一闪,又是那面妖异的菱花镜在咯咯大笑:“你这个小贱人终于来送死了!凫风初蕾,你的末日到了……”
可是,他不敢去细想。
等她醒悟时,饶是金杖挥舞极快,头发也被削掉了一片,就连面上也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分明是裂开了一道血口子。
仿佛某种不祥的预感。
一股冷风,无声无息。
仔细看时,那惊人的四面影子已经消失了,一大团乌云渐渐飘过来,可是,血腥味却更浓更强。
金杖挥舞,士兵成群成群倒下,无奈架不住人多,倒下一群又是一群,她被围困在人海里,一时半刻根本冲不出去。
他喉头翻涌,好几次要呕吐出来,却强行忍住,调转驼背,也飞速往东北方向追去。
心底,惶惶的,就像那可怕的不祥之感正在慢慢变为现实。
大费的逃向,正是东北。
这是她第一次在战场上看不到他。
那是他驱使猛禽而来的方向,也是他的秘密据点之一。
战团就在她的前方,可是,她看不到他。
此时,他催动单峰骆驼,只恨不得再插上双翅。
巨人们已经将百里行暮包围。
可是,风吹沙来,疯狂的骆驼已经累得口吐白沫,速度,逐渐就慢了下来。
凫风初蕾再次陷入包围圈,却并不惧怕,只是焦虑地抬起头,四处寻找百里行暮的身影。
身后,侍卫们紧紧相随,他们的骆驼也已经逐渐衰竭,就算是沙漠之舟,也经不住如此高强度的亡命飞奔。
本能告诉他,今后,一定要距离凫风初蕾远一点,越远越好。
可是,大费没有一点安全感,还是拼命鞭打骆驼。
可是,大费却步步后退,然后,转身就跑。
因为,他已经发现背后更大更强的一股烟尘,从速度和声势判断,人数当在千人之上——
潮水般的士兵涌上去,团团包围了凫风初蕾。
自己,已经没有这么多生力军。
大费死里逃生,好一会儿才揉了揉喉头,嘶声道:“快拦住她……快……”
大夏的军队已经溃败。
她急忙闪避,几名士兵已经将大费远远拖出去了。
兵败如山倒。
头顶一股妖风,镜子兜头砸下。
来人,只能是小狼王。
她冲上去,劈手就抓大费。
小狼王已经是这沙漠里唯一还能战斗的队伍。
凫风初蕾欲速战速决,当然不会对他客气,所以,第一招便动了杀机。
很显然,他一直在等机会,在观望,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无论是谁的命令都不听,无论谁的威胁都没用处。
不料,砰的一声,是玉笛碎裂的声音,他虎口一麻,往后就倒,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若非左右侍卫涌上得快,他的喉头已被金杖刺破了一个大口子。
关键时刻,他只需要保护他自己。
大费本已经用了全部力气,因为她深知凫风初蕾的本领,自忖一招之下便可将她打倒。
至于妻儿、兄弟、国人之类的,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坚信,有了自己,才会有其他,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金杖迎着玉笛。
大费自认已经够心黑手辣了,可是,比起小狼王,还是自觉自愧不如。
他冲上去。
至少,他还担心他的兄弟大业。
“本王已经等你很久了,凫风初蕾,你受死吧。”
可小狼王,谁都不在乎。
大费一身铠甲,手持玉笛,在月色下,无比的傲慢自得。
甚至于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是那么在乎。
回答她的是大费。
小狼王这厮,首鼠两端,见风使舵,忠心这两个字,简直就从来不在他的脑海里留存——他只认武力!
“哈哈,你这亡国余孽,终于来送死了!”
谁的拳头大,谁的好处多,他就忠于谁。
她举着金杖,大喊:“百里大人,我来了!”
现在,他率军追来,很显然,是要送凫风初蕾一份大礼。
很快,已经接近百里行暮。
就算百里行暮死了,可还有凫风初蕾。
她的速度,无人能及。
只要取得了凫风初蕾的谅解,他便可以一直在西北称王称霸——而且,他知道金矿的地址。
可是,她无心理会,稍一停顿,继续往前跑。
大战之后,金矿便只会属于他了。
她抬起头,看着远方那面镜子,惊异地发现,那恶毒的生意正是从这面镜子发出来的。
是以,他何必再买大费的账?
镜子飞来飞去,在头顶幻变,鼓噪:“咯咯……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美女……凫风初蕾,天下绝世的小美人儿……勇士们,抓住她,抓住她,你们就可以爽翻了……咯咯……”
大费懊恼得出奇。
她只是跑,一个劲地往前,没有丝毫心思和这些士兵厮杀。可是,已经被涯草刺激得血红了双眼的士兵,就像一群丧尸,拼命将她追赶。
他压根也没想到,最后左右局势的居然是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冲出了第二层埋伏。
本来,他唯一忌惮者,只有一个百里行暮。
他内心一沉,也不知是喜是忧。
涯草说了,她有奇招,对付百里行暮毫无问题,再者,还有东井星人掠阵,本来,该是一个完美的结局,所以,他才不惜甘冒奇险,不惜以大费王之尊来到这茫茫沙漠。
那是真正的凫风初蕾来了。
可是,这场战争,自己已经彻彻底底输了。
巨大的厮杀声,排山倒海。
早知如此,在湔山,在阳城,在万国大会之后……早就该想方设法彻底除掉凫风初蕾。
遥远的沙漠,黄沙四起。
没想到,招致如此的后患无穷。
百里行暮于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
可是,他已经别无他法,别说对付凫风初蕾,就算小狼王这一关,他也过不去了。
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已经伤痕累累,血流成河,本来早就应该倒下失去战斗力了,可是,在涯草的蛊惑之下,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也体会不到血肉之躯的痛苦,只是一味和百里行暮死磕。
身后,士兵在一群一群倒下。
娇笑声中,巨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围攻。
可是,他不敢回头。
镜子在头顶盘旋娇笑:“这不要脸的小子,明明就是怕了百里行暮,却谎称什么先杀凫风初蕾……咯咯……罢了罢了……共工大人你看,你还是威名远扬,都快死了,大费这小子还如此忌惮你……咯咯……看来,只能是我本人亲自了结你的性命了……”
他只听得身后的骆驼的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远。
他一拍驼背,冲向凫风初蕾。
自己的侍卫,已经远远被自己抛在了身后。
大费大笑:“百里行暮,你听好了,不是本王不来杀你,本王是先去杀了你的情人,再来杀你!”
他还是亡命飞奔。
“咯咯,去吧,快去吧……”
直到一道亮光刺破夜空,那是劈天斧的光芒。
“涯草放心,本王一定挖出她的心脏献给你。”
涂山侯人,比小狼王更先追来。
“咯咯……好处也就罢了,只能我们给你好处。大费,你还是先去杀了凫风初蕾吧,我实在是太讨厌那个小贱人了……记住,先用大刀划破她那张讨人厌的脸……”
大费气喘吁吁,一颗心快提到嗓子眼了——他怕涂山侯人,更胜过小狼王。
大费大笑:“多谢涯草成全!本王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小狼王可以被好处收买,可是,涂山侯人!
“咯咯,大费小子,百里行暮死后,你必将名震天下,成为名副其实的万王之王。想想看,以后,江湖上全是你的传说,伟大的大费王,杀掉了战神共工……咯咯……大费,你想想看,是不是觉得非常骄傲自豪?”
涂山侯人,是他的死敌。
他手中的玉笛一横:“不可一世的百里大人,一代战神,今天,终于要丧生本王手下了……”
从小时候,他便憎他恨他。
“百里大人,真是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今天!”
到现在,他千里迢迢来杀他。
大费终于笑起来。
大禹王之子,提着劈天斧,就像一道拦路虎,很可能销毁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打拼的一切。
他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万王之王的位置,大夏之王的宝座,他才坐了不到一年,甚至还没捂热乎。
他的脚步早已慢了。
岂肯就这么丧命于涂山侯人之下?
百里行暮的心脏被光圈彻底定住——那光圈已经慢慢缩小,一改昔日大捕捞的风格,在集中力量,扫描他的心脏。
他亡命,只想快点回到阳城,只要回了阳城,调动大军,一切便可重来,甚至,只要出了沙漠,只要到了东南方向,一切,还有可为。
他终于往前一步,走向百里行暮。
涂山侯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如释重负。
他甚至不惜绕道,避开那几百侍卫,单人独马,追了上来。
本是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忽然坠下去了。
两匹单峰骆驼,只相距不到七八丈远,甚至彼此都已经能听到彼此散发出的巨大的沉重呼吸。
远远地,大费看到她陷入包围圈。
那是亡命的呼吸,被魔鬼追逐,死亡之气沉甸甸的。
大费想一劳永逸,除了百里行暮,他最想杀的人便是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本以为是涂山侯人,可杀了她,也同样大快人心。
“大费,你逃不了了!”
那是大费安排的战阵。
大费不敢停留。
另一队伏兵,却如土拨鼠一般从地上俯冲而起,将她拦截。
七八丈的距离,渐渐缩短。
刑天斧的寒光连血月亮的红都遮掩了。
涂山侯人干脆跳下驼背,徒步追来。
可是,她看不到百里行暮——他居然没有幻变身形,而是被一群更加高大的巨人彻底包围。
他的速度,比飞奔的骆驼还快。
他们围攻的对象只有一个——百里行暮。
养精蓄锐,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前方,混战的人影更多,几乎是密密麻麻。
终于,劈天斧扬起,一股锋利的杀气,驼背上的大费,猛地栽了出去。但是,他反应极快,身子在黄沙里一滚,立即跃起来,拔腿就跑。
她不欲和这些人缠斗,很快,她便冲出了士兵的包围圈。
涂山侯人从驼背上掠过,横身拦在他面前。
凫风初蕾手握金杖,拔足飞奔。
大费倒退几步,手里的玉笛横在胸前。
无数人举着利刃砍向凫风初蕾。
他一身戎装,披头散发,腰上的王者金腰带也松开来,就像一条丧家之犬,狼狈无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大费,你完蛋了!”
“杀凫风初蕾,赏金十万……”
那是宣告。
“杀……凫风初蕾在这里……快杀了她……”
大费,第一次面临孤家寡人的局面。
东井星的光影工具,将她击落在了敌人的包围圈里。
他再退几步,焦急地打量四周,茫茫黄沙,除了杀气腾腾的涂山侯人,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活口。
那是大夏的万人大军。
千军万马,到最后,还是光杆司令。
纵然是一片黄沙,她也几乎晕了过去,可是,本能地一弹跳,便躲过了雨点般飞来的箭镞。
身后,侍卫的呼声越来越小,距离,也越来越远,他们忙于逃避小狼王的追杀,四分五裂,换了方向。
凫风初蕾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她升出的手,根本拉不住飞行器的羽翼,便轻飘飘地坠落下去。
可狼少年们却越来越近。
没有任何预警,小飞行器剧烈颠簸着便逆风升空。
他们挥舞狼牙棒,砍瓜切菜一般,大夏的士兵就像被收割的酒菜,一茬一茬倒下。
一道光圈,无声无息扫来。
本来,两军的战斗力绝不至于如此悬殊,只因为大费一跑,溃不成军,战斗力,便彻底瓦解。
百里行暮,好像早就心里有数了。
没有军心的军队,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好几次,都是诀别一般。
小狼王的绝杀令,响彻云霄:“大费不死,我们必死,杀……杀掉每一个大夏的士兵……”
……
那已经不是一场正常的战争。
在沙漠深坑击败东井星人时,他也急急忙忙:初蕾,你快离去,你留下也帮不了我。
那是一场为了避免招致强烈报复的斩草除根。
她忽然想起在白旗镇时,百里行暮说:初蕾,这一趟沙漠之行,你最好不要与我同行;
大费所带来的一万精锐,全军覆没。
本来,她对百里行暮有极大的信心,一向认为他无所不能,只要他出手,没有搞不定的事情,可是,今晚,她内心动摇了。
除了头顶一直盘旋的一只黑色猛禽,大费已经别无倚仗。
可是,心内战栗,快要跃出胸腔一般。
就连形影不离的獬豸也早已被凫风初蕾一拳锤死。
但是,凫风初蕾并不担心这一点,夏季的沙漠,最不缺乏的便是阳光,只要熬过了今晚,一切都好说。
涂山侯人,就在他前面。
等这能量一用完,飞行器便再也飞不起来了。
劈天斧,寒光闪烁。
白天尚可以凭借太阳能自动充值,但夜晚就不行了,已经在开始使用储存的能量了。
“大费,你逃不掉了!”
但是,没有任何战斗力,速度也慢,而且不适合远距离飞行。
大费冷笑一声,接连后退。
这种太阳能飞行器,最大的优点在于轻便环保,飞行时候也不会发出什么噪声,本是炎帝时代普通人乘坐的交通工具,十分受欢迎,最适合近距离飞行。
茫茫黄沙,一步一个脚印,但风吹沙动,很快,将脚印全部掩埋。
飞行器的速度,已经达到极限。
奔走之间,连鲜血都没有。
凫风初蕾迎风而飞,抬头,将这血红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颤,不知怎地,就像自己的心里也要滴出血来似的。
只有涂山侯人朗朗的声音:“和妖魔勾结,不惜假大禹王的名声奴役天下,整个大夏几乎毁于你之手!大费,你还有何话可说?”
妖月,端端的就在头顶,一伸手,便可以捶上一拳。
大费只是冷笑。
月色早已西斜,可饱满的血红却沉甸甸的得要裂开似的。
“你根本不配做大夏之王!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条走狗!”
她不假思索,便加快了速度。
大费冷笑:“事成之后,大夏本可以一统全球!”
难道百里行暮已经彻底摧毁了东井星人的战斗飞行器?
“一统全球?”
这响声从何而来?
“没错!就像当初黄帝一样,彻底统一全地球!万王之王算得了什么?中央天帝才是我的终极梦想!我所做一切,完全是为了大夏的未来!我不像大禹王那样鼠目寸光!”
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世界末日。
野心家,总是善于用伟大的外衣包装自己。
她生平,从未如此恐惧。
“如果牺牲十万徭役,便可以让大夏一统全球!我相信,全大夏的人民都会感谢我!纵日后史书,也会大笔记载,盛赞我的文治武功!”
因为,心口一震,一个声音在无声无息地疯狂叫嚣——赶紧飞到百里行暮身边,再迟,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涂山侯人笑起来。
可是,她无暇停留。
“就凭你?就凭你一条狗似的被东井星妖魔驱使?就凭你把国民如羔羊一般献给妖魔宰杀?”
某一刻,凫风初蕾低头看到一片金光闪闪——貌似是地震让那座神秘的金矿露出了庐山真面。
“那些只是手段!只是韬光养晦!通往权利之巅,必将付出一些代价!这小小的牺牲算得了什么?”
一股一股的流沙,迅速下陷。
这不是小小的牺牲,这是一个又一个十万人以上的牺牲。
沙漠里幸存的土拨鼠、丑陋的狸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动物,纷纷逃窜。
为此,不惜讹诈空了整个西北的商旅团队。
地震,便是因此而来。
涂山侯人敢打赌,纵以后十年,都再也没有商旅敢途经这一代了。
那是流弹击中百里行暮心口后,彻底解体,永远深埋在了沙漠之中。
那是对天下工商业致命性的打击。
就连她也在光与火焰的巨大范围里看清楚那艘升空撞击的陀螺式飞行器从上到下的坠毁。
只因为,牺牲的不是自己,所以,一切都无所谓。
巨大的响声,正是从腹心地带窜上来。
只要自己获利,成千上万的百姓,无非是蝼蚁一般,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
她惊出一身冷汗,好一会儿才盘旋着重新徐徐升空。
“待得本王回了阳城,还有成千上万的大军,还有万国的赋税,还有大夏十二部族的根基,而你,启王子,你有什么?哈哈哈,本王差点忘了,你早已不是启王子了!你现在就只是个涂山侯人,货真价实的侯人,赶紧找个女人,做你的上门女婿去吧……”
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控制了飞行器,才发现飞行器几乎硬着陆,按照百里行暮的说法,硬着陆,飞行器就完了。
“你以为你还能回到阳城?”
沙漠忽然裂开了似的,凫风初蕾身子一颤,飞行器便倒栽葱往下坠。
“当然!本王当然能回到阳城!大夏的王宫,永远有着我的宝座!哈哈,哈哈哈……”
飞行器的羽翼,忽然一颤。
大费忽然仰天大笑:“本王为了大夏而战,为了天下而战,以后,史书会大大称赞我的英明,夸赞我的威风……”
腥臭气味扑面而来,可大费不躲不闪,还是不催骆驼上阵。他只是抬手擦了一下面上的血红浓痰,再退一步,暗忖:等百里行暮倒下时,自己再去补一刀也不迟。
大笑声中,玉笛横飞,就像笔直的一把利器,刺向涂山侯人的心脏。
“胆小鬼,你这个不要脸的胆小鬼!”
头顶,猛禽飞掠下来,利爪也直插涂山侯人的脑髓。
一口血雨淬在他的面上。
“砰”的一声,劈天斧出手了。
“呸!”
大费的身体直直飞了出去,直到十几丈远,才停下。
单峰骆驼反而后退一步。
那是两截——头和身子分裂。
大费勒着缰绳的手一颤。
劈天斧,把他拦腰斩断了。
“胆小鬼……大费,你这个胆小鬼,快冲上去……快……你只需要挥出你的大刀,长矛,就可以一下刺穿你敌人的心脏,从此,高枕无忧地做你的万王之王……”
头顶的乌云,独霸了世界。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敢冒这个险。
四周一片死寂。
因为,百里行暮还在战斗。
就连黄沙也被黑夜凝固,旋转着在半空成了浓浓的尘霾。
可是,他实在是太过惧怕他——就算涯草一再宣称已经击碎他的心脏,他还是不敢靠近。
半晌,涂山侯人大步走过去。
百里行暮不死,他一天也不安稳。
乌云,刚刚散开。
好不容易登上万王之王的宝座,又被他击打,差点终生躺在床上,成为一个可怕的瘫子。
他一看大费的尸体便惊呆了!
湔山差点丧命,万国大会上狼狈不堪。
一伸手,扒拉下一张人皮面具。
百里行暮,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噩梦——他所向无敌的光辉岁月,毫无污点的少年将军人生,自从遇到这个大神开始,便支离破碎,甚至差点身败名裂。
哪里是大费?
大军冲上去,他还是不敢靠近。
分明是追随大费多年的侍卫长典龙!
远远地,大费停下来。
大费,早已金蝉脱壳。
连续几下,百里行暮的行动便渐渐迟缓下来。
涂山侯人抬头看了看东北的天空,又看看东南方向,挥了挥劈天斧,长啸一声:“大费,你别以为逃回阳城就没事了!你,永远也别想成为大夏之王了!”
人类的进攻也就罢了,可巨人们每一斧头都是虎虎生风。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两名白袍怪躲在暗处,随时瞄准目标的电流光影一击。
小狼王一骑绝尘。
而这靶心,已经被陀螺飞行器上的流弹击中一次了。
远远地,他也看到倒地的典龙尸首。
敌人所有的攻击,只需要对准靶心即可。
他比涂山侯人更气急败坏,几乎跳起来:“大费还是跑了?”
心脏的光圈,成了靶心。
“我们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
此时,那光线竟然折中,改变了方向,不再是从头到脚一股脑儿地笼罩,而是长了眼睛似的瞄准他的心脏,精准定位。
“完蛋了,完蛋了!只要大费逃回阳城,我们就完蛋了。他这次只出动了一万精锐,大夏还有上十万的大军,我们怎么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完蛋了,只怕他一回阳城,立即便会派兵攻打白狼国……”
因为,那道光影武器,不偏不倚地再次对准了他的心脏——尽管只是负责打扫卫生的东井星怪物,可是,术业有专攻,他们在悬浮物的打捞定位上,真可谓天下一绝。
涂山侯人冷冷地:“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回到阳城。”
就连陀螺飞行器升空,也不曾令他如此恐惧。
小狼王恶狠狠地:“那你这个启王子还能有什么本事阻拦他?”
唯有百里行暮,额头已经开始隐隐冒出汗水。
“大费现在不过是落水狗而已。有何惧之?”
没有任何人感到怀疑,每个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落水狗?哈,一条有十万以上大军的落水狗?你怎么拦截他?”
菱花镜半空飞舞,成了一群人的总指挥。
“何必拦截他?我去阳城等他好了!”
“来吧……来吧……勇士们,瞄准他的心脏……瞄准这个纸老虎的心脏……只要刺破了他的心脏,他的能量便会消失,身躯便不再暴涨……来吧,快杀了他吧……”
“去阳城等他?你疯了?你还敢回阳城?”
在他身后,上万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过去。
“大费都敢回阳城,我怎么就不敢回了?我不但回阳城,而且将在阳城门口等待大费,然后,一斧劈了他。”
大费一马当先冲过去。
劈天斧一横,涂山侯人大步就走。
“去吧……去杀了百里行暮吧……你们记住,他的心脏已经中弹了,破裂了……他已经不堪一击了……他只是垂死挣扎而已……你们不要害怕……勇士们,谁也不要害怕……”
但是,在这之前,他只想先去看看凫风初蕾。
那是无比的诱惑。
有风,吹过夏日的清晨。
更何况,那是绝世的美人。
那是一个阴天,黎明之后,能看到整片天空无星无月无太阳,地平线上茫茫一片,太阳好像被这场杀气惊扰,再也不敢露面了。
当兵三年,母猪胜过貂蝉。
凫风初蕾慢慢前行。
美人如花隔云端。
那是她第一次横抱一个男人。
那是一场香艳至极的战争动员令。
走走停停。
“快……杀掉你们的敌人……杀死敌人,我便是你们的奖赏……你们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愉快和欢乐,这种欢乐,比黄金,比权势,比天下一切的美食都令人着迷……放心来吧,勇士们,杀掉敌人,我便是你们的……”
并非因为沉重,而是她怕快了的脚步会颠散他的心脏。
半空中,一扭动的美女,活色生香。
“初蕾……”
他手下的大军也人人盯着声音的来源。
她低下头,长长睫毛凝视他。
何止他?
他很软弱。
大费死死瞪着前方的天空,他本来已经被吓破了胆,正欲率军逃窜,可听得这笑声又停下来——那声音实在是太媚太柔太蛊惑,他忽然口干舌燥,一股热血便窜上头顶。
他随时可能闭上眼睛。
慢慢地,镜子越升越高,声音也远远传开去:“咯咯……大费,你这个蠢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再不杀掉百里行暮,难道等他缓过气来将你五马分尸吗?”
她恍如梦中,不明白战神共工怎会有软弱的一天。
可是,巨人们却以自杀式的袭击,一直牢牢包围着他。
她干脆坐下来,将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百里行暮听而不闻,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
他枕在她的怀里,仰头,看到了云层里欲语还休的太阳。
“打死他,打死他……咯咯……百里行暮,等你死后,我再把凫风初蕾的心挖出来放在你的坟头……咯咯……你死后,我要杀她真是易如反掌……”
她的掌心放在他的心口。
百里行暮,并不愿意和他们同归于尽,如此,就更是被动。
她急于要将自己充沛的能量分一点给他。
他们根本不知避让,也不管死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可是,她做不到。
巨人的进攻,更加疯狂。
她怎么做,他都是面如金纸。
曼妙的身躯扭动得就像是一场火辣辣的脱衣秀,明明是影子,却如雾里看花,分明看到一个性感得不可思议的女人在夜空里无尽地撩拨……
终于,她着急了,“百里大人,我们马上去天穆之野拿不死药……不对,云华夫人一定有。她当时拿来救过涂山侯人,我去找她要,无论需要付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她……”
“对,就是这样……你们真是勇士……巨人一族的勇士……第一个刺破百里行暮胸口的勇士,便可以获得第一个与我同寝的机会……”
“初蕾,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娲皇只给了每个大神一次重生的机会……我的那一次,已经用完了……”
明明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巨人们却被这极度的魅惑刺激得完全失去了理智,爆发出生平罕有的战斗力,铺天盖地砸向百里行暮……
所以,鱼凫王颛顼再次被毒死后,就绝对没有重生的道理。
每个人,都将那妖冶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轮到共工了。
“上……勇士们,快上……”
从此,这世界上也将再也没有柏灌王了。
荷尔蒙的力量,彻底统治了沙漠。
他雪白的衣衫,隐隐地一股血浪。
这人影在半空中扭曲,起舞,丰乳肥臀,做出种种令人不可思议,血脉喷张的动作,笑声魅惑了整个沙漠:“杀了他……杀了他……谁若杀了百里行暮,我便是谁的……”
不在前胸,而在后背。
但是,只是影子,没有实体。
她看不到。
果然,镜子中,一翩翩人影袅然而出。
她只是心悸得战栗。
吸附的血泉越多,涯草的妖术就会越高。
柔软的手,只能轻轻抚摸他的眉梢脸庞。
百里行暮心急如焚。
那是女性天生温柔的抚慰。
“咯咯……美味……真是至上的美味……这天下,唯有人血才是最好的美容神品,这么多,真是浪费了……我得好好滋补滋补……”
他笑起来,叹息一声,忽然觉得心安理得——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享受女人的好处。
地上,一股血泉,全出自于动物或者人类的尸首——那些腥臭不堪的死亡之血混合着腐肉,就像被一股巨大的磁铁所吸引,一股脑儿地冲向菱花镜。
如果这好处来自她,他并不觉得软弱是一种耻辱。
菱花镜,越升越高。
飞行器的羽翼,只露出一点点,其余全部被黄沙掩埋了。
巨人们如梦初醒,一起冲上来,两名白袍怪也迅速成阵,百里行暮哪里能轻易脱身而去?
凫风初蕾伸手一拉,小小的飞行器拔地而起。
百里行暮正要冲过去,镜子大叫:“快拦住他……快……”
昨夜坠落时,她便有心掩藏,是以飞行器并未遭到什么大的破坏,被黄沙完好无损掩藏在这里。
青铜手柄的菱花镜便在这些尸体堆里盘旋,飞跃。
只是积蓄的燃料已经很少,而太阳还没升起。
那是尸堆。
她随手将百里行暮抱起,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这一次,镜子翻滚得更远。
他看了看窗外,面色惨白得出奇。
又是一拳。
可凫风初蕾顾不得别的,只手忙脚乱地摆弄飞行器,昨夜才操作得那么熟练,可现在,她忽然忘记了所有的飞行法则,怎么按都无法启动。
镜子在半空打滚,做出捧腹大笑的神情。
“初蕾,你镇定一点。”
镜子飞出去老远,呜呜的哭声又变成了咯咯的娇笑:“百里大人……你马上就要死了……凫风初蕾究竟在哪里呢?她为何不陪伴在你身边?她和你一起上黄泉路不是挺浪漫的吗?咯咯,你这个巨人的叛徒,等你死后,下了黄泉见到颛顼,你还得叫他一声岳父……咯咯,世间最滑稽之事,真是莫过于此……共工叫颛顼岳父……咯咯咯……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她一怔,放慢了手脚,果然,飞行器很快便发出了即将启动的声音。
一拳,猛地砸出。
“等等我……少主,等等我……”
那是天下最最消魂的声音,好像一个女人不堪蹂躏,又爽得没法,于喉头之间散发出的那种令男人冲上云霄的最最魅人的声音……
飓风席卷黄沙,是委蛇的声音。
这悲鸣,就如呻吟。
飞行器盘旋着一顿,委蛇身躯瞬间缩小,麻利地就窜上了机舱。
镜子里,发出悲鸣。
只看一眼百里行暮,两只蛇头便恐惧地摇晃起来,就连声音也非常微弱,生怕大了将他所惊扰。
镜子肆无忌惮的翻飞到他的头顶,跳跃,欢呼:“共工大人,天啦,你的脸色好苍白,你好像等不到被我睡的那一刻了……呜呜呜……这真是天下最最悲惨的事情,你马上就要死了,我睡你的希望就要落空了……呜呜呜……”
“呵……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变态?!咯咯,我喜欢这个说法!我为了睡你,几万年之前就变态了……现在,更变态一点也没关系……等我杀了凫风初蕾,吸取了她的魂魄,再来睡你也一样……”
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百里行暮的软弱。
百里行暮淡淡地:“你这个变态!”
仿佛全身的血液已经彻底离开了他,只剩下一片死亡的灰白。
“咯咯……那时候,别说巨人,天下任何男人都会为我所倾倒,拜倒在我的双腿之间……咯咯,百里大人……我做了这么多事,其实,不过就是为了睡你一次……你要是早点答应,不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他微微一笑,“没事,没事……委蛇,你别急……”
吸取了高阳帝之女的魂魄,加上巨人的天生能源,以及她修炼几万年的媚术,天下第一,自然不在话下。
声音也带着死灰色。
“咯咯,其实,我一直没有得到最好的那一份女子阴气……百里大人,你知道天下最好的女性阴气是谁吗?没错,是凫风初蕾!是容颜绝世的凫风初蕾……我只要杀了她,吸附了她的魂魄,那么,我不但会成为全世界的第一美人,而且,会成为全世界本领最最强大之人……”
委蛇惊惧,再不敢言,只是盯着凫风初蕾。
远远地,那些巨人都听着她咯咯的娇笑,可是,却对她这一番供认不讳的罪状无动于衷——他们已经被那娇嗲的声音酥得失去了魂魄。
手忙脚乱的她,已经彻底发动了飞行器,很快,便升上了天空。
“咯咯,这难道不好吗?她们全部死了,才能凸显我的尊贵。事实上,我巴不得人类的女子也全部死掉,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女性才好。”
飞行器有片刻的颠簸,但是,很快稳定。
“我早就猜测,她们全是死于你之手!”
凫风初蕾的手却一直战栗。
她大笑,肆无忌惮:“你知道最好的阴气是什么吗?是那些女巨人……咯咯……就是那些女巨人……人类的女子太小了,一次性需要太多人,而且见效慢,可是,女巨人就不同了,她们的素质跟我完全匹配,一脉相承,吸取她们的阴气越多,我就越是美丽动人……”
委蛇甚至不敢问一句,这是到底要去哪里,只是蛇尾一扫,忽然从包袱里拿出一大把丹药,一股脑儿送到百里行暮面前,颤声道:“百里大人……这是我收集的丹药,一路上,只要遇到丹药,我都收集……”
“咯咯……百里大人,你以为你让我成为瘫子,我就不能行动自如了?你错了……咯咯,你错了……肉体算什么东西呢?你难道忘了我也是万万年不死之躯?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找到更加新鲜更加美丽的身躯……一万年前,我已经练就了寄宿采补之术,专门攫取年轻女子的阴气,攫取得越多,我的本领越大,相貌也就越是美丽,甚至永生永世维持青春不老的容貌……咯咯……”
大费也好,小狼王也罢,他们常年征战,军队里自然有随军的巫医,巫医,总是带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天,他就觉得那面镜子很诡异,可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涯草的魂魄寄宿在里面。
血战之后,委蛇对金银财宝甚至宝剑刀刃毫无兴趣,但从来不忘收集丹药。
此时,她的尸体早已腐烂,散发出一阵一阵的恶臭。
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收集,一路下来,竟然有了一大包。
那是闲儿。
“百里大人,试一试吧……”
那是他在白旗镇见过的卖身葬父的孤女。
百里行暮见它如此有心,笑起来,轻轻伸出手想拍拍它的头,可是,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只是低声道:“委蛇,谢谢你。”
地上,到处是死尸,大夏士兵的,半空中的飞禽走兽的,甚至,还有那个已经腐烂的女孩——涯草的妖术只能维持她短暂的幻变,而现在,百里行暮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陌生女孩,最多十六七岁。
委蛇将他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百里大人,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像不周山之战后,他下定决心再也不杀人了,可今天,还是尸横遍野。
可是,它已经不敢开口,只是卷起蛇尾,麻利地将丹药送到他的嘴边。
他本以为,这种疼痛再也不会有了,不料,今日,卷土重来。
百里行暮本来想叫它别费力气了,可是,但见它孩童般的蛇眼几乎要涌出泪水了,他于心不忍,暗叹一声,微微张嘴,服下了它全部的丹药。
百里行暮独自站在空旷之处,摇晃的身子早已平息,可内脏却如重新置放在了几千度的金属溶液里煎熬——疼得一瞬间失去了知觉,好一会儿,又才慢慢醒转,开始如毒蝎子似的一点点啃噬。
委蛇稍稍心安,自言自语道:“百里大人一起会好起来的,一定会。这小小伤口,一定难不倒百里大人……”
勇气,瞬间倍增。
凫风初蕾驾驶着飞行器,只是一声不吭。
事实上,四周暂时一片漆黑,大家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在她的描绘之下,人人都觉得百里行暮快完蛋了,已经倒地不起了。
晨风里,她的脸和百里行暮一般惨白,但是,双颊之中还残余了猩红——那是极度的杀戮和兴奋尚未褪去,就像盛宴之后的一场酒醉。
“啧啧啧,你们瞧……你们瞧……百里大人已经不行了……咯,他面色惨白,他口吐白沫,他的心脏彻底破碎了,他不行了……咯咯咯……”
她的心跳,和飞行器一样颠簸起伏。
镜子在半空中跳舞,欢呼,原本是凫风初蕾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个娇媚无比,嗲得令人筋骨酥软的声音。
甚至无法完整地掌控飞行器的方向。
“咯咯……打中了……打中了……终于打中了……蠢货们,你们这落后得要死的飞行器,总算起了这唯一的一点作用……累死了十万人的才拉起来这个废物,也算是有了一点点用处,咯咯……”
“呵……初蕾……是这样……”
随即,轰隆一声,陀螺飞行器迅速下沉,连踪影也看不见了。
她一怔,依言而行,飞行器终于平稳升空,逐渐转为了自动匀速航行模式。
五彩的光线,忽然消失。
那是通往周山的方向,可是,这么遥远的距离,如果没有阳光,这飞行器根本就无法抵达。
庞大的身躯,瞬间缩小。
可是,能飞一时,是一时。
深陷沙堆里的陀螺飞行器爆发出剧烈的响动,一枚流弹,不偏不倚击中百里行暮的心口。
晨风微微,黄沙细细,低头,看到已经越来越遥远的沙漠就像一座黄澄澄的汪洋大海。
砰的一声巨响。
有丝竹管乐之声,那是鸣沙山的方向,就像一双神奇的魔手,在悄无声息弹奏一曲靡靡之音,如深闺怨妇,多年征人,满是哀怨和绝望。
百里行暮反应极快,可是,那光线实在是太强烈,夹杂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一时睁不开眼睛,只能仓促后退。
原来,鸣沙山不止是夕阳西下时会弹奏音乐,早上,更加哀婉动听。
百里行暮一惊,一个黑色的影子已经兜头坠下,他本能地伸手,可是,下一刻,影子已经变成了一道极其强烈的五彩光线。
凫风初蕾侧耳时,那声音却慢慢消失,只看到前方有烟雾沉沉,单峰骆驼迅疾如风的奔跑。
那是凫风初蕾的声音,从半空而来。
委蛇说:“那是涂山公子和小狼王他们……唉,真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了……哦,对了,还有厚普……”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救我,快救救我……”
凫风初蕾心不在焉,毫不停留,也不在乎还能不能和他俩重逢。
巨人们忽然失去了方向,正抬起头时,已经不见了百里行暮的影子。
甚至连厚普,她都彻底忘记了。
百里行暮的身形,瞬间膨胀。
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巨人们就像一股磁铁,沾着他,也升空。
直到一个小小的陶罐放在她面前,酒香四溢,“主人,你喝一口吧。”
“别让他逃出来了……快阻止他……”
她举起陶罐,一饮而尽。
他飞身跃起。
满满的一小罐烈酒,一滴也没有剩下。
他不想杀人,更不想杀巨人。
心口,火烧似的,可是,颤抖的双手,却慢慢平息。
他情知,这面镜子才是关键,若不抓住她,只怕今晚自己必须杀光所有人才能脱身。
这时候,她才看向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纵然早就知道那不是凫风初蕾,可是,也心慌意乱。
他一直凝视她,满眼怜悯。
沙地上的僵尸,正是凫风初蕾的面容。
可怜的初蕾,她已经彻底吓坏了,飞行了这么久,身子还在轻微的颤栗——
“咯咯……凫风初蕾……该死的共工,你看到你的小情人的尸体了吗?你要不要死后跟她合葬在一起啊……”
他浑然忘记了她幻变四面神影时的威力无穷,更忘记了金杖在大漠里掀起腥风血雨的一幕,眼前,只剩下一个面色惨白的柔弱女子,因为担忧恐惧而一直颤栗。
镜子飞到沙地上,妖风中,倒下去的女孩尸体又弹跳起来,就好像僵尸一般,脸上死灰色,已经渐渐地腐臭变质了。
可怜的初蕾。
涯草得意得咯咯大笑:“杀掉共工,我才是天下第一……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他终于伸出手,轻轻抓住她的手。
那是他唯一的死穴。
她的手,也是冰冷的。
他必须护住心脉。
可是,她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两只冰冷的手,已经无法互相温暖对方。
很显然,涯草的计谋凑效了。
她抬头,茫然地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好像觉得冬天一夜之间就来了,就像大禹王驾崩时那样,一夜之间,阳城街头便被大雪笼罩。
百里行暮的速度,明显慢了。
可是,飞行器越过沙漠边境的时候,艳阳一览无余照射下来。
镜中的声音又柔又媚,明明是粗口叫嚣,却轻柔得如情人耳边的细语,巨人们固然已经筋骨酸软,就连两名白袍怪也深感诧异,只手忙脚乱,不停地往百里行暮心口进攻。
低头,绿色草原,茫茫森林,清清河流,正是白驼部族的活动范围,然后,是高大石屋,曾经纷纷攘攘的白旗镇就像突然被掐死了一般……
镜子在半空飞跃,叫嚣:“蠢货……集中扫描他的心口……记住,只扫描心口……你们定位也不会吗?这点都做不到吗?蠢货,该死的清洁工,扫垃圾的怪物,你们怎么这么笨?心口,定位心口,只扫描这一点,其他的不要……你扫描他的头部干什么、杀他的头是杀不死的,只有心口……咯咯,好了,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蠢货们,对了,这次终于对了,直接定位扫描他的心口,只扫描心口,咯咯瞄准了,终于瞄准了……这样,他的能量就再也不能轻易发挥了……”
凫风初蕾已经满头大汗,直到飞行器的外罩无声无息地降落。
就连天空中的光圈射线也再度扫下。
委蛇欣喜大叫:“太阳出来了,我们可以自由飞行了。”
两名白袍怪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也集中力量瞄准了百里行暮的胸口。
至少,可以长距离的飞行十几个小时。
七八柄斧头被击飞到空中,又重重落下,可巨人们毫不退缩,干脆赤手空拳,一拳一拳砸向百里行暮的心口。
可是,凫风初蕾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的兴奋,她握着百里行暮的双手还是一片冰凉。
百里行暮不欲杀死族人,可是,也挡不住这些失去理智巨人的疯狂进攻,而且,涯草的声音在半空中不时扩散,在头顶一再叫嚣:“杀死他……杀心口……记住,只攻击心口……”
“初蕾……”
巨人们如梦初醒,一起砍向百里行暮的心口。
她终于回过神来,慢慢盯着他的心口,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
“蠢货,砍心口……只砍心口……你们这些蠢货,攻其一点也不会吗?”
白衣如雪,但是,有淡淡的褐色。
巨人们如失了魂魄一般,只听这个声音的号令,劈天斧一股脑儿便向百里行暮身上砍去。
她不敢再深入了。
“杀了他……杀了他……你们的任务便是杀了他……”
“初蕾……”
两名白袍怪也就罢了,原本目瞪口呆的巨人,忽然纷纷涌上。
她定定的:“百里大人,你会死吗?”
“杀……杀了共工……杀了他……”
他凝视她,眼神一黯。
每个人的呼吸都十分粗重,每个人,都在准备着随时扑上去——可是,又没有目标,只是一个个瞪着血红的双眼,骨子里的凶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她的心,也随之一黯。
整个大沙漠,忽然遍布荷尔蒙的气息。
“百里大人,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纵衰老的巨人,也被激发了体内的荷尔蒙。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充满了自信:“几千度的高温溶液也没有将你融化,这一次,你也必不会死。”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众人却觉得眼前有雪白的窈窕身躯,在扭摆,弯曲,游荡,做出种种荡人心魄的举止。
她伸出手,从怀里摸出小玉瓶。
四周,忽然弥散一股异香。
小玉瓶空空如也,最后的两颗玉红草果实,一颗给了涂山侯人,一颗,在自己中了小狼王和涯草的媚毒之后,已经用掉。
“咯咯,真难为百里大人还记得我。可是,很遗憾,你要是早点记得我就好了,但今天,你非死不可……”
一颗玉红草果实能治疗所有的外伤,三颗玉红草果实能让人沉睡百年万年,等待机会重生。
百里行暮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那面镜子,不敢置信:“你是涯草?”
可现在,她一颗都没有了。
“咯……百里行暮,你奈何不了我,但是,今天你却死定了……”
她立即放开百里行暮的手,开始调整飞行器的方向。
镜子十分灵巧,立即避开。
“初蕾,你想去哪里?”
百里行暮又是一拳挥出。
“天穆之野!”
“她不是凫风初蕾,那她是谁?咯咯,百里大人,你杀死了人就得承认,咯咯……”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们都不知道天穆之野的方向,也无法抵达……初蕾,别浪费时间了,还是去周山吧。”
“她不是凫风初蕾!”
她绝望地垂下眼睑,看看闪烁的仪表盘,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飞行器往周山的方向飞去。
镜子在半空独立旋转,咯咯大笑:“你杀了你的小情人……咯咯,你杀死她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暗沉沉的阴气将云层里的太阳扼住,一副决不让它重新冒头的架势,唯有地上的死尸散发出的腐臭迅速凝固成一团强大的死亡之气,将整个沙漠全部占领。
“咯咯,你杀了凫风初蕾……你杀了她……”
涂山侯人远远停下,眺望满地的断肢残臂,血肉模糊。
对面行尸走肉般的女子纸鸢一般飞出去,很快便没了生气。
大夏的士兵,白狼国的“地杀”,当然还有高大无比的巨人、甚至是单峰骆驼……他们的死状,惨不忍睹,就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蝼蚁,被一场巨大的风暴割裂成了碎片。
镜子发出一声惨叫。
绝大多数人和单峰骆驼,都是互相践踏而死。
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溃散和兵败,比厮杀更加可怕。
镜子忽然成了凫风初蕾的脸——她惊惧地睁大双眼,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百里行暮。
无处退却的黑暗中,所有人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撞击,最后,两败俱伤。
他一掌下去。
阴沉沉的天气十分平稳,无风无云,所以,完好地保存了这一幕绝杀后的场景,饶是涂山侯人早已经历了无数次浩劫和死亡,也深觉触目惊心。
百里行暮忙着躲避白袍怪的电流光子武器,却无暇顾及这面镜子,刚险险避开,那镜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生生贴在了他的心口——正是左心房的位置。
跟上来的小狼王失声惨叫:“天啦……天啦……居然死了这么多人……”
百里行暮后退一步,妖风袭面,他一拳挥出,那面镜子,忽然脱离凫风初蕾之手,猛地飞了出去。
大漠上的所有生物,好像全部死光了似的。
巨大光圈,再度笼罩。
他奔上前,看到一地的断手,还有无数明晃晃的五指利刃——那种利刃叫做“黄沙解牛”,并不是一片完整的刀锋,而是将钢刀分成五片刀片,是白狼国独有的“地杀”战阵才使用的,意味着一刀下去,五片刀刃便会将敌人分解成案板上的碎牛羊肉一般。
一朵乌云遮挡了圆月,天空中有短暂的黑暗。
这一招,只适合在沙漠上使用,所以,就连白狼国也是多年不用了。
百里行暮情知不妙,只是回避,可是,那行尸走肉的力量大,速度又快,虽然一时够不着他的心脏,却不停地一次又一次攻击他的要害。
不料,一用,就全军覆没,不余任何一条活口。
镜子得意得妖光四射,而凫风初蕾只是行尸走肉一般被驱使,一次次地冲向百里行暮。
小狼王急得跺脚,连连哀叹:“完了,完蛋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一场战役,我损失最大……是谁把我的地杀战阵给彻底摧毁了?”
“你的小情人完蛋了,已经变成了我的行尸走肉……咯咯……你打死她……百里大人,你只能打死她,你打不死我……咯咯咯……”
涂山侯人淡淡地:“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镜子在她手中翻飞,似在舞蹈,可是,一股一股可怖的阴气却直逼百里行暮眼眶。
他面色惨白,忽然道:“真是凫风初蕾干的?凫风初蕾真有这么厉害?”
“咯咯……打啊……百里大人,你打死你的小情人啊……”
涂山侯人径直走向前方。
百里行暮的拳头略一迟疑,她又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全力攻击。
因为,他看到前面有慢慢蠕动的庞大身影。
镜子已经抵达百里行暮心口,百里行暮的拳头也已经濒临她的头顶,可是,她已经无知无觉,就像不知道危险似的,只是拼命去刺杀百里行暮心口。
居然是一名衰老的巨人,他在昏迷之中醒来,摇摇晃晃,可是,庞大的身躯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挣扎几下,又重重倒在地上。
凫风初蕾只是死死握着镜子,又冲向百里行暮。
可是,他还没有死,他大睁着眼睛,衰老的脸上满是惊惧。
那不是凫风初蕾的声音。
在他旁边,横七竖八有巨人的尸首。
声音,是镜子中发出的。
他们便没有那么幸运了,皆是被人一拳砸碎了脑袋或者心脏而死。
镜子翻飞,气急败坏:“快,攻他的心脏……只瞄准心脏,集中打击……”
涂山侯人的震惊,也难以言喻。
百里行暮后退。
到底是谁,才能够一拳砸碎巨人的头颅?
她的速度很快,奔近了,罩准百里行暮的心口便是猛烈一击。
百里行暮本身就是巨人之首领,而且悲天悯人,根本不可能出这样的辣手。剩下的,还有谁?
巨人倒退几步,凫风初蕾却忽然加快了脚步,举着镜子便冲向了百里行暮。
小狼王也看到了这样的惨状,嘶声道:“天啦,是谁?到底是谁?是谁才能一拳砸碎巨人的脑袋?就连百里大人,也不见得能办到吧?”
百里行暮大喝一声:“退下!”
回答他的,是老巨人衰弱的声音。
刑天斧,对着凫风初蕾的头顶便砸下去。
“妖女……是那个妖女……她……她还要杀光我们巨人一族……”
一个年轻巨人忽然冲上去。
小狼王不敢置信:“妖女?”
就是那个在涯草口中必须被除掉的妖女?
“妖女……可怕的妖女……可怕的鱼凫王……”
百里行暮明知不对劲,可还是站在原地,就连那些巨人也面面相觑:这女子就是凫风初蕾?
“你说凫风初蕾?”
然后,又一步一步走向他。
“是她……是她……可怕的四面神影……太可怕了……”
她并不回答,只是茫然举着镜子,就像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他再次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连续几次都失败了,直到涂山侯人抢上前,用尽全力将他搀扶。
竟然是凫风初蕾。
他庞大的身躯,终于坐在黄沙地上。
百里行暮失声道:“初蕾?”
涂山侯人这才看清楚,他身上的伤很重。
那是一具行尸走肉。
“好可怕的四面神影……要不是百里大人……她一拳就能砸碎我的心脏……四面神影……一直是我们巨人一族的克星……巨人一族几十万年来一直独霸天下,直到黄帝降临将我们驱逐……百里大人……百里大人呢……我们错怪他了……我们真的错怪他了……要是百里大人也死了,我们巨人一族就真的要被灭绝了……那妖女,会杀光我们的……她说了,她一定会杀光我们……”
夜风轻拂,红月如血,一抹身影苗条而纤细,站在沙地上就像是盛开的一朵小花,却在摇摇欲坠中已经面临枯萎了。
涂山侯人作声不得。
距离已经近得能看清楚她的面孔了。
小狼王的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只鸡蛋。
但见她一步一步,走向百里行暮。
向来都是巨人一族令人类世界闻风丧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就连强大如大禹王、大费等人,也从来不敢深入防风国去找巨人的麻烦。
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她只是高高举着那面镜子,一步一步,形如傀儡,完全失去了魂魄,只为那一面镜子所役使,好像全身的力气便是为了托举这一面镜子。
去年万国大会上绝杀防风氏,还是诱骗防风氏到涂山之巅,死伤了无数精锐,由涯草和防风三偷袭,才侥幸得手。
那尖锐细长的声音,正是这个女子发出的——是她手上的一面镜子发出的。
若非巨人内讧,谁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月光下,居然是一个女子。
可现在,这个老巨人居然口口声声怕凫风初蕾去将他们杀光。
“看见了吗?那是他的死穴……死穴……共工唯一的死穴……他的心脏早就被颛顼放在几千度的高温棺材溶液里烧毁了,现在,只剩下一点灰烬残渣而已,只要这点残渣一消失,他就是死人一个……上,快上……你们这两个大蠢货,还愣着干什么?快上……”
小狼王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搞错了?凫风初蕾,她有这么厉害吗?”
百里行暮飞身跃起。
老巨人听而不闻,只是茫然地看着对面一个年轻巨人的尸体——他死状极惨,瘫软得就像一条没了脊椎的虫子。
此时,这两束武器,同时瞄准了百里行暮的心口,左右交织。
就连涂山侯人也颇为怀疑,毕竟,他和小狼王都不曾亲眼所见凫风初蕾幻变时的情形,纵然昨夜凫风初蕾露一手震骇小狼王,已经显示了她不同往日的巨大本领,可是,要一拳砸死一个巨人,就连百里行暮也不见得能做到吧?
也正是这武器,曾令大费以及大费之前的不少傀儡驯服,并以为神邸,跪拜不休。
他只是问:“百里大人怎么样了?”
当然,他们用的不是拳头,而是东井星上唯一的光束电流武器——那已经是他们唯一的防身武器。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两名白袍人不假思索便冲向了百里行暮。
老巨人一口气仿佛上不来,满眼都是后悔和惧怕:“百里大人……唉……我也不知道百里大人是怎么了……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全部功力和元气传给那个妖女呢……怎么会呢……她明明是颛顼的女儿……是颛顼的女儿啊……颛顼可是我们的死敌啊……”
两名白袍怪再退一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得一阵又尖又细的声音:“蠢货,你们这些大蠢货……攻他的心脏……全力以赴攻击他的左心房……共工唯一的死穴便在他的左心房……”
小狼王骇然大叫:“什么意思?百里大人把能量都传给了凫风初蕾?难道百里大人真要死了?”
“要是你们一开始就真的好好打算回东井星也就罢了,可现在,我无法饶恕你们!”
老巨人满头褐色的头发已经开始散发出死亡的臭味。
他上前一步,两名白袍怪后退一步。
“糊涂啊……糊涂的百里大人……就算死,也给我们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
古往今来,第一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难怪凫风初蕾忽然变得这么厉害!”
尤其,他自由幻变体型的本领,属于半神人才有的力量,娲皇所造第一个人类——炎帝之子独有的气魄和惊天的本领。
涂山侯人却一声不吭。
他们本是杀他而来,可现在,他成了他们毕生目睹的唯一英雄——这样的一场战争,不是人人都能见得着的。
一颗心,只是不停地沉下去。
巨人们再也不敢冲上去,都无比敬畏地望着他。
本以为,这是一场胜利。
他拍拍手,举重若轻,意态潇洒,只遥遥看了一眼对面已经逃出去老远的大费大军,然后,才转向两名白袍怪。
结果,这是一场双输。
月色下,百里行暮白衣如雪,满头的红发就像沙漠里唯一有生机的东西。
大费、东井星怪物、百里行暮、凫风初蕾、甚至自己……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成为最后的大赢家。
乌云慢慢散开,月亮重新露脸。
纵得意洋洋以胜利者自居的小狼王也不做声了。
老巨人惊呼:“共工大人……”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只怕不但不是最后的胜利者,恐怕余生都会在担惊受怕之中度过了。
巨人们好不容易在飓风里站稳脚跟,却发现天地失色,就连那一轮红月亮也瞬间被乌云遮挡。
老巨人好像重新提起了一口气,转向涂山侯人,缓缓地:“年轻人,你是谁?”
巨大的光圈瞬间消失,四周忽然一片漆黑。
他不假思索:“我是大禹王之子姒启。我来沙漠,原是为了追查残害数万百姓的妖魔。”
两名白袍怪飞出去好远,才不至于被那股巨大的冲击波拉扯下去,待得挺稳了身子,回头一看,巨大的陀螺飞行器已经只剩下两个羽翼露在外面。
“大禹王之子!大禹王之子!罢了罢了……年轻人,你父亲虽然也是巨人的敌人,可是,我还是求你一事……”
血红的月亮几乎被淹没,整个世界犹如到了世界末日。
“老人家,你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黄沙四起,烟尘滚滚。
“请你务必去防风国走一趟,找一个叫做布布的年轻人,让他向所有巨人公布其他女巨人的死因,这也是百里大人的遗命,我不敢违背……”
笑声中,一拳,彻底砸在了陀螺飞行器的发动机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大的飞行器便倒栽葱栽下去,震耳欲聋的响声里,就像沙漠发生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地震。
“第二件事,便是告诉他们,一定要提防凫风初蕾……凫风初蕾会杀光巨人一族……”
百里行暮哈哈大笑:“你们就这点微末本领还想去盗取不周山战舰的顶级武器库?别做梦了,别说去不周山,你们连沙漠也出不了……”
一口气说完这两句话,也不等涂山侯人回答,他轰然一声倒下,顿时气绝身亡。
巨大的拳头当空砸下,陀螺飞行器翻了个滚,又飞起来,再次按照设定的程序撞击。
涂山侯人和小狼王面面相觑。
然后,以全力的俯冲,兜头撞击。
好一会儿,涂山侯人伸出手,将他那双巨大的苍老的眼睛抚平。
轰隆巨响,飞行器智能后退。
天空依旧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云,就像时间凝固在某一个点上,从此,再也不会停摆了。
但是,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死死盯着已经正面撞击“大山”的陀螺飞行器。
腐臭,却越来越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
小狼王接连后退:“好臭,真是快臭死人了,受不了,真是受不了……这该死的沙漠,我真不该来的……以后打死也不来沙漠了……”
“嘿嘿,那小玩意虽然用处不大,可是,承载我们去周山也不是什么难事。先去周山的武器库拿出几艘好的,再去不周山寻找尖端武器。罢了罢了,毁掉这艘陀螺飞行器,能干掉共工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在他的身后,一阵烟尘。
“对了,还有共工的那艘太阳能小飞行器。”
那是终于追上来的狼少年们。
“只等共工一死,天下再无阻力!大不了我们再花点时间炼制出燃料,别说周山的武器库,哪怕去不周山都是轻而易举!”
旌旗猎猎,簌簌有声。
血肉之躯,怎么比得上高密度合金?
因为没有参战,到最后,小狼王一个人保存了9成的力量。
“别急,陀螺飞行器皮粗肉厚,战斗力最强,就算沉没地下几万年也照样能启动,何况现在要拼的是血肉之躯!”
可是,他站在铺天盖地的尸体堆里,并没有丝毫渔翁得利的喜悦之情,反而忧心忡忡:“喂,涂山侯人,凫风初蕾该不会找我算账吧?”
高个白袍人失望道:“要是这玩意被彻底撞烂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不周山战舰了。”
涂山侯人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看天空。
共工不死,战斗不止。
飞行器早已远去,没有留下任何的踪影。
陀螺飞行器并不是直飞冲天,而是猛地撞向对面的山脉——以自杀式的姿态做出了进攻的选择。
他也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和凫风初蕾重逢了。
白袍怪的身影却随着飓风般的黄沙迅速下降。
是厚普跌跌撞撞地扑上来,惊慌失措:“少主呢?我家少主呢?”
陀螺飞行器,瞬间升空。
二人都知道该如何回答。
两名白袍怪对视一眼,忽然一起按动最后一个按钮,然后,飞身跳下了飞行器。
“还有委蛇……百里大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不行,再怎么下去,这飞行器真要烂在这里了!”
遍地死尸,他更加绝望,跪在沙地上便嚎啕起来:“少主……少主……委蛇……委蛇……你们在哪里……他们该不会都死了吧?”
“毕竟埋在地下几万年了,而且当年受到撞击,受损严重,不灵是正常的。”
干燥的空气里,吼声一阵一阵回荡:“少主……委蛇……”反反复复,令人震颤。
“这破烂玩意儿,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可是,这声音很快被黄沙吞噬,归于虚无。
高个白袍怪气急败坏,想要护住另一根圆筒,可是,那边厢又是一声巨响,仅剩的圆筒也扭曲成了麻花。
小狼王终于不胜其烦:“别嚎了,你家少主还活着呢。”
一拳砸下来,巨大的圆筒瞬间扭曲成了麻花。
厚普跳起来:“真的吗?我家少主真的还活着吗?可是,他们在哪里?”
白袍怪大喜,一番乱按,圆筒升高,笔直地瞄准了百里行暮的胸口——大山的中部!
小狼王抬头看着天空,无法回答。
一个圆筒里,开始有白烟冒出。
厚普惊慌地看着涂山侯人:“启王子,你看到我家少主了吗?我家少主真的还活着吗?”
白袍怪不肯罢休,拼命按动按钮,有好几次,巨大的圆筒便慢慢转动起来,慢慢地从两个方向瞄准了百里行暮。
涂山侯人点点头。
陀螺飞行器早已升空,巨大的冲击力令黄沙旋转成一个漩涡,坠在底部,形成更大的压力,无论如何也飞不上去。
“可是,我家少主在哪里?”
巨大的光影圈子,牢牢追随着他,跟着他的幻变而幻变,始终牢牢将他笼罩在中心。
他摇头,他也答不上来。
东井星上的怪物,显然也已经用尽全力。
厚普更慌了:“我家少主不可能不告而别,她说过,等此间事情一了结便会跟我们一起回金沙王城,重振鱼凫国……”
这光束,已经明显加强。
涂山侯人心里一动:“她真这么说?”
小惩大诫之后,百里行暮再不搭理这跳梁小丑,只是抬头看了看东井星的方向。
“没错!少主临别时告诉我们,她会随商队回鱼凫国。可是,现在她到哪里去了?”
大费再次后退,确保自己在百里行暮的攻击范围之外。
小狼王冷哼一声:“既然她叫你们回鱼凫国,你们就回去呗。回去,总能等到你们的少主。”
大费急忙抓起身边的一名士兵才侥幸逃过一劫,身上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却失去了再次进攻的勇气。
厚普敢怒不敢言,尤其,他在小狼王手下好几次死里逃生,内心深处其实是感激小狼王的,所以,没有顶撞他。
有一次,“大山”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挥舞,上千支利箭便纷飞而来,士兵们躲闪不及,顿时倒了一大片。
小狼王悻悻地,似在自言自语:“全世界都在找凫风初蕾,可是,凫风初蕾到底去了哪里?也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吧?怎么着也得跟我们打个招呼,难道因为幻变四面神影,厉害了,就拽了,老朋友们也不认了?”
而这些冷兵器时代最厉害的武器,在一座幻变的大山面前,完全无济于事。
涂山侯人终于忍无可忍:“你真是她的老朋友吗?”
可是,他和他的精锐部队只能远远射击。
小狼王随着他的目光,再也无法做声了。
可这一战,自己是全力以赴,以大费王的身份,但有闪失,只怕万王之王的位置便再也保不住了。
明晃晃的“黄沙解牛”五爪利刃,孤寂而残忍地散落一地。
再不济,身后还有大禹王和自己的父亲皋陶大人。
这些利刃,几乎将凫风初蕾绝杀在沙漠里。
远处的大费胆战心惊地亲眼目睹一座大山拔地而起,竟比当初在湔山小鱼洞更加不安——那一战,他是偷袭,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仿佛这时候,小狼王才意识到自己千真万确也是凫风初蕾的敌人之一——至少,曾经如此。
漫天射向他的箭雨也开始徒劳无功地停止,山脚下,很快便是一堆堆的箭簇。
小狼王惴惴地,好像生怕凫风初蕾一拳砸碎自己脑袋似的,喃喃自语:“她不会真的把这一切怪到我头上吧?天地良心,我不是故意对付她的……我本是安排了对付你涂山侯人或者百里行暮的……真的……这计划两个月之前就开始了,大费下令,我不得不从,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还活着……那时候,我以为她早就中毒身亡了……唉……真的,我绝对不是故意埋伏了暗算她……要是早知道她会来,我就算得罪大费,我也不可能安排这样的绝杀……喂,厚普,你以后见了你家少主,一定要替我解释解释,免得她一拳砸碎我的脑袋……”
那是他火红的头发,就像是天空中开出的花朵,几乎慢慢地要和红色的月亮持平了。
他甚至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好像真的担忧脑髓被砸出来的惨景。
他们已经看不到共工大人的脸——共工的身躯已经暴涨成了一座大山,纵他们仰头,也只能看到半空中飘舞的红色精灵。
厚普不敢作声。
所有巨人都在寻找共工的身影。
涂山侯人淡淡地:“如果百里大人没事,你就没事。”
有一个年轻的巨人抵挡不住,忽然飞起来,刑天斧坠地之声也被风声遮掩,老巨人极速追上去,生生拽住他的手,将他拖回来,他满头满脑都是沙子,骇得面无人色,只喃喃道:“这妖风好可怕……共工大人呢……”
他反问:“百里行暮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老巨人远远地退开,可是,纵然他们庞大的身躯,也抵挡不住那越来越强烈的飓风,好像变成了轻飘飘的纸片,随时就会被刮走。
许久,涂山侯人才道:“那你就只有问凫风初蕾了。”
可是,如此强烈的颜色也被月亮的红色彻底抵消——那一轮圆月越来越红,越来越满,渐渐地,已经没有任何杂质,汪汪地就是一滩巨大的红色鲜血。
言毕,转身就走。
飓风席卷着黄沙冲天而起,就像一股激烈的炮弹和半空中笔直定位的光影武器汇合一起,将天空分隔成一黄一白两种颜色。
小狼王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作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