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战争,多好。
若在以往,凫风初蕾会对这情景感到不安,但现在,她知道,已经没关系了。
人人都不需要警惕了。
城门口的老兵都是象征性的仪仗队,此时,二人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浑然不觉有人进来。
她拍了拍大熊猫,大熊猫立即心领神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快速地便奔入了王殿之中。
回到金沙王城时,已经夜深。
王殿的大门紧闭,不过,这可难不倒大熊猫,只见这服用了无数九重星大神灵药的猛兽,简直就像一只敏捷的飞鸟,一纵身便穿过重重殿堂,如飞一般停留在了槐树的门口。
杜宇默立一边凝视她,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侧影——尽管她重伤之后,整个容貌已经无法复原,恢复度不及早前的十分之一,可是,他还是觉得那是他生平所见最美之人——她的笑容,她的身影,甚至她的软弱——统统都是这个世界上的至美。
那一片死寂的二层小楼恍如昨日。
如此循环往复,四周便全是毛茸茸的蒲公英。
古老的槐树早已被烧成灰烬,当年化为一条青蛇的有熊首领也早已化为灰烬——那条从槐树下钻出来的一丈多长的青蛇,原本是剧毒,随时可以传播病毒,很可能把整个金沙王城的百姓全部变成青草蛇。
她也摘下一朵蒲公英,放在嘴边,轻轻吹一口气,毛茸茸的蒲公英便四散飞远了。
至少,涯草是这么叫嚣的。
大熊猫好奇地伸出熊掌,摘下一朵蒲公英。
可是,此时双脚再踏在这片土地上,凫风初蕾竟然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那条青蛇,真的是有熊首领吗?
当看到前面一大片毛茸茸的蒲公英时,她停下。
那个满头绿蛇的骷髅,真的是有熊女吗?
相反,她非常开心。
如果是,那么自己在白衣天尊的画面里看到的被猛虎咬死的有熊氏父女又是谁?
但是,她显然不知他的伤感。
那高明的敌人能骗过自己,又真能骗过白衣天尊?
他心如刀割,却无法做声,只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或者,白衣天尊和其联手欺骗自己?
如此,就算她死去,也不至于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位没有封印本领的国王。
她不敢想。
这时候,他也完全明白少主此举意味着什么了——她已经时日无多,所以,不惜耗费最后的一点元气,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尽到身为鱼凫王的最后一点责任。
她不知道自己有生的日子还能不能解开这个秘密。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瘦弱的身影,刚刚才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鱼凫国彻底封印了,在几年或者几十年之内,这里,都不会再受到外界的惊扰了。
很久很久,她才能伸手推开这道诡异的大门。
从后面看去,那单薄的少女根本不似人形,完全是一股风一般在奔跑——他从未见过这么瘦弱之人,真担心一阵风来,那身影会随风消失。
自从青蛇出现之后,大门就被封闭,再也没有人进来过。
杜宇本要追上去,却一直落在后面——明明见到了活着的人,心里,却绝望得一塌糊涂。
她一进去,便愣住了。
大熊猫嗖的一声便追了上去。
粗粗算来,这大门封闭也已经两年多时间了,在她的想象中,很可能是苔藓杂草,一片荒芜,可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干净的石板,褐色的墙壁,伸手一摸,甚至一尘不染,就好像天天有人在打扫似的。
兴之所至,她干脆吹一声口哨,大步便跑了起来。
就连跟上来的杜宇也很震惊,他环顾四周,低声道:“自从少主离开之后,这道门便再也没有被打开过了……”
大熊猫一时兴起,熊掌摘下一朵花,抛到半空中,又接住,凫风初蕾瞧得有趣,呵呵笑起来。
他很肯定。
他只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少主死了,这天府之国再富饶美丽,又还有什么意义?
纵然他很长时间没有在金沙王城,也能确定这件事情。
此时此刻,再美的果子也淡而无味。
鳖灵再是胆大,也不可能擅闯这里。
杜宇默默听着,手里的无花果啃了一半,又放下。
事实上,鳖灵是个聪明人,不该踏足的地方,他绝对不会轻易踏足,而且,也不会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好奇心去做不必要的事情。
她随手一指前面一望无际的金色稻谷:“我曾经行遍十万八千里,可是,天下之大,却从未见过比鱼凫国更加富庶的地方。这里只要没有战争爆发,庄稼会自行生长,野果会自行成熟,不耕不种,也能有充沛的收获。真可谓水旱无忧,饥馑罕有……这么说吧,如果没有当年大费的闯入,现在的鱼凫国还是一片与世隔绝的乐土……”
鳖灵,并无太多逾越的地方。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为何金沙王城要叫天府之国,现在,才总算明白了……”
排除了人为的干扰,这小楼居然一直一尘不染,甚至连落叶都没有,就真令人震惊了。
他总疑心她走着走着就会倒下去。
尤其,老槐树已经被白衣天尊劈断,青铜神树也被拿走的情况之下,到底是什么力量在维持着这里的神奇特色?
少主的脸,就像一张白纸。
她抬起头,看向二楼,但见二楼的一扇窗户依旧开着——那是当天她追逐有熊女的身影仓促离开,来不及关闭,而此后,这扇窗户便一直开着。
杜宇也默默地捡起一颗无花果,可是,他咬了一口,却食不甘味,只是不安地看着少主。
书房里,也是一切照旧,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她咬一口,便笑起来,“杜宇,你也尝尝吧,这无花果真好吃。”
仿佛那开着的窗户只是一个假象——连风雨都无法从这里飘进来。
那果子也许是刚刚才成熟了掉下去的,炸开的果肉新鲜欲滴。
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她已经无暇去追究这小小的离奇。
她慢慢蹲下身,捡起一颗无花果。
她只看向一排排的古物。
只见这亭亭玉立的大树就像一把巨大的大伞,而树枝上则满是紫红色的果实,许多已经成熟,炸裂,掉在地上,散发出一种酒酿般迷人的香气。
这时候,她已经很清楚,这书房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不是随意的,每一件都有其神秘的用途,只是现在,她还不清楚每一件的用途何在而已。
凫风初蕾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无花果。
左边,是一排玉制品。
前面是一颗高大的无花果树。
红色的玉璋、玉圭、玉佩以及各种名目繁多的玉石。全是清一色的上等好玉。
秋天的果实已经成熟,漫山遍野都是黄澄澄的梨子、红彤彤的苹果,橙子橘子更是血一般红艳,而金色的香蕉、葡萄、西瓜以及各种不知名的色彩鲜艳的野果也不遑多让,生机盎然地躺在天地之间,好像在大声叫嚣:快来品尝我吧,你看,我的味道多么甘甜。
唯有居中的一个基座上空空如也。
她开始停下来,慢慢地欣赏这片神奇而古老的土地。
那里,本是盛放九转玉琮,也就是鱼凫国历代传国玉玺的地方。
这时候,她已经不急着赶路了。
这九转玉琮,现在鳖灵手里。
她骑在熊猫背上,慢吞吞的,任凭风吹在脸上。
凫风初蕾离开鱼凫国之前,单独下令将玉琮交给他。
返回的路上,凫风初蕾一直很沉默。
右边,则是一排青铜器。
“少主放心,属下一定尽力而为。”
各种青铜装饰品,大大小小的青铜虎、青铜蛇、甚至还有一些青铜豹子。
凫风初蕾拍拍它的头,就像是对一个人说话似的:“现在的鱼凫国,只有西海一个缺口了。杜宇,以后就让大熊猫协助你,至少可以确保几十年之内没有重大闪失。”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古老的青铜器上面,尤其是居中那个一脸神秘笑意的青铜大立人——这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神秘的青铜人,正是青阳公子。
尤其,它看你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是一头熊的目光,而是像一个能交流的对象,足以听懂你所说的每一句话。
正是这个青阳公子,在自己濒危的最后一刻,拯救了自己,否则,纵有十个凫风初蕾,也完蛋了。
杜宇早已看出,这大熊猫变了样子,因为,它目中的光芒纵然是一般人类的高手也远远难以企及。
更何况,他铸造的青铜神树,才是历代蜀王封印的利器。
这老伙计惊奇地看看头顶,又看看朝阳升起的地方,只见那朝阳穿透绿色的树叶时,简直就像是琉璃瓦反射出的璀璨而华丽的光芒。
也正是他,保证了古蜀国在几万年或者更长时间的安宁和繁荣。
大熊猫从朝阳中走过来。
本质上,他才是古蜀国最杰出的王者,应该受到人民的顶礼膜拜。
这并非一种刻意,而是与生俱来。
她对着神像行了一个大礼,无声无息地向他致敬。
她是他生平所见仪态最好的人,无论何时都端庄得体,从来没有任何邋遢糊涂的时刻。
满屋子神像,无声无息地接受她的膜拜。
也许是黎明的第一缕朝阳,也许是她明亮的眼睛,也许是这绿荫覆盖的童话般的世界,他忽然觉得少主复活了——因为,她不但坐起来,然后还站起来,她的身影笔直,挺立,就像一颗亭亭玉立的小树。
好一会儿,她才笑起来,似在自言自语:“但愿我不曾辱没四面神一族的尊严。”
他还是不敢作声,只眼睁睁地看着少主在晨曦之中慢慢坐起来。
神像对面,一张巨大的青铜椅子。
她微微一笑:“放心,我还没死。”
那是父王生前最爱的位置——父王曾经在这里批阅奏章,挑灯夜读,也曾在这里教她识字,书写,给她讲无数的故事。
他立即缩回手。
父王并不是一个善于讲故事之人,其口才也很一般,但那时候,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杜宇……”
人人都说父王相貌丑陋,可是,她回忆起来,却一点不觉得父王丑陋——也许是见惯不惊?
杜宇伸出的手,终于快贴近她的鼻息了。
再美的人看久了,不过尔尔。
晨曦初露之前,树林里漆黑一团。
再丑的人看久了,也习以为常。
慢慢地,月色彻底消失。
审美,只是一个相对的标准。
仿佛一碰,就会得到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她记得自己游历在外的时候,曾经途经一个小国,那小国中人,每一个都鸡胸驼背枯黄头发黑色牙齿,看起来十分丑陋。
好几次,他伸出手,却不敢碰触她的鼻息。
可是,那小国之人刚刚见到她却一个个哈哈大笑。
就像这地上一截枯萎的树枝。
委蛇很好奇,就问那些人何故发现。
她静静躺着,没有任何声音。
那些人毫不客气地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们怎么长得这么丑?你们居然连驼背都没有,真是丑死了。你们这么丑,也好意思一直在大街上溜达吗?
杜宇一直不敢做声,只是整夜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昏睡的人影——在月光和星光的交织轮换中,他经常有一种惊恐的错觉:自己守候的这个人早就死了,只因为一口气不散去,才勉强游魂似的在这天地之间徘徊。
原来,在这个小国之中,历来以驼背鸡胸为美,若是偶尔出生了一个身材笔直之人,那就形同怪物,会被当成全国最丑之人——也就是残疾人。
于是,她再次闭上眼睛,根本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醒来了。
所以,他们见到凫风初蕾,便一个个都觉得她丑得可怕。
若是能在这里安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凫风初蕾完全明白了:美和丑,真的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凫风初蕾有时候睁开眼睛,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想,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一间屋子了——一颗大树遮蔽之下的木屋。
一般人认为雪白皮肤大眼睛鹅蛋脸才是美,殊不知可能换了一个种族会不会认为矮胖黝黑气味难闻才是一种美?
林中吹来的风却感觉不到多少寒意,就连夜露也被树叶阻挡,地上还是干燥的,就好像一间巨大的屋子。
她想得有趣时,不由得笑出声来。
那是一轮满月,于深秋和初冬的交界里,洒落一地的清辉。
候在门口的杜宇见她发现,不知怎地,他也笑起来。
月色慢慢从密密匝匝的树叶缝隙里洒落下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么悦耳,温柔,熟悉的笑声了。
她答非所问:“如果白衣天尊离开了地球,这封印的力量应该已经足够了。也罢,白衣天尊可能根本不会在乎一个鱼凫国了,只要能阻挡其他人进入也就行了。”
这笑声,隐隐地给了人一线希望,好像被封印了的古蜀国,不但成了全体蜀国人民的乐园,也成了她的乐园——但凡居住在这里的人,都会永生不死。
过了很久,他没忍住,低声道:“少主,你还能支撑吗?”
可是,他很快发现,这只是一种错觉。
过了许久许久,她死灰一般的脸上慢慢地开始有了一点红晕,可是,这并不能让杜宇感到宽心,相反,这令他想起那些回光返照之人。
笑声之后,少主的脸再次变成了一种死灰色。
杜宇默然站在一边,不安地看着她。
他心惊胆颤:“少主……”
“放心,我不会死的。”
她摇摇头,他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少主……”
她的一只手慢慢放在椅背上,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站立,五脏六腑好似在翻腾一般,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那些黑色的淤血从七窍之中流淌出来。
她躺在地上,就像一缕青烟似的,气若游丝:“不用管我,我歇歇就好了。”
没有了云阳鲜血的支撑,毒性只能靠着自身一点元气勉强克制。
杜宇搀扶她的手被她轻轻避开。
她再次看向那神像,内心低叹一声:青阳公子,看来我是守不住你老人家的万世心愿了。
再也不需要元气的支撑了。
说也奇怪,当她向神像倾诉之后,内心剧烈的毒发翻涌,竟然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一躺下,浑身就轻松了。
良久,她慢慢坐回青铜椅子上。
凫风初蕾欣赏着自己的成就,觉得很惬意,于是,便慢慢地躺下去。
冰冷的气息,让内心更加安宁。
她想,青阳公子一定是个很浪漫之人,否则,不会设计这么复杂这么优美的环境。
她想,那是置身于列祖之中的缘故吧。
除去战略的因素,这实在是一个神奇的世界。
慢慢地,又觉得瞌睡。
凫风初蕾都不清楚,这人造世界到底是真的假的?亦或者到底是时间还是空间?
自从受伤后,她总觉得瞌睡,好像无论如何也睡不醒似的。
也或许,以后还会慢慢有更多的活物?
从褒斜回来后,这种嗜睡就更加明显了,亦如现在,只要坐下,眼皮便再也睁不开了。
它们悠然翱翔在无边无际的丛林之中,成为这人造丛林世界唯一的活物。
杜宇恭敬地垂手站在门口,只见少主默然坐在居中的青铜椅子上面,她微微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可是,睫毛又偶尔颤动一下,证明她根本就无法入睡。
居然是金乌。
因为她闭着眼睛,所以,他才敢一直凝视。
那是一群金乌。
慢慢地,他的眼中满是悲哀和怜悯。
慢慢地,林中竟然有翅膀煽动的声音。
可怜的少主,她简直成了纸片人一般了。
头顶的绿叶就像一座无边无际的天然屏障。盘根错节的树根却如各种稀奇古怪的造型,千姿百态,有的如麋鹿小兔,有的如嶙峋怪石,有的甚至如顽皮小童,笑容可掬……
可是,内心又是欢喜而庆幸的。
那是一片独特的风景。
比起当初自己在有熊山林找到她时,已经不啻为焕发新生了——如果那时候少主只是一个鬼的话,现在,无论多么瘦弱,至少也已经是一个人样了。
封印所需的力量极其强大,纵然是在她的全盛时期也得元气大伤,更何况是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
“杜宇……”
他非常清楚:少主脸上的释然只是一种假象,那分明是元气散尽的一种衰竭。
他轻声道:“少主有何吩咐?”
杜宇却上前一步,忧虑地看着她。
“别惊动鳖灵他们……”
她就像完成了一件极大的任务,然后,很随意地重新坐在了地上。
“我明白……”
她非常满意。
又过了很久,她才开口:“金沙王城本是个好地方,只可惜……”
也因此,这个小小的缺陷并未影响凫风初蕾的心情。
杜宇等了很久不见她说下去,便低声道:“如果少主不愿呆在金沙王城,我可以陪着少主去湔山……或者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行……”
湔山大洪水之后,西海的面积扩大了十倍不止,一般人很难泛舟越海。再者,西海也是三面环山,切不是一般的山,全是无法攀援的悬崖峭壁。从这里上岸之后,必须从一条高达七八丈的狭窄石梯上进入,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镇守就非常非常容易了。
她一怔。
所幸这条缺口很小,还隔着茫茫的西海。
他忽然一鼓作气:“金沙王城其实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商队有没有我也不重要……我只想陪在少主身边,尽力保护少主……少主要留在金沙王城,我就留在金沙王城,少主要离开,我就陪着少主离开,反正我孤身一人,没有任何牵挂……”
但是,她已经没有能力再进行补救了。
这些话,杜宇以前是绝不敢说出口的,可今天,不知怎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至于西边的道路,依旧是空荡荡的。
“少主,无论你今后要去哪里,我都愿意随你前往。”
若是在凫风初蕾完好的情况下,也能将整个古蜀国彻底封印,让其远离外界的视线,摆脱战争的危险,可是,现在,她元气不足,充其量只能封印从秦岭通往古蜀国的通道——也就是只能隔绝中原和鱼凫国的道路。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天意难违!
很显然,她也很意外他会这么说。
然后,又见少主轻轻摇头,仿佛在自言自语:“罢了罢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可是,她只看他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眼睛。
杜宇紧张地看着她,却见少主脸上有一丝淡淡的遗憾之情。
整个夜晚,都没有亮灯。
凫风初蕾走了几步,转向那道亮光,她抬起手,却觉得浑身已经再也没有可以挥发的元气了。
在这个满是青铜器的二层小楼里,适应了黑暗的目光能随着青铜绿油油的光芒,大致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那里就留下了一条通道,也或许是一个隐患。
过了许久许久,杜宇见她一直闭着眼睛,以为她睡着了,就环顾四周,想找一床毯子替她覆盖一下,可什么都没找到,便悄然脱下自己的外衣,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这次封印,无法蔓延到最西边。
“我不冷!”
那是一个缺口。
杜宇后退一步,搓着手。
不过,西方的天空却有一片亮光。
有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冷冷的,带着秋天的丝丝寒意。她慢慢地:“杜宇,你成亲了吗?”
四面环山,再无出口。
他一怔,不知道少主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只立即摇头:“没有!”
若是以前,凫风初蕾根本无法想象。但现在,她明白了,这颗槐树很可能不止覆盖三千里,它也许将围绕整个古蜀国的方圆几千里全部包围了。
她还是慢慢地:“我记得在褒斜军营的时候,有个叫做梁利的土著少女很喜欢你,发誓一定要嫁给你……”
云阳说,全世界最大的树是桃都之山的桃树。那颗桃树覆盖了三千里的范围。
他还是摇头:“在九黎河之战前,梁利和她的族人已经全部回到岷山。”
每一件东西的存在都有它的必然。
她不做声了。
原来,槐树居的老槐树,绝不是无缘无故生长在那里的。可能这茫茫宇宙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真正孤立而偶然的。
每每到黎明前夕,她总觉得呼吸困难,好像要咳嗽,却又咳不出来——那是毒性在周身游走,慢慢地更加严重了。
只是,那两颗槐树都没有这么大,这么高。
云阳说,如果躺在树洞里不言不动,这毒性会潜伏三五年,可是,她从周山赶回金沙王城,颠沛大半年,毒性已经彻底游走,掐指一算,自己的生命最多只剩下一年时间了。
跟泰山之巅的那颗老槐树也一模一样。
也或许,一年时间都不到了,毕竟,自己现在每每在黎明时分,呼吸都慢慢困难了。
跟槐树居的老槐树一模一样。
“少主,我没有和任何人成亲。”
一大颗永远也不会掉叶子的槐树。
一阵沉默的杜宇忽然开了口:“少主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而且是一颗槐树。
她微微一笑,强行将那逐渐涌上来的血气压下去,不经意地伸手擦拭了一下嘴角,慢慢地:“杜宇,我原本想要找你帮一个忙……”
就像一颗假树。
“少主尽管吩咐便是。”
绿色的树叶一簇簇的,但是,没有任何一片掉下来。
她看了看慢慢升起的朝阳,竟然觉得这事儿难以启齿,好几次欲言又止,到最后,只是摇摇头:“罢了,杜宇,你下去忙你的吧。”
凫风初蕾也转眼看着那些树叶。
杜宇凝视她,慢慢退下。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满树的绿叶上面。
书房门,无声无息关闭。
杜宇抬头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多高,也不知道这大树究竟蔓延了多远,只能看到那些绿油油的树叶,昏暗的光线。
诺大的屋子里忽然失去了活气,只剩下青铜的古老和肃穆,就像那些古老的年代,无数的风云岁月。
一如此时这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
凫风初蕾更加疲倦,于是,干脆躺在地上。
历代蜀王,便是用了这颗青铜神树,将整个古蜀国彻底封印,不让其和外界接触,所以,才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说法——因为,一般人根本无法寻找进入蜀中的道路。
她宁愿在这种冰冷中,一睡不起。
甚至算得上一个明示了。
遗憾的是,睡意却十分遥远,意识也在冰冷之中清醒得出奇。
这是一个暗示。
越是清醒,就越是愤怒。
在湔山的三天,她昏睡着,不思不想,偏偏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白衣天尊的话: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真正的金沙王城七十万年之前就已经沉没了。现在的一切,全是假的……
越是愤怒,就越觉得自己没用——被人害成这样,却居然没有复仇的能力。
但是,真正让她领悟这个秘密,却是在她回到湔山之后。
鳖灵是一个称职的丞相,也是一个工作狂。
白衣天尊说,青阳公子斩杀了最后一条黑龙,用自己的血铸造了这颗青铜神树。所以,这神树就不会只是一个宇宙记录仪,而是另有用途。
作为鱼凫国实质上的统治者,他最近很忙,不但要筹划一年一度的秋社,清点商队的库存,盈利,庄稼的收获,百官的考核评论,甚至还要应付林林总总的宴席,比如今晚迎接大炎帝国商队的盛宴。
这也是她在白衣天尊口中无意中得知的。
盛宴,在王殿的宴会厅举行。
她点点头。
这个宴会厅,早前是专门用于招待各国王者的,在鳖灵出任丞相之后,这个宴会厅只用过一次,那就是凫风初蕾登基之后,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小狼王、鬼方女王以及有熊氏和夏后氏等人。
杜宇惊道:“这颗青铜树是用于封印鱼凫国的?”
那次之后,宴会厅便彻底关闭,当然,也因为此后再也没有来过王者级别的客人。
“我力量不足,所以无法彻底将鱼凫国封印。但是,在几十年之内瞒过外界的眼光还是可能的……不过,这也只能瞒过一般的凡夫俗子,真正的高手还是能闯进来,但是,就算闯进来也无法破解……”
这次,他特意开了这个宴会厅,很显然是为了向大炎帝国的商队示好。
好一会儿,她才能慢慢开口。
当今世上,除了四方王之外,再无王者。
杜宇忧虑地看着她,但见她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朵开到极盛的红花,这令她身上的死气大大削减,恍惚间,竟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容貌。
四方王却只是一个象征意义,最大的权利都在布布大将军手里。
她干脆坐在地上,脸上却满满全是笑容。
布布大将军才是无冕之王。
杜宇抢上一步扶起她:“少主,你怎么了?……”
这支商队直接归属于大将军布布管辖,首领重离则是布布面前的第一红人。
这一笑,最后的一口气便泄了,她双足仿佛被人斩断了似的,往下就倒。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鳖灵很清楚,重离若是回去在布布面前美言几句,那对大家都有好处。
此时,凫风初蕾看着自己的杰作,慢慢笑起来。
他宣布,不但免除大炎帝国商队在鱼凫国的所有税收,还为其提供宽大精美的大院、商舍,不仅如此,还单独为重离修建了一座豪华大院,让重离在金沙王城有了一个家。
最后的溃败并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重离财大气粗,喜好美人,在九黎已经有了二十几房小妾。来到金沙王城之后,但见这里的少女皮肤雪白,楚楚动人,顿时惊为天人,一连讨了好几个小妾。
事实上,颛顼在一万年的鱼凫王生涯中,身上的神气早已消失了一大半,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连许多半神人都不如了。
这些小妾,全部安放在城西的豪华大院里。
大神也有失手的时候。
也就是说,在金沙王城,重离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家,这以后,便会经常来往了。
可是,一切都不容假设。
鳖灵如此讨好于他,他当然非常高兴,若不是收到了密函,他还舍不得这么快就走。
如果当时他带上了这颗神树,结果会不会就不同了?
所以,这个饯别宴就很关键了。
湔山之战的老鱼凫王,因为太平岁月过久了,完全失去了戒备心,所以,才导致一败涂地。
鳖灵投其所好,在今晚的盛宴上,也特意请来了几名绝色歌姬,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每当有巨大灾难的时候,古蜀人民便可以躲藏在这漫漫丛林之中,不但能躲过洪水、干旱、地震、海啸,甚至能躲过敌人的攻击,猛兽的侵袭。
今晚的酒也很特别。
这不仅是一般的封印,也是一种荫蔽。
那是临近的巴国送来的清酒。
头顶也是一片墨绿色,纵横交错的枝条树叶,哪怕是遇到一场大雨也不见得会穿透。
巴国其实并不是一个国家,只是一个部族,族中以巴人为主,以贩卖食盐为生。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头顶。
万国大会之前,大禹王已经征服了巴国,为了讨好大禹王,巴国一度不敢公开和鱼凫国来往,后来,曾经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巴蜀之间再也没有往来。
尽管做得不够好,可是,终究还是勉强完成这任务了。
直到白衣天尊一统天下,巴蜀之间才再次恢复了贸易往来。
身为鱼凫王,我终于做到了。
巴人示好的第一份礼物便是清酒。
慢慢地,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清酒酿制不易,产量很少,这一次也只送来了十坛酒。
这障眼法,也只是上古大神们的随手一挥。
为了显示对重离的尊重,鳖灵在今晚的盛宴上动用了三坛之外,其余的已经全部送给重离,作为他带回九黎的礼物之一。
所谓封印,真的只是一种障眼法。
清酒,美人,其乐融融。
凫风初蕾也看着这苍莽丛林。
歌姬都是很年轻的少女,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
原来如此。
她们的身体才刚刚开始发育,脸上的神情也很懵懂。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重离却非常满意,连声称赞:“这才是美女,真正的美女。鳖灵大人,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
那些参天古木和苍莽丛林,将褒斜、灵耳熊关一带再到汉中南苑以及汶山,岷山,连成了一条无懈可击的群山走廊,别说一般人,纵然飞鸟猛兽也难以逾越。
鳖灵笑而不语。
通往外界之路,彻底被阻隔。
重离兴致勃勃:“女人之妙,妙在年少。女人最好的年华当在十三到十六之间。一旦过了十六岁,女人便如过度成熟的果子,不再鲜艳芬芳,纵然甜蜜,也老而无用了。尤其,女人过了二十岁,简直就是残花败柳,根本不该再出来四处游荡,污染眼球了。只可惜,金沙王城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这些老女人,鳖灵大人,你以后可要改变一下这个不好的现象啊……”
从诺大的褒斜道往外看去,远处莽莽苍苍的秦岭已经彻底消失了。
鳖灵心里不以为然,却一直陪着笑脸。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天地全部变成了绿色。
请神容易送神难,大炎帝国的商队好不容易要离开了,他当然不想在这时候另生枝节,所以,无论重离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
一直蔓延到千里万里之外。
重离却正色道:“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希望下次再到金沙王城时,能看到那些老女人都乖乖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再也不要抛头露面。大街上,就该是少女们的天下,就像那些美丽的花草,必须盛开在最美丽的地方,而不是被其他庸俗丑陋的杂草所占据这个世界……”
可是,那丛林还在蔓延。
鳖灵赔笑:“大人可真是个妙人儿。下次大人再来金沙王城时,我一定早早为你准备几名绝色少女……”
他惊呆了。
“记住,一定要十三岁左右的,绝不能超过这个年龄。”
他完全被隔绝在一股巨大的气瘴之外。
“大人尽管放心好了。”
他根本无法靠近。
谈笑之间,有歌姬们上来劝酒,重离却一挥手让她们退下。
好几次,少主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倒下去,可是,她始终稳稳站着,就连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搀扶,也总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远远迫开。
鳖灵找来这些美貌歌姬,便是为了助兴,现在,见好色的重离竟然挥手让歌姬退下,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那是死亡的颜色。
重离并不是武将,也没有任何战功,但是,他是大炎帝国商队的灵魂人物,富可敌国。在战争结束之后,但凡到九黎广场经商的商队,无不受到他的管辖,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是天下第一商队首领,就连布布大将军也对他十分青睐,所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万人追捧的对象。
一转眼,只见少主的脸色最初是苍白的,就像是蜀中最上等的花笺白纸,慢慢地,这苍白就变成了血红,然后,变成了一片青灰色。
在九黎时,鳖灵为了躲过布布的刁难,曾经多次厚礼贿赂重离,指望他在布布面前替鱼凫国商队美言几句。也不知道重离是不敢在布布面前多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布布对鱼凫国的刁难从未减少,直到鱼凫国商队彻底离开九黎。
慢慢地,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但私下里,重离对鳖灵却相当客气。所以,这次他率队来金沙王城,鳖灵自然也极其殷勤,在提供各种便利的同时,还送上了丰厚的礼品。
褒斜,好像彻底消失了似的。
饶是如此,但见重离的神情,鳖灵还是微微不安。
他只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一瞬间就被密密匝匝的原始丛林所包围的世界——视线内,已经分不清楚褒斜和外界的区别了。
他年老成精,情知重离又要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了。
杜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果然,重离笑嘻嘻的:“鳖灵大人,你不觉得金沙王城少了什么吗?”
那泥土也是干涸而均匀的,就像是一层假的行道。
他小心翼翼:“少了什么?”
四周,全是参天的古木,但是,你看不清楚树干,却看到无数粗大的树根纵横交错,树根下,没有落叶,没有动物,也没有野花,甚至没有任何腐烂的气息,只有黄色和灰色的泥土。
“金沙王城的商业贸易虽然冠绝天下,可是,你难道没发现其中有一个最大的弊端或者说是致命的缺陷吗?”
蓝天白云已经消失,如置身万年洪荒的原始丛林。
“致命缺陷?”
光线也彻底昏暗了。
“当铺!你没发现吗?金沙王城居然没有当铺!”
再细看时,青铜神树竟然彻底消失了。
鳖灵举着酒杯的手,慢慢顿在半空之中。
明明一棵树,却不知怎地居然成了一片树林。
重离却对他的脸色视而不见,反而侃侃而谈:“一个高度繁华的城市,怎么可以没有当铺呢?许多商队在资金周转的时候需要当铺,许多平民百姓在急需用钱时也需要当铺,可以说,当铺是一个城市发展的象征之一,但是,金沙王城居然没有,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那是一望无际的树林。
“这……”
最初是一颗,后来,便成了树林。
“一个没有当铺的城市是不合格的城市。这样吧,我和鳖灵大人是好朋友,金沙王城又对我们这么客气,所以,这一次,我就主动帮个忙。我打算在城西设立一个当铺,展开贸易往来。一切工作都由我负责,只需要鳖灵大人提供一个场地就行了。当然,这场地也不要太大了,只需要十间连着的商铺打通,足够摆放典当物就行了……”
不但变高,还在变长便宽。
鳖灵欲言又止。
慢慢地,竟然膨胀成无边无际的参天大树。
他当然不是为难于重离的狮子大开口——十间连着的商铺几乎占据了小半条街,而且指明要设立在金沙王城最富庶的城西。
慢慢地,从两米多高变得比前面的大树还高。
他略略沉吟:“重离大人有所不知,鱼凫国的传统是抑制豪强,贫富差距一直很小,而且,鱼凫国还有一个专门的机构叫做:赈灾司,也就是说,但凡有人陷入不幸,赈灾司自然会出手。所以,从来不需要当铺的出现,怕只怕大人开设当铺原是一番好意,却不会有什么生意……”
因为,那颗神树居然在膨胀。
重离不以为然:“鱼凫国这么大,难道就没有懒汉?赈灾司忙得过来吗?”
可是,很快,他的眼神就变了。
“实不相瞒,赈灾司的一切费用全由鱼凫国的商队提供,资金十分充裕。再说,鱼凫国还有一个十分特别的法令。那就是,如果有人坑蒙拐骗或者赌博懒惰导致家庭贫寒,那么,不但赌博懒惰者会被重重鞭打,强制令其投入劳动,就连坑蒙拐骗也会被重重鞭打,事后还必须退还钱财,所以,这里的人们虽然悠闲,但是,并无超级大懒汉,也没有什么坑蒙拐骗者,所以,从来用不上当铺的出现……”
他松一口气。
重离不以为然:“这是什么奇怪的法律?这么说来,懒汉也会被鞭打了?”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青铜神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鳖灵陪着笑脸:“没错。这就是金沙王城从来没有乞丐的原因。每家每户都有固定的良田,新增加的人口可以向政府申请良田,其所得也无需交税,完全能自给自足。但是,若有人放着良田,错过耕种,肆意懒惰游玩,却会被执行鞭打,鞭打之后,强制令其劳动,如此,千百年下来,蜀中从来没有当铺的出现……”
树冠上,则站着一只金乌。
重离却大笑一声:“这么奇怪的法律,废黜不就行了?”
最初,是一尺长的小树变成两尺来长,紧接着,便成了两米多高的一颗树木。只见这树木一共分为三层,被一条黑龙所驮着,而树木的枝干顶端全是随风转动的锋利的刀刃。
“这……”
而她对面的青铜神树,竟然慢慢地开始变大。
“鳖灵大人!”
以杜宇现在的功力当然不知道少主究竟在干什么,可是,他分明察觉,少主整个人仿佛入定了似的。
重离语重心长:“时移世易,一个人呢,最重要的是懂得向前看。你也在九黎广场呆了那么长时间,亲眼看见九黎的当铺生意是多么发达,别说一般的平民百姓,就连许多富商大贾急需用钱时,也不惜典当奇珍异宝。如此便捷利民的生意,怎么可以不做呢?这可是对老百姓大大有利的事情啊。比如,有了当铺,那些百姓纵然犯错也不用挨鞭打了,不是吗?”
全身的力道,已经汇聚成一点。
“可是……”
她静静地坐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青铜神树。
“别可是了!这当铺我是开定了。鳖灵大人,我连负责人选都安排好了……”
可是,少主已经不再讲话了。
重离的确安排好了人选,他留下了他的两个下属专门负责经营当铺,并照顾他的几个小妾。
他只好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再开口,甚至不敢辩解,因为,他觉得少主的这句话很令人不安。
他踌躇满志:“说真的,金沙王城真是个好地方。我一来了这里就非常喜欢,所以打算这次回去之后,便安排好九黎的一切,然后,举家搬迁到金沙王城。如此,我就得先打点自己的事业,至少,要让我的小美人儿有个赖以为生的产业,鳖灵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凫风初蕾没有回头,声音却更加严肃了:“杜宇,你仔细看好每一个细节。以后,你才能运用自如。”
鳖灵情知这时候拒绝他,不啻和他翻脸,再说,他的当铺早就实质性存在,只是要求免费再提供一个更大的场地而已。
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却听得少主沉声道:“杜宇,你留步。”
鳖灵只好苦笑一声。
而且,据说,这颗神树的用途,只有历代蜀王在临终之时,才会告知自己选定的下一代蜀王,如今,少主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启动神树。
“好了,鳖灵大人,就这么说定了。”
这是神物,一般人根本不敢轻易觊觎。
鳖灵只好点头。
展览只有一天,老鱼凫王就令人收起了神树。
重离大笑着举起酒杯:“还是鳖灵大人豪爽。其实,鱼凫国的许多规矩都该改一改了。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现在已经是鱼凫国的大王,一切都该变成你的意志,没必要再遵守以前那些破规矩了吧。”
普通人是根本无法上高台的,只能仰头往上看,所以,具体的细节根本看不真切。
他叹道:“重离大人言重了。我只是一个暂时的执行者而已,哪敢擅自篡改鱼凫国的规矩?再说,现在的金沙王城,已经赌场遍布,妓馆也有好几家了……”
而在这之前,他只在十几年前的一次盛大祭祀上远远地看过一次。那还是老鱼凫王在的时候,至于到底是祭祀什么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金沙王城搭建了一个极大的高台,而这颗青铜神树就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高台之上。
重离立即打断他:“这算什么?还有许多新鲜玩意你都没见过呢!也罢,不急不急,等我下次回来时,再带给你惊喜。”
实际上,他第一次亲眼目睹青铜神树,还是在有熊山林,在少主的“尸体”面前。
鳖灵知道,这可能只有惊没有喜。
身为蜀中嫡系子民,他对神秘的青铜神树当然不会是一无所知,可是,这神树到底能干什么,或者怎么启动,那便是他无法接触的天大秘密了。
“反正鱼凫王早就死了。你哪里还需要管那么多?鳖灵大人,这么着吧,作为投桃报李,我这次回去就禀报布布大将军,在他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正式下令,将你任命为鱼凫王,如此,你岂不是名正言顺了?”
杜宇一见青铜神树,脸色就变了。
“我已经是鱼凫侯了,哪里还敢称鱼凫王?重离大人的好意心领了。”
她站了很久,这才慢慢拿出青铜神树。
“鳖灵大人真是太谦虚了。这年头,谁不想称王?只是没机会而已。你有机会却白白放弃,岂不是傻瓜?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也许明年今日我再坐在这里时,你就可以变成名副其实的鱼凫王了……”
可是,要如何才能拯救这即将衰朽的鱼凫国呢?
鳖灵陪着笑脸,只是敬酒。
那意味着父王最后信错了人,也传错了人。
此时,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晚宴,请走这一伙瘟神。
她不愿意背负这个名声。
可是,又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毕竟,不能功亏一篑。
后来的史学家可能会记载:自小鱼凫王时代开始,便礼崩乐坏,人心不古,鱼凫国,从此进入衰亡和崩溃的时代。
一万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
凫风初蕾,也许会成为历史上的第一个亡国之君。
否则,他们回到九黎,一个不爽,在布布大将军面前进几句谗言,轻则鱼凫国商队受到惩罚,重则有可能招致军队的进攻,甚至于自己这个战战兢兢的鱼凫侯都可能随时被撤换。
天府之国,很快就将成为过去。
这就得不偿失了。
一如金沙王城里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妓馆,斗殴的醉汉,可以预料,很快,很多的恶性事件便会兴起,杀人放火,坑蒙拐骗,统统都会出现。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时候的鱼凫国,已经彻彻底底和外界联通,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重离见鳖灵已经答应了自己设立当铺的要求,很是高兴,接连喝了好几杯清酒,一叠连声赞道:“这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美酒。”
天高云淡,隐隐地,甚至可以极目远眺秦岭的方向。
“大人若是喜欢,我再令人去巴国购买一些,等大人下次再到金沙王城时,就有美酒等着大人了。”
一望无垠的汉中、南中,偏南一隅的大夏军队,统统随着涂山侯人的离开而彻底离开。
重离哈哈大笑:“鳖灵大人果然是我的好朋友!谢了谢了,我先谢过了。”
过了这里,便是以前大夏的地界。
就在鳖灵以为这场晚宴快要顺利结束时,重离却四周看了看,话锋一转:“鳖灵大人,今晚是我们的饯别宴吧?”
那是褒斜的最外层。
“对。”
杜宇也只好跟着。
“既然是饯别宴,为何少了一个人?”
她继续往前走。
鳖灵赔笑:“大人何出此言?”
她想,这真是一件大好事。
“你们鱼凫国的重要人物,除了你,其他人都没出席啊。莫非是看不上我们?”
褒斜道,也必将很长很长时间不用驻扎军队了。
“这……”
也因此,就不再那么需要军队了。
鳖灵立即道:“大人请多多包涵。实在是因为鱼凫王失踪之后,鱼凫国一片混乱,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商业,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阶段。
重离板着脸:“杜宇呢?”
现阶段的地球人,只求财。
他再次强调:“杜宇呢?为什么我来金沙王城一个多月了,却从未见过杜宇?他不是鱼凫国的第一大将军吗?”
某种程度上,现在是人类最安分守己的时候——经历了极度的暴力和高压之后,他们学会了彻彻底底的顺从,每天除了向虚无缥缈的大神们祈祷敬拜之外,他们已经对权利失去了追逐的力量。
鳖灵还是陪着笑脸:“鱼凫国第一大将军是厚普,不过,厚普将军已经去世了。而且,鱼凫国现在也已经没有大将军了,连军队都没有了。杜宇根本不算什么。”
而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杜宇不算什么?不算什么他能专门去九黎捣乱?还敢对布布大将军出言不逊?”
必须是在神迹的力量彻底消失之后,野心家们才会重新蠢蠢欲动,铤而走险,规划出新的势力范围。
“这……这……杜宇一直在外流浪,三个月前才回到金沙王城……”
各国各地域的差距已经慢慢消失,因为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和威慑,可以肯定,很长一段时间,人类的野心家们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人力是无法违抗神力的。
“这也不是杜宇避而不见的理由!怎么,他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大炎帝国?你可别忘了,他就算不是将军了,他还是鱼凫国的商队首领。既然同为商队首领,难道不该参加今晚的饯别宴吗?他是看不起我吧?”
白衣天尊唯我独尊的势力也是好事。
鳖灵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
某种程度上,白衣天尊一统天下是好事。
除了擦冷汗,他真的已经没有别的主意了。
凫风初蕾站在高岗,极目远眺,但见群山起伏,红叶璀璨,一派风景如画,仿佛再也不会有战争这么可怕的字眼。
重离皱眉:“在九黎时,我自认也给了鱼凫国不少便利,现在到了金沙王城,就算不指望你们特别殷勤,但是,也不至于避而不见吧?杜宇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也让褒斜外面的视野更加宽阔了。
鳖灵叹道:“大人息怒。杜宇年轻气盛,也没有什么生活经验,自从褒斜道的军队全部解散之后,他便失去了目标,天天无所事事,别说大人你,就连我也很少见到他了。”
在九黎盛大的军火攻击之下,围墙只是一个过时的笑话而已。
“这么说来,他是对解散军队不满了?”
再好的围墙,也保证不了战争的胜利。
“这……实不相瞒,前几天我偶尔在金沙王城门口看到他,本想叫他回来,可是,话未说完,他便走了。昨天,我也连续派人去他府邸找他,叫他来参加几天的晚宴,可是,他府邸空空如也,根本找不到人,如今他究竟在哪里游荡,我根本就不知道……”
一排排的军营早已成了边境居民的宿舍,而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厚重古朴的围墙便露出衰败残颓之相。
重离冷笑一声:“莫非他是不想在金沙王城混了?既然如此,鳖灵大人你不妨干脆将他赶出金沙王城……”
昔日热闹非凡,驻扎了几万大军的褒斜军营早已空空荡荡。
“这……”
杜宇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少主为何会返回褒斜,可是,他很清楚,少主既然执意要来,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怎么?鳖灵大人你该不会说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吧?”
几年大战,几年驻军,动辄几万的大军对垒,砍伐在所难免。许多参天古木都被砍倒,昔日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也都变得稀疏,就连野草也被践踏,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生长。
鳖灵面露难色:“鱼凫国很少有驱逐出境的先例,更何况杜宇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
竟暗暗松了一口气。
话未说完,他便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果然,重离连声冷笑:“鳖灵大人也认为杜宇没有犯错了?”
当千年古栈道终于彻底被抛在身后时,她才停下来。
重离声色俱厉:“杜宇目无尊长,傲慢自负,轻辱我大炎帝国商队就是轻侮我大炎帝国。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按律当诛。现在,我只是要求你把他驱逐出境,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了……”
她断然加快了脚步,三几下便跑过了长长的栈道。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杜宇的确有失礼貌,我先替杜宇向大人赔罪……”
那么冷。
“你替杜宇赔罪?你凭什么替他赔罪?”
微风吹来,有丝丝寒意,她的一只手轻轻抚在脸上,不知道是掌心冰了脸,还是脸冰了手。
“这……”
或者,现在的这一切才是假的?
“杜宇按律当诛,你也替他被诛?”
后来的很长时间,她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假的。
鳖灵额头上的冷汗简直就像下雨一般往下掉。
这一切都是幻象。真实的金沙王城七十万年之前便已经彻底沉没了。
重离大声道:“像杜宇这种傲慢无礼之徒,早就该被驱逐出金沙王城了,可你鳖灵大人却一直放纵不理,这也是你的失职之处。得罪了我重离不要紧,但是,藐视布布大将军,藐视大炎帝国,甚至于藐视白衣天尊,那就真的交代不过去了,如果以后布布大将军问起,纵然我有心替大人遮掩,可是,也遮掩不过去啊,你看,这商队这么多人,悠悠之口,我能完全封堵吗?再说,我能欺骗布布大将军吗?……”
他说:假的,假的,这一切其实全部都是假的。
重离一挥手:“鳖灵,你听好了!我以布布大将军的名义令你马上下令驱逐杜宇!”
那三十里芙蓉花道,那十里刺桐大道,统统将他刺激,以至于他发了狂,几乎将她也击毙于掌下。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他复出七十万年,便是为了复仇。
大炎帝国商队的其他陪客固然都看好戏地盯着鳖灵,就连鳖灵旁边一干鱼凫国随从,也都紧张地盯着鳖灵。
随后,才有有熊氏父女的死亡,委蛇的死亡,以及自己的“死亡”——就算暂时还活着,也算去掉了大半条性命了。
这事情,可非同小可。
老槐树一倒下,一切遮蔽便烟消云散了。
杜宇就算是个流浪汉,可是,由鳖灵来下令驱逐他,总是不太说得过去。
那古老的槐树,实质上是颛顼留在地球上的唯一的护身符——也是他留给女儿的护身符。
鱼凫国,根本没有这样的先例。
掌劈槐树居的万年古槐树,便是他毁灭的第一步。
鳖灵硬着头皮:“大人有所不知,杜宇在鱼凫国有大功劳,威望也很高,早前深受鱼凫王信任。他特别忠心耿耿,也曾千里迢迢去寻找我王,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岂敢将他赶出金沙王城?再说,我也无法向鱼凫国人民交代驱逐他的理由……”
那一次,他其实是专门赶来毁灭父王的尸骨的。
“找不到理由是吧?鳖灵大人,你可能忘记了一件事情……”
她忽然浑身发冷,一如当晚在这条栈道上的死里逃生。
重离似笑非笑:“现在的鱼凫国可不是以前的鱼凫国,无非是大炎帝国的一个属国而已。我身为大炎帝国商队的首领,杜宇不敬重我便是不敬重大炎帝国,怎么,这罪行难道还不足以让他被驱逐出境吗?你到底还要让我重复第几遍这个理由?”
风一吹,水落花沉,再无踪迹。
“这……”
凫风初蕾随手摘下一朵白色的姜花,手一松,花瓣便纷纷洒落江水。
重离豁的一声站起来:“这么说来,鳖灵大人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了?”
悬崖峭壁上,姜花盛开,十分茂盛。
“这……”
双脚踩在千年栈道上面,低头时,看到万年的江水湍急。
重离重重地将酒樽顿在桌上,“鳖灵大人,你我之间也算是有一些交情,实不相瞒,将杜宇赶出金沙王城并不是我的意思,这也是布布大将军的意思……”
风景依旧,物是人非。
鳖灵大吃一惊:“这是布布大将军的命令?”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凫风初蕾已经悄然站在褒斜边关。
“可不是吗?杜宇在九黎时,多次对布布大将军不敬,所以,大将军才勃然大怒。你想,你鳖灵大人又没有得罪大将军,大将军何必为难你?可不都是因为杜宇惹的祸?如果你把杜宇赶走,也算是给大将军一个面子,今后,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啊……”
也许,那是白衣天尊的手下留情?
原来如此。
金沙王城,依旧独立于中原之外,自成一体。
敢情布布在九黎时便很想杀了杜宇,可是,彼时白衣天尊还在,诸神还在,四方王以及一百诸侯都还在,纵然是布布,也不敢轻易造次。
直到她凫风初蕾从周山返回。
也许,他还来不及下手,杜宇已经离开了。
直到现在。
可是,一口气总是咽不下去。
反倒是鱼凫国的商队没有发现任何神迹。他们在九黎受尽委屈,只求赶紧离开九黎,也自认并不能受到大神们的厚爱,所以一路快马加鞭,没想到一回到金沙王城,大神们的传说便彻底消失了,久而久之,曾经热闹非凡的万神大会竟然烟消云散,仿佛只是一个传说。
直到白衣天尊等离开九黎。
这在不明真相的凡人看来,他们却是受到了大神的蒙蔽。
直到权利全部集中到了布布手里。
他们得到了续命果,却因为没有遵命行事,所以该死的还是死了。
极大的权力带来极大的膨胀,这时候,杀一个人已经是区区小事。
可是,大神们一离去,便发生了诸侯去世的消息。
所以,才有今天重离的强行逼宫。
诸神还在的时候,九黎广场频繁有神迹出现,到处都有大神们的传说,有的人号称得到了续命丸,有的人号称受到指点发了财,有些人甚至说被大神保佑生了儿子……
鳖灵一旦明白了这个事实,便知道自己是胳膊强不过大腿了。
后来的事情,凫风初蕾已经略知一二。
如果违背了布布大将军的命令,自己这个鱼凫侯就真的保不住了。
杜宇小心翼翼:“奇怪的是,自从我们离开九黎,便再也没有白衣天尊的消息了,而那些大神也全部消失了,甚至于万神大会究竟什么时候结束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
很可能以后不止是杜宇被驱逐,自己都会被驱逐。
可是,如果他们不回来了,那么何必辛辛苦苦重新统一地球?仅仅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神威?
鳖灵看了看右边的几个陪客。
或者,布布知道他们不回来,所以才肆无忌惮?
那几个陪客都是他这两年提拔的年轻人,也都是五年大旱时期前来投靠鱼凫国的中原人。
她只是暗忖,莫非诸神离开九黎之后,再也不回来了?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来自阳城,也曾经是阳城的大小官员。
布布的事情,凫风初蕾其实并不关心。
这些人,先是鳖灵的幕僚,在鱼凫王的时代,他们并未受到任何重用。直到这两年,国中无人,他们才得到了机会,很快便被启用,跃升高位。
再说,目前为止,布布除了骄奢淫逸过度享受,其他还并未作出什么太过分的举动,一般人谁会没事出头去指责他?
至于卢相等老臣,因为不喜欢这些中原人,也不喜欢重离等人,更因为和鳖灵政见不合,加上他们性子耿直,不会转弯抹角,就干脆隐退不出。
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哪里会主动去招惹布布?
鳖灵,已经在鱼凫国形成了一个新的实权团体。
四方王回到了自己的领土之后,便分布东南西北,除了十年一次的大祭祀,白衣天尊并未要求他们每年都到九黎。
这些中原人组成的实权团体,自然凡事有中原人的考量。
毕竟,地球那么大。
比如,韬光养晦。
这他就不清楚了。
比如,忍辱负重。
杜宇摇头。
这是中原人的思维传统,当你的力量不如敌人的时候,就最好伏低做小,等自己壮大了,才反戈一击。
凫风初蕾只问:“那四方王呢?他们至少和布布是平级的吧?为何也不敢对布布有任何的建议?”
但是,卢相等人长居蜀中,却一根性子,寻思的是,你要来干涉我,我就跟你搏命,哪怕同归于尽,也好过受你的鸟气。
是不是至少可以约束一下布布的所作所为?
于是,一干中原人都认为鱼凫国的老臣是傻比。
所以,诸侯们反而怀念起姒启来,他们都想,若是启王子当日接受了中原共主的位置会如何?
鱼凫国的老臣又认为这些中原人都是鸡贼。
白衣天尊的神迹尚未散去,其他人岂敢轻举妄动?
若是此刻卢相等人在场,早就掀桌子赶人了,可是,鳖灵以及一干中原人组成的新团队却你看我,我看你。
不是战无不胜,而是无人敢惹。
他们当然也不满意重离这嚣张无礼的要求。
杜宇还在尽职尽责地禀报:“……据说,现在大炎帝国的主要负责人是大将军布布,世界上所有诸侯国要禀报事情,全是通过布布。布布在九黎广场设置了一个单独的宫殿,据说,这个宫殿已经成了他的私人府邸。最初,他还十分低调,但是,这一年来,他变得骄奢淫逸,不但娶了无数漂亮的小妾,还大兴土木,大肆敛财,据说,许多诸侯已经对他的做派很不满意了,但是,大家却敢怒不敢言,因为,布布掌握了大炎帝国全部的军队,而且,巨人一族已经重新兴盛,他们组建了一支单独的巨人队伍,人数虽然很少,但是,战无不胜……”
谁不想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呢?
不过,她对姒启的安危倒并不担心,毕竟,有云华夫人在,至少,这天下还没有任何人能危及姒启的生命。
那也得你有那个能力,不是吗?
是他自己去?还是云华夫人带他去?或者,白衣天尊亲自开恩?
现在,大家都一致倾向于:忍气吞声。
姒启又凭什么可以被许可进入?
技不如人,本就应该忍气吞声,不是吗?
可是,九重星联盟究竟在什么地方?
好几个人看向鳖灵,他们的目光都很一致:与其现在和重离翻脸,不如答应重离的要求。
现在才明白,他不但没疯,而且,一直没有忘记这事情。
很简单,得罪了重离就是得罪了布布大将军。若是惹怒了大将军,那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
当时,她以为这个少年疯了。
为了一个杜宇,有必要不给大将军一个面子吗?
当时,涂山侯人在汶山点燃了一堆篝火,说自己穿上了火浣布,要凭借那冲天的火焰去找中央天帝拿什么九韶乐章。
有几个人甚至干咳了几声。
她想起和涂山侯人的第一次见面。
已经是很明显地提醒鳖灵了:大人,你可万万不要为了一个杜宇和重离大人翻脸啊。
凫风初蕾略略意外。
权衡利弊,但凡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对了,属下在阳城时曾经听说,白衣天尊的确在万王大厅指定启王子为中原共主。但不知为何,他主动辞去了这个职务,只说自己要去寻找什么九韶乐章。属下在阳城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见过启王子,去打探时,牟羽等人只说他去了九重星联盟。但九重星联盟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重离也是官场老手,他先不管鳖灵,只扫视一下鳖灵身边的幕僚就心知肚明了——这些年轻人比鳖灵识趣,他们都知道取舍。
凫风初蕾很意外,按照小狼王的说法,因云华夫人这层裙带关系,姒启是确定会被指定为中原共主的,可为何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杜宇,现在在鱼凫国已经没有任何权势,真可谓一个闲人,就算公然驱逐他也引不起任何的轩然大波。
就地解散的大夏军队,其中绝大部分人在汉中南中一带成家立业,耕种庄稼,只有夏后氏一家大小和牟羽等近臣全部返回了阳城。
鳖灵如果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办不到,那么,他的忠心就值得怀疑了。
“据说,启王子在九黎受到了白衣天尊单独召见,而且,他也参与了万王大厅的诸神召见。但是,至于详情如何,谁也不知道。属下离开九黎不久后,就听说驻扎在汉中一带的大夏军队全部就地解散了,这事情,启王子并未单独知会鳖灵,估计他原本是要告诉你的……”
鳖灵何尝不知道大家的心思?
半晌,才又问:“涂山侯人他们呢?”
可是,他毕竟在鱼凫国呆了多年,想法和幕僚们是有一定出入的。
她暗叹一声,摇摇头。
他清了清嗓子,长叹一声:“重离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他只是面有愧色:“少主,属下失职了……”
“你且说来听听。”
什么万年基业,什么家国天下,如果少了那个人,又还有什么意义?
“杜宇可不是一般人,他家世代都是老鱼凫王的护卫队。据说,他的高祖,曾祖以及祖父,都曾经是老鱼凫王的护卫队队长,一家人有自由出入王宫的权利,真可谓蜀中第一名门望族……”
如果找不到少主,金沙王城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根本不在乎。
直到厚普时代,鱼凫王的护卫队长才换了人。
因为,他无法告诉少主:这些事情的确很重要,可是,比起寻找你,那就微不足道了。
可是,许多老年人都知道,那并非是老鱼凫王对杜宇家族失去了信任,而是那时候杜宇太小了,不过几岁而已。
他低下头,无法回答。
杜宇的爷爷死后,按理说,该他的父亲继任队长,但他的父亲早逝,他年龄幼小,所以,当时老鱼凫王曾有命令,待得杜宇成年,便可以进宫继任家族世袭的王家护卫队队长。
不在核心位置,也不掌握军权,哪里还有掌控全局的机会?
只是湔山之战后,老鱼凫王驾崩,这个规矩便烟消云散了。
杜宇被彻底架空,原因很多,可是,最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他长时间离开了金沙王城,而且,失去了手中的军队。
可鳖灵等老臣对这一切,是一清二楚的。
凫风初蕾只是叹一声:“是我浪费了你们的时间。若非为了寻我,你们就不必长时间离开金沙王城,许多后来的错误就不会发生了……”
“杜宇家族历来蒙受老鱼凫王的宠爱。据说,他本人三岁起便在王殿出入,五岁时,老鱼凫王便赏赐他一把宝剑,也就是他现在的佩剑。到他十三岁起,便被老鱼凫王特许自由出入王殿,及至十八岁时,已经升为鱼凫国的商队首领。他也是鱼凫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商队首领,在鱼凫国的地位,仅次于厚普大将军之下……”
他对鳖灵的这一套新政完全不感兴趣,尤其,卢相找到他,告诉他纳贡的事情,他和鳖灵发生了争执,一切,就更加不可掌控了。
可以说,杜宇虽然年轻,但资历比鳖灵等人却老得多。
尽管鳖灵再三恳求他掌管王家仪仗队,也在许多大事上过问他的意见,可是,除了商队的事情,他已经不再插手任何事情了。
到小鱼凫王的时代时,又恰好遇到大将军厚普战死沙场,杜宇便顺理成章升级为鱼凫国第一大将军,全权统领鱼凫国军队,并且经历大大小小上百战,很少有败绩。
不但见不到少主,金沙王城也大变样了。
尤其是褒斜道对抗东夷联军之后,杜宇的威望已经达到了顶点,成为鱼凫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英雄。
可是,回来却再次失望了。
昔日,鳖灵每每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十分尊重。哪怕他在外浪荡一两年才重返金沙王城,鳖灵也立即前去拜访他,并告知鱼凫国的大小事情。
于是,他快马加鞭,仓促赶回。
现在,要让他公然下令驱逐杜宇出鱼凫国,这怎么开得了口?
他说不上原因,仿佛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回去吧,回去吧,少主一定在金沙王城。
他脸上,非常为难:“绝非是我有意违背重离大人的命令,实则是杜宇情况特殊,我真的没有资格下这个命令啊……”
本来,他已经在大夏徘徊了很久很久,如一个流浪汉一般了,可是,三个月之前,却福至心灵,匆忙往金沙王城赶。
重离再次端起酒杯:“这么说来,鳖灵大人是执意不肯赶走杜宇了?”
大夏距离周山十万八千里,他一个凡人怎么去得到?
鳖灵苦笑一声:“我和杜宇是平级,根本没有资格赶走杜宇,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他低声道:“属下找错了地方,一直在大夏境内胡乱徘徊,总是不得要领……”
“平级?鳖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是大炎帝国任命的鱼凫侯,也是鱼凫国实际上的第一掌权人,而杜宇这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他算什么?你连这样一个无名小卒都不能驱赶?”
当凫风初蕾听得他三个月之前才回到金沙王城时,很是骇然,“你这一年多时间,竟然都在外面寻我?”
事实上,鳖灵是凫风初蕾认命的鱼凫侯,在九黎时,白衣天尊从来就没召见过他。可现在,重离口口声声将他和大炎帝国挂钩,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无奈之下,兜兜转转,三个月之前才回到金沙王城。
鳖灵脑门上的冷汗已经变成了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
在分岔路口时,他已经不知该追那个方向。
“鳖灵,看样子,你是根本不把布布大将军放在眼里啊!”
杜宇在九黎广场见到少主之后,马上便不辞而别离开了九黎,沿途寻找,可是,只追出去十几里便彻底失去了少主的音讯。
重离语重心长:“是不是因为白衣天尊没有公然下令废黜鱼凫王的称号,这就给了你们错觉,让你们误以为可以公然对抗布布大将军?”
因为,她发现杜宇满面的风尘,而且十分消瘦,好像比她这个从周山回来之人更加的疲惫和沧桑。
“重离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请你包涵包涵吧……”
可是,她并未再追究这件事情。
“包涵?怎么包涵?我看,你是真的不想给我这个面子是吧?你可以不给我这个面子,但是,你不能不给大将军这个面子,否则的话,我回到九黎,就不知道该如何向布布大将军交代了……”
当然,她也彻底明白小狼王的那番话了——
鳖灵急得几乎要哭起来了,重离却使了个眼色,大炎帝国商队的全体人员立即站起身。
不但不刁难,只怕还对其十分友好。
“你们这饯别酒,我们是喝不起了,以后,你们这金沙王城,我们也不敢再来了……”
这时候,凫风初蕾已经彻底明白为何布布不再刁难鱼凫国了。
满头大汗的鳖灵正示意属下们说说好话,可是,属下们还没开口,就听到一个声音:“不敢来,那就别来了!”
金沙王城,便彻底成了鳖灵的天下。
众人都愣了一下。
杜宇无法反驳他这一套鸡贼的做法,所以,便也和卢相一样,借故退却。
重离立即转身看向门口,他满脸怒容,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如此不知好歹。
他还举了许多中原人的著名例子,比如,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为了发展壮大,无数的伟大人物都曾忍受胯下之辱。
所有目光都看向门口。
变通很重要,因为,这叫韬光养晦。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
鳖灵说,不同的时间,该做不同的变通。
她一身蜀锦王服,纵然瘦得一阵风似的,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她身上的那股强大的气场。
也正因此,整个金沙王城便彻底在鳖灵的新思路下运行了。
那是一个王者的气派。
杜宇虽然对鳖灵这一套中原人的所谓“韬光养晦”做派并不认可,可是,他全部心思都是在寻找少主,根本没可能天天去和鳖灵磨叽。
那是鱼凫王。
杜宇回来之后,也曾和鳖灵争执,但是,鳖灵早有准备,他百般诉苦,说大炎帝国的商队如何的骄横跋扈,不重重贿赂,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这些,卢相不知道,你杜将军是在九黎广场亲眼所见的,别人不理解我的难处,你还不了解?我的一切苦心孤诣还不是为了这个国家。谁叫我们技不如人呢?现在不忍辱负重能怎么办呢?我们没法正面和大炎帝国抗衡不是吗?人家肯收取我们的贿赂,然后关照我们就已经很不错了。什么,你说白衣天尊特许了不纳贡?杜宇啊,你还真是年轻,这你也相信?这分明是空许诺啊。再说,白衣天尊等大神早就离开九黎了,什么时候回来也遥遥无期。这其间,布布大将军要是一直为难我们,你说怎么办?你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在她身后,正是一身戎装,佩戴宝剑的杜宇。
正因为这个进贡,卢相和鳖灵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因为争论无果,卢相激愤之下便借故隐退,不怎么管事了。
杜宇旁边,则是一头懒洋洋的大熊猫。
准确地说,这些是单独送给布布大将军的。
鳖灵震动,也不管重离愤怒而疑惑的眼神,立即冲上去,跪地行大礼:“参见我王……”
这一笔供奉,是鳖灵主动进贡的。
一众鱼凫国的官员也本能地冲上去,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参见我王……”
这些贡品并非是交给大炎帝国,因为,白衣天尊单独下令,鱼凫国无需像其他属国那样对大炎帝国进贡任何东西。
重离等人站在原地,讪讪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是,他脸上的嚣张之色已经大为收敛了——尽管他看不出这瘦弱的少女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他很清楚地看到那头大熊猫目中的精光——那一丈多长的猛兽,纵然是在猛兽出没的九黎也十分罕见。
杜宇沉默了一下,还是继续道:“对大炎帝国的商队百般优待也就罢了,但鳖灵还下令每年还给九黎广场单独上缴一万匹上等蜀锦、三万两黄金、各色珍珠宝石若干、以及十万石上等大米……”
此时,它正懒洋洋地盯着这一群耀武扬威的大炎帝国商人。
纵不是首领级别,也是核心人物,不然,鳖灵不可能那么巴结他们。
重离迎着它的目光时,忽然有点不寒而栗,因为,那猛兽的目光竟然会说话似的,表达得异常清楚:你们要是不想成为我的腹中之物,那就赶紧滚蛋吧。
很显然,那群豪客便是大炎帝国的商队中的重要人物。
重离立即收回目光,心中七上八下。
凫风初蕾想起自己早前在金沙王城看到的那几家妓馆,以及鳖灵带领的那一群豪强大汉。
可是,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一干随从,立即定定神,再次看向鱼凫王。
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顿了顿才道:“从九黎回来之后,鳖灵公开了鱼凫侯的身份,负责整个鱼凫国的事情,绝大多数事情,他都办理得井井有条……这两年,鱼凫国的商队主要是和大炎帝国的商队频繁往来,大炎帝国也成了我们最重要的商业伙伴,据说,如今金沙王城的蜀锦,几乎有8成都是单独供应九黎广场,大炎帝国的商队也在金沙王城设置了单独的办事处,鳖灵把一条街的商铺和经营权全部交给了他们,而且规定大炎帝国在整个鱼凫国境内不缴纳任何赋税……”
他虽然没有见过鱼凫王,可是,早年已经不知听说过多少鱼凫王的传说。
“鳖灵,哦……鳖灵……”
江湖传说,鱼凫王一拳就能砸死一个巨人;鱼凫王曾经一句话喝退了秦岭山中的落头族。鱼凫王还有一条巨大无比的双头蟒蛇。
半晌,她才道:“鳖灵他们还好吧?”
现在,双头蟒蛇虽然不见了,可是,鱼凫王还是鱼凫王。
唯有双目中的神采毫不掩饰他的欣喜若狂。
就连白衣天尊也不曾下令废黜的鱼凫王。
可杜宇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不时看她一眼又移开目光,搓着手,好像不敢正视她的目光。
再看鳖灵等人,虽然对杜宇已经满不在乎,可是,忽然见了鱼凫王,积威之下,竟然立即跪下去行大礼,重离便明白,自己等人今天无法在这里讨得好处了。
绝境时候,有人不离不弃,那是一种幸运。
强龙不压地头蛇。
心里便有了一股暖意。
走才是上策。
不知怎地,她觉得杜宇就像树精。
可是,他又很好奇。
她忽然想起云阳。
传说中的鱼凫王那么厉害,所以,他难免和常人一样,总把她想象成一个五大三粗,威风凛凛的女魔头。
也许是这几年的沧桑巨变,纵然爱人、朋友也相逢不相识,可为何偏偏是一个下属一直不离不弃?
可眼前的这个少女,瘦弱得就像一阵风似的。
难道就因此就如此忠心耿耿?
而且,她很美。
如果非要说什么的话,那就是他祖辈出身于王家仪仗队。
她有一种极其孱弱的美丽。
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大将军,一个下属,而非是她的什么亲人。
这孱弱的美丽之中又有一股无上的威严,他觉得奇怪,所以多看了几眼。
她只是疑惑:他这么执着地找一个人却是为何?
这一看,就忍不住开口了:“你就是鱼凫王?”
小狼王说:杜宇这个傻瓜已经彻底被边缘化了。
“滚!”
而杜宇这个大将军,干脆什么都不干了,天天都在外面茫无目的的寻找——一如鳖灵对他的斥责。
他还没做声,他旁边的一名随从忍不住了,冷笑一声:“你就是鱼凫王?就算你是鱼凫王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是白衣天尊的手下败将而已,嘚瑟什么呢?之前你亡命在外也就罢了,正好现在回来了,那就先听听我们大炎帝国的规矩吧……”
尽管杜宇说得很凌乱,她也慢慢明白了:白衣天尊一统天下,谁也无法抗衡,无论是熊关灵耳还是褒斜驻军都失去了意义,所以,鱼凫国的军队和其他大国的军队一样,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顺理成章自行解体,全部变成了平民百姓。
“滚!”
凫风初蕾静静听着,也不言语。
“哈,你这女人,瘦得猴子似的,竟敢如此嚣张……”
杜宇本不是一个颠三倒四之人,可现在,他几乎每一句话都连缀不起来,显是内心激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张字,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了。
“少主,你果然在小鱼洞……我闲着没事,每三五天便会来一趟湔山……我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今天果然遇见你……少主,你果然回来了……少主,金沙王城一切照旧,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对了,褒斜的驻军已经撤掉了,我天天都在金沙王城闲逛……商队一直没有停下来,去年和今年的收成也还不错……”
他眼前白光一闪,根本来不及看清楚熊掌,便被一股飓风一般的力量扔了出去。
她暗忖,他怎会知道呢?
倒下去之后,他再也没有能够站起来,甚至连最后的闷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一种预感,少主很可能会在小鱼洞……我知道,少主就算回来,也一定是来小鱼洞……我知道……我知道少主一定会回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为什么?”
重离也惊呆了。
“少主,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我每过几天就会来一趟湔山……”
他原本好奇的目光已经满是恐惧,再也不敢落在鱼凫王身上,其花白的胡须也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微微颤抖——这个重离,便是当日在妓馆门口,大言不惭号称20岁以上的老女人都该去死的那个老头。
她很惊奇。
他本人今年已经65岁了。
就像一个赤子。
他在金沙王城新娶了几个小妾,每一个小妾都是十三四岁年龄。
她从未见过人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毫无遮拦。
此时,他侧身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凫风初蕾也好奇地看着他满脸的笑容。
想要行礼吧,又不甘心,想这么离开,却又不敢。
大熊猫叫一声,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神情。
半晌,他硬着头皮:“我乃大炎帝国商队首领重离……”
杜宇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伙计,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开心了……”
凫风初蕾的目光跃过乱七八糟的酒桌,但见桌上的清酒坛子已经空空如也,可大盘大盘的鸡鸭鱼肉尚原封未动。
也许是用力过猛,大熊猫觉得疼痛,不由得嗷叫一声。
这些人吃的并不是酒宴,而是一种排场。
因为太过激动,一掌就拍在大熊猫头上。
最令人意外的是桌上的一溜碧玉盘子——那是最后上的一道菜——依照商队职位的高低有序摆放。
他听得这声音,哪里还有半点迟疑?竟哈哈大笑:“少主……少主……果然是少主……”
盘子里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各色珠宝黄金。
她叫自己杜宇!
重离面前的盘子最大最豪华,里面盛的东西也最多:那是两颗宝石,一对翡翠镯子,每一样,皆是价值连城之物。
杜宇!
重离以下的盘子,则分别是宝石,黄金以及白银。
她淡淡地:“杜宇,你怎会来湔山?”
这最后的一道菜,是鳖灵等对他们最大的讨好。
他搓着手,语无伦次:“少主,你总算回来了……我前几天就有一种预感,你会回来,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幸好我今天来了湔山,不然,又错过了……”
凫风初蕾只是很诧异:素日看起来老实憨厚的鳖灵,怎会想出如此别出心裁的讨好方式?
杜宇,当然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重离等见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盘子上时,就更加惴惴不安了,就连鳖灵等人心里也七上八下。
服用了云阳树精的大量灵药后,她虽然无法彻底恢复容貌,但至少已经是一个寻常人的模样了——
她再次开口:“重离,你就是大炎帝国的商队首领?”
这时候的凫风初蕾,当然已经不是有熊山林上的那个僵尸,也不是九黎广场的那个骷髅。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可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杜宇的心思,已经全部落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上面。
重离硬着头皮:“正是。”
可是,杜宇却丝毫也没意识到这老伙计的眼神已经变了——它目中满是精锐智慧的光芒,别说一般的猛兽,就算绝大多数的人类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目光。
“是你在金沙王城开设了一片富人区?是你在金沙王城开设了第一家妓馆?是你在金沙王城开设第一家当铺?是你在金沙王城开设了第一家赌场?”
大熊猫看着杜宇时,简直就像是故人重逢。
“这……”
正是大熊猫,专门从金沙王城奔到褒斜道的军营,杜宇才能及时赶到有熊山林。紧接着,一人一熊又从有熊山林赶到九黎广场。正是这段时间,一人一熊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重离忽然大声道:“是我又如何?”
杜宇摸了摸它的头,欢喜得连声道:“老伙计……老伙计……”
凫风初蕾看他一眼。
大熊猫闻讯窜过来,十分亲热地冲着杜宇低叫一声。
重离干脆笑起来。
杜宇死死盯着她,双目几乎要放出光来,却只是搓着手,激动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这个骨瘦如柴的黄毛丫头。
好一会儿,她才能平静下来,再看杜宇时,神色已经非常镇定了。
自己可是大炎帝国的首领,仅次于布布大将军的第二号人物。可以说,无论自己走到这世界上的哪个地方,所有人都必须对自己恭恭敬敬,哪怕鱼凫王也不能例外。
“少主……”
现在,已经是大炎帝国的天下。
河水清澈,游鱼雀跃,湔水一如从前的美丽。
这个黄毛丫头,她敢把自己怎样呢?
但因为马蹄声令它们受了惊吓,一时间全部往远处的山上分去,很快,河面便露出粼粼波光的水纹。
就算她敢杀掉自己手下的一个随从,可是,她敢杀绝整个大炎帝国商队?那样的话,布布大将军第一时间便会发兵征讨他们了。
湔水河的上面,一行行的白鹭飞过,雪白的翅膀令河面也变得茫茫的一片雪白。
一念至此,他的胆气立即壮了,笑容也显得高高在上:“但见鱼凫王知道,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金沙王城。在这里,有我们大炎帝国的一支大商队,布布大将军也知晓我们在金沙王城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我们这支商队的每一个人都很为布布大将军所看重……”
她别开目光。
他看了看远处那个飞出去死活不知的下属,冷笑一声:“鱼凫王这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吗?我们回去后,要是布布大将军问起,怎么少了一个人,叫我们怎么回答?难道说是被鱼凫王给杀了?”
“少主……少主……我知道是你……我知道……”
他身边一群本来胆气已寒的属下,听得这话,立即来了精神,一个个挺胸突肚,冷笑纷纷,一副你杀我们一个人,马上杀你全家的派头。
就是这一犹豫,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跃然下马,几乎是飞奔过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拦在了她的前面。
就连跪在地上的鳖灵也暗暗叫苦。
此时,她也并非不能一下飞度几丈宽的河面,只是,她并不想仓促离开。
他一看到鱼凫王,就明白事情不妙了——自家大王虽然平安归来,可是,那样子却不妙啊,骨瘦如柴一般,很显然是重伤未愈的架势。
除非她涉水离去。
鱼凫国现在已经没有军队了,相反,大炎帝国商队的随从里却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流的好手。
大洪水之后,生态早已平衡,湔水河虽然不算什么大河,但是,河面也有五六丈宽,两岸全是高大的柏树。
整个鱼凫国的命运都系在一人身上,如果她功力不足,必将招致后患无穷。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她急欲离开,可是,前面却是湔水——一条宽阔的河流。
鳖灵之外,其他鱼凫国官员更是胆战心惊。
“少主……少主……”
这分明是撕破脸的架势了。
她本来地起身,马上就要隐入奠柏后面,却已经来不及了。
重离等对鱼凫王如此不敬,显然是有恃无恐。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就凭借鱼凫王和杜宇以及一只熊猫,能是这几十个商队好手的对手吗?
一阵马蹄声,突如其来。
他们心里暗暗着急,可是,又不敢做声,只暗暗抱怨鱼凫王不该在这时候如此不知好歹。
她随手反转酒坛子看了一下,发现这酒坛子就算没有被打开,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好酒,无非是欺骗一下猩猩而已。
如果没有第一次的出手,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能是因为酒坛敞开的时间很长了,酒味已经很淡很淡,所以,除了极少数极其灵敏的猩猩,其他都没嗅出酒味。
可现在,先杀了对方一个人,此事岂能善罢甘休?
她慢慢起身走过去,只见刚刚猩猩出没的地方,除了几只巨大的鞋子之外,果然还有一坛酒。
若是大炎帝国以此为借口,发兵攻打鱼凫国,可如何是好?
令她意外的是,看样子,这陷阱设置的时间并不久,那么,是谁设置的呢?
就在鳖灵等急得满头大汗时,重离就更加得意了,他从鳖灵等人的脸上已经看出了他们的恐惧和担忧,他的想法,也是如出一辙。
这些愚蠢的畜生,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
鱼凫王,今晚你不向我赔礼道歉,只恐你过不了大将军布布的一关了。
凫风初蕾笑起来。
甚至别提布布一关,就连今晚这一关也过不了了。
拉着鞋子的绳子,立即被弹开。
他使了个眼色。
受惊的猩猩立即四散奔逃,嗷叫声此起彼伏。
随即,他身边的几十名随从便立即分散开去,呈包围趋势将二人一熊猫彻底包围了。
那是一块小石头击中了它的脚。
这几十名随从之外,金沙王城还有几百名大炎帝国的商队成员,他们每一个人的战斗力都不逊色于职业军人。
为首的猩猩刚试探性地放进去一只脚,忽然跳起来。
这也是重离的底气所在。
“别说了,先去穿一下鞋子,我们好久没有穿鞋子玩了……”
因此,他竟然大言不惭:“鱼凫王,今晚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吧!你要是马上跪下向我求饶,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的话,哼哼哼……”
“谁知道呢!可能小鱼凫王不喜欢打猎吧。再说,他们不来打猎不是更好吗?我们也好过几年安稳的日子……”
凫风初蕾看看他,又看看他旁边一字排开的一干打手。
“为什么小鱼凫王不来湔山田猎呢?”
这令她清晰地回忆起在九黎广场所见的布布的排场:嚣张而肆无忌惮。
“哪里有美酒?自从老鱼凫王不在湔山田猎之后,湔山就再也没有美酒了……”
重离见她不开口,以为她已经胆怯了,就更是踌躇满志:“我们都以为鱼凫王早就死了,实际上,这世界上也没有鱼凫王了,只有鱼凫侯。可是,你今天却不知从哪里逃回来,难道不怕被布布大将军追究吗?好了,别的也不多说了,你识趣的最好马上束手就寝,让我们将你绑到九黎请罪吧,也许,布布大将军看在你一介女流之辈的份上,还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你们看,还有美酒,快去喝酒吧……”
杜宇见这老头出言不逊,正要上前,却被凫风初蕾一个眼神阻止了。
人类抓住他们,每每把他们的嘴唇割下来,据说,这是一道无上的美味。
重离就更是嚣张:“啧啧啧,这不是杜宇杜大将军吗?怎么?你这缩头乌龟终于露面了?在九黎的时候,布布大将军便想惩罚你了,幸亏你跑得快。怎么,现在找到你们家鱼凫王了,自以为有靠山了,所以,又回来了?”
这是捕猎他们的陷阱,只要他们穿上这鞋子,就会被连着鞋子的绳子连成一串,然后,再也无法单独奔跑。
杜宇的手已经按着剑柄。
那些鹦鹉学舌一般的家伙,又排成一队,开始试穿一只巨大的鞋子——那是一个人类的鞋子。
重离早就听说过杜宇的威名,对他倒有几分忌惮,现在见他按着剑柄,立即后退一步,却还是大言不惭:“啧啧啧,杜宇,你何必替这个过气的女王效力?投靠我们不更好吗?”
远处,有猩猩的叫声。
他虽然奚落杜宇,目光却停留在凫风初蕾脸上。
半晌,她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随手扯了一根青草放在嘴边,大熊猫却大叫一声追逐一只野兔跑远了。
他当然并不知道凫风初蕾是因为受了重伤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只以为她本来就是这般模样。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他本是个好色之徒,最初见鱼凫王骨瘦如柴一黄毛丫头,本不以为然,但多看几眼之后,但觉此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
所有枯死的松柏,已经彻底复活,主宰了整个湔山。
如果不是这么枯瘦,绝对是一绝色美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非常非常年轻——就像一个小小的女孩,纵然眉梢眼角,也全是少不更事的样子。
湔山,已经彻底变成了白鹳的乐园。
威名赫赫的女王,竟然是一个妙龄少女。
一步一步穿过奠柏的卷须,又看到茫茫一片雪白,那是白鹳的翅膀划过天际,整个天空就像飞过了一朵巨大的白云。
不由得放肆嬉笑:“你这个鱼凫王长相还不错嘛。不过,你实在是太瘦了,难道是逃亡期间一直没吃过饱饭?啧啧啧,这好办啊,你这么年轻,恢复起来也是很快的,不如跟我回到九黎,让我好好喂你吃几顿饱饭,待得身上长出几两肉来,很可能也会有几分姿色……”
如此持续很久,再挥手时,但觉浑身立即有了力气。
他的身子,随着“色”字一起被湮没了。
她的一只手慢慢抚在心口,那吞噬力量的愤怒果然慢慢平息了。
他倒下去。
令人沮丧的,只是愤怒。
可是,并未死。
舒展四肢,其实,还残余一些元气,至少,比普通人强多了。
他只是瞪大眼睛,再也不能开口了。
半晌,周身有了一点点力气,她终于站起来。
凫风初蕾淡淡地:“重离,你知道我为何要杀你吗?”
她坐起来,深呼吸,极力要振作自己。
他当然无法回答。
你就算死,你也死在外面,别让父王看着痛心吧?
“表面看来,你还真的没有什么该死的大罪。可是,你开设赌场,妓馆,当铺,将整个金沙王城的万年习俗毁灭得一干二净……蛊惑人心,比杀一个人更加可怕。”
如果你这么不争气,不如当初就死在周山算了。
一个人的死亡,只是个体的不幸。
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怎么消沉下去了——凫风初蕾,你并不是回到这里让父王看到你消极等死的。
可一旦一个群体人心的变化,那才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父王,你是不是对我感到失望了?
凫风初蕾忽然想起百里行暮当年所说:上帝给了人类莫大的好处,可是,人类却堕落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所以,被灭亡在所难免。
父王,是你在责备我吗?
重离,便是这人心堕落的始作俑者。
她慢慢坐起来。
重离之死,万死莫辞。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睛,揉了揉,湖心深处只有绿色水草在缓缓荡漾。
忽然,重离挣扎着要跳起来,旁边就是门口。
那眼睛充满了怜悯,失望,甚至淡淡的责备。
熊掌一下击碎了他的天灵盖。
湖心深处,一双眼睛。
商队成员但见他如纸鸢一般飞出去,第一个死去的大炎帝国成员面前立即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睁开眼睛,看着茫茫无边的湖面。
血腥味,在空气中飘荡。
那是回湔山的第三天。
浓郁的清酒味道也彻底被压制了。
痛苦地活着真的就比潇洒地死去更好吗?
半晌,一个人才战战兢兢:“你……你们……你们竟敢杀我大炎帝国的商队首领……布布大将军饶不了你们……”
殊不知,那残破的生命根本毫无意义。
“我们回去一定要揭发你们的罪行……”
甚至觉得这样苟延残喘真的毫无意义——可怜的人类,往往和一些徒劳无功的命运所抗争,比如,面对绝症的时候,总希望能尽力延长自己的生命。
凫风初蕾还是淡淡地:“你们根本回不去了!当然,就算你们回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哪怕布布本人站在这里,我也会一拳击碎他的天灵盖。再说,这不是你们揭发我的罪行,是我在宣布你们的罪行!”
她觉得吃喝都失去了意义。
她指着众人:“你等胁从重离作恶,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你们,也该死!”
甚至不觉得任何的饥渴。
众人,仓促后退。
可是,凫风初蕾无心品尝。
可是,已经迟了。
那是最上等的野生蜂蜜。
堵在门口的大熊猫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有时候,它会叼来一些新鲜的野果。有时候,它叼来荷叶包裹的清水,有一次,有一次,它甚至找来一个新鲜的野生蜂巢,里面流淌着金色的蜜糖,甜蜜的香味在四周扩散开去。
只见它迅疾如风,上下攒动,随即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呼声,不消片刻,大门外面便尸横遍地。
可是,它不像委蛇,它无法和主人交谈,更不能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在一双熊掌面前,再厉害的高手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它总是不安地看着她。
一如被锋利的镰刀所收割的韭菜。
大熊猫会不时走过来,匍匐在她面前。
整个大炎帝国参加宴会的随从,无一幸免。
可更多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要是死了,那就真的是要诅咒上苍了。
鳖灵也就罢了,那些对鱼凫王不是那么熟悉的年轻官员一个个瞪大眼睛,恍如梦中,浑然不觉背心已经被冷汗彻底淋湿了。
她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也许是不错的事情。
他们盯着鱼凫王,不,盯着大熊猫,就像看着一头怪兽。
许多时间,她几乎都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多可怕的怪兽。
这愤怒和绝望,又像一条毒蛇,慢慢地将她残余的一点元气吞噬,久而久之,竟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熊猫忙完这一切,又懒洋洋地坐在门口,可能是运动了这一番,觉得有点困了,干脆躺在地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滚。
绝大的愤怒慢慢变成了巨大的绝望。
也许是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看,它居然有点羞涩,伸出毛茸茸的熊掌,捂住半边脸,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甚至连再见他们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若非此情此景,大家一定笑出声来。
一个只剩下不到两年生命的凡夫俗子,如何才能找到那些天神复仇?
可现在,怎么笑得出来?
可是,从周山到蜀山,却分明清楚复仇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
尤其是鳖灵,他明明记得这熊猫无非比一般的熊猫大一点,灵性一点,可为何一别两年,忽然变成了一个力大无穷的绝世高手?
她活下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要复仇。
它简直抵得上一支军队。
她想复仇。
眨眼之间便杀死了大炎帝国整个商队成员。
此时,她只剩下仇恨和愤怒。
四周很安静。
在云阳面前勉强维持的镇定和平淡,早已烟消云散。
安静得令人发狂。
可是,这素食却并不让人清心寡欲,相反,一股巨大的仇恨简直就像是一条蜿蜒的毒蛇,在周身的血脉里自由流淌,日复一日,让她不得安宁。
好几次鳖灵要开口,却不敢。
大鱼大肉,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生平,从未如此惊惧。
事实上自从离开九黎,再到周山的那段时间,她已经彻底戒掉了肉食,变成了一个素食主义者,而且,就算是吃素,也吃得很少。
凫风初蕾也不开口,只是环顾四周。
她疑心自己已经把十万年的古老树精身上最好的灵力全部喝光了——原本萍水相逢,却总是在你最绝望的时刻舍命相救。
这堂堂煌煌的王殿曾是诸位半神人汇聚的地方:青阳公子、昌意公子、以及蚕丛大帝时代的文武大臣。
连续三天不吃不喝,却并不觉得饥饿,甚至连焦渴的感觉也没有。
当然,还有柏灌王以及他的文武大臣。
她沮丧得一塌糊涂。
然后,才是老鱼凫王的时代。
你心里早已明白敌人是谁,可是,你无能为力。
再不济,这里出没的也是姒启和小狼王以及丽丽丝等人。
但是,还是瘦弱,枯干,一阵风似的,并且随时会毒发身亡。
曾几何时,这里竟然沦为了一干腌臜蠢物聚会的场所?
从黄昏到黎明,她看到平静的湖面上,自己清晰的倒影——曾经被青草蛇噬咬得千疮百孔的脸颊和身躯已经看不出昔日的伤痕。
鳖灵但见大王的目光,更是胆战心惊,他虽然自持自己并未犯下什么大错,可是,还是颇为不安,只跟随着少主的目光,半晌,才战战兢兢地:“禀报我王,大炎帝国商队还有数百成员在城西驿站集结待发,这可如何是好?”
许久,她慢慢坐起来。
商队很快便会发现重离等人一夜未归,于是,便会前来寻找。
自己现在躺在小鱼洞,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复仇的机会了。
找不到,自然就会生事。
可是,一念之差,选择错误。
轻则发生一场骚乱,重则引发一场战争。
身为死神,禹京掌管着11520种鬼魂,自己办不到的事情,禹京不见得就办不到。
凫风初蕾淡淡地:“他们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回金沙王城,这一年的时间,原本该去极北之海寻找禹京,至少,要把有熊一族被灭绝的真相告诉禹京。
鳖灵这才醒悟过来,敢情大王是先解决了整个大炎帝国的商队,最后才出现在王宫里的。
这区区一年多的时间,就在这里等死吗?
这一下,整个背心都湿透了。
掐指一算,自己的生命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年半时间了。
竟不知大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年墨汁一般随时会压迫天的乌云再也不见了,可是,她却觉得那看不见的乌云已经压在了自己心口,沉重得无法喘息。
而且,大王不仅回来了,还顺手解决了大炎帝国的商队。
天空,云淡风轻。
很显然,她早就调查了大炎帝国商队的所作所为。
一整夜,她都睁着眼睛看茫茫夜空。
鱼凫王就是鱼凫王。
失败的凫风初蕾,你就算死后,也愧对列祖列宗。
纵然她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她还是鱼凫王。
纵然青阳公子当年一片苦心孤诣,纵然父王百般筹划,纵然牺牲了无辜的委蛇——四面神一族还是会灭种。
他额上冷汗涔涔,再一次跪下去:“大王,臣下有罪……臣下有罪……”
没错,自己死后,四面神一族就真的会绝种了。
“你有什么罪?”
一如比鲁星大神口口声声的冷嘲热讽“四面神一族也没什么了不起,自你这个丑八怪之后,便会彻底灭种了……”
“臣下辜负了大王的信任……臣下没有严守大王的规矩……臣下迫于压力破坏了许多鱼凫国的传统,这都是臣下的失职……”
纵然父王的亡灵,也无法安抚她这颗充满仇恨和愤怒的心——当你想到敌人那么逍遥自在,快乐无限地活着,你如何甘心就这么悲惨而孤零零的死去?
他并未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相反,他一味请罪。
许久,她慢慢坐下,本以为回到湔山,内心会平静下来,可是,当她躺在石板上,看着头顶的夕阳一点一点从天空隐没时,才发现自己心乱如麻——一个无法翻身的失败者,永远也无法平静下来了。
凫风初蕾盯着他。
凫风初蕾竖耳倾听,但是,什么也听不见。
只见这老臣跪在地上,不停叩头。
湖面很平静,微风吹来沿岸摇曳的野花香味,就像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可是,她并未怎么责怪他。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回到父王的身边寻求最后的庇护。
覆巢之下无完卵。
身为鱼凫王,故地重游时,不但失去了整个国家,连父王赠予的金杖、委蛇等,统统失去了。
金沙王城变成今天这样,大炎帝国的商队横行无忌,也不是他的错——他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短短几个字,她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他只能顺势而为,左右逢源,以换取一个苟且的平安。
凫风初蕾慢慢地对着湖心深处行礼,声音很低很低:“父王,对不起……”
但是,在重离等坚持要驱逐杜宇时,他还是顶住压力,一再拒绝。
甚至整个鱼凫国,也被他改变了模样。
凭这一点,凫风初蕾便原谅这老臣了。
尤其,自己现在几乎成了一个废人,而那个欺骗者,却已经获得了整个天下。
他并不坏,也不是外界传闻中那么有野心,事实上,他只是按照他在中原所熟悉的那一套法则行事,但是,关键时刻,他还是坚守了底线。
明明多次提醒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可是,总是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欺骗,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真正安宁下来。
她真的没有怪他。
每每想到周山上那个空荡荡的坟茔,她总是心如刀割。
她只是淡淡地:“鳖灵,你起来。”
因为他曾经的敌人,他的老对手,最后将他彻底埋葬在小鱼洞的百里行暮,现在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还会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更长时间地活下去?
鳖灵站起来。
就算活了这么久,可是,他长眠于地后,会不会感到愤怒不满?
鱼凫国的君臣之道并不严格,鱼凫王也很少让臣下跪拜,唯有这次,她让鳖灵等跪了很久,才开了这个口。
或者更长的时间?
“鳖灵听令!”
几百万年?
鳖灵慌忙道:“大王请吩咐。”
几十万年?
“你即刻传令下去,撤掉城西所有富人区,将其变成贵重商品展览区;撤掉全城所有妓馆,遣散所有妓女和老鸨。那些女子若是自愿的也就罢了,若是有被强迫拐卖逼迫而来的,则处死老鸨和相关拐卖人员,一个不留;此外,你还必须立即着手整顿弥漫金沙王城的酗酒和赌博之风,严禁典当任何财物,严禁废弃任何耕地,严禁懒汉汇聚,如有违背者,按照法令鞭打不赦……”
凫风初蕾只是一直在思索:父王去世之前,他到底活了多久?
“遵命!臣下马上就去办理!”
而且,他也没有去刻意寻找新的载体。
鳖灵和一干下属仓促退下。
他很清楚,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自己都不受那些大神们的欢迎,所以,宁愿独自长眠在这个狭窄的地球世界里。
直到急匆匆地奔出王殿,他才停下脚步。
但是,他并未去哪个地界。
一干幕僚也停下脚步。
尽管这地界不如九重星联盟那么好,但是,至少,比地球好多了。
鳖灵回头看了看夜色下的王殿,只见那古老的王殿静悄悄的,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从来也不存在似的。
当然,九重星联盟对他这种级别的大神还是有特殊安排的,那就是专门有一个容纳曾经犯了一下大大小小错误的大神的地界。
好像那几十名被瞬间击毙的大炎帝国商队成员,从来就没有来过似的。
可事实是,九重星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他也被从正神名单中剔除了名字。
有一个叫做张冰的年轻人,是新近才被鳖灵任命为太守的,早前因为资历浅,从未见过鱼凫王,此时才如梦初醒一般:“鳖灵大人,那……那人真是鱼凫王吗?”
他甚至可能应该具有弱水修炼的资格。
鳖灵没有吭声。
身为第一代半神人,又曾经位登中央天帝,按理说,高阳帝的级别是很高的——若不是遇上不周山之战,他纵然死后,灵魂也不该在小鱼洞游荡。
“就算鱼凫王彻底消灭了大炎帝国的商队成员,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炎帝国那么厉害,很快他们便会知道此事,那时候,该怎么办?他们总不可能坐视不理吧?”
因为他既没有青元夫人这样的朋友,和大神们的关系也不好,所以,他无法再获得任何长生药的支持,和其他大神一样,死了也就死了。
鳖灵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低声道:“这就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了。有鱼凫王在,一切便都不是问题了。”
可是,她很清楚,父王,此时便沉浸在湖心深处。
“鱼凫王,她真有那么厉害?”
凫风初蕾极目远眺,只见湖心深处,依旧平静无波,当年高阳帝幻化的黑龙大战百里行暮时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
鳖灵低斥:“别胡说八道了,赶紧去完成鱼凫王吩咐的任务。记住,任何人都不可以敷衍,绝不能草草从事。”
只见小鱼洞的湖面平静得就像是一面镜子,湖边则开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偶尔,有粼粼的波光,那是跳跃的鱼儿浮出水面,将波光揉碎,于是,金色的夕阳也被揉碎了一般,金红的颜色便四散荡漾开去。
众人领命而去。
这是父王去世之后,凫风初蕾第一次单独来这里。
早朝。
随即,奠柏的触须漫卷,通往小鱼洞的门被彻底关闭,天地之间,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人的脚步踏进过这里。
那是一场久违的大会。
她吆喝一声,大熊猫也跟了进去。
当卢相等老臣见到活生生的鱼凫王坐在王位上面时,竟然忍不住老泪纵横。
也许是感应到了曾经的鱼凫王的气息,吃人的奠柏将触须远远移开,尽力隔她远一点,她很随意地摸了一下奠柏的枝干,一条大路便出现了。
“少主,你可终于回来了……”
凫风初蕾站在奠柏树下,看着一大片白云似的白鹳远远飞走。
和杜宇一样,那些土生土长的老臣们都叫她少主。
大熊猫也许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白鹳,很感兴趣,冲着山林大叫一声,惊得白鹳们立即煽动翅膀,于是,整个天空便全是白鹳优美的身影。
因为,她刚一出生,他们便这么叫她了。
那是万万年的松柏彻底复活,柏树上则停满了大大小小的白鹳,当它们煽动翅膀的时候,整个湔山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凫风初蕾看到这些老臣,也百感交集。
湔山上,则一片雪白。
本来,她以为自己回不回鱼凫国,这世界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如今,才知道,这世界其实会有改变——哪怕是小小的改变。
曾经被焦渴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鸱鸮、猩猩以及各种飞禽走兽早已回归山林,不时在晚风中发出一声声顽皮的尖叫。
或者变得更差,或者变得更好。
干旱早已过去,河流满是清水。
只不过,她不愿意看到金沙王城变成九黎广场一般骄奢淫逸的城市。
无人打扰的奠柏更加高大,柔软的触须就像天地之间伸出的手,旁如无人地抚摸着大地。
只不过,她不愿意看到几万年的古国就此陷入堕落的深渊。
湔山,小鱼洞。
于是,她回来了。
凫风初蕾远远地隐匿一边,然后,默然离开了。
哪怕这回归的时间并不能长久。
无论是土著还是外来者,她们都气愤填膺,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她注意到,卢相和一干老臣在左边,鳖灵和张冰等在右边,土著和投奔者,泾渭分明。
围观者,当然都是妇女。
他们的表情也是泾渭分明。
……
卢相等固然喜出望外,重新见了春天的表情;张冰等则惶惶不安,分明一副混不下去的样子。
“完了,完了,只怕这以后,好多家庭都要散了,男人们都在妓馆不回来了……”
政见的不同已经导致了严重的裂痕。
“唉,以前还说蜀中男人脾气好,温顺,号称耙耳朵,怕老婆,没想到他们也和外面的男人一样,一见到那些狐狸精就迈不动腿了。可能叫他们死在哪里狐狸精的身下,他们都愿意……”
党派分裂,是治国的大忌。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鳖灵大人也是妓馆的常客呢。据说,每次来了新的货色,老鸨都会先孝敬他和重离大人……”
她没有就这件事情做任何的评论,只平静地颁布了各项任务之后,令两位老臣单独留下。
“谁会管他们呢?鱼凫王都不在了。现在可是鳖灵大人的天下。鳖灵本就是楚人,又是男人,肯定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再说,他巴结大炎帝国的商队都来不及,怎么敢制止呢?”
杜宇,卢相,鳖灵,昔日鱼凫国最重要的三位大臣。
“难道就没人管他们了吗?”
此刻,他们再度聚首。
“你们是没有见过这种场合。我是灾荒时期流浪到金沙王城的,本以为这里和阳城不同,男人们不赌不嫖,相安无事,没想到,才过了几年好日子,金沙王城就变得和阳城一样,到处都是赌鬼,醉鬼,嫖客,唉,看来,天下就没有一片净土啊……”
卢相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狂喜,“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少主了,没想到少主居然平安无恙地回来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了……”
“就是金山银海也禁不住这么糟蹋啊。看吧,这样下去,迟早全家要讨口的,唉……”
鳖灵却只是垂首站着。
“你家还好,有那么多金子……”
凫风初蕾和颜悦色:“鳖灵,你辛苦了。”
“唉,别说他们了,就我家男人也不是好东西,我起码半个月没见过他了,每天不是在赌场就是在妓馆,除了拿钱,是从不回家的……”
他一怔。
“何止李老四?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人把自己的房子和土地都卖给了大炎帝国的那些商贩,他们可是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下来的……”
“你昨夜连夜带人突袭全城,不但封闭了所有的妓馆,还好好安顿了所有人,到今天白天,金沙王城已经不再有醉汉和斗殴者,鳖灵,你做得很好。不过,这以后你可能会更加辛苦,毕竟,城西的奢华大院的改造才是最难的任务,那些人一定会跟你大肆作对,搞不好你会左右为难,而且,接下来马上就是秋社大祭,你还得和卢相一起忙碌,只怕你一个月之内都很难有休息时间了……”
“可不是吗?上个月李老四被一个狐狸精迷住,为了给她捧场,把家里的房子都卖了……”
前几个任务也就罢了,秋社祭祀却是大事。
“这个王老三真的不像话,天天都去妓馆,这样下去,万贯家财也禁不住败啊……”
大王已经说得很清楚,令他和卢相一起负责,这就是表明如往常一样,对他没有任何猜忌。
围观的左邻右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鳖灵人老成精,如何不知少主这番心思?
妇女见追不上去,一头就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个死鬼,这是要逼死我们吗?天天去妓馆,也不管管家里,几个孩子都快饿死了,家里的钱全被他拿去给那些狐狸精了,就没有人管管吗?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为什么要有那些狐狸精?为什么要让她们这样子公然迷惑男人?还有,为什么不鞭打这些男人?以前不是有刑罚鞭打懒汉吗?现在为何不执行?我家男人就是懒汉啊,怎么不拉他出去打一顿?”
要知道,少主可不是一般中原君王,会和臣子来什么兜兜转转,尔虞我诈的政治游戏。就像昨夜少主一出手立即将重离等人彻底消灭一样,真要觉得你有了二心,那么结果只有一个:立即消灭。
男人却根本不听她的哭喊,跑得踪影全无。
现在,少主的态度非常明显:你并无大错,我继续信任你。
路过一条小巷子时,她听得有人在吵闹,不由得上前一步,只见一个中年男人从间屋子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一边追一边哭:“放下,放下……这是家里最后的一点银子了,明天还要买米的,你拿走了,要让我们饿死吗……”
鳖灵垂下头,叹道:“大王还肯如此信任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才好。”
凫风初蕾在大街小巷走一走,所见之处,已经是一派乌烟瘴气。
凫风初蕾还是和颜悦色:“你本来就没有错!纵然有一些不好的手段,也是为情势所迫。”
就连重离本人也在金沙王城买房置地,看样子是要长时间呆下去了。
“多谢少主这样成全老臣的脸面。”
大炎帝国的商队,真是赚得盆满钵满,一时间,对蜀锦这些正当贸易已经看不上眼了,纯粹当成了副业。
他转向卢相和杜宇,面上全是惭色,一拱手:“二位,可真是对不住了……”
一时间,妓馆的生意甚至比赌场更繁华热闹。
卢相大笑:“鳖灵大人这就见外了。实不相瞒,早前我虽然对你不爽,但是,后来一想,你也是没有办法,被迫行事。若是没有你挡着,只怕我们就不能全身而退了。依照我这样的牛脾气,只怕早就和大炎帝国翻脸,很可能招致他们的强烈报复。那时候,少主又没有回来,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怕整个金沙王城都会遭到报复……鳖灵大人,说起来,你是有功劳的,在这一点上,我真的远远不如你……”
所有男人,都排队等候。
凫风初蕾也点点头,那也是她的看法。
但凡尝试过的男人,便无法压抑内心的狂喜,他们把这种好处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神神秘秘的告诉自己的朋友,亲戚,以及在各种场合吹牛,显摆……久而久之,妓馆的名声便在整个金沙王城散开。
鳖灵看了看杜宇。
生平做梦也想不到,居然女人还有这样的。
杜宇一直沉默。
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无上的享受。
和过去一样,除非必要,他一直很少开口。
尤其,谙熟男人心理的老鸨们还用上了从楚地以及九黎广场等地来的迷药,熏香等等催情的玩意,就更让男人们飘飘欲仙。
鳖灵垂下头:“虽然少主宽宥,但是,老臣还是十分惭愧,自认再也没有资格厚着脸皮呆在高位,今日,便辞去职务,今后只做一个平民百姓。”
更何况,这些女子竟然以伺候男人、让男人爽为职业——最初许多男人还小心翼翼,可一旦尝试,就如上瘾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安静下来。
人,都是喜好新奇的事情。
大家都看着鱼凫王。
因为,几万年来,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情。
凫风初蕾沉吟了一下,还是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妓馆开张之前,重离则专门从外面的楚地、江南等地购买了大批妙龄乐妓。这些女子清一色的薄纱肚兜、细腰曼妙。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们对付男人的那种殷勤、风情以及职业素养……单单往门口一站,整个金沙王城的男人都疯魔了。
“多谢大王。”
一夜之间,重离的赌场人山人海。
鳖灵退下。
果然,赌场一开,几乎整个金沙王城的男人都沸腾了。
只剩下卢相和杜宇。
而且,重离大言不惭,这几项娱乐一开,整个金沙王城的男人都会焕发新的活力,会感谢你这个鳖灵大人的。以后,你的成就和名声会远远超出历代蜀王。
卢相叹道:“大王回来了,鱼凫国也安定了。但是,老臣还是有所担忧。大炎帝国如日中天,布布大将军掌握了全世界的大军,如果他知道重离等人死亡的消息,一定会发兵征讨鱼凫国,到时候,如何是好?”
鳖灵虽然没有公开答应,可在他心目中,这根本不是什么事儿啊。男人嘛,谁不想嫖一下?谁不想赌一把?
凫风初蕾慢慢站起来,一字一句:“这便是我留下你们二人的原因。”
但是,重离只告知了他一声,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第二天便开始行动了:先是盘下场地,紧接着筹划开张。不到三个月,这事就成了。
卢相惊诧地看着她。
所以,当重离提出要求时,他还是踌躇了一下。
“鱼凫国和外界的通道已经彻底被封闭。今后,商队只能通过西海出入,纵大炎帝国也不例外。当然,他们今后很长时间也无法再来鱼凫国了……”
可是,这法令并非是小鱼凫王时代才有的,而是从老鱼凫王,甚至蚕丛大帝、柏灌王时代都一直沿袭,成了蜀中的传统,所以,从未更改。
卢相不敢置信。
鳖灵本是楚人,对鱼凫国的这套法令也不以为然。
他根本不知道封印的事情。
别说九黎广场了,就算当初的阳城街头,难道不也是妓馆林立?难道阳城不比你们更提倡贞洁道德?更何况,鱼凫国从来就不提倡任何道德——在这里,男男女女自由结婚离婚,改嫁另娶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你们还禁妓馆?
他也想不到少主已经封印了整个鱼凫国。
你们看看全世界,但凡繁华一点的城市,哪一个没有妓馆、赌场?
从此,诺大的古蜀国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无论是行人还是飞鸟,都在秦岭边上便会止步。
鱼凫王都没有了,你们还管什么传统?
再强大的军队,也无法翻阅那绵延几千里的青铜神树屏障。
惯走江湖的重离等人,自然立即嗅到了商机,马上去问鳖灵,当得知鱼凫国的法律历来禁止这几种娱乐项目时,他们立即笑了。
纵然是再厉害的东夷鬼兵,也无法动其分毫。
这些可以让人赚快钱的娱乐项目,金沙王城竟然一个也没有。
可是,这在他们来说,是完全不可理解的。
可是,在大炎帝国的商队看来,这些都不是娱乐——金沙王城居然没有赌场、妓馆等等销魂窟。
凫风初蕾也无意于详细解释,只和颜悦色:“你们无需再担心外部的战争或者安危问题,只需要一心一意把金沙王城和整个鱼凫国治理好就行了。”
当然,金沙王城并不是没有舞蹈,音乐,技艺、杂耍等等,事实上,这些还很发达,街头歌者林立,乐声不断,无论男女老幼都有一把好嗓子。而那些职业军人更是将舞蹈糅合在平素的操练之中,以至于在上阵杀敌的时候,也是前歌后舞,勇锐无比。
卢相尽管不解其意,但是,他们深知少主的习惯,绝不可能夸大其词,所以,听得这话都放了心。
比如,金沙王城十分富足,家家户户都有余钱,商业也很发达,可是,竟然没有娱乐!
鳖灵走出城门,在僻静处听得一阵脚步声。
这肥肉,可比贩卖蜀锦好多了。
只见张冰等幕僚竟然纷纷等在一边,十分紧张地看着他。
他们本想拿了就走,但是,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金沙王城原来才是一块极大的肥肉。
他当然知道这般幕僚的心思,只缓缓地:“大王对我并无任何责备。今后,大家只需要一心一意为金沙王城效命就行了。”
他们来,原是为着价值千金的蜀锦,而且鳖灵早有承诺,给予他们最优惠的价格。
“可是……”
几乎是万神大会刚刚结束,大炎帝国的商队就来到了金沙王城。
“我已经辞去了丞相的职位。但是,你们并不受到任何的牵连。鱼凫王也不会对你们有任何责备,你们放心好了。”
金沙王城的转变,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张冰等情知不妙,却再也不敢多话,只领命退下。
再抬头看看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忽然觉得这世界很陌生,金沙王城也很陌生,完全成了自己不认识的一个城市了。
一夜之间,金沙王城就变了风向。
她在一边看着,本想去喝止众人,可是,走了两步,却觉得浑身无力。
先是芙蓉大街上的几家妓馆无声无息地关了门,紧接着,旁边的赌场纷纷被关闭。
虽然是醉汉,可是,金沙王城以前岂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斗殴?
当金沙王城的男人们一大早习惯性地往两个销魂窟奔去的时候,但见这两个玩意居然不见了,其惊讶的程度可想而知。
“打他下盘,踢他肚子,快……”
可是,更令他们震惊的在后面。
围观者却大声叫好:“打,快打……”
赌场的广场门口,悬挂着一排尸体。
打架者,起码有十几人。
全是大炎帝国商队的尸体。
她也跟着走过去,只见前面一大堆醉汉正争吵不休,随即便打了起来。
为首的,正是重离。
只见一大堆人都在往那边跑。
这些尸体全部穿戴良好,没有经受任何拷打损坏,所以,一个个都保存了完整的面容。
就在她刚要松一口气时,听得前面的广场上一阵嘈杂声。
尤其是重离,他还穿着他生前最喜欢的那件奢华的蜀锦袍子。
所幸过了这条街后,再也没有看到别的妓馆,好像整个金沙王城,就那一条街上才有三四家。
要知道,重离在整个大炎帝国纵谈不上数一数二,至少也是前几名的人物,位高权重,在金沙王城更是横着走。
继续往前,夜市依旧繁华。
可现在,他的尸体被公然悬挂在这里。
曾几何时,金沙王城居然变成了这样?
他可不是被暗杀的。
凫风初蕾在僻静处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置信。
尸体旁边,有硕大的布告,旁边还有宣读的官员,一目了然地写清楚了他的罪孽,以及为何会被处死。
……
颁发者,自然是鱼凫王。
“可不是吗?这些不要脸的死老头,自己半截身子快埋入土中了,头发胡子白一把了,居然还嘲笑我们这些二十岁的年轻女子。难道我们二十岁就很老了吗?就该去死了吗?真恶心……”
一时间,天下震撼。
剩下的两个姑娘见人影彻底消失了,其中一个个子矮点的才低声道:“这个死老头,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指名要十二三的小女孩。十二三岁都还没长全呢,也亏得他,真不要脸……”
纵然那些不甘心看到妓馆和赌场关门的男人,也被这一排尸体所震骇,吓得灰溜溜的全部跑了。
众人鱼贯而入。
反倒是当铺,非常平静。
“清楚了,清楚了,明天保证找几个小姑娘……好咧,各位大人先进去吧……”老鸨随手指了两个年龄稍大的姑娘,其中一个正是之前那个高挑的姑娘:“对了,你,你,你们两个先在门口招呼客人,等我出来……”
相比妓馆和赌场,当铺在街头的最下端,也是最不起眼的位置。
鳖灵立即瞪了老鸨一眼:“听清楚了吗?”
但是,很大。
“明天给我找几个十二三岁的吧。今晚就凑合凑合,将将将就就了……”
虽然没有公开的招牌,但是,刚在门口,你就能感受到那当的气势——黑漆漆的装修风格,令人压抑的暗沉色调,令但凡靠近之人都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好像一靠近这里,你的胆气就丧了一截。
“那大人的意思是?”
这是有原因的。
老头皱眉:“十六岁?太老了,没意思……”
但凡典当之人,无不是遭遇了急难,或者赌鬼缺钱,或者嫖客意乱,他们一进来,就急吼吼的巴不得拿钱就走。
“啧啧啧,我怎敢骗大人?今天来的可是有一位十六岁的可人儿?”
快钱之下,当然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老板也非常熟谙他们的这种心理,所以,往往趁机压价,以至于原本价值千金的东西到了这里,可能也立即卑微到了白菜价。
老头立即来了兴趣:“有新货?多大岁数的?你可别拿那些十八九岁或者二十几岁的老女人来骗我……”
开当铺的老板,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老鸨陪着笑脸:“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们今晚正要上了新货呢。保证让你中意。而且,明天还会来更好的……”
那是凫风初蕾第一次进入当铺。
那高挑女子还要说什么,老鸨瞪了她一眼,她立即闭嘴了。
鱼凫国是从来没有当铺的,但是,她也并非没有见过当铺。只是,当亲自走进去,目睹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时,还是大开眼界。
“二十一岁还不老吗?二十一岁的正常人,孩子都几个了,你认为呢?”
令她惊奇的并不是大炎帝国胆大妄为,没有许可便私下开设,而是这当铺的生意——为何短短几个月时间便会汇聚这么多东西?
那高挑女子忍无可忍:“我才二十一岁,就很老了吗?”
各种玉石、珠宝、金银首饰等也就罢了,抵押物还有各种各样的貂皮、蜀锦、甚至被子、椅子等家里常用之物。
他随手一指前面的两个女子:“你们这得二十几岁了吧?这么老的,怎么好意思出来接客呢?”
她看到一排零散的首饰,都是妇女的装饰品:发簪、手镯、耳环、玉佩等等。可见那些男子为了筹得钱财,已经不惜一切代价。
老头毫不客气:“外界传闻,蜀中美女甲天下,香艳风流,妩媚婉转,更是一个个精通音律,有一副好嗓子。可我在蜀中这些日子,看来看去都是这些老面孔。难道就找不到新鲜点的吗?”
更令人意外的居然还有一摞地契。
鳖灵立即道:“大人可是不满意?”
不是一张,而是一摞。
可是,那个白发胡须的老头却随意瞄了一眼一干少女,接连摇头:“不成啊。怎么还是这些成货?就没有新鲜的吗?”
要知道,金沙王城贫富差距不大,百姓都很富足,平素丰衣足食,根本不可能到了必须典当家业甚至妻儿首饰的地步。
那些原本臊眉耷眼的少女们不敢怠慢,立即一拥而上。很显然,鳖灵是这里的常客,也是贵客。只见她们一个个打点精神,娇声嗲语,十分殷勤地围着一干男人。
到底是干什么,才需要花这么多钱?
“鳖灵大人放一万个心好了,你的客人,我们一定最好的招待。姑娘们,快愣着干什么?快欢迎客人啊……”
当她走到隔壁的赌场时,立即就明白原因了。
这几个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只见鳖灵对他们极其客气,甚至算得上是讨好。他对着老鸨:“今晚,你可得拿出最好的酒菜,最好的姑娘……”
赌场也是大炎帝国的商队开设的。
在他旁边,七八名佩戴兵器的外地人,其中大部分是壮汉,还有一名老者,虽然胡须花白,但精神矍铄。
这里,居然拥有十种以上各种赌博的工具,大厅足以容纳几百人。可见几百赌徒在这里熙熙攘攘赌博时的盛况,他们挥汗如雨,激动不已,每一次都觉得自己快要赢了,却输得一塌糊涂。
为首的,竟然是鳖灵。
输红了眼,就想翻本,可是,这世界上,几乎很少有能翻本的赌徒。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输得一无所有,钱都让开赌场的人挣去了。
老鸨尚未闭嘴,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她蓦然回首,刚才的一脸严肃立即变了,她满脸堆笑,声音更是大大变了样,娇嗲得令人浑身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哟哟哟,这才是贵客到了……鳖灵大人,今天你又带什么了不起的客人来了?”
赌场过一条街,则是妓馆。
但是,那些少女却绝大多数是地地道道的鱼凫国人,因为她们有雪白的皮肤,娇小的身材,口音也是地地道道的蜀中口音。
大炎帝国的商队果然是善于经营的高手。
这女人,很可能自身也是风尘出身,却不知怎么跑到鱼凫国来赚钱了。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赌博和嫖费钱更厉害的了。
老鸨也很年轻,充其量不到三十岁,她风韵犹存,身姿曼妙,声音也很好听,有职业性的娇嗲,笑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风情。
他们显熟谙人们的心理——当古老的金沙王城,第一次接触大规模的赌博和妓馆时,淳朴的百姓压根就没有任何防守之力,马上就缴械投降了。
那是外地来的职业老鸨。
他们不是小赌,全是大赌。
那口音,绝非蜀中土著。
而更多的男人则臊眉耷眼地徘徊在妓馆门口,被那些花枝招展,奇装异服的风情女子迷得魂飞魄散,很快,便败光了家业。
连续几个客人进去之后,老鸨看看四周,估计没发现什么潜在客户,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着门口一排站的小姑娘低声道:“大家都打点精神,别一副臊眉耷眼的,我给你们一口饭吃,你们也得给我回报。就这么拉长一副马脸,谁有心思找你们?你们可给我记好了,人家花钱是来买笑的,不是来看你们的马脸的。既然吃了这口饭,就得有职业道德……”
当铺里的地契、房契就是这么来的。
很快,她的疑惑便被解开了——只见这间最大的妓馆旁边,连着三家都是。门前一水儿涂脂抹粉,搔首弄姿的小姑娘。
隔着一条街,还能听到前面的妓馆各种嘈杂喧嚣声:那是老鸨们的哭声、骂声。因为金沙王城没有先例,所以,老鸨们都是从九黎广场来的。她们来的时候带了一些姑娘,又在当地招募了一些姑娘。
这妓馆一旦开始,后面会不会雨后春笋的增加?
如他们所料,这无本生意一开张便门庭若市,赚得盆满钵满。
难道他们不清楚鱼凫国以前的传统?
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当地乡巴佬,一看到这些风情万种的风尘女郎,一个个腿都迈不动了,无不乖乖地掏出钱来。
鳖灵?卢相?
正因此,妓馆被解散后,老鸨们在痛不欲生的情况下,更遇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当地姑娘倒是被遣散就行了,可老鸨和她带来的姑娘们则必须离开金沙王城。
是谁允许兴建这个妓馆的?
“该死的鳖灵,不要脸的老乌龟,花馆开放后,他可没少来享受,现在却一夜之间就变了天,赶我们走,不要脸,鳖灵呢?叫他来给个说法……”
正因此,她此刻的震惊才可想而知。
“全世界到处都有妓馆,凭什么这里不能有?就算你们要收税,说一声我们缴税还不行吗?为什么就这样给我们关了?还有王法吗?我一定要告你们,我回九黎广场之后,一定要找布布大将军告你们……”
凫风初蕾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在金沙王城见到过——尤其她登基之后的几年,她经常便衣微服在大街小巷闲逛,也从未见过。
“大炎帝国的商队呢?重离首领呢?为何他不见了?难道他们早就离开了?”
这种情况下,皮肉职业当然就在鱼凫国没有市场。
……不止老鸨大哭大骂,就连围观的百姓也指指点点。
而且蜀锦蜀绣在鱼凫国几乎普及到了每家每户,但凡是个有手有脚的女子都能绣上几针,纵然不能大富,养家活口,过得舒舒服服是绝对可以的。
“多好的花馆啊,关了干嘛呢?”
可是,在鱼凫国的漫长年代里,物质充裕,家家户户丰衣足食,女人们和男人一样参与各种耕作、纺织、商业活动等等,尤其是闻名天下的蜀锦,令巧手的蜀中女人们更获得了一份极其稳定而优渥的收入。如果是一个上等手艺的绣女,其一年的收入甚至比鳖灵这种级别的高官俸禄还要高。
“就是啊,金沙王城好不容易变得这么热闹,为什么要关了?这以后,我们去哪里逍遥快活去?难道又让我们像以前那样无知无觉地活着吗?”
只是,这种职业,一般必须是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也就是说,当女人们吃不饱穿不暖,或者遇到什么困难时,才会考虑这种职业。
“没错!难怪人家称我们为蜀耗子,骂我们蜀犬吠日。除了没见过太阳,我们更没见识,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些中原人这么享受,这么风光。这几个月,我才知道一个男人原来可以过得这么爽,这以后怎么办?花馆没有了,难道我们又要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吗?”
这种职业一旦兴起,便迅速普及,很快便风靡了全世界。
“也不知道鳖灵大人到底发了什么疯,早前不是好好的吗?为何他忽然就翻脸了?”
皮肉职业,因此得以出现。
有人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因为鱼凫王回来了……”
正是这种生育的稀缺性以及生理上的优势,让女人们慢慢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那就是可以利用男人的生理冲动以及生育要求来赚钱。
有惊呼声:“鱼凫王回来了?鱼凫王不是早就死在外面了吗?”
而且,男人因为生理的限制,经常会冲动,爆发,失去理智,相对来说,女人在这方面就平静多了。
“怎么可能死在外面?要是死了,鳖灵大人不宣布驾崩发丧之类的吗?就因为她一直没死,所以鳖灵大人一直是鳖灵大人,而不是鳖灵大王。这你也不懂?”
也正因此,便大大限制了男人生育的数量,才能保证地球资源的平衡。
“快别说了,真要是鱼凫王回来了,那就完蛋了……唉,这花馆真的保不住了……”
否则,十个八个已经是极限了。
“何止花馆?赌场,当铺那些全都被取缔了,就连许多酒馆也被整治了,醉汉们都要被惩罚……”
一个女性,一生之中只有几百个卵子,而适合的生育年龄不过短短二十来年。再加上十月怀胎十分漫长,所以,一个再是能生的女人,一生中哪怕倾尽全力生孩子,也顶多生一二十个,那还是得有双胞胎或者多胞胎的情况之下。
“不但醉汉们被惩罚,懒汉们也逃不过……”
当然,为了避免这种灾难的出现,大神们在女性的生育上便做出了限制。
“你们看,对面那两个小姑娘好可怜。听说她们都是外地人,必须离开。唉,她们走后,就再也看不到这么迷人的姑娘了吧……”
当然,女人能从事这个职业,也是因为性别上的优势——之所以说是优势,那是因为一个男人一生中会有无数的精子,如果一个男人的所有精子都能得到出生的机会,那么,一个男人的后代加起来便足够绕地球三周。
“你要舍不得,你就花钱纳妾呗。”
也是人类进入父系氏族之后,文明急剧衰落,物质极度匮乏,少数人霸占了大量的财富之后,这职业才出现的——那些没有力气没有背景没有家世也没什么才智的女人,为了免于被饿死,便开始从事这种职业。
“别扯了,鳖灵大人早已下令,她们必须离开,谁敢接手岂不是公然作对?想挨鞭打吗?”
说古老,其实也不过才几千年的历史。
“唉,以前也不觉得这些规矩有什么不好。现在才觉得,这些规矩都要不得啊。你想,要不要种地,要不要喝醉,要不要赌钱或者要不要找姑娘喝花酒,这都是我们的自由。这关鱼凫王什么事情呢?她为什么要禁止呢?唉……”
那是女人最古老的职业——皮肉生意。
“唉,谁叫人家是鱼凫王呢……”
可是,鱼凫国是从来没有这玩意的。
“唉,以前历代鱼凫王都是这规矩,我们竟然还觉得好。其实,现在想来,还不如鳖灵大人好……”
那是阳城的大街小巷,那是九黎广场,那是中原诸国繁华地带男人的最爱。
……
这声音,她早就听过。
一群男人口沫横飞,竟然怨声载道。
……
杜宇在一边听得大怒,“这些蠢货真是不知好歹。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倾家荡产?”
“啧啧啧,这不是王老爷吗?您老人家可是有多半个月没来了吧?姑娘们可想念你得紧啊。对了,我们今天新来了最好的美酒,巴乡清,是巴乡清咧,你不赶紧来尝一尝吗……”
凫风初蕾一伸手,阻止了他。
“哟,这位大哥,一看就很面生,是从没来过吧?快进来见识见识,保证让我们的姑娘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金沙王城便走向了另一个九黎广场。
“大爷,进来吧,我们这里来了最年轻最漂亮的姑娘……”
要净化一个人心,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她听到一阵非常奇怪的笑声。
要败坏一个城市,却只需要短短几个月。
可是,再走几条街后,她彻底停下了脚步。
她想,可能是人类骨子里的骄奢淫逸和劣根性一直被封闭着,但凡遇到合适的机会立即就会彻底爆发。
金沙王城到底有没有国王,国王是谁,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金沙王城,也不例外。
种种疑问,原本该找人问个清清楚楚,可是,她一转念,觉得纠结这些问题已经毫无意义。
那些已经见识过妓馆、赌场、当铺等败家营生勾当的百姓,只怕从此再也不肯安分了。
如果金沙王城变成了富翁的乐园,那么,天府之国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就算驱逐了大炎帝国商队,处死了重离,但是,一切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莫非他不清楚这样的后果会造成贫富差距的迅速拉大?
她很沮丧。
鳖灵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开了这样的先例?
甚至很惶然。
可现在居然多了这么多仿效九黎的奢华建筑,这显然是鳖灵的默许或者鼓励。
但觉自己这个鱼凫王很失败。
须知,鱼凫国的国策一直是抑制豪强,保持大体上的均衡,几万年来,一直如此。
杜宇但见她的神情,这才彻底明白她为何非要封印整个鱼凫国了。
再看看周围此起彼伏的新的豪宅群体,那不祥的预感就更加强烈了。
在她重伤之下,本是不适合封印的,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毕竟,曾经是一国之王,这些,也原本都是自己的职责和义务。
否则,金沙王城会在堕落的深渊里,越走越远。
诸多疑问,一一浮上心头。
刚到黄昏,天府广场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难道他们也都被边缘化了?
广场正中,一排一排整整齐齐排满了人。
他们又是什么想法?
这便是鱼凫国最有名的鞭打之刑。
卢相等人呢?
鱼凫国的刑罚很轻,也没有死刑,但是,这并不代表鱼凫国就没有惩罚。
莫非鳖灵真的滋生了异心?
鱼凫国最常见的是鞭刑。
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令民众觉得杜宇已经成了一个无所事事不负责任的闲人?
简而言之,但凡偷鸡摸狗、抢劫暴行以及各种罪孽,一旦查实,便会遭遇鞭刑。
可是,今天,她又亲自目睹鳖灵在热闹的集市上追上杜宇,亲自拦截杜宇……小狼王说得对,要想通知杜宇,私下里不行吗?
而懒汉,也是受罚的一个原因。
她总觉得小狼王是小人之心。
所谓懒汉,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懒散,而是特指那些好吃懒做,嗜酒如命,将田地抛荒,连续两年颗粒无收的闲杂人等。
她坚决不相信小狼王的猜测。
如果你不耕不种,但是你从事商业刺绣有固定收入,那也由得你。
她摇摇头。
但是,如果你不耕不种,又身无分文,甚至于卖儿卖女卖老婆,这就要被公开鞭打了。
现在回了金沙王城,反而才开始爆发了野心?
一句话,只要你不偷不抢不违法也有钱吃饭,你再懒都行。但是,若果因为你的懒惰损害了别人的利益,比如让你的妻儿老小走投无路,那你就一定会挨鞭刑。
甚至于在九黎广场受尽刁难的时候,她也没见鳖灵有过任何反叛的举动。
因为鱼凫国耕种田地是不需要纳税的,加上天府之国田野肥沃,收获颇丰,只要不是懒得出奇,随便种点什么都能有收成,所以,被列为懒汉的人很少很少。
须知,鳖灵虽然是从楚地逃来投奔鱼凫国的异乡人,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鳖灵一直尽职尽责,忠心耿耿,纵然凫风初蕾多次长时间离开金沙王城,他也从来没有显露出半点野心的迹象。
事实上,近十年来都从未执行过鞭刑。
这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但是,今天被抓来排在这里的懒汉人数,当在几百人上下。
难道鳖灵真的开始心怀不轨了?
这些人,都是因为赌博或者妓馆,或者嗜酒或者种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导致错过了今年的春耕秋收,不但如此,为了嫖资、赌资,还卖光了家里一切能卖的东西,其中包括凫风初蕾之前在当铺看到的地契、房契。
小狼王的言辞之间,杜宇已经被彻底边缘化了——很可能在九黎广场的时候,因为大将军布布的刻意挤兑,杜宇就已经被边缘化了。
鞭刑,在所难免。
更令凫风初蕾吃惊的是杜宇。
一般的懒汉,鞭笞10鞭子;
小狼王不是把布布收买得挺好的吗?
卖地卖房的则鞭笞30鞭子。
大将军布布?
负责行刑的正是久违的大将军杜宇。
白衣天尊?可白衣天尊要那么多黄金干什么?
当大家看到一身戎装的杜将军抽出宝剑时,就知道,金沙王城再也不可能是昔日的造次之地了。
在九黎的时候,他已经拥有了许多黄金,为何现在却说黄金都供奉出去了?那么多黄金都供奉给谁了?谁才有权利令他奉上那么巨大数量的黄金?
只听得杜宇高声道:“金沙王城的各种违法场所已经彻底被取缔,你等的罪行却无可饶恕”
尤其,小狼王和戎甲的对话很是不可思议。
很快,执行人便扬起鞭子噼里啪啦打下去,只听得嚎叫声此起彼伏,那些平素好吃懒做的家伙,一个个如杀猪般的惨叫不已。
精神分裂了?
待得打完,旁边早有准备好的大夫拿了各种伤药、草药等上来,一一为挨打的人敷好,然后,每人喂了一大碗熬好的伤药。
小狼王整天小心翼翼,却又公然显摆这么多的黄金,他是什么意思?
杜宇厉声道:“今日只是小惩大诫,你等今后若敢再犯,就不会这么轻松了。好了,你们赶紧回去歇着,养好伤,好好帮家人干活。”
尤其,那高高的铜把手上镶嵌的亮闪闪的黄金。
懒汉们的家属急忙来扶起他们,不一会儿,众人便鱼贯离开了。
和平年代,繁华大都市,一般人家根本用不着这样厚重的铁门,更多的是显摆和装饰的意味。
杜宇和一干执行人也正要离开,却见小狼王大步走过来。
那是一道一丈多高的青铜铁门。
小狼王老远就稀奇道:“杜宇,你们这是什么刑罚?怎么这么奇怪?既然要鞭打懒汉,为何鞭打之后还特意为他们准备好伤药?”
大院的门彻底关闭。
“鞭打很重,不及时治疗,他们的伤口会恶化,或者导致残疾。”
……
“这就怪了,既然是惩罚他们,那么他们是不是残疾有什么关系?”
“大王放心,我会令人彻夜防备……”
“鞭打他们,只是让他们长记性,不敢再懒惰,而不是为了让他们残疾。”
“反正小心点为好。那娘们的邪门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涯草或者别的什么邪灵还一直附在她的身上,没准,她更加神通广大了……再说,出门在外,总要小心为好……”
小狼王狐疑不已:“这样的刑罚会有用吗?”
戎甲也低声道:“这么远,她怎会赶来?而且,她从未来过金沙王城……”
“对于有羞耻之心的人,就会有用。当然,金沙王城巨大多数人都是有羞耻之心的。”
过了好一会儿,小狼王才重新转身走回大门里面,伸手关门时,又探头在外到处看了看:“你们最近都警惕点,别让那娘们再次找上门……不过,她也不太可能来金沙王城,毕竟,在这里,她并无用武之地……”
“那,对于没有羞耻之心的呢?你们怎么办?”
戎甲也许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敢回答,只是垂手立在一边。
“多打一次!这一次会加倍!所以,很少有人会再犯。”
也许,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惆怅。
小狼王目瞪口呆。
声音里,竟然有无限的惆怅之意。
小狼王身边跟着的是他的随从戎甲。戎甲在褒斜道时,和杜宇关系很不错,所以,杜宇对戎甲点点头,低声道:“你们都收拾好了吗?”
“唉,其实,哪怕她变成了一具僵尸,我也希望能认出她来……就算她真的是僵尸,也比姬真那娘们好啊……”
戎甲苦笑一声。
“鱼凫王的下落是有点奇怪。传说中,她被白衣天尊抓到了九黎,可是,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而且,九黎也没有她的踪迹,白衣天尊真要是抓住了她,岂有不对外公布的道理?”
小狼王却大摇大摆:“杜宇,我今天来是告诉你,我是不会走的。”
小狼王面上的冷笑和踌躇满志彻底消失了,他举起狼牙棒,四周看了看,不知道是在回答戎甲还是回答自己:“杜宇这疯子总说有熊山林上找到的那个僵尸就是他家少主。莫非凫风初蕾真的就是那个僵尸?莫非她活着,我就真的不认识她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我绝对不相信凫风初蕾会变成一具僵尸……”
杜宇看着他。
“难道鱼凫王真的已经死了?”
鱼凫国颁布了逐客书,开诚布公规劝在城西繁华地段修建奢华豪宅的商旅放弃豪宅,并委婉劝他们快快离开金沙王城。
小狼王冷笑:“好人?这年头好人有用吗?凫风初蕾不是好人吗?可是,最后她的结局如何?还不是死得比一条野狗还不如……”
当然,鱼凫国不是白白让他们放弃豪宅,而是以成本的1.5倍价格用黄金收购,出于弥补,还赠送他们大量的礼物。
“可是,杜将军真是一个好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可不是吗?我跟中原人打了几年交道之后,已经彻底明白他们那一套了。他们做事绝对不是像我们那样直来直往,相反,他们讲究什么迂回婉转,也就是说,心里想一套,手上做一套,口是心非或者口蜜腹剑便是对他们最好的解释……鳖灵这个老狐狸,很可能早就瞄准鱼凫王的宝座了,可是,他一个异乡人,纵然这些年树大根深了,可还是惧怕杜宇的余威。你慢慢瞧吧,他一定会彻底破坏杜宇的形象之后,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杜宇除掉,那时候,他才是真正鱼凫国的领导者了……当然,也是杜宇不争气,否则,鳖灵再怎样也拿他没办法……”
虽然鱼凫王并未在公开场合正式露面,但是,大家都很清楚,既然大将军杜宇重掌朝政,那就意味着变天了。
戎甲大吃一惊:“鳖灵真会这么想?”
鳖灵大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小狼王冷笑一声:“这便是鳖灵的狡猾之处。你想,他真要看重杜宇,难道不会私下里派人找他吗?犯的着亲自出动吗?他这么做,分明是告诉整个金沙王城的百姓们,他已经给了杜宇无数次机会,是杜宇不负责任,所以,以后就算把杜宇赶出去,也怪不得他了……”
当然,也有不以为然的商旅,可是,当他们环顾四周,发现大炎帝国的商队居然已经彻底消失之后,就识趣地不吭声了。
“可今天鳖灵还亲自出马,请他去参加商队的宴会。”
当然,也有狡猾多端的商旅背后指使了一些随从冒充地痞流氓,企图对抗杜宇和他的王家护卫队,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整个鱼凫国,最牛比的只有鱼凫王。鱼凫王到底是死是活没有定数,搞不好是杜宇拉大旗作虎皮。
“迟早的事情!或者,马上就要下手了!”
但是,他们的挑衅很快落空了。
“鳖灵真的会把他赶走?”
杜宇这个大将军并非浪得虚名,纵然他不再率领褒斜的千军万马了,王家护卫队也只有区区几百人,可是,对付一干拥兵自重的商旅还是绰绰有余。
“老实?这是老狐狸。鳖灵可不是鱼凫国的土著,他是以前黄河上游的楚地之人,那地儿,自古以来就盛产狡猾的中原人,鳖灵可不是什么老实人。现在他已经把整个金沙王城捏在手里了,而杜宇这傻逼,没有了军队,他便什么也不是。可笑他现在还不知道应该赶紧去抓住权利的翅膀,反而疯疯癫癫到处寻找鱼凫王,那就怪不得以后鱼凫国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甚至根本用不到那只传说中敌得过一支军队的神奇大熊猫。
“鳖灵没有那么狡猾吧?我看他还挺老实的,对杜宇也算尊重……”
也正因此,商队们很快便识趣地离开了。
“他不是忠心耿耿,他是傻!愚蠢!我看他简直疯了,为了寻找凫风初蕾,不但解散了整个鱼凫国的军队,连商队也不怎么管了,甚至将一切权利都交到了鳖灵手里。你走着瞧吧,以后,他会被鳖灵这老狐狸彻底排挤出去,在鱼凫国都呆不下去了……”
唯有小狼王位于城西的最大豪宅却毫无动静。
“杜将军忠心耿耿,他总认为鱼凫王还活着。”
此时,他死死盯着杜宇,“杜宇,我觉得你在开倒车!”
小狼王笑起来:“杜宇这厮是不是疯了?他当初在九黎天天寻找凫风初蕾,现在被赶回金沙王城,他又在金沙王城到处寻找?凫风初蕾若是真的回了鱼凫国,还需要他到处找吗?凫风初蕾又不是傻瓜,她要是回来了,自然是好好的女王,哪里需要他寻找?”
杜宇不答。
“真的!”
他愤愤地:“大炎帝国成立之后,九黎广场富甲天下,汇聚了全世界各地的商旅。可是,你们倒好,现在居然驱逐异地商旅,这是要干什么呢?就仗着你们占据天险?就仗着你们能自给自足?可是,你们别忘了,现在是布布大将军的天下,而不是你们鱼凫国的天下。你们一时逞能驱逐商旅和外地人,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人马上会赶到九黎广场,可能他们还没赶到,消息先到了,你认为布布会不发兵攻打你们?你们这是在找死吗?”
“果真如此?”
杜宇还是不吭声。
戎甲摇头:“杜将军也没什么神秘的,他只是一直在找寻鱼凫王的下落……”
小狼王说得口沫横飞,却见这家伙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急了:“杜宇,你们真以为关闭了贸易自己没损失?”
“对了,戎甲,你和杜宇颇为熟悉,你查出他最近到底在干什么了吗?”
杜宇一副:可不是吗?
小狼王居然没回答,只是竖起狼牙棒再次看了看天空。
小狼王气得说不出话来。
“唉,这么看来,还是鱼凫王在的时候更好。”
其他国家是根本不敢轻易这么干的。
小狼王不以为然:“那是他们有钱。你没看到吗?金沙王城这里,家家户户都有钱,吃得饱穿得暖,谁没事去偷窃呢?可是,那是当初鱼凫王奠定的基础。但现在不同了,商队的出入增大了贫富的差距,就如这城西的豪华别墅群,不就和一般百姓区分开来了吗?你等着瞧吧,等贫富差距加大之后,金沙王城也会很快变得像阳城或者天下任何别的城市似的,富人是富人,权贵是权贵,而老百姓则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但是,鱼凫国不同。
“可是,我们来了这么久,的确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好的事情,甚至连偷窃都没有。”
鱼凫国坐拥盆地,四面环山,光是富饶的金沙王城极其外围就高达几十万平方公里,其中适合耕种的土地就多达近十万平方公里。
“谁知道呢。现在的金沙王城可不比以前,现在外地商旅很多,人多了,自然形形色色。再说,杜宇那小子也不尽职尽责,三天两头不见踪影,王家仪仗队已经形同虚设,我可不相信金沙王城真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地广人稀,自给自足。
戎甲吃了一惊:“谁敢跟踪大王?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再说,金沙王城一直太平,连毛贼都很少,谁会跟踪大王?”
蜀锦又非常能赚钱,所以,鱼凫国关闭部分对外贸易,驱逐异地商旅,虽然会造成一定的损失,可是,根本谈不上什么天大的损失。
小狼王环顾四周,低声道:“我总觉得今天有点邪门,好像一直有人在跟踪我似的……”
杜宇只是淡淡地:“小狼王,你们还是快走吧。”
戎甲跟出来:“大王,怎么了?”
“我要是不走呢?”
可是,下一刻,门立即又开了,只见小狼王闪身出来,嗖地便是一箭射出,狼牙棒也一横,神色十分警惕。
杜宇还是非常耐心:“对于你在城西的豪宅,鱼凫国给予三倍原价的补偿,并赠送一千蜀锦并大量玉器……”
说话间,戎甲伸出手关了大门。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
这个补偿标准,已经远远超出其他商队了。
……
就连戎甲也很清楚,这可是杜宇看在故人的份上,给予的最优惠待遇。
小狼王不屑一顾:“树挪死,人挪活,哪里舒服那里就是故土。”
可是,小狼王却白他一眼,十分干脆:“别说给我三倍补偿,就算你给我三十倍,我也不走。”
“可这里再好也不是故土啊……”
杜宇脸色一沉。
“以后咬不咬我不知道,只要现在不咬就行了。”
小狼王肆无忌惮:“我就是喜欢金沙王城,我就不走,你能奈何我?我还就不相信了,你杜宇难道还能杀了我?”
戎甲压低了声音:“他们总不会一直放着这个肥肉不咬吧?”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杜宇,你真要我走也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一句实话……”
“别可是了,回到白狼国,哪里有这么好的大院?就连九黎广场的富人区都比不上,不是吗?再说,九黎广场也没意思,整天就看到大家巴结那个傻逼似的布布大将军!说穿了,布布就是一个傻大个!现在倒好,成了他的天下!我看着真是烦透了。戎甲,别傻了。回白狼国有什么意义?无非是赚一点金子就得拿去上贡,还得天天看人脸色。可是,在金沙王城就好多了,至少,在这里赚的金子不用白白供奉出去……”
“什么实话?”
戎甲却惴惴不安:“可是,大王……”
“你马上带我去见鱼凫王,见了她,我自有定夺。”
正因此,他才决定留下来。
杜宇不动声色:“金沙王城暂时由我负责。”
这是一个秘密,他看破,却从来不说破。
小狼王大怒:“你负责?你算老几?你以为我不知道鱼凫王已经回来了?全城都在八卦,说鱼凫王早就回来了,可是,她既然回来了,却为何一直不露面?她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九黎仿效金沙王城,还是金沙王城克隆了九黎?
他指着杜宇的鼻子:“我实话告诉你,要赶我走也可以。但是,得鱼凫王出面。你杜宇根本没这个资格!”
到底是先有金沙王城还是先有九黎?
杜宇微微皱眉。
事实上,在金沙王城呆的时间越长,他越是发现一个秘密:金沙王城和九黎很相似,而且,重合度很高。
戎甲却十分好奇:“杜将军,鱼凫王真的回来了吗?”
小狼王抬头看了看院子的上空——从四合院的天井上看去,天空很蓝很白,令人想起九黎特有的那种带着淡淡香氛的空气。
他只是不答。
“这!”
小狼王是何许人也?他最善察言观色,早前在金沙王城偶尔见到杜宇,但觉这小子失魂落魄,一副潦倒不堪的样子,而且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顾,整天都在外溜达寻找。
“我们本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赚钱!有钱哪里都一样。”
虽然有段时间是鳖灵掌权,而且重离等人也的确授意鳖灵刻意打压他,架空他,可本质上,还是他自己放弃的。
戎甲显然并不这么想,相反,他脸上颇有不安之色:“可是,大王,这里终非久留之地啊,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原本的目的……”
那段时间,他几乎就不管事,什么都不理睬,整天神出鬼没找来找去。
小狼王笑道:“这天下,再也没有比金沙王城更好的地方了。这里又没有国王,没有管束,没有任何需要我们俯首称臣的地方。而且,鳖灵那老家伙又胆小怕事,对我恭敬得很,走遍天下只怕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了,我打算长期定居这里了……”
要知道,鳖灵再厉害,是从未掌握军队的,可杜宇就算没了军队,但调动王家护卫队是绝对没问题的。而且,他本人战斗力超强,曾经孤身深入秦岭找到落头族的老巢。
“大王的意思是?”
更重要的是,他是金沙王城的土著,家世显赫,卢相等绝大多数老臣都敬他三分,对他另眼相看,但凡他振臂一呼,卢相等不可能不跟随。
小狼王不以为然:“还回白狼国干什么?那蛮荒之地有什么好留恋的?满目荒芜,风一吹到处是黄沙,我对白狼国已经毫无兴趣了……”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碾压鳖灵也是毫无问题的。
戎甲笑道:“有了这些金子,我们便可以回白狼国逍遥快活了。”
可是,他偏偏对整个金沙王城失去了兴趣似的,压根不管鳖灵等如何放肆,只一味神出鬼没。
小狼王面有得色,随意挥舞了一下手里的鞭子,笑道:“人人都说天府之国金银堆积,永无饥荒,果然,我们才来几个月便赚了无数的金子。”
他到底在干什么,谁也不清楚。
戎甲见了小狼王,立即道:“大王,事情都办完了吗?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可是,没想到,他忽然复出。
戎甲便装,可能是在蜀中待久了的缘故,他看起来已经有点像当地的土著了。
不但复出,而且率领王家护卫队雷厉风行查封赌场、妓馆以及一些鱼凫国法律认为不合法的场所,鞭打懒汉,驱逐商旅,办事效率之高,无出其右。
门一开,一个人匆匆迎上来,正是戎甲。
最最诡异的是,他不经意间,总是面带笑容,就像整个人忽然就意气风发了。
只见他伸手开门,就连大门上的把手也是黄澄澄的,难道这家伙不担心路人将他门楣上的黄金都扣掉吗?
到底是什么令他整天喜气洋洋,而自己却不知道?
凫风初蕾哑然失笑,这个小狼王,真是对黄金有一种深入骨子的痴情。
杜宇本就剑眉星目,长身玉立,有一种蜀中男子少有的英豪之气,小狼王一直看他都很不爽,可今天,他看起来更是英姿焕发,神采奕奕,就像不知遇到了什么天大好事一般。
大门上一簇金色的光芒,竟然镶嵌了一圈货真价实的黄金。
小狼王终于忍无可忍:“杜宇,你老实说,鱼凫王是不是回来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门。
杜宇还是客客气气:“我只是按照规矩办事,并非是特意针对谁人。还请小狼王谅解。当然,鱼凫国也并非是要永久驱逐各国商旅,而是在西边留出了一条通道。以后,所有商旅都可以从西海进出。为此,我们还在西海设立了专门的关口,以后会增加大船数量,方便商旅和货物的中转,只要遵守鱼凫国的法律,我们依旧欢迎任何商旅的到来……”
大院的正中,也有一圈同样之地的银色石头。
小狼王冷笑一声:“你倒说得好听。谁不知道汉中才是鱼凫国通往外界的通道?我就不相信你们还能封闭了整个汉中?褒斜道的驻军都撤掉了,你们如何镇守汉中南中?现在却凭白弄出一个西海通道,只开通西边的通道,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高高的尖顶上,有一圈银白色的东西,好像是一颗硕大的珍珠,又好像是一颗无名的宝石,在夕阳下散发出极其美丽的光芒。
杜宇还是和颜悦色:“这就不劳小狼王费心了。”
别的院子基本都是两层,唯有这栋院子是四层。
小狼王勃然大怒,忽然冲上去,一把就企图抓住杜宇的脖领子,可是,杜宇眼明手快,立即后退,小狼王几乎扑了个空,更是恼羞成怒:“杜宇小子,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可不是想跟你磨叽,你识趣地赶紧带我去见鱼凫王,否则的话……”
其中最最奢华的,正是雪白骆驼跑进去的大院子。
“少主不见外人!”
很显然,各地的商旅歆羡九黎的奢华与繁荣,回到金沙王城之后,便利用手中的金子仿照九黎的模式修建了这些大院。
小狼王一听这话,一怔。
凫风初蕾看了两眼,立即明白,这些院子更接近于九黎广场的盛大和繁华。
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凫风初蕾还真的活着回来了?”
因为,那奢华得不像样的样子,真真恨不得到处镶金嵌银。
杜宇不答。
如果说金沙王城的古老建筑群是一位优雅从容的贵族的话,那么,这一带的建筑群就更像是一位新晋的暴发户。
“凫风初蕾真的活着回来了?早前有熊山林的那个僵尸到底是不是她?她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受伤吧?”
不过,这太过的辉煌却和金沙王城的古老建筑有点格格不入。
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得不到回答,可是,却并未动怒,相反,他脸上浮现了一丝非常奇怪的神色:“我就知道她不会死。可是,她既然回了金沙王城,又为何不肯和我见个面?难道见见老朋友也不行吗?”
这些奢华大院都很新,是这几年才修建起来的,因为建筑师的别出心裁和高妙手艺,就更是气势恢宏,富丽堂皇。
他转向杜宇:“杜宇,你去禀报你家少主,就说我想见她一面。就只是见一面,见一面就走。”
但见整齐的道路两岸开满了芙蓉花,花树后面,则是一栋一栋独立的奢华大院。
“少主说了,不见任何外人。”
城西,是金沙王城最繁华的商旅聚集地。
“我不是外人!我是她的朋友。”
他从九黎跑来这里干什么?
“少主不见任何人。”
她很是惊讶,小狼王竟然在金沙王城?
小狼王冷哼一声:“是你说的还是你家少主说的?只怕是你这厮狐假虎威,假传圣旨吧?”
驼背上,一个一身金色华服的少年,竟然是小狼王。
杜宇还是面不改色:“小狼王,你们明天就上路吧。今晚,我会再派人送来一批礼物,后会有期吧。”
转身正要离去,忽然眼前一花,只见一白色身影风一般嚣张地掠过,竟然是一匹雪白的单峰骆驼,快如闪电从城门出来,径直往城西而去。
言毕,也不等小狼王回答,转身就走。
这时候,她隐约有点体会杜宇的心思了——呆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却漫无目的,这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小狼王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竟然作声不得。
也不敢去想。
半晌,他旁边的戎甲才低声道:“大王……”
她不知道。
他忽然怒吼一声:“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我得去看看,到底是凫风初蕾回来了,还是这个杜宇在捣乱……”
从此,再也不回金沙王城了?
戎甲立即拦住他,低声道:“大王,算了吧,既然其他商队都走了,我们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再说,鱼凫国的确是下了逐客令,我们勉强留下,也显得不识趣,何必呢?我们本来已经有足够的金子,现在鱼凫国又赔偿了我们三倍的金子,还送了大批蜀锦玉器,沿途也可以换不少钱。既然有钱了,去哪里不是去?为何一定要留在金沙王城?”
她想,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城门上空的太阳了吧?
小狼王沮丧得一塌糊涂。
彼时,残阳鲜血一般悬挂在城门上空。
他死死盯着金沙王殿的方向,忽然拔足就跑。
慢慢地出了城门。
戎甲急了:“大王,大王,你要干什么?”
千里万里,还是故乡最好。
可是,小狼王头也不回,已经远去了。
她置身其间,觉得很安全。
王殿门口,两名老兵。
九黎广场也许更繁华更富庶,可是,空气中太多巴结讨好和小心翼翼的气味,反而不如这里的宁静安详,自由自在。
一切都很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这味道,比九黎广场更加干净,纯粹。
小狼王径直便冲了进去——他很清楚,那两名老兵都是礼仪性质,根本不可能具有阻拦的能力。
凫风初蕾慢慢地混迹在出走的人群之中,清晰地嗅到各家各户厨房里飘散出的各种香味:烤牛肉和烤羊肉的香味最是浓郁,也有蜀中最最传统的三足陶盉里散发出的各种食物混合的火锅的香味,当然,最广泛的还是刚刚收获晒干的新米的香味:米饭的清香从家家户户的蒸笼里散发出来,整个城市都遍布了温柔的烟火气。
他要的便是出其不意冲进去。
川流不息的人群开始往家里走,繁华热闹的大街小巷慢慢地空了下来。
可是,这只是一个错觉。
彼时,已近傍晚。
他刚奔过去,便遭遇一股巨大的瘴气反弹,整个人就像碰触到地面的皮球又被反弹回来。
这么固执地找一个人,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拦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大熊猫。
凫风初蕾注意到他所去的是西门一带——这个杜宇,莫非他整天东南西北到处乱窜乱找?
当他看到这大熊猫时,立即心知肚明,哈哈大笑:“果然是回来了……凫风初蕾,你果然真的回来了……喂,凫风初蕾……喂,鱼凫王……是我,是小狼王……喂,你还记得你的老朋友小狼王吗?我来看你了……”
好在杜宇看了几眼,没有发现什么,又扬起马鞭,很快便远去了。
大熊猫站在他对面,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傻比。
她不欲节外生枝,所以很警惕。
想让我家鱼凫王出来见你?
彼时,经过云阳的治疗,她的模样起码已经恢复了十分之一了——比起在九黎不人不鬼的时候,要被故人认出,就更容易多了。
鱼凫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她总觉得杜宇有点邪门,所以,就更加不想和他碰面了。
小狼王,你以为你的脸大得可以停泊几艘飞行器吗?
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小狼王笑嘻嘻的伸出手,声音亲热极了:“老伙计,神奇熊猫,乖熊猫,你还记得我吗?当年在褒斜道军营,我可是对你好得不得了。还有,在有熊山林,我也一直看到你……”
她的好奇心其实早就开始了:小狼王、涂山侯人等都认不出自己,为何杜宇从有熊山林起就能认出自己了?
他伸出的手落空了,只能讪讪地落在半空。
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自己又戴着大帽子,绝不可能被杜宇认出,可是,她还是尽力往人群里挪了挪——毕竟,她很清楚地记得,在九黎广场时,自己的模样比现在更加可怕,而杜宇居然能一眼认出自己来。
熊猫懒洋洋地看着他。
凫风初蕾也跟着人群散去,可是,没走几步,只见杜宇忽然勒马回头,四周看了看,目光慢慢落到自己所在的方向。
他还是笑嘻嘻的:“老伙计,老朋友,你虽然不能讲话,可是,我知道你认识我,我可是你家鱼凫王的老朋友了……对了,你记得委蛇吧?委蛇也是我的老朋友……”
从有熊山林到九黎广场,再到金沙王城,他无论去到哪里,就说少主在那里。这可能吗?少主若是能行动这么远,岂不早就现身了?还躲着干什么?
大熊猫还是懒洋洋地横在门口。
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它原本身长就有一丈有余,远远超过别的熊猫体型,此时站在门口,真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这个杜宇。
尤其,它原本懒洋洋的双眼却有一缕精光闪烁,隐隐地,就好像完全能听懂人类的话语。
鳖灵急得在身后直跺脚。
小狼王很吃惊。
在众人奇异的目光里,杜宇策马而去。
因为他不止一次见过大熊猫。
“天下无战事,商队无论去哪里都不再需要军队了。有没有我再无关系。鳖灵大人,你就不用客气了,你代为处理一下吧。好了,我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了……”
以前,这笨熊一直追着蝴蝶,憨憨笨笨的,跟委蛇相比,简直就是一个无知者了。
“你怎会闲着没事?那些大商队的首领都希望能见你一面……”
可现在,它双目放光,听你讲话,竟然像是一个人在听人讲话,而且,这人还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个充满了智慧的成年人。
“我反正闲着没事,找一找总是好的。”
他的震惊,难以言喻,可面色却丝毫不改,“神奇熊猫,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快去通知一下你家鱼凫王吧。我相信,她一定会见见我这个老朋友的……”
“就算少主没死,也不可能在金沙王城。”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但见八名侍卫抬着四只大筐走出来。
“我从未悲痛!因为少主根本没死!”
他好奇道:“你们抬的是什么东西?”
就像现在,他依旧苦口婆心:“杜将军,你对少主的一片忠心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也都希望能出现奇迹,可是,一味悲痛无济于事,不是吗?不如好好治理好鱼凫国……”
八名侍卫把大筐放在他的面前,只见里面装满了各色物品,全是价值不菲的蜀中特产。
饶是如此,他对杜宇还是非常尊重。
杜宇从八名侍卫中走出来,“这是少主送给小狼王的礼物……”
也因为这个鱼凫侯,他的地位早已超然在杜宇、卢相等人之上了。
小狼王一听这话,便大叫起来:“喂,凫风初蕾,你既然回来了,却躲着不见老朋友一面,这也说不过去吧?”
更何况,他还是鱼凫王亲自下令指定的——鱼凫侯。
杜宇还是心平气和:“少主这段时间都不会见任何外人,小狼王,你还是回去吧。”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在现在的局势之下,有这么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周旋于各种势力中才不至于左支右绌。
小狼王见他态度坚定,又看看拦路的大熊猫,情知今天自己是见不到凫风初蕾了,可是,他哪肯罢休?从有熊山林到九黎广场,再到金沙王城,他一直好奇凫风初蕾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受了重伤?还是别的缘故?
当然,这也和鳖灵的个性有关,他是楚国前来投奔的异乡人,性子圆滑,八面玲珑,无论是在九黎上下打点,还是回到金沙王城之后,平衡各种关系,他都做得井井有条。
如果受了重伤,她岂有再号令鱼凫国的能力?
久而久之,鳖灵已经彻底掌握了金沙王城的大小事情。
如果没受重伤,她这些日子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他甚至对鱼凫国的大大小小事情都不再感兴趣,但凡有人请示他时,他也总是推辞,说:你们去找鳖灵或者卢相吧。
他伸长脖子,往里查看,只见王殿的大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花道,此时,正值深秋,两边的刺桐红花开得鲜血一般。
虽然没有战争的威胁了,杜宇也不用镇守边关了,可是,鳖灵和诸位大人一直很尊敬他,也将整个王家仪仗队交给他了。可是,他却对王家仪仗队没有任何兴趣。
他忽然不假思索,撒腿就跑。
所以,他们才这么惊诧于杜宇的表现。
他的速度很快,众人眼前一花,他已经狂奔进去。
只要没有战争的威胁,百姓们便不会在乎王位上坐的到底是谁。
纵然草原上的白狼也不见得能赶上他的速度了。
鳖灵大人带回来的消息很确定:只要归顺白衣天尊,人人都可以保住平安。而且,白衣天尊特意优待鱼凫国,不但没有对鱼凫国做出任何限制,反而保留了鱼凫国的所有现状,包括鱼凫王的称号,这在全世界各国中是绝无仅有的。
可是,很快,他奔跑如飞的脚步便停下了——是被一只熊掌生生抓住。
因为,现在的天下已经是白衣天尊的天下,战争已经停止,各国军队都已经解散——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王者的存在,都不重要了。
赶来的戎甲气喘吁吁惊呼:“大王……大王……杜将军,快叫大熊猫饶了我家大王……”
但现在,大家只是在遗憾之余,感到痛心和不安而已。
他以为那可怕的大熊猫会一掌拍碎小狼王的天灵盖,大熊猫却大步走过来,熊掌一伸,将小狼王高高举起。
若在以往,少主之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戎甲吓得脸色都白了:“杜将军……我家大王没有恶意……真的,他千里迢迢跑到金沙王城,其实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鱼凫王……他真的没有恶意……”
可是,就算是傻瓜都听说了——少主早已死在有熊山林了,又怎会再回来呢。
杜宇对大熊猫点点头:“老伙计,就麻烦你辛苦一趟,送小狼王一程吧。”
甚至许多天不见人影,连商队的事情也不怎么过问。
八名侍卫开路,大熊猫抓起小狼王就走。
他已经不再征战边关,甚至不再过问内事,他每天巡游街头,无所事事,到处寻找少主的下落。
小狼王大叫:“放开,放开……”
可是,现在,他已经变了。
可是,熊掌抓着他,就像抓住一片羽毛,不费吹灰之力便离开了。
尤其,当大将军厚普战死沙场后,他几乎是鱼凫国的第一武将了。
戎甲惊惧地看了杜宇一眼,但见杜宇面色镇定,并无恶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威名,远远在鳖灵、卢相等文臣之上。
杜宇和颜悦色:“少主已经令人收拾好了你们所有的东西,你们即刻就可以上路了。”
在少主离开的日子,他几乎成了鱼凫国另一位隐形的王者。
戎甲点点头,本想问什么,可是,又不敢,稍稍迟疑,但见大熊猫一行已经远去,他不敢停留,立即也追了上去。
他本是金沙王城一等一的传奇人物:镇守褒斜,偷袭落头族,曾经击溃大费,甚至多次击溃东夷联军……在他的将军生涯里,很少有败仗。
一路上再是磨磨蹭蹭,褒斜道也已经在望了。
这个杜将军,已经不是昔日威名远播的杜将军。
当小狼王和戎甲等属下一行十几人彻底踏出褒斜边关时,大熊猫便止步了。
围观的众人也像看着一个疯子。
小狼王却不死心,急忙道:“喂,老伙计,大熊猫,你这样真不够意思……”
鳖灵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熊掌伸出,对他挥了挥,很是友好。
杜宇还是淡淡的:“少主一定还活着。你等着瞧吧,鳖灵大人,少主一定会回来的。”
“嘿,你这熊猫。”
鳖灵长叹一声,还是苦口婆心:“杜将军,我也知道你一片忠心,一定要找到少主。可是,你这是徒劳无功啊。在九黎的时候,你天天寻找,现在在金沙王城,你也每天到处寻找,恕我直言,少主怎么可能在金沙王城呢?你这样无头苍蝇似的,根本找不到啊……唉,少主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否则,早就回来了……”
不知怎地,他觉得那大熊猫居然笑了一下。
“金沙王城有你和卢相就行了,那些事情,你们看着处理就好了……”
真的,是笑。
鳖灵叹道:“杜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每天都在外面游荡,也不管金沙王城的事情,这可不好啊。”
就像一个人,笑得高深莫测。
“我也没空。”
他吓一跳,又觉得这笑容好像是讥笑,不由得恼羞成怒。
“那,过几天他们就要走了,必须有个饯别宴会,你参加一下吧……”
“喂,你笑什么?你这个蠢熊,笨熊,你有什么好笑的?”
“我没时间。”
大熊猫却抬头看了看天空,脸上的笑容更是高深莫测。
“今天晚上有一个很重要的宴会,是招待大炎帝国的商队,我觉得你应该出席一下啊……”
小狼王顺着它的目光,从天空转移到四周,然后,落在远方空荡荡的汉中平原。
杜宇勒马,淡淡地:“你找我干什么?”
“你家鱼凫王真是太过分了,有这待客之礼吗?你看看你们这褒斜汉中一代,驻军都早已撤掉了,空空如也,毫无防守,你们以为赶走我一个,就没有别的人了?我大人大量,不和你们计较,可其他人呢?其他商队呢?等着瞧吧,布布第一个就饶不了你们,马上就会找你们麻烦的……”
鳖灵拦在杜宇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杜将军,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喂,老伙计,你要不要把我送回金沙王城?说真的,有我在,多少可以帮帮你家鱼凫王,毕竟,她双拳难敌四手,而且,早前我也是她的盟友……”
鳖灵后面,跟着一队王家侍卫队。
他话音未落,只见大熊猫举起熊掌,再次挥了挥,竟然告别一般。
凫风初蕾定睛一看,只见一队人马匆匆而来,为首的是一个胖胖的半老头,跑得气喘吁吁,竟然是鳖灵。
而且,这一次的笑容真是千真万确——一头熊猫,竟然笑得十分开心。
前方一阵躁动。
好生鬼魅。
他独自一人,便装,腰上悬着一把长剑。
他大叫:“喂,你笑什么?笨熊,你怎么在笑?”
只见杜宇策马前行,他也许是有什么心事,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大熊猫的背影,一瞬间就消失了。
她微微意外,在九黎的时候,杜宇备受布布等刁难,没想到后来居然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鱼凫国,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真的是眨眼之间,彻底消失了。
前面,有马蹄声传来,抬头一看,居然是杜宇。
小狼王以为自己花了眼睛,便揉了揉,可是,再睁开时,彻底懵了,不但大熊猫彻底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变样了。
快到城门时,她停下。
这已经不是褒斜边境了。
逛了几条街,买了一点小吃,她慢慢地踩着夕阳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出城。
但见眼前一片参天古木,莽莽苍苍覆盖四野。
她回鱼凫国,并不是为了回金沙王城。
丛林前面,一望无际的高山。
她有点意外,但是,并不打算去追寻原因。
连飞鸟都无法攀越的万丈悬崖。
至于守在门口的王家护卫队,他们的服饰,武器,仪容,也统统都没有大的变故,远远望去,竟然和以前一模一样,仿佛金沙王城从来就不曾易主似的。
汉中褒斜以内的整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只见那条长长的通往王殿的路,依旧一尘不变,甚至道路尽头的金红色大门也一尘不变。
而自己一行人,竟然置身在秦岭之外了?
只是,经过王殿的那条路时,她稍稍驻足片刻。
可是,为何看起来根本不似秦岭?
就连治安也没有恶化,商业种植,全都井井有条。
他再次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在梦中,可是,这一次看得更加分明:前面真的是莽荒丛林,悬崖峭壁,四面大山环绕了一个世界。
她注意到,金沙王城其实并没有任何大的变故,也看不出白衣天尊或者涂山侯人在这里的任何影响,一切,跟以前差不多。
但见西边的太白山连飞鸟的翅膀都无法通过,昔日的天梯栈道更是彻底消失了。
一路往前,一路都是熟悉的景色。
他屏住呼吸,抬头仰望,企图发现新的通道,可是,只见那山巅无边无际,别说人力,就算是太阳神驾驶的六龙车也不见得能飞过,而更可怕的则是下面万壑鸣雷,激浪拍空,根本没有任何落脚之处,但凡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九黎广场并非是在复制金沙王城,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想在那里重建一个金沙王城。
很早就听过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传说,可那时候,总以为只是过去的传说而已。
天府之国之所以叫天府,并非空穴来风。
他惊呆了。
炎帝出华阳。
下意识地看看周围的随从,但见随从们也一个个瞪大眼睛,恍如梦中,根本说不出话来。
想到这里,她忽然呆了一下。
真的只是眨眼之间,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除了九黎的红花取代了三十里芙蓉,其他,几乎大致是相同的。
整个鱼凫国,竟然彻底消失了。
城市的格局,商业的布局,各种行道树,甚至那些形形色色的小吃……统统都带着金沙王城的痕迹。
好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天啦,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过了好久,她才隐隐想起,金沙王城,已经变得有点像九黎广场了——不对!准确地说,是九黎广场有点像金沙王城。
戎甲等人比他还懵,一个个张大嘴巴,根本不敢开口。
不必有国破家亡的伤感,更不必背负江山故国的悲哀,做一个普通人,其实最好不过了。
“天啦,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掐了自己一把,狠狠地,于是,一阵疼痛立即传来。
此刻,她一身便装,戴一顶普普通通的帽子,和许多普普通通的行人一样,是这个街头最最微小的一部分——也因此,忽然觉得很安全。
他冲过去。
她很是欣慰。
四面无路。
这世界,绝不会因为单独少了谁而被改变。
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是莽荒丛林,悬崖峭壁。
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见那些高大嶙峋的古木冲天而起,盘根错节,其枝桠之间遍布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荆棘,荆棘上却生了各种各样怪异的尖刺,就连地上的青草也全是各种带刺的怪草,别说人类的脚步,纵然猿猴野兽也不见得能轻易攀援这密林的通道。而那深林野草之间,更是悉悉索索,瘴气猛烈,真可谓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适逢集日,但见金沙王城的大街小巷熙来攘往,川流不息,小贩们的吆喝,行人的笑闹,各地的商旅,璀璨的蜀锦……这一切,并未因为她这个鱼凫王的失踪而被毁灭,相反,金沙王城还是如往日一般热闹。
世界彻底变样了。
她觉得金沙王城也有了很大变化,可是,这变化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最后,他只能退回自己最初站立的位置。
近乡情怯。
他记得很清楚,那只大熊猫熊掌一推,自己等就置身在了这里——难怪它离去的时候笑得那么邪门。
大熊猫悄然隐匿在丛林里,凫风初蕾孤身一人慢慢地徒步往前。
这鱼凫国竟然比九黎更加邪门。
三十里的芙蓉花道连绵起伏盛开,其间,夹杂了一颗又一颗高大的刺桐花树。那些高达七八丈的花树,在芙蓉之间,就像是偶尔出现的一个个巨人,参天而立,将它们的红色花朵笔直地指向天空。
褒斜以及整个的鱼凫国,真的彻底消失了。
秋天,正是蜀中最美丽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