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驾……”
深夜的官道上,一辆没有遮雨棚的破旧马车正朝着黑水镇的方向疾驰。
“小姐,山路颠簸,您可坐稳喽。”正在御马的周保回头看了一眼身娇体贵的莺莺,说道。
此时凤凰镇已经越来越远,夜色中变得影影绰绰,看起来像是狰狞的鬼魅。
车上,还平放着一具用毛毯包裹的尸体。
“爹,不怕,马上就要到了。”莺莺抚摸了一下毛毯,柔声说道。
这次离家出走是她和周保早就计划好的,那个姑且还被称为家的地方,早已变得乌烟瘴气,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由于纠结着家产分配问题,两位姨太太吵得不可开交,周老太爷的尸体也一直搁在后堂没有下葬,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尸体都放臭了,这不,刚好周保在黑水镇有个认识的老哥哥是做丧葬的,便和莺莺一起把尸体给偷了出来,准备在黑水镇周边找块风水宝地给就地埋了。周老太爷是从黑水镇走出去的,葬在那儿,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想起两位姨太太对自己昔日的冷眼和刻薄,莺莺满肚子委屈,又趴在周太爷的尸体上哭了起来。
车轮颠簸间,毛毯滑开一角,露出周太爷那张乌青的死人脸,已经是浮肿不堪了。
周保安慰了莺莺几句,便点了个烟炮兀自吸溜起来,却没发觉,身后的周太爷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眼珠子像是绿色的玻璃球,幽幽惨惨……
虎头岭的黑山悬崖边,一轮紫月高悬夜空。
一个女子双膝跪地,双手合十,目光虔诚地望着星空,正祈求着神明的庇佑。
忽然,一滴珠泪从她妩媚的眼角滑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泪水晶莹如镜,映照出了她那双红色晶体般的妖冶眼珠,和那倒三角般的兽耳,还有身后九条如水草自由游弋的白绒长尾。
“如果今晚真是他躲不过的劫,就让我用第九条命来换吧……”
一直在周围嬉戏的宝儿此时也落在她肩头,学着她的样子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
她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她是一直渴望真爱的狐,真爱不在,伤痛连牍。
她是阿狸,她也是马小倩,她幻化众生,只为来到她爱的人身边。
他是人,她是妖,他伤了她八条命,误了她修行,毁了她一生,却也让她第一次有了做人的感觉,让她无拘无束的心中第一次有了牵绊。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哪怕给我一千年的光阴,也比不过与他在一起的一分一刻。
她曾无数次的嘲笑自己,命运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是自己最讨厌那个人,最后却成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牵挂。
命运的手掌翻云覆雨,我们都是它手中的玩物吧。
天劫之夜,同样忧心忡忡的还有二麻子。
他刚刚将连接东西镇的吊桥重新拉上,正从哨塔上下来。今夜不能再有任何疏忽了。
紫色月光下,两只僵尸忽然从草丛里爬了出来,低嚎着一步步向他逼近。两只都是行动迟缓的紫僵,没有太大威胁。
“妈了个巴子的,还有漏网之鱼!”
二麻子掏出盒子炮,一枪就把其中一只打倒在地,当他的枪口对准另一只紫僵时,却怔在了原地。
那只僵尸浑身脏兮兮的,破烂的衣衫没有一处完好,走起路来也歪歪扭扭,十分迟钝。
略显富态的脸,扁平的鼻梁,凌乱的胡茬子,油乎乎的头发,所有的特征都指向那个人,那个半夜和他偷偷爬起床打牌九的人,那个想和他逛窑子却兜里没钱的人,那个不善表达却和自己很有话聊的人,那个生性胆小却侠肝义胆的人,那个最不起眼却甘做绿叶的人。
“阿发——”二麻子痛苦地干号一声,情不能自已,眼泪夺眶而出。
阿发停顿了下,歪着脑袋似在思考,随后又龇牙咧嘴地朝二麻子抓过来。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和白纸没有什么分别,眼珠子已经变成了荧绿色,早已看不到任何生气。
“阿发——你醒醒啊——”二麻子情绪失控,嘴唇颤个不停,他似乎忘记自己正在和一具无知无觉的死尸说话了。
二麻子沙哑着声音一遍遍地呼唤着,可阿发又哪里听得到?他伸直手臂,一下子就朝二麻子扑了过来,可速度实在太慢,二麻子随便一侧身就躲了过去。
扑了个空的阿发撞在一块石头上,腿也给摔折了,骨头都露了出来,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爬起来后仍像打了鸡血似的围着二麻子乱转。
往事如同黑白电影,一帧帧在脑海中重现,泪水模糊了双眼。
“你……你他娘就是个混蛋!”二麻子抹了把眼泪鼻涕,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你不是最恨这帮畜生的么,怎么现在也和他们一样了?你说啊!”
阿发恼怒地咆哮一声,拖着条残腿又围了过来,一次又一次,二麻子将他放倒,结果他每次都爬了起来,对血的原始欲望让他执着得可怕。
终于,二麻子明白,那个熟悉的阿发再也回不来了,眼前的不过是一具臭烘烘的烂肉而已。
当黑洞洞的枪口抵着阿发脑袋的时候,他不知躲避,反倒拼命地将脑袋往前压,嘴里的尖牙咬得叮叮直响。
“兄弟啊,我送你走,总好过死在别人手上……”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传了好几里,惊得周围树上栖息的鸟儿都飞了起来。
阿发静静地躺在地上,黑红色的污血从眉心的拇指粗的小洞里缓缓流出。他终于不用身不由己的狂躁,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
二麻子无力地跌坐原地,双目涣散,连枪托也拿不稳了。
阿发双眼望着的方向,是西面,茅山的方向,那个曾给他带来无数快乐的地方,那个梦开始的地方。
可直到最后,也没能再看上一眼亲爱的师父和师兄师妹们。
良久,二麻子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半吊钱塞在阿发手心里,又帮他把手合上,这是上次打牌九输给阿发的钱,一直赖着没还。
“混球,收账啦,耳朵都被你催出茧子了。”二麻子强颜做笑,接着又目光一暗,“你放心,等我啥时候下去了,咱哥俩再好好玩个痛快……”
可是阿发再也不能回应了。
他是否还记得,几个月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初来黑水镇的他和阿桓,巧云并排而行,三人嬉笑打闹,亲密无间,而茅无极则和颜悦色地望着他们,时不时也会挤出一丝微笑,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温暖美好,就像一幅画一样。
那是记忆的起点,也是记忆的终点。
说好的一起吃到老,玩到老呢,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有人说,死亡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只要跟着光走,就能到达天堂,可怜的阿发啊,你半睁未闭的双眼,一定也是看到那道光了吧?
愿你的灵魂安寝。
(敬请期待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