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冥界一行,大伙儿这才发现,能这样有血有肉的活着,感知人世间喜怒哀乐,听听大自然的声音,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然而,这种快乐和幸福,世上的大多数人却不知珍惜。
虽然才过了两个时辰,却像过了几年一样漫长。
“如果再晚上一刻,我就该去买四副棺材了。”
“一个脸糙得跟粗麻布似,一个软滑得像丝绸,这能比吗?”阿桓逗乐地撇了撇嘴。
怪老头干瘪的声音将几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他一边干咳着一边从里屋走出来。说来也奇怪,两个时辰的不见,怪老头却给人感觉苍老了不少,此时的他面色沉郁,浑身上下冒着一股奇怪的青气。
“你怎么不去摸大师兄啊?”巧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像个幽灵似的,也不打声招呼就出现了?”阿桓这时发现他脖子上的印记成了一种奇怪的青紫色,似乎还隐隐动了一下,吃了一惊,“你脖子怎么成这样了?”
“哇,好真实的感觉!”阿桓摸着滚烫的脸,兴奋地说道。
怪老头随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如梦初醒的阿桓在旁边巧云的玉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想确认下眼前的景象是不是真的,却立刻招来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啊,确定没事吗?”巧云看起来有点担心。
脚下,破旧的沙漏终于流完了最后一缕细沙。
怪老头不再回答,只是一个劲催促着:“快给我说说玲儿的消息,我的女儿,她……她到底在哪里?”
百感交集的心绪,只为再度回到这烟火人间。
“我们没查到她的消息。”云中子耸了耸肩。
阳光,茅屋,木窗,藤椅。这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却让几人都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什么?!”怪老头一听火冒三丈,“你们是怎么答应我来着?我冒着违背契约的危险送你们去冥界,是让你们去玩的吗?”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阵刺眼的白光从眼缝中渗了进来,四人仿佛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跳脉搏有节奏地起伏着,仿佛正在谱写一首美妙的协奏曲,经过了两个时辰彻骨的冰寒,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一阵久违的温热,噩梦般的旅程终于结束,四人同时猛地睁开了双眼——
“嘿,这老头怎么说话的。我们查过三生转镜台了,但是没有她的任何资料,我们有什么办法?”阿桓道。
四人刚进璇玑门就开始下坠,如同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洞一般,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周围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慢慢的,几人在空中一阵旋转,只感觉头晕目眩,几欲呕吐,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了起来……
“不可能的啊,我女儿就算是死了,也应该有记录才对!”怪老头絮絮叨叨道。
云中子摇了摇头,也是飞身跃了进去。
“你再回想下,是不是什么地方记错啦?”
“哼,赶快滚,永远也别回来了!”冥河老祖并不领情,怒气冲冲地说道。
云中子说着,与怪老头又将小玲的名字与生辰八字对了一遍,一字不差。
“谢过老前辈。”云中子感激道。
“奇了怪了,真是奇了怪了!”怪老头百思不得其解。
“小师妹,你先进去。”阿桓笑着将巧云给让了进去,随后朝着云中子得意一笑,紧紧跟了进去。
“喂,那三生转镜台可是货真价实的,问题肯定出在你女儿身上。”阿发怕怪那老头推责,赶紧补充道,“或者,她根本就不是人……”
“嘿嘿,多谢多谢!”阿发拱了拱手,首先钻了进去。
“娘个批的!你才不是人呢!”怪老头一听怒了。
“你们钻进去便可直通人界!”
阿发撇了撇嘴,“那你说说,为什么三生转镜台查不到她的消息啊?”
黑洞周围交织奔涌着一圈赤色的电流,看起来诡异而幽深,不时还会从洞口中吹来一阵阵阴冷的黑风。此洞名曰‘璇玑’,是连接阴阳两界的一道短暂的介质,但时效极短,一般只会存在数分钟左右,存在的时常依据施法者的修为而定。阴阳两界本是两个平行的维度,若是以两条平行线作喻的话,这个璇玑门便是冥河老祖通过异法将平行线的局部强行改道,使之倾斜交汇产生的一个交点,这样的强扭阴阳的法术太过霸道,也会折损阴德,因此对施法之人是一个极大的消耗,冥河老祖此刻已是面如死灰,额上明显挂着一层青霜,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
怪老头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却只是动了动,眉宇间闪过一丝奇怪的忧色。
不一会,只听身后发出一阵“嗞嗞”地异响,在得到了冥河老祖的首肯后,几人朝背后一看,发现在半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满月状的玄秘黑洞,看上去比襄王府中马贵福的还要大上一倍。
“老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云中子试探性地问道。
“神神秘秘的,谁乐意看似的……”阿发嘟囔着,被阿桓扯了扯,也乖乖地转了过去。
怪老头咳嗽了两声,扫视了四人一眼,叹息道:“唉,其实玲儿她不是我们亲生的。”
“都背过身去!”冥河老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冥界的术法他绝不肯在凡人眼前施展。
这话说得大伙儿都是一惊,也正印证了云中子的猜测,这对老伴儿少说有也七十出头了,早已没有了生育能力,按理说是不可能有这么小的女儿的。
“喂,你倒是快点啊!”
“我想想看啊,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啦,我和老伴儿向来都是独来独往,极少与外面的人接触,生活虽然平平静静,过得也算是舒坦,唯一遗憾的就是一直膝下无子,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遇到人家有孩子的主儿,眼神都舍不得离开……”
“只剩半炷香时间了……”云中子这时催促道,听得几人心中一沉。
也许是不舒服,怪老头说话的时候一直皱着眉,手不停地摸着脖子上那块印记,他咳嗽了两声,又说道:“我们找到玲儿的时候,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呢,就躺在山脚下的草垛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就让人喜欢得紧,要说她亲生父母还真是狠心啊,这么可爱的女娃儿,咋就随便给丢在那了呢!虽然小玲不是我们亲生的,但这些年没少疼她,爱她,她也听话,孝顺,可是比亲生的还亲啊!”
“……别让我再见到你们!”冥河老祖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可奈何。
怪老头说着目光一暗:“哪知五年前,玲儿突然不见了,老婆子思念成疾,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了……”
四人眼中同时一亮,都是面露喜色,阿桓强压住兴奋,卖乖道:“嘿嘿,这怎么好意思,又得麻烦您老人家……”
“这么说来,的确很奇怪。”云中子沉吟道。
冥河老祖深吸一口气,“我……我帮你们!”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又没有生死轮回的记录,大家都开始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超乎寻常了起来。
阿发和巧云已经偷偷开始笑了起来,阿桓却仍是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们也没办法啊,现在连阳间都回不去了……”
临走时,疯老婆子从里屋跑了出来,围着巧云又是一通乱喊乱叫:“玲儿,我的乖玲儿,你回来看娘了是不,娘再不让你去河边啦……”那急切渴盼的样子像是迷途的倦鸟找到了归巢,空洞迷茫的眼神中重新焕发着熠熠光辉。
“你太卑鄙了!”
这场面看得大伙儿心酸不已,谁家爹娘不疼闺女呢,小玲又消失了这么多年,如今这对老夫老妻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和女儿重逢了。
“……”
怪老头叹了口气,想要过来呵斥老伴几句,却让巧云伸手给拦住了。之前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小丫头,此刻似乎显得并不那么害怕了,在她眼里,老婆婆只是个思念爱女的老婆婆而已。
阿桓瞥了冥河老祖一眼,“只不过,我们在冥界一通乱转,要是被当做阿修罗奸细抓了进去,为了证明清白,说不定会把这事给抖出来……”
只见巧云紧紧握着老婆婆的手,温情说道:“娘,玲儿在这呢,对不起,这些年让您受苦了,玲儿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冥河老祖长舒了口气,终于平复了过来。
老婆婆睁大着双眼,凝视着巧云良久,忽然身子一抖,抱住巧云号啕大哭了起来,“呜呜呜…我…我的……乖女儿……”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阿发嘿嘿一笑,“放心,我们还没笨到那个地步。”
巧云一边安慰着,一边像哄孩子似地拍着老婆婆的背,眼泪也止不住地淌了下来。这样温情无限的场景,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若是在其他人看来,准会以为这是一对久别重逢母女呢。
“糟了糟了……”冥河老祖碎碎念道,“你们……你们没把老夫给抖出来吧?老夫助人为乐,你们可不能这么缺德!”
“好……好……”怪老头的眼中泛着泪花,倔强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欣慰感激的笑容。
“……用得着激动成这样吗?”
正当大伙儿被这浓浓的暖意所包围时,怪老头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的,像是一阵风就会吹倒似的,站在旁边的阿发赶紧要去扶,怪老头却身子一弓,一口污血喷在了他脸上,等他再去看时,怪老头已经脸色发青地躺在了地上,双目圆睁,身子如同癫痫般地抽搐起来。
“你们真见到他了!”冥河老祖大惊失色,手中拐杖都掉在了地上。
大伙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还是云中子反应快,赶紧俯下身去掐他的人中,一边又让阿桓去提来一桶冷水替他擦拭面部。
阿桓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便将冥王的外貌特征详详尽尽地描述了一遍。
“啊!他怎么啦?”巧云吓了一跳。
冥河老祖显然并不相信,“哼,几个小屁孩满口胡言,想骗我老头子,那你且说说,冥王长得什么模样?”
“我也不清楚,感觉像是中风了,但病情也不应该来得如此之快啊……”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们还真见着他了。”阿桓叉着双臂,撇嘴道。
此时怪老头的脸已经成了一种古怪的藏青色,比尸体还难看,口中的白沫吐了一地,臭气熏天,巧云急了,忙道:“云大哥,你不是会切脉吗?快救救他啊……”
冥河老祖捋须瞪眼,冷冷说道,“老夫早说过冥王不在里头,你们却偏要来!”
云中子点点头,“云儿,来帮我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怎么会没去?还在里面玩了一圈。”阿发刻意想在冥河老祖面前显摆显摆,谁让他怀疑他们师兄弟俩的能力呢。
奇怪的是,怪老头的脉象就如同空谷落雪,几不可查,偶有几下浅薄的回应证明他还有生命迹象。
冥河老祖见四下没人,这才放下心来,声音略带紧张,“你们没进去冥府吧?”
“水来啦!”
阿桓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唉,和你们这些酸儒打交道真麻烦,事事都要讲个礼字,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
当阿桓急急忙忙冲进来时,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手中木脸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还浮着绿萍的清水漫得到处都是。
“阿桓兄弟,要尊重老人家……”云中子小声提醒道。
只见怪老头怒目圆睁,表情狰狞,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枯槁的躯干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浑身都像是骨折了一般,每个关节都错了位。显然死前经历过极度痛苦的挣扎。
“这么神神秘秘的,被人家追杀啦?”阿桓感到有些好笑。
老婆婆疯疯癫癫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到大伙儿神情紧张,觉得好玩,不住地拍手傻笑,嘴角涎水直流。
冥河老祖没回答,只是鬼鬼祟祟地四处瞟了瞟,那神态跟做贼没什么两样。
巧云心存不忍,捂着老婆婆的眼睛不让他往怪老头的尸体上看。
“又是你这老头子,快告诉我们忘川河在哪?”阿发劈头盖脸地问道。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死了啊!”阿发百思不得其解。
竟是冥河老祖。
阿桓这时见云中子盯着怪老头的尸体出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怪老头脖子上的印记已经变成了黑炭色,那古怪的形状像是一张狞笑的鬼脸。
只见远处一个佝偻的背影一闪一闪,像是瞬移似的,眨眼工夫便来到了几人跟前。
“颜色又变深了呢……”阿桓沉吟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他脖子上出现这印记之后,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了。”
就在几人悻悻地准备去碰碰运气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苍老地咳嗽声,这声音并非喉疾所发出,而是刻意装出来的,意在引起几人注意。
“嗯,而且是颜色越深,症状越重,问题八成就出在这里。”云中子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几乎将看过的药典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始终捉摸不透这印记到底是什么。
“咳咳……”
“会不会是中毒了啊?”阿发猜测道。
“目前只好这样了。咱们自东边来,不如往西边去寻,兴许还有一线希望!”云中子建议道。
“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么,没看见可疑的人下毒啊!”巧云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向来大大咧咧的阿桓也开始急了,“在这等着有点不靠谱,咱们还是赶紧找到忘川河,虽然通向酆都,但至少能把命给留住……”
发生了这么多事,让大伙儿心中都感到十分不安,似乎每个他们看不到的缝隙和死角里都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我也只是猜测……”
“我看这里不适合久留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找茅道长吧!”云中子说道。
“小师妹,你确定冥王没骗咱们吗?”
“等等……”巧云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跑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就有婉转轻柔的摇篮曲从里屋缓缓传递了出来。
几人都是十分焦急,若是半个时辰后再无法回到阳间,恐怕真如冥王所言,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干苦差了。
“哄她睡下了?”云中子温暖一笑。
“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精于天干地支测算的云中子这时提醒道。
“嗯。这对老夫妻实在太可怜啦!”
四周的景象似乎随时都在发生变化,任凭几人如何寻找,都找不到来时的路,索性便挑了条宽敞岔道一路走下去。本以为会遇到鬼打墙之类的迷障,却没料到一路出奇的顺利,像是被人给扫清了路障似的,几人感觉雾霭慢慢地变淡,定了定神后,才发现周围的林木全都不见了,显然是已经走出了森林。
阿发打趣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们的么,怎么突然这么有爱心了?”
雾霭迷蒙,山峦晦涩。
“要你管啦!”巧云白了他一眼,马尾辫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