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里微笑着,继续说。
“妈妈很温柔,我几乎从未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就连我那幼儿园的小伙伴们都经常满脸羡慕地对我说:‘英美里的妈妈真好啊,总是那么温柔。’”
“妈妈总是和我一起讨论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我的好朋友有一个弟弟,所以我便跟妈妈说希望宝宝是个男孩子,但妈妈却希望宝宝是个女孩,这样,宝宝就能和我做一对像她和小姨那样的好姐妹了。”
“您的母亲呢?”
“看上去妈妈和小姨的关系很不错嘛。”
“我父亲很忙。他经营着一家贸易公司,总是晚上9点多才到家,那个时候我都已经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了。因为工作的关系,他经常会出国,回来的时候还会给我们带一些来自不同国家的特产。”
“是啊,虽然她们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性子。”
“请问,您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小姨是个怎样的人呢?”
要是这次的再次搜查行动被搜查一课的人知道了,想必双方的矛盾会更加激化。所以,寺田聪无论如何都得避重就轻地蒙混过去。
“她啊,可以算是个社交达人,很活泼。她总是给我带来一些绘本啦,毛绒玩具之类的好东西,还经常陪我一起玩。即便是对当时还很年幼的我,她生起气来的时候也毫不含糊。总之她就是这样的一类人,很爱笑,我也很喜欢她。因为有过两次出国留学的经历,所以她的英语非常棒,我也跟她学过不少英语呢。当然,都是些幼儿能学的单词,比如熊是bear啦,兔子是rabbit啦……也就是这之类的吧。”
虽然绯色冴子冷不丁地再次搜查确实成功解决了一些悬案,但因为她的独断专行和深藏不露,和搜查一课之间心存芥蒂也是事实。像绯色冴子这种从未有过实际搜查经验,甚至被发落到边缘部门的高级公务员,居然在那些连搜查一课都破解不了的案件上大显身手,搜查一课能容得下她才怪。关于这点,直到今年1月份为止还身为搜查一课一员的寺田聪可是再理解不过了。
“听说你小姨当时又准备去留学了?”
“不,不是那样的。犯罪资料馆纯粹是负责保管和案件相关的证物和搜查资料的部门,这次之所以前来拜会,也仅仅是为了给搜查资料做一些补充。”
“嗯。她说过‘这段时间暂时不能陪小英美里一起玩了,很抱歉呢’。”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犯罪资料馆这个部门。请问你们就是像现在这样负责对陷入迷局的案件进行再次搜查的那种部门吗?”
“那你知道她打算去哪里留学吗?”
想不到雪女在美容院翻看杂志的无意之举,竟能充当警方办事得力的力证。
“不知道。毕竟那时候我才五岁,连‘国家’的概念都很模糊。”
“呃,还好吧……”
“关于小姨的交往对象,她跟你提起过多少呢?”
“啊,连那种东西都看啊?你们警方收集情报的能力还真是了不起呢!”
“没有,她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事情发生之后的那一两年里,警方曾多次造访收留我的儿童福利院,向我询问知不知道关于小姨交往对象的细枝末节。当然,他们并没有直接使用‘交往对象’这样的问法,而是委婉地问我:‘你知道小姨有没有要好的朋友呀?’当时,我还不能理解警方这么问我的用意,甚至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搞不懂警方为什么会问那样的问题。”
英美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是时候提出绯色冴子让问的那个问题了。
“您在《CHEVEUX》杂志上发表的随笔,在下已经拜读过了。真是非常感人的一篇文章。”
“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孩子,所以不太了解,好像幼儿园有一种保育制度,就是在放学之后提供延时服务,直到傍晚之前都可以把孩子留在那里照顾是吧?你们幼儿园也是这样的吗?”
“我是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的寺田聪。”刚一落座,寺田聪便递上了自己的名片。随后,向身边的侍者点了杯咖啡。
突然被问到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英美里显得很是困惑。
英美里和接待处知会了一下,便邀请寺田聪一起去了一楼的咖啡馆。
“嗯……应该是这样的。”
“我稍微出去一会儿。”
“在暑假期间也可以吗?”
很快,英美里就从画廊里走了出来,现实中的她比照片上的还要美。
“我记得是可以的。因为我记得自己在小班的时候,有过一次暑假被送去幼儿园的经历,好像是因为妈妈有什么事情。”
个展的会场位于一栋商务大楼的地下室。在接待处,寺田聪自报姓名,让工作人员请英美里出来见面。之所以没有提及自己警察的身份而仅仅报了姓名,是因为寺田聪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吸引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他不想给对方添麻烦。
“你的意思是说,在集体外宿结束后的暑假,你曾经有过一次在7月里被送去幼儿园托管的经历?”
电话刚接通的时候,从声音可以听出来对方的心情不错,但当寺田聪自报家门是“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之后,对方倒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了。寺田聪原本还以为对方会拒绝自己,没想到她却用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说:“好的,我知道了。”因为此时她正在银座的一家画廊里举办个人摄影展,两人便相约在那里见面。
英美里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去。
因为她是日本摄影家协会的会员,寺田聪便联系了那里,从中得知了本田英美里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接着,他便给英美里打去了一通电话。
“……就像你说的那样,确实有过,那是我好朋友的妈妈和我妈妈一起商量的结果。她们商量好在7月的同一天把我们托管到了幼儿园。不过,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端正,干净利落的短发,大大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坚毅的光彩。在1992年案发当时,她还是个五岁的孩子,算起来,现在应该得有二十六七岁了。
“没什么,请别往心里去。”
令寺田聪感到惊讶的是,不仅仅是她所拍摄的照片——照片属于作品,除了作者本人之外,其他人不得擅自上传到网络,否则属于违反著作权法的行为——就连她本人的照片,网络上也炒得很热。甚至连她在杂志或电视上参加活动时所拍摄的照片或视频,在网上也传得比比皆是。
实际上,就连寺田聪自己都不知道问这个问题能有什么意义。
接下来,寺田聪试着在网页上输入“本田英美里”的关键字来检索她拍摄的作品。
“以上,我想要请教的问题就只有这么多了。”
根据维基百科记载,福利院出身的英美里因为在高中二年级时将自己平时拍摄积累的照片上传到网上而受到关注。虽然照片里拍摄的都是些琐碎的平常民家,但那种摄影技巧和溢于画面的怀旧气氛却远超业余摄影爱好者的拍摄水准,因而受到人们的广泛赞誉。以此为契机,高中毕业后的英美里有幸拜入著名摄影家芦田志津子的门下,目前已经出了两本摄影集,还与数家企业签约合作。
“百忙之中还前来造访,要不要顺便看一下我的摄影展再回去呢?”
据说英美里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不过寺田聪从未有过耳闻。原本还想向绯色冴子多打听一下她的情况,却被沉默地无视了。迫不得已,寺田聪决定自己上网搜索一下。
英美里微笑着说。
根据绯色冴子的指示,寺田聪将前去会会英美里。
“非常感谢,我很感兴趣。”
3
出了咖啡馆,两人一起回到了地下画廊。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对英美里说:“有位女士想要见您。”英美里对寺田聪说了句“请自便”,就朝向一位看上去彼此相当熟悉的白发女士走了过去。
此前,在2004年的刑事诉讼法修正案中,将杀人罪的公诉时效由十五年延长到了二十五年。然而,2004年刑事诉讼法的修订仅针对2005年1月1日实施之后发生的刑事案件,此前发生的刑事案件,公诉时效依然为十五年。所以这起案件也不例外,在案件发生十五年之后的2007年7月11日0点,诉讼时效到期。
画廊并不太大,里面差不多有五位游客。大家都兴趣盎然地注视着挂在墙上的展品,寺田聪也开始悠闲地欣赏起来。
根据2010年新修订的刑事诉讼法,已废除了杀人罪的公诉时效。
所有展品拍摄的都是些民家,几乎没有人物的存在,就只是各种各样的房子。小小的,破旧的房子。新建小区里并排的整齐划一的居民楼。不知里面有多少个房间的豪宅……
由于本田章夫、本田朋子均已去世,也没有祖父母或其他亲戚前来领养,于是,孤苦伶仃的英美里便被送进了儿童福利院。为了年幼的英美里,搜查员们拼了命地继续搜查,可最终还是徒劳无功,案件陷入了迷局。
拍摄时间也各不相同。有护窗板紧闭的清晨,有阳光洒在晾晒衣物上的白天,有家中墙壁被晕染上暮色霞光的傍晚,也有深夜里从窗帘缝隙中透出的万家灯火。
虽然搜查组的人对附近的居民也进行了反复询问,却始终没有得到有力的目击证言。本田家所在的住宅区十分幽静,在警方推定的下午3点到4点之间的作案时间里,街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更没有可疑人物或车辆的目击报告。凶手盛装汽油的聚乙烯桶和廉价打火机都是批量生产的商品,无需定点销售,所以很难追查到购买者的信息。而调取附近加油站的监控录像之后,依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或许,凶手是从很远的地方买了汽油带过来的。
虽然各不相同,但每张照片都有它们的共同之处——那就是,深深的怀念。不管是已经破旧到让人觉得都无法居住的地步,还是冷冰冰地排列在一起的整齐划一的房子,它们终究都是对于某个人来说不可替代的家。那种感觉十分浓郁,简直就像是施了魔法。
然而,在留学缅因大学的后半年里,晶子却基本上没去上课,甚至还搬出了学生公寓,行踪不明。根据出入境管理局的调查显示,在这一年里她曾有过几次临时回国的记录,时间都比较短,除此之外的时间里应该都在美国。那些日子,她究竟在做些什么呢?当地警察也没能帮忙查出个所以然来。在这一点上,搜查组的人倍感遗憾。
——在我的取景器的对面,始终都在追寻着那个梦中遗落的光景。
晶子在十九岁时就开始留学美国,在缅因大学读了一年书,二十二岁时又去赫伯特大学留学了一年。或许是在那时候交往的男友也说不定。但是,毕竟是在国外,所以专门委派搜查员前去调查取证也不现实。而当地的警察在协助调查之后,却给出了晶子在当时应该没有交往对象的反馈。
有那么一个瞬间,英美里文章中的一个段落浮现于脑海。不知不觉间,寺田聪的眼角竟微微泛着些泪光。简直是太狼狈了。
搜查组索性从晶子学生时代的恋人开始一一查起,但除了篠原之外,还真没有明确的目标。虽然晶子属于那种活泼开朗的性格,但私生活却比较低调,几乎从来没有和朋友谈起过自己的交往对象。
4
若是这样的话,那案发当天到本田家造访晶子的前男友就不是篠原了。
话虽如此,可绯色冴子为什么要将英美里写的文章作为搜查资料之一呢?坐在返回市中心的电车里,寺田聪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然而,篠原一口否认了在案发当天拜访过本田家的推测。通过调查他的不在场证明,警方发现在案发当天的下午3点到4点之间,篠原的确一直在工作。
莫非文章里记录了能够破案的重要线索?寺田聪又把文章翻来覆去地重读了好几遍,依然不明就里。
经过调查,警方锁定了晶子一年前曾经交往过的前男友。篠原智之,男,二十八岁,也是个同声传译。因为工作原因,两人渐渐亲近了起来。
突然,寺田聪的脑海里灵光一闪,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不过,至于晶子的前男友究竟姓甚名谁,附近的主妇们却没有听她提起过。
这个案子真正的凶手,会不会就是当时年仅五岁的英美里?
会谈最终还是没能谈拢。前男友气急败坏,残忍地杀害了晶子和本田夫妇,为了毁尸灭迹,又纵火焚烧了现场。从准备了氰化钾这点来看,晶子的前男友应该在来之前就做好了一旦谈不拢就动手杀人的准备。此外,考虑到装有汽油的聚乙烯桶需要自备,所以他应该是开车来的。本田家有两个停车位,平时只停着一辆章夫所开的奔驰,完全可以再停一辆别的车。
据说在弟弟或妹妹即将出生的时候,大一点的孩子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嫉妒心理。英美里会不会就是因为过于嫉妒,所以才在热水壶里掺入了大量氰化钾呢?只不过英美里自己并不知道氰化钾是能够致死的毒药,只以为它能让人生病而已。也许她只不过想着要是妈妈生病了,那么肚子里的宝宝也一定会跟着一起受苦吧。可结果是,本田夫妇和晶子在喝了掺入氰化钾的开水冲泡的红茶之后,一并中毒身亡了。
不久,附近的搜查员得到有力情报。原来,在事发的两三天前,朋子和附近的主妇在街上闲聊时曾经提起过,自家妹妹的前男友想要复合,为此一直对妹妹纠缠不休。她想和妹妹的前男友谈谈,于是打算让妹妹领着前男友一起到家里来坐坐。本田章夫的公司周末双休,所以星期六那天本田章夫也在家,应该也会参与。
不过,在案发时间里,英美里拥有参加幼儿园集体外宿活动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不可能放火。或许,是晶子的前男友在本田夫妇和晶子死后来到本田家,然后又放了火吧。
以此为前提,针对此次杀人案件,成城警署设置了特别搜查本部予以调查。
出于谋害亲人的罪恶感,以及自己意料之外的家破人亡的双重打击,英美里选择了保护性遗忘——忘却了自己曾经使用氰化钾投毒的这个事实。
从尸体的烧伤中没有检测到生理反应这点来看,凶手应该先在红茶杯里掺入了氰化钾,将三人毒杀之后再浇上汽油放火。
这么想来,就不难理解绯色冴子为什么将英美里的文章作为搜查资料之一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犯罪嫌疑人写下的随笔,自然属于重要的搜查文件之一。
事实上,案发当时摆放在餐桌上的红色茶杯总共有四个,也就是说,当时在场的总共有四个人。应该就是这第四个人,放火杀害了他们三个!
不过,这个假设也存在一些疑点。比如说,一个五岁的孩子是如何得到氰化钾的呢?
搜查组从自杀、他杀两个思路进行了慎重的搜查,很快就排除了自杀的可能。作为一家贸易公司的社长,本田章夫的工作可谓顺风顺水。而章夫和朋子的关系也非常和睦,两人拥有一个疼爱备至的女儿,二胎宝宝也即将出生,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即便是晶子,当时的工作也进展顺利。她曾两度留学美国,能够使用流利的英语,在同声传译工作领域大展拳脚,事发之前她还曾和朋友们说起过自己近期还有赴美深造的打算。由此看来,这三个人都没有自杀的理由,所以他们的死亡应该是受人所害。
对此,寺田聪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设想。会不会是哪个大人故意骗英美里说“这是能让人生病的药哦”,然后把氰化钾交给了她,而英美里天真地相信了这个谎话,所以才在热水壶里投了毒?借着孩子无辜的手,大人却完成了犯罪。
根据现场取证的结果,警方推断凶手先在餐厅泼洒了汽油,随后又点了一把火。在餐厅里还发现了疑似被烧化了的塑料桶,以及一个价值一百日元左右的打火机残骸。
那么,这个大人是谁呢?首先,这个人应该与英美里关系亲密,对她有一定的影响力。其次,这个人有杀害本田夫妇和晶子的动机。
在餐厅被烧焦的桌子上,放着红色茶杯。虽然杯子里面的液体已经蒸发殆尽,但内壁上依然能够检测出氰化钾的残留物。
符合第一个条件的,最有可能的当然是英美里的父母和小姨了。不过这么做的话,一不小心连自己也会毒死,所以他们应该不会教孩子投毒。如此一来,能够想到的可疑人物就是幼儿园的老师了。如果是老师的话,英美里应该就会天真地选择相信了吧。
至于死因,警方最初推断是被烧死或吸入大量烟雾引起的一氧化碳中毒。司法解剖的结果却显示,在死者胃里残存着足以致死剂量的氰化钾,所以在火灾之前,他们应该就已经死亡了。
不过,若是幼儿园的老师,又是否具有杀害本田夫妇和晶子的动机呢?
同时,警方还将怀孕女性腹中胎儿的DNA和本田章夫尸体的DNA进行了比对,证实胎儿的确是本田章夫的孩子,从而确定了怀孕女性是本田朋子。接下来,又将本田朋子和另一名女性的DNA进行了比对,结果显示二者是姐妹关系,所以另一名女性就是朋子的妹妹晶子。警视厅科学警察研究所在上世纪80年代后半期就已经开始进行DNA鉴定的研究,所以在案发当时的1992年,犯罪搜查中已经普遍开始运用这项技术了。
这时,寺田聪想到了英美里文章中的一句话——我像往常那样牵着妈妈的手向幼儿园走去。这么看来,幼儿园应该就在本田家附近,否则就应该是乘坐校车或骑自行车接送孩子。而不是步行去上学了。
因为本田章夫曾在附近的牙科诊所有过就诊经历,于是警方便将提取的病历与男性尸体的牙型进行比对,结果证实死者正是本田章夫。那个牙医和本田章夫是高尔夫球友,所以别人假借本田章夫之名来伪造病历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据说东京二十三区内的很多幼儿园都苦于园所面积太小,费心费力地想要吞并附近的土地搞扩建。毕竟,一旦园所面积扩大,就能够解决校车的停车问题,也就可以面向更大的地域范围招入更多的学生了。
唯独本田夫妇的长女——只有五岁的英美里,因为当天参加了幼儿园的集体外宿活动而幸免于难。
说不定,凶手正是因为想要得到本田家的土地而去询问夫妇俩是否有出售意向,不料却被断然拒绝了?这倒也不难理解:若是公司不景气也就罢了,可本田章夫经营的公司业绩相当不错,完全没必要靠卖掉世田谷区最佳地段的住宅艰难度日。
尸体表面烧毁严重,难以通过面容判别身份。不过,因为无法与房主夫妇——三十五岁的本田章夫、三十二岁的本田朋子,以及当天前来拜访姐姐一家的二十五岁的远藤晶子取得联络,所以推测受害者很可能就是这三个人。
可是,凶手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本田家的这块土地,于是便动了杀心,使用了这个最后的杀手锏。本田夫妇自不待言,连晶子也要预谋除掉。因为即便本田夫妇死了,作为英美里监护人的小姨,说不定也会拒绝出售土地。
男性尸体的推断年龄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两具女性尸体的推断年龄都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其中一位女性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且有过生产经历,另一位女性没有生产经历。
于是,凶手将氰化钾交到了年幼的英美里手里,教唆她投毒,给她天天把即将出生的宝宝挂在嘴边的爸爸妈妈和小姨一点小小的教训。案发当天早上,英美里在去幼儿园之前便把毒药投入了水壶。
7月11日,星期六,下午4点左右,位于东京都世田谷区成城七丁目的本田章夫、本田朋子夫妇家发生了火灾,大约125平方米的木质二层住宅全部化为灰烬。在一楼的餐厅里,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和两具女性尸体。三人均倒在餐桌旁边。
凶手的计划圆满成功。当天下午,本田夫妇和晶子相继毙命。不料晶子的前男友随后来到本田家,随手放了把火将现场烧了个一干二净。这对凶手来说反倒更加方便了。如果凶手的计划是将本田家的土地转而用于幼儿园扩建,有地上房屋反倒碍事。
案件发生在距今二十一年的1992年。
想到这里,寺田聪不禁摇了摇头。这个设想简直太异想天开了。不过,也并不是绝无可能。
绯色冴子似乎又要进行再次搜查了。给这起案件证物贴标签的工作在上周五才刚刚结束,因为当时已经看过一遍她归纳好的案件概要,所以寺田聪对这个案子还有印象。不过,为了把握好案件的细节,寺田聪决定把自己关在助理室里仔细重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么,凶手到底是哪一个幼儿园老师呢?
自从今年1月份寺田聪被发落到犯罪资料馆以来,绯色冴子已经对三起陷入迷局或因嫌疑人死亡而不了了之的案件进行了再次搜查并顺利结案。说是再次搜查,但因为绯色冴子不善沟通,实际上登门造访的却是原为搜查一课一员的寺田聪。不过,绯色冴子深藏不露,寺田聪多半只是奉命行事、收集证言而已。至于她之后推理出来的真相,往往能让寺田聪大跌眼镜……
若说对英美里有影响力的话,那么幼儿园里的每一位老师都有可能。但若要考虑到想要动用本田家土地的这个条件,那就非园长莫属了。毕竟,只有园长才会负责幼儿园的运营计划。
除此之外,寺田聪也有一些别的任务。
寺田聪又想到了英美里文章中的一句话。
随着案件发生日期的推移,贴标签的进程也艰难地推进着。目前,已经贴到了1992年发生的案件了。
——白发苍苍的园长一脸慈祥地对我说:“爸爸和妈妈暂时有点事情来不了了,英美里再和老师玩一会儿好吗?”
寺田聪被发落到这个位于三鹰市的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已经八个多月了。主要的工作任务依然是往证物上贴标签。犯罪资料馆正在构建一个数据系统,只要用扫码枪扫描证物袋上贴着的二维码标签,就能从电脑上看到证物相关案件信息。
在慈祥面容的背后,园长也一定在为计划的得逞而暗自庆贺吧。
“我希望你能对这起案件进行再次搜查。回去再看一看搜查资料吧,记得把这个复印件也算在搜查资料里。”绯色冴子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作为搜查一课的一员,居然能提出这种天马行空、脱离实际的假设,真是没谁了。不过,也许这就是八个月来一直在绯色冴子手下工作,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在潜移默化中受到熏陶的结果吧。
“要说很有深意倒也确实,不过,有必要非得特意复印一份吗?”
一回到犯罪资料馆,寺田聪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假设全都说了出来。
“没错。这就是那个案件中唯一幸免于难的孩子写的。据说,她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鼎鼎有名的摄影师了。这篇随笔写得很有深意。”
原本还以为绯色冴子会举双手赞同,谁知她冷不丁地撂下一句话就否定了一切。
“这……这不是上周才贴了二维码的案件吗?”
“这不可能。”
既然领导都这么要求了,寺田聪便只好照办。可刚看了没多久,寺田聪就大吃一惊。
“不可能?虽然确实有些天马行空……”
“很快就能读完,你就在这儿看吧。”
“听好了。如果凶手打算杀死本田夫妇和晶子的话,就应该力求让他们三个同时毙命。再者,三人同时喝茶的时机,除了吃饭时就是下午茶时间。在这两个时间之外,大家都是各自喝各自喜欢的东西,爱喝咖啡的就去喝咖啡,爱喝茶的就去喝茶。按照你的假说,园长让英美里在热水壶中投毒的时间是早上出发去幼儿园之前,那个时候大家应该早就吃完饭了,但距离吃午饭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是中途有人口渴了,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泡咖啡、泡茶喝,应该当时就毙命了,而剩下的人看到的时候一定会立刻报警的吧。指望他们三个直到午饭之前都滴水不进,肯定是不现实的。”
雪女的休息日居然是在美容院里翻看女性杂志度过的?真是难以置信。
“那么,如果氰化钾没有放进水壶里,而是掺到了红茶中呢?”
“昨天我去了趟美容院,为了打发时间,随手拿起了一本叫《CHEVEUX》的女性杂志翻了翻,偶然发现了这篇随笔。”
“氰化钾是白色的粉末,掺到红茶中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要是掺进白色茶包里的话倒是不太容易被发现,但五岁的小孩儿应该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除非凶手事先就对茶包做了手脚然后教唆她调包。不过,让五岁的英美里来承担如此复杂的犯罪计划,真的太危险了。只要她说漏一句话,凶手就会马上暴露。如果凶手的动机真的是想要本田家的土地,应该不会去冒那种风险。”
那是一篇从杂志上复印下来的小说,题目是《取景器的对面》,作者是本田英美里。很简短的一篇文章。
“……说得也是。那么,馆长您怎么看?”
回头看了一眼馆长递过来的复印件,寺田聪问道。
5
“这是什么?”
“我觉得凶手选择了投毒这一方式很奇怪。”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绯色冴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此话怎讲?”
“等一下。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即便凶手自备了氰化钾,但按理说他应该也不太清楚本田家里有没有适合投毒的饮品。如果打定主意,万一谈判破裂就杀害对方,一般也会选择刀具、钝器或是枪械当作凶器。况且投毒这种手段只适用于对凶手完全不设防的对象,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是被毒害人所信赖的人。可是从一开始,本田家的人应该就对晶子的前男友有所防备吧。
“早上好。”寺田聪打招呼道。和往常一样,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打算离开馆长室。
“如此想来,我认为凶手不可能是晶子的前男友。虽然朋子嘴上对邻居主妇说什么妹妹的前男友为了求复合而纠缠不休,自己为了商量对策而打算把他们两个叫到家里来之类的话,实际上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前男友要来访吧。这一点,让我深感怀疑。很显然,她是在说谎。但她为什么要说谎呢?难道说,她就是那个凶手?”
她的警衔是警视。虽说是高级公务员出身,但她在犯罪资料馆馆长的位子上一待就是八年,事实上早就脱离了警察界高级公务员的圈子了。
“……朋子是凶手?”
身材苗条,年龄不详。肤白胜雪,丝毫不输给那袭白衣。披散在肩膀上的妖冶黑发,衬托得她那像人偶一般的面颊愈发端庄。长长的睫毛下,精致的双眼皮装点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如果现实中真有雪女存在的话,应该就是她这副模样吧。不过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确切地说,应该是现代版的雪女吧。
“站在毒杀的角度细细想来,其实朋子才是最理想的投毒者。若要在喝茶的时候同时毒死几个人,就必须保证大家几乎同时喝下有毒的茶,也就是说,凶手要保证在泡茶到喝茶的间隙里投毒。不过,泡好茶后,要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投毒简直比登天都难。所以,在端出茶之前投毒就是最好的下毒时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是本田家的主妇——朋子。”
和往常一样,绯色冴子已经坐在桌前阅读资料了。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朋子在红茶里加入氰化钾之后和丈夫、妹妹一起喝下的话,三个人不就一起死了吗?在这种情况下,又是谁用汽油点了最后的那把火呢?”
他敲了敲馆长室的大门,却没有听到回应。于是他径直开门走了进去。
“朋子没有必要和妹妹、丈夫同时服毒。她只需要假装喝茶,等妹妹和丈夫相继毙命之后再洒上汽油点火,完事之后再服毒自尽就好了。等火焰烧上身的时候,朋子已经像她的丈夫和妹妹那样毒发身亡了,所以在烧伤之中也不会检测出生理反应。”
10月7日早上9点不到,寺田聪像往常一样来到位于三鹰市的犯罪资料馆上班。
“但是,朋子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丈夫和妹妹,随后又自杀呢?毕竟她丈夫的公司业绩不错,夫妻关系也很和睦,又有一个备受疼爱的女儿,第二个孩子也即将出生……怎么想都找不到产生杀人的动机吧?”
2
“确实,朋子没有产生杀意的动机。不过,只要在某个问题上稍稍转变一下思路,就能明白杀意从何而起了。”
看过我照片的人都评价说:“看似平凡,却引人怀念。”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在我的取景器的对面,始终都在追寻着那个梦中遗落的光景。妈妈、爸爸、小姨、我,还有宝宝。我一直在寻找那个平凡却引人怀念的家。
“只要在某个问题上稍稍转变一下思路?”
没想到我上传的照片大受好评。拜其所赐,高中毕业后,虽然技艺尚浅,但我还是成了一名摄影师。
“这个问题就是:怀孕的人到底是谁?”
于是,我带着相机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漫无目的地拍摄着家家户户的场景。看到我拍摄的照片,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们直夸我拍得好,甚至还建议我用福利院的电脑把它们传到网上。
寺田聪头脑一阵发蒙,一时竟无言以对。
等我上了高中,我得到了一台二手数码相机。那时,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通过相机的取景器,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再看一眼当时的光景呢?
“上个星期,为了总结案件的概要,我在阅读搜查资料的时候就发现了奇怪的一点。”
我多想从昏昏沉沉的脑海中再看一遍当时的场景啊,如果可以的话。哪怕只看一眼。
“奇怪的一点?”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工作人员们喜极而泣。
“朋子怀着英美里的时候,晶子恰好在美国留学。朋子怀上二胎的时候,晶子又要去留学了。”
妈妈、爸爸、小姨、我,还有宝宝,大家都在。原来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又长又可怕的梦。真的是太好了——
“这难道不是个偶然的巧合吗?”
哎呀,妈妈平安地生下了个小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呢?该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也许是吧。可是别忘了,姐姐已经怀孕了,还有个上幼儿园的孩子需要照顾,这段时间肯定有许多需要帮忙的地方。姐夫在公司又业务繁忙,经常很晚才到家,根本就指望不上。姐妹俩的父母和姐夫的父母又都早已去世,也没有其他亲戚可以依靠。如果她们姐妹俩的关系真的像英美里口中说的那样好的话,晶子应该会晚两年再出去留学吧?而且,这已不是晶子第一次出国留学了,而是第三次。所以我很难想象,她为什么会那么急着去美国。”
那里有妈妈,有爸爸,还有小姨。当然,小小的我也在里面。我们四个人微笑着俯视着婴儿床。床上的小宝宝不肯睡觉,正手舞足蹈地闹腾着。
“这么一说,也不无道理。那么,馆长您是怎么想的呢?”
梦中的我,被那阵笑声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窗户,静静地窥探着屋里的动静。
“所谓留学,就意味着从日本消失。这件事情竟然与朋子怀孕的时间出奇地一致,我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假设。”
梦中是我心心念念的家。大概是春天吧,和煦的阳光洒落下来,从客厅大开的落地窗里,飘来了阵阵笑声。
“什么假设?”
在灼心的高烧中,我做了一个梦。
“怀孕的其实是晶子。至少最后的那次留学计划,纯粹是为了隐藏晶子怀孕的秘密而制订的。说是留学,其实是想以留学为借口隐居,这么一来,就算自己怀有身孕,但因为身在国外,也不会被日本的亲朋好友们发现。”
听完那番话,我昏死了过去,还发起了高烧。员工们竭尽所能地照顾我、挽救我。
寺田聪似乎已经意识到了绯色冴子的弦外之音。
没人知道小姨的前男友是谁。所以,凶手至今仍然逍遥法外。
“难道说,英美里是晶子第一次留学时怀上的孩子吗?那么案发当时,朋子所谓正怀着的二胎,其实也是在晶子的肚子里?”
一切都燃烧了。爸爸、妈妈、小姨、布偶熊、母亲钩织的刺绣、种在庭院里的郁金香,一切的一切。
“你说对了。六年前,在朋子‘怀上’英美里的那段时间里,十九岁的晶子恰好在美国的缅因大学留学。与此同时,作为贸易公司社长的章夫应该也会经常去美国出差。可能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章夫去找了晶子,两个人还发生了关系。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晶子怀上了孩子,也就是英美里。
于是,就在我们幼儿园集体外宿的那个下午,小姨和她的前男友一起造访了我家。没想到话不投机,双方没能谈拢。于是小姨的前男友便在妈妈、爸爸和小姨的红茶里撒入了氰化钾,下毒谋害了他们,随后在家里浇上汽油,放了一把火。
“发现自己怀上了孩子,晶子便告知了姐姐和姐夫。三个人紧急商量之后,决定让晶子把孩子生下来交由本田夫妇抚养,本田夫妇会对这个孩子视为己出。
原来,那段时间,小姨被曾经交往过的男性纠缠不休,感到非常苦恼。因为不想复合,于是小姨便和妈妈一起商量了一下对策。妈妈说:“我现在身子不方便,要不然你把他叫到家里来,我和你姐夫一起跟他聊聊。”
“朋子当即向周围的邻居宣布自己怀孕了,然后装模作样地去妇产科产检,随着孕期的推进甚至还往自己的衣服里塞东西做大肚子。
直到我升入了小学三年级。一天,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对我说:“英美里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告诉你了。”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在爸爸、妈妈和小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晶子则时不时地悄悄回国——当然,这都是短期的,借着姐姐的名义和母子健康手册去医院做产检,每次产检的结果也记录在那上面。孩子出生以后,在很多场合都会用到母子健康手册,所以一定得伪造好这本手册。
渐渐地,我已经不再询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也许在自己幼小的心灵中,已经隐约感觉到他们已经离我而去了吧。
“晶子在缅因大学留学的时候,后半年几乎没怎么上课,甚至连宿舍都给退了,是因为肚子越来越明显了吧。
然而,神明却并没有听见我的祈祷。
“临盆之前,晶子结束留学回到日本,以姐姐的名义住进医院的妇产科。那个时候,朋子也掐准时间谎称住院,随后离开了家。恐怕就连本田章夫也假扮成晶子丈夫的样子陪伴在侧吧。生下孩子之后,晶子就在章夫的陪伴下抱着孩子出院了。此后,朋子便和晶子换回了自己原本的身份,抱着孩子回家了。
我向在绘本中看到的神明祈祷,希望我的妈妈、爸爸和小姨能够早点来这里接我,希望自己能够早点回家。
“虽然章夫和晶子口口声声地向朋子辩解说这个孩子只不过是一时冲动的产物,两人绝不会再犯,但实际上他们两个一直没有分开,甚至关系还愈发亲密了。
我哭了,因为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妈妈、爸爸和小姨的身影,还因为心爱的布偶熊也不在身边。妈妈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他们说的“有事”肯定是在撒谎,他们是不要我了吗?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然而,六年后的1992年,晶子又一次怀上了章夫的孩子。章夫和晶子也再一次地向朋子挑明了实情。朋子知道,自己要再一次上演替他们养育孩子的戏码了。
每一天,我都会问那里的工作人员:“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呢?”每一次,他们都会温柔地回答我:“很快就会来了。”
“晶子又开始向周围的人宣称自己近期还要去美国留学,因为当时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肚子也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藏不住了。
原来,那两个女人是儿童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就这样,我住进了福利院。
“不过因为有了英美里的存在,朋子在编造谎言的时候也得考虑怎样才能瞒得过她。上次晶子怀上英美里的时候,朋子只需要在自己家外面装成孕妇就好了;而这次为了骗过英美里的眼睛,在家也得装成孕妇的样子。等到胎儿月份再大一些的时候,恐怕连给英美里洗澡的工作都得交给章夫来完成吧。”
不安的感觉更剧烈了,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哭了起来。那两个女人和园长一边安慰我,一边带我坐上了车。
“但是,朋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幼儿园里吃过午饭,一直到了下午,终于出现了两个陌生女人的身影。她们微笑着对我说:“爸爸妈妈今天有点事情来不了呢,你来阿姨这里吧。”“阿姨这里有好多小朋友哦,还有好多好玩的玩具呢!”
“也许是因为自卑吧。比如说,朋子自身是不易受孕的体质。所以,当章夫提议让她把妹妹生下的英美里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的时候,她也无力反驳。
三个人居然一个都来不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虽然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跟老师玩耍起来,这个问题也就抛之脑后了。能够独占平日里被好几个孩子簇拥着的园长老师,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然而,默认自己丈夫和妹妹的亲密关系,还得给她们两个抚养孩子,对于朋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了。年复一年,她一直默默地承受着这般屈辱。当她听说晶子和章夫有了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
嗯,是的。园长点了点头。
“如果朋子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性格,能对丈夫和妹妹的行径破口大骂的话就好了,但她偏偏不能。她始终都没有被嫉妒冲昏头脑。忍无可忍之下,她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杀死自己的丈夫和妹妹。
“小姨呢?”我连忙问道,“小姨来我家玩了,她也没空来接我吗?”
“不过,如果妹妹怀孕的尸体被发现,通过比对胎儿和章夫的DNA,胎儿是丈夫孩子的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如此一来,自己对丈夫和妹妹的嫉妒犯罪动机就显而易见了。对于心高气傲的朋子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过了一会儿,我被单独叫去了园长的办公室。白发苍苍的园长一脸慈祥地对我说:“爸爸和妈妈暂时有点事情来不了,小英美里再和老师玩一会儿好吗?”
“于是,她想——如果在给家里放一把火之后,自己也同时服毒自尽,那么妹妹的尸体也会一并被烈焰吞噬。如此一来,死后,自己和妹妹的身份就会反转,所有人都会认为怀孕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毕竟烈焰缠身,谁又能辨别出烧焦尸体的容貌呢?这种情况下,尸体的年龄推断也只能以十年为单位,朋子和晶子在年龄上只差七岁,完全有偷梁换柱的可能。”
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的心中莫名地笼上了一丝不安。
“朋子和晶子的身份就这么反转了……”
可我等了很久很久,妈妈都没有出现。
寺田聪茫然地念叨着。真的有这种可能性存在吗?寺田聪想起了案件的搜查资料,回想着从烈焰的废墟中确认三具尸体身份的过程。
小朋友的父母纷纷赶来接回自家的孩子,“你真努力!”“好了不起哦!”之类的表扬声此起彼伏。小朋友们一边自豪地向父母汇报着集体外宿时所发生的事情,一边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首先,从齿型可以确认出,那具男性尸体就是本田章夫。接下来确认的是怀孕女性的尸体。通过DNA比对,确定胎儿和章夫有亲子关系,而两名女性的DNA比对结果则显示二者是姐妹关系,从而也就确认出那名没有怀孕的女性尸体就是晶子。
第二天,大班的小朋友所乘坐的巴士回到了幼儿园。
然而,所有人都被刻意隐瞒的孕期假象所欺骗了。因为真正怀孕的人并不是朋子,而是晶子。因为隐瞒了怀孕,所以朋子和晶子的身份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混淆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妈妈的身影。
一方面,朋子让周围的人误以为自己怀了孕;另一方面,晶子则隐瞒了自己怀孕的事实。在1992年案发当时,DNA鉴定技术已经在刑侦领域广泛应用,关于这点经常可以从报纸或电视新闻中有所见闻。也许朋子就是通过这些渠道了解到了一些关于DNA鉴定的知识。
出发的时间到了,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纷纷乘上巴士,和自己的父母挥手告别。我的妈妈也微笑着注视着我,挥动着手臂。
绯色冴子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
“因为想要一起去外宿嘛,所以就努力治好咯。”我回答说。我自小体弱多病,即便到了夏天也经常发烧,总是让妈妈担心。这次也是,因为得了感冒便回家休养了几天。如果今天依然请假在家休养,也许我的命运就会大相径庭了吧。
“朋子的犯罪,从表面上看是针对本田一家的灭门案件。为了隐藏犯罪动机,最好一开始就捏造出一个对章夫、朋子夫妇和晶子都有杀人动机的犯罪嫌疑人形象。于是朋子就对邻居家的主妇编造出了一番‘妹妹的前男友为了求复合而纠缠不休,自己为了商量对策而打算把他们两个叫到家里来’之类的借口。因为平日里章夫和附近的主妇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无需担心这番话会传到章夫的耳朵里去。
“小英美里,听说你得了感冒,现在好多了吧?真是太好了!”老师笑眯眯地说。
“晶子怀孕三个月后,差不多也是肚子开始明显变大的时候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以留学为借口,远离熟人、走出国门。真要那样的话,就很难再有机会杀死晶子了。要想杀死晶子,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而且作案时英美里不能留在现场。而满足一切作案条件的日子,就是英美里去参加幼儿园集体外宿活动的7月11日。”
来到幼儿园之后,我便加入了正在园里玩耍的小伙伴中间。
“……原来如此啊。我终于明白您让我询问英美里那个问题的用意了。根据文章内容,英美里自小体弱多病,据说在参加集体外宿的前一天还因为感冒而请了假。如果英美里在集体外宿那天还无法痊愈的话,朋子就无法实施犯罪了。况且计划还不能拖延太久,无论如何都得在晶子出国之前的7月份完成。为此,她必须保证即便英美里无法参加集体外宿,也能预留出不在家的候补日……所以您才让我去询问英美里有没有在7月里被托管在幼儿园的经历。如果有的话,便为朋子凶手假说提供了旁证。”
那天,除了集体外宿以外,还发生了另一件令我心潮澎湃的事情——小姨到我家来玩了,好像还打算住一段时日。虽然当天晚上我需要外宿、无法见到小姨,但小姨答应会等到我第二天回来之后再陪我玩游戏。小姨既聪明又活泼,还有留学美国的经历,我最喜欢小姨了。
绯色冴子嘴唇微微一歪,这就是她的微笑啊。真是难得一见。
画画的时候,妈妈也总会握着我的小手,引领着我去描绘一个小宝宝的姿态。
“案发当天,朋子把晶子请到自己家里来,往丈夫和妹妹的红茶里掺入了氰化钾,让两个人毒发身亡。此后,她在餐桌上放了四个茶杯,伪造成晶子的前男友前来造访的假象。在餐厅里浇上汽油点火之后,她自己也立刻服下了氰化钾。
宝宝会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呢?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洗澡时,我和妈妈总在畅想着类似的问题。
由于氰化钾是速效毒药,所以朋子很快就毙命了。当烈焰烧上身来的时候,朋子已经死亡。所以,和章夫与晶子的尸体一样,朋子的尸体也没有检测出生理反应,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了。而且这么一来,她也不会感受到烈焰焚身的痛苦了。恐怕,这就是她选择氰化钾进行毒杀的原因吧。”
晚上和我一起洗澡的时候,妈妈总会让我摸摸她的肚子,微笑着说:“肚子里有个小宝宝哦。”当时的妈妈还不怎么显肚子,但一想到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大,我不禁感叹生命的成长是多么奇妙且不可思议。
根据文章记载,朋子在和英美里一起洗澡的时候,总喜欢让她抚摸自己的肚子,微笑着说:“肚子里有个小宝宝哦。”想象一下朋子当时的内心活动,寺田聪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我心里百感交集,既夹杂着对没有父母陪伴的夜晚的担心,又交织着想要成为一个能够克服困难的姐姐的迫切。姐姐……是的,事实上,我应该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姐姐了。那个时候,妈妈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预产期是来年2月,到那时,我应该就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想到自己死后也会被烈焰焚身,而自己和妹妹的身份也将因为这场烈焰完成反转——策划并实践着这场犯罪的朋子,其实早就被对丈夫和妹妹的憎恨给逼疯了吧。
那天是幼儿园集体外宿的日子。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大班的孩子一起乘坐巴士去海边的游乐园集体出游,在那里度过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夜晚。
没有让年幼的英美里跟着一起殉葬,也意味着朋子对英美里还有一丝残存的爱意。这,也是这个案件中唯一的救赎所在。
7月的那个清晨,8点40分刚过,我像往常那样牵着妈妈的手向幼儿园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寺田聪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阴暗的念头。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几乎在同一天都消失不见了。它们离我而去,再也不会回来。
朋子之所以会放英美里一条生路,会不会是想要留下她证明自己确实怀孕的证据?朋子在英美里面前展示了假扮怀孕的各种演技,想方设法地让英美里坚信自己肚子里有个小宝宝。如果这个孩子能够幸存下来,一定会对搜查员说出这番话,这么一来,朋子的伪装就会得到进一步的力证。
我的身边,还围绕着自己最最喜欢的东西。布偶熊,妈妈钩织的刺绣,以及种在院子里的郁金香。
为此,朋子一定要让英美里活着。
围绕在身边的,都是我最最喜爱的人。温柔的妈妈,睿智的爸爸,还有几个月后即将出生的弟弟或妹妹,经常送我礼物陪我玩耍的小姨,爽朗的幼儿园老师,以及要好的朋友们。
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她的阴谋就能够得逞了。读了文章就会发现,即便在案件发生了二十一年之后的今天,英美里对朋子怀孕的事实依然没有丝毫怀疑。在那场烈焰残存的梦境中,她依然能够看见小弟弟或小妹妹加入自己大家庭的幸福光景。
那时,我才五岁。
无疑,这昭示着朋子的伪装取得了圆满成功。绯色冴子之所以要将那篇文章作为搜查文件之一来对待,是因为这篇文章本身,就是凶手成功实施计划的证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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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爸爸、小姨、我,还有宝宝。我一直在寻找那个平凡却引人怀念的家。”——一直以来,英美里都在取景器的对面追寻着这样的光景。然而,那不就是她的“母亲”一手创造的海市蜃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