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嘴里发出的阴笑如同来自黄泉地狱,褴褛的衣衫在冷风中飘荡,一双赤脚离地悬浮,十分诡异。
在马如龙身后,一个邪恶的黑影渐渐变得清晰。
“王四宝,你干什么!”茅无极屏住呼吸。
“嗬嗬嗬——”
此时的王四宝缓缓抬起头,像是玩偶一样,每动一下骨骼都会格格作响,他的脸扭曲而癫狂,双眼精光四射,嘴角还挂着嘲讽的狞笑,哪里还有半分疯子的模样?
马如龙不说话,身体中间却出现一道发亮的紫色射线,紧接着,整个身子竟裂成了两截,啪嗒两声散落在地上,内脏血水流了一大滩。
茅无极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一个个之前没留心的细节画面像胶片似的在脑海中放映起来——
“别玩了,快帮着找人啊!”
圈哥身首异处,在这死亡之地的王四宝又怎可能独活下来?
茅无极问着马如龙,却发现他表情怪异,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眼睛在眼眶里直打转,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当初在进入二层人员分配时,王四宝疯疯癫癫地跑进中间的入口,从而将茅无极吸引进来,现在看来,这里是最危险的一处,目的岂不就是要让茅无极殒命当场,有去无回?
“王四宝呢?”
鬼髯血蝙攻击了所有人,为何只有他没被咬到?
茅无极忽然回想起一个细节。那是老蔡说的一句话:刚才那疯子一直不对劲,很有问题啊……
在遍布死亡之虫的沙地中,每个人都面临最严酷的生死考验,他为何能神奇的毫发无损?
一回头,之前抱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王四宝却不见了。
离开沙地后,他看似巧合地将大家带到这幅魔画前,其实又何尝不是精心设的套?
“带着四宝,咱们继续上路。”
茅无极终于明白了。只有老蔡听过紫月的笑声,所以刚才王四宝笑过后,老蔡就已经知道他就是紫月了,所以才会动了杀机。
他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难道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幻化众生相,谁识真面目?”
“真有这么容易,母猪都能上树了。”茅无极苦笑道。
一个混沌的重音响起,似男非女,与此同时,王四宝的身体像积木似的打乱重组,变回了紫月真身。
马如龙吐了口唾沫,“呿!什么邪魔妖师的,这么快就嗝屁了!”
一袭黑袍,魔鬼般的面具,遮天的煞气。
就在这时,老蔡回光返照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把抓住茅无极衣领,双眼暴骨,嘴里含着血水咕隆咕隆的像是在说着什么,茅无极只模模糊糊地听到“紫月”二字,接着老蔡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紫月阴声一笑,“你们处心积虑要找的人,其实一直潜伏在你们身边,是不是很讽刺?”
马如龙满不在意地嘀咕道:“我也是为了救人嘛。”
“紫月!”茅无极冷声道:“是你,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来的。”
“看看你干的好事!”茅无极摇摇头。
“没错。地冢里有我花了数百年布置的机关,就是要将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网打尽!”紫月顿了顿,玩味地说道:“可是你,茅无极,居然能破了画里的幻阵,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子弹打在脖子上,鲜血直冒,已经没救了。
“哼,相信我,待会儿会更让你刮目相看的。”茅无极冷声道。
“你开枪干什么啊!”茅无极斥责着马如龙的鲁莽,赶紧跑过去检查老蔡的伤势。
紫月的实力深不可测,茅无极全神戒备,手持天师剑,一副如临大敌状。
马如龙骂道:“老东西,狗急跳墙还想行凶,幸好老子反应快!”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砰的一声过后,老蔡直接栽倒在地上,手里仍紧紧地握着那把小刀。
茅无极不明所以,“打什么赌?”
大伙儿都被这突然的举动惊呆了,马如龙掏出王八盒子,一枪就崩了过去,茅无极想去拦,却晚了一步。
紫月嘴角勾勒出一丝谜样的微笑,“赌你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老蔡忽然脸色一变,整个人像触了电似的,抽出一把小刀就要朝王四宝捅去!
黑水镇,之前的喧嚣慢慢平静了下来,保安队员们正有条不紊地将僵尸尸体搬运到焚化池里焚烧。
王四宝见几人吵得不可开交,觉得好玩,一个劲地拍手疯笑,只是那笑声怎么听得怎么阴森。
二麻子望着深邃的夜空,忽然说道:“其实我一直相信,你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黑巫师另有其人。”
“天阙不会说谎,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茅无极怒视着老蔡,大喝一声,“孽障,还不速速现出真身!”
“哦?为什么这么觉得?”马小倩的秀发随风飞舞,发香阵阵。
“不……你听我说,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你要相信我啊……”
二麻子挠头一笑,“这天底下哪有这么漂亮的黑巫呢?”
“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机关算尽,差点把我们都骗了!”
“呿,嘴巴跟抹了油似的。”马小倩娇嗔一声,“你们男人啊,果然都是只看外表的。”
“等等,打住,打住!”老蔡情绪激动,“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怀疑我是紫月?”
“嘿嘿,女人还不是一样?我觉得吧,虽然你不是黑巫师,但也绝非普通人,如果你哪天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紫月诡计多端,擅化他人,这个也是你说的吧?”茅无极的语气越来越严厉,手中天师剑铮铮作响。
“告诉你?”马小倩笑道,“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啊?”
老蔡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被茅无极严厉的眼神逼得直后退。
“虽然你喜欢的是茅道长,我可也是一直关心着你的呢。”
“还记得之前那些符鬼吗?它们需要灵力源的驱动才能为害,而我用天阙定位法测算的时候,上面的指针一直乱转,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误差所致,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个灵力源就潜伏在我们身边,他引诱着我们,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
二麻子见马小倩奇怪地望着他,脸上一红,赶紧别过脸去。
茅无极不理会他,只是一步步地朝他走去,灼灼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邪恶。
马小倩沉默半晌,忽然说道:“我知道那个黑巫师是谁。”
老蔡一脸不解,哑着嗓子道,“道长能否说明白点?”
“啊!是谁?”二麻子一惊。
“你,还有那本不知真假的小册子,是吸引我们进来妖师冢的重要原因。而我们刚才险遭不测,我那几个徒弟估计也处在危险之中。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天大的陷阱。”
那天晚上,马小倩被镇民围攻审判之时,那个人同样在场,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可百密一疏的是,他虽然换下了夜行衣,却没来得及换鞋子。这怎逃得过心思敏捷的马小倩的双眼?只是当时太过激愤,赌气没揭穿罢了。
老蔡一愣,不知道茅无极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发。”马小倩脸色一沉,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其实一直在想。”茅无极盯着老蔡,“你们当初在西山遇到了紫月,老黄头和他孙子都死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条短短的甬道,走起来却觉得分外漫长。
老蔡失声一笑,“我压根就没去看画啊。你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活该成阿鹏那样啊?”
马上就可以和师父团聚了。
马如龙也是很奇怪,“对啊,连道长都中招了,你竟然毫发无损。”
“怎么不走了?”阿发问道,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茅无极像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老蔡,你为什么没被吸进古画里去?”
“师哥,我觉得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阿桓说道。
“又是紫月的阴谋!”老蔡咬牙切齿道,“不杀了这邪魔,只怕会有更多人受害。”
“哦?怎么说?”阿发的笑声里透出一丝冷意。
这是幅魔画,也是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黑洞,它无情吞噬着迷失在欲望中的人们,他们忘掉了自我,永远沉沦在自己编织成的牢笼之中。放眼当时的乱世,不也正是现实的一个缩影么,能真正从‘魔画’中走出来的,又有几人?
“譬如说,连我都无法接近的金甲妖,你是怎么打败它的?还有,那天在师父房间里,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茅无极心中涌起一阵恶寒,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画中会有这么多不同朝代的陌生男子了。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阿鹏被永远印在了画里。要不是茅无极和马如龙及时醒悟,下场将会和阿鹏一样。
阿桓耸了耸肩,“唉,不想说就算了。还是快去和师父会合吧。”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孔,马如龙感觉身上直发冷,失声叫道:“这个人……不是阿鹏吗!”
对于巧云,阿桓的心里一直感觉沉甸甸的,在妖师冢里经历了这么多,鬼门关都不知道闯了几个来回了,愈发让他觉得人生的不易,这世间除了生死,其他的真的都不算事儿,更何况是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怄气,想想就觉得幼稚,等再见了巧云,不管她喜欢的是自己还是云中子,都不会再计较了,只要她开心幸福就好。
那个多出的男人,穿着青色布马褂,面容富态,比周围的人都矮了一个头,脸上还有一颗黑痣。
思及此处,阿桓的脸色变得轻松了起来,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向光明的彼岸。
古画背景里的男人,共有二十四个。比之前多了一个。
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了。茅无极的身影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此刻他正背对着自己,对面似乎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与他两两对峙着。
仔细一看,一阵冷汗从他的后脊梁冒了出来。
阿桓心里一阵激动,刚准备唤他一声,可嘴还没张开,瞳孔却一阵急速收缩,整张脸瞬间僵硬住了。
茅无极无意间又瞄到了那幅古画,这次他似乎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一阵筋断骨裂之声清晰入耳,他只觉喉头一阵腥甜,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随后瘫倒在地上。
到处都找不到阿鹏。
阿桓整张脸都变黑了,他感觉一阵灼热的气流在浑身流窜,仿佛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痛苦至极,他头上青筋大鼓,身体动弹不得。
老蔡摊摊手,也是没看见。
朦胧的光线下,阿发仍保持着出掌的姿势,手上不断冒出一股股黑色妖气,脸色冷若冰霜。
“咦,阿鹏呢?”茅无极打断道,他扫视了一圈,竟然没发现阿鹏的身影。
他冷冷一笑,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看起来十分怪异,脸上的皮肤一半萎缩一半正常,像是人和尸体的结合版,一身南疆巫祝特有的祭祀服,上面绣满了各种拗口的苗族咒文,他盯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阿桓,右边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阴冷表情。
“我和你说。”老蔡忽然小声说道,“刚才那疯子一直不对劲,很有问题啊……”
阿桓的嘴角渗着血,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视线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子时……”茅无极一怔,“九星连珠,天劫再现,究竟是指什么呢?”
妖师冢的另一端。
“都过了一个时辰啦!”
牤子直到死也没想通为什么。他倒趴在地上,眉毛已经结霜了,脖子上还缠着一根勒紧的皮鞭,脸上仍保持着死前惊骇万状的表情。
“现在是什么时间?”茅无极定了定心神,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冰棺旁,巧云早已不见了踪影。
老蔡这时拱着个手跑了过来,“可算是醒了!我看你们是被画中的鬼魅给迷了魂了!”
同样的时刻,妖师冢三层地窖,满身伤痕的玄空慢慢地走下楼梯。
当茅无极的目光再次落到古画上时,不禁感觉头皮直发麻,少女之前那温柔诱惑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邪恶诡异的微笑,像是暗藏着无数诡计与阴谋,竟和幻境中马小倩的表情一模一样!
当他看到那扇朱漆大门时,眼睛嚯地一亮。
马如龙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气,头上都是虚汗,他和茅无极无声地对视着,都仿佛做了一场梦。
“天机之门……终于让我找到了……”
又回到了阴气森森的妖师冢中。
“原来传说是真的。”玄空在轻抚在门上,眼中精光四射。
仿佛被定格的时间再次运转起来,茅无极心里一阵踏实,身体终于能动了。
“天机之门一旦开启,吾将获得永生之力,哈哈哈哈——”
周围都是光,混混沌沌的光,茅无极强忍刺痛,咬着牙猛地一下睁开了双眼,霎时间所有的光芒都收拢起来,化作古画少女手中的一个小白点。
玄空癫狂地大笑着,一道贯穿整张脸的抓痕将他衬得更加扭曲诡异。
一阵天旋地转,仿若日月颠倒,时光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