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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死亡之日

“听说案发当时,您先生正为公司资金筹措一事绞尽脑汁。”

“但是我丈夫和伯父的关系很好,而且他是绝对不可能去做杀人这样可怕的事情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样就能够认定我丈夫有杀人的动机了吗?”

听闻调布市肇事逃逸致医生死亡案和赤羽不动产公司社长遇害案的描述之后,真纪子的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失礼了,但确实如此。请问,还记得您丈夫在9月12日那天的行程吗?”

“不,你丈夫确实是这么说的。事实上,正如您丈夫告白的那样,在1988年的9月12日的确发生了两起情况吻合的杀人案件。”

“——都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你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倒是不假。关于伯父遇害当天的9月19日所发生的事情,事后肯定会被无数次问起,所以去美国旅行的记忆才会在她的脑海中烙下深刻的烙印。而那天之外的记忆,自然也没有印象深刻的理由。这也是此次开展再次搜查的最大障碍所在。

寺田聪一五一十地说起了那段交换杀人的告白,听得真纪子脸色煞白。

“那么,在伯父遇害之后,您丈夫有什么表现呢?”

“惊人的告白?他都说了些什么?”

“那还用问,肯定是悲痛万分啊。我们从美国旅行回来是在9月20日的傍晚。刚回到家,警察就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们伯父遇害了。我记得丈夫当时就像孩子似的哭了出来,那一幕就算我想忘都忘不掉。雪上加霜的是,第二天我丈夫又突发盲肠炎,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就连丧礼都没法参加了,丧葬之事还是由我代劳的呢。从那之后我丈夫就变得非常消沉,很长时间都打不起精神来了。”

“还是关于前天提到的那个问题。我昨天说您丈夫在弥留之际提到了‘二十五年前’,只说了一句就去世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其实,您丈夫还做了一番非常惊人的告白。”

友部义男和真纪子的夫妻关系是否有些疏离呢?虽然她对丈夫的死感到非常震惊,却没有过多悲伤的色彩。她之所以会在面对寺田聪的质疑时变得面无血色,与其说是因为深爱着丈夫,倒不如说是对丈夫是杀人犯的事实感到惶恐——担心自己会因此蒙羞。

“话说,您今天前来,又有何贵干?”

6

“不难理解……”

“野口小区”是位于东村山市野口町的一座五层公寓。历经三十多年的岁月,已经相当陈旧了。

“葬礼定在后天,我们回奄美大岛后举办。对于我们夫妻俩来说,东京的回忆并不美好,所以也不想在这里办丧事了。就像我前天所说的那样,两年前,丈夫经营的公司因为业绩不佳倒闭了,那段时间真是各种不愉快都找上门来了……”

按响304号房间的门铃,房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五官端正的白发男子。虽然还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但因为一头白发的缘故,看上去苍老了许多。那抹无情的白色,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他的人生曾经历过何等的残酷。

真纪子说前天就将丈夫的遗体从秋留野市立医院领了回来,并进行了火化。

是君原信先生吧。寺田聪问。男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星期二。早上9点多,寺田聪拨打了友部真纪子的手机,得知她还住在新宿的帕特里西亚酒店。于是,寺田聪就从距离犯罪资料馆最近的JR三鹰站,搭乘中央线向新宿赶去。

“我是给您打过电话的寺田聪,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的。这次承蒙接见,非常感谢。”

5

在调布市肇事逃逸致医生死亡案的搜查资料中,记载着最大嫌疑人君原信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寺田聪原本以为就算他已经搬家了也不足为奇,没想到试着拨通电话之后,却听到了“我是君原”的回复。经过确认,的确是君原信本人。寺田聪自称是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的人,现在正在构建案件的数据库,不过在滝井弘遇害一案的记录中遗失了一些形式性的内容,希望能够和他重新确认一下。以此为由,与君原信约好了见面相关事宜。

“总之,如果一定要进行再次搜查,我想再去会会友部真纪子,然后找机会和君原信、杉山庆介见上一面。”

“请进吧。”

“那只是因为没有就交集点进行搜查,才会忽视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交集。如果围绕交集点这个前提开展搜查,一定会有所发现。”

说完,君原就把寺田聪引进了厨房。厨房里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几乎没有家具,总觉得有些凄凉。寺田聪拿出名片,交给了君原。对方伸出右手接了下来,只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

“的确有一定道理。但是,就搜查资料来看,在友部义男、君原信和杉山庆介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点。不仅上学时就读的学校不同,职业不同,兴趣不同,就连人脉圈子也大相径庭。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友部义男和君原信或杉山庆介之间此前就已经认识。”

看来君原信是右利手。在这一点上,与友部政义遇害案中的凶手形象不符。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在得知那次案件中凶手被推定为左撇子,所以才在那之后的二十五年里硬生生地把自己的用手习惯改成了右手。毕竟,二十五年的时间那么充裕,一定可以练得和天生右利手的人一模一样吧。

“在推理小说中描写交换杀人案件的套路,无非就是陌生人之间偶然相遇,聊天后得知对方有想要杀死的人,于是就相约交换杀人,然后故事就由此展开了。但在现实中,我很难理解陌生人乍一接触就会谈论杀人的问题。所以说,虽然现在看来凶手之间毫无联系,但实际上,他们原本就应该认识。原本就互相认识的两个人再次见面时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杀人的话题,这么一来就能够解释得通了。也就是说,友部义男应该原本就认识君原信和杉山庆介二者中的一个。”

“遗失了哪些形式上的内容?”君原信问。

“和友部义男有着某种交集?”

寺田聪一边回忆着搜查资料,一边斟酌着案件的细节提了些恰当的问题。君原信一五一十地流利作答,声音中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积极性。据说君原非常疼爱妹妹。恐怕他的时间,早在二十五年前妹妹去世的那一天,就随之停止了吧。

“我认为共犯满足的条件应该有三个。第一,在友部政义遇害的9月19日没有不在场证明。第二,从友部政义受伤的部位考虑,共犯是左撇子的可能性比较大。第三,他和友部义男应该有着某种交集。”

许久之后,寺田聪停止了提问,说:“谢谢您的配合。这样,记载所遗漏的问题就补全了。”

寺田聪问。可绯色冴子却回答说“还不知道”。看来即便聪明如她,这次也无法像往常那样仅凭查阅资料就看清真相了。

墙壁上挂着的照片吸引了寺田聪的注意。照片中,是青年时代的君原信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漂亮姑娘。他们背对着学校的正门,无忧无虑地笑着。

“您觉得会是哪个案件呢?”

“……那是我妹妹。”

馆长点了点头。

似乎是注意到了寺田聪的视线,君原信凄凉地说。

“肇事逃逸致医生死亡案中的君原信,不动产公司社长遇害案中的弟弟庆介,看上去都很有作案嫌疑呢。不过,他们两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庇护。虽然都有动机,但又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君原信和杉山庆介,都满足交换杀人共犯的条件。不管是哪个案件,都有满足作案条件的人物存在,所以不管是哪个案件,都有可能是交换杀人的对手案件。”

“这是她从护士学校毕业时照的照片。因为父母早逝,所以我代替父母去参加了毕业典礼。”

寺田聪抬眼看了看绯色冴子,她好像也已经读完了所有的搜查资料。她将调布市肇事逃逸致医生死亡案的资料摆放在桌面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原来如此。”

当寺田聪读完最后一份赤羽不动产公司社长遇害案的搜查资料时,已经是晚上8点钟左右了。因为用眼疲劳,眼睛也开始有些肿痛。要是搁在以前,一到下午5点半的下班时间,寺田聪早就开溜了。但这次他可是下定决心要赶在绯色冴子之前破案的,所以居然也干劲满满地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我明明已经觉察到妹妹似乎在为了什么事情烦恼,却没有好好地问问她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如果那个时候我再上点心的话,说不定妹妹就不会自杀了……”

整整一天,他们两个连续研读了这三份搜查资料,只有午餐时中断了一下。中午的时候,清洁工中川贵美子曾在馆长室露了个面,见两人竟完全沉浸在搜查资料之中,惊得连连摇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虽然有些为难,但寺田聪还是狠下心来,问道:

杉山早雄是杉山不动产的社长,事发当时三十五岁。12日晚上9点左右,杉山刚刚从位于北区赤羽的公司离开就遇刺身亡了。没过多久,一个最大嫌疑人就浮出了水面。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庆介是同一家公司的专务。围绕着经营方针问题,曾多次与身为社长的哥哥发生直接冲突,不过,庆介也有不在场证明。他声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曾乘坐JR琦京线前往池袋散步,途中偶遇了高中时代的朋友,于是两人便在晚上9点左右来到池袋站前的居酒屋一起喝酒。居酒屋的店员也还记得当天店里确实来过一个庆介模样的客人,从而也进一步确认了庆介的不在场证明。

“知道滝井弘被杀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

最后,是赤羽不动产公司社长遇害案。

“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还是想谢谢他。与此同时,我也特别后悔,为什么干掉那个家伙的人不是自己呢?”

被害人滝井弘是一名在医院工作的内科医生,案发时年仅三十四岁。9月12日晚上10点左右,他在回家途中,在调布市杜鹃丘遭遇肇事逃逸,当场死亡。没过多久,此案的最大嫌疑人就浮出了水面,那就是供职于东京都自来水管理局的职员君原信。君原有个比他小十岁的妹妹,名叫史子,就在滝井工作的医院里当护士。她和滝井原本是一对恋人,但后来滝井为了攀上医院理事长女儿的高枝,就把史子给甩了。而且,就在事发前不久,滝井还以现在结婚为时过早为由骗史子打掉了腹中的胎儿。经过这一系列的重创,史子的精神状态开始变得异常不稳定,最终大量服用强效医用安眠药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君原非常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妹妹,因为她的自杀,他对滝井燃起了熊熊的痛恨之火。但是,君原却也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从12日晚上6点到翌日凌晨3点,君原一直在自来水管理局值夜班,同值的好几个同事都可以为他作证。

当着警察的面居然如此口无遮拦,真是胆大包天。

接下来是调布市肇事逃逸致医生死亡案。

“那您还记得滝井弘被杀一周之后的9月19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

当时,友部义男正苦于自己所经营的健康器材销售公司资金周转不灵,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了警方怀疑的对象。但他却有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当时,他和妻子正在美国度假,分身乏术。此外,凶手被认定是个左撇子,友部义男却是个右利手。当然,他有可能是伪装的。所以警方又向他的老相识们调查取证,但众人言之凿凿,友部义男的确是个右利手。

“9月19日?我不记得了。为什么要问那天的事情呢?”

考虑到案发现场的情况,警方判断应该是被害人正在擦拭球杆的时候遭遇了入室抢劫,在凶手的胁迫下打开保险柜。正当友部政义想要趁机逃跑时,凶手随手抄起身边的高尔夫球杆就从背后给了他当头一棒。根据被害人是左后脑被击的情况,可以推断出凶手是个左撇子。

“实不相瞒,杀死滝井弘的人物现身了。”

案发当时,被害人友部政义时年六十七岁,单身,通过炒股积累了大量家产。9月20日上午10点多,前来打扫卫生的家政人员在他位于国分寺市富士本的家中发现了他的尸体。友部政义似乎是在前往金库的途中遭受重击,随即倒地毙命。死亡推定时间是事发前一天——也就是9月19日晚上的10点到12点之间。左后脑处有遭受殴打的痕迹,凶器就是掉落在尸体旁边的高尔夫球杆。那根高尔夫球杆是友部政义自己的,用来擦拭球杆的抹布也掉落在一旁。金库门打开着,而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君原信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国分寺市资本家遇害案。

“您是说,杀死滝井的人出现了?”

寺田聪和雪女坐在同一个房间里,互相传阅着有关这三起杀人案件的资料。近身相处,宛如置身于0摄氏度以下的雪山。

“没错。”

在此前的两起案件中,绯色冴子都不过读了搜查资料就已经将真相牢牢地把握在了手中,而命令寺田聪前去询问只不过是想要验证自己的推测。而这次,她很可能还是会在读过搜查资料之后就抓住真相。所以,要想与她竞争,自己也必须做好从搜查文件的蛛丝马迹中寻到真相的准备。

“可这和9月19日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更何况,亲耳聆听到友部义男临终遗言的人可是自己,所以,亲手让二十五年前交换杀人的真相浮出水面,自己责无旁贷。

“犯人说他是交换杀人。犯人替别人杀死了滝井先生,作为交换,那个人在9月19日替自己杀了伯父。”

寺田聪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赶在绯色冴子之前查明真相。虽然她毫无搜查经验,但不得不承认凭借她的能力绝对堪称天才搜查员。可自己在七个月之前也还是堂堂搜查一课的一名成员,而且年纪轻轻就进入了这个警视厅上下都艳羡仰视的顶尖部门,必须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实力。

君原又恢复了此前面无表情的样子。若是知道交换杀人的共犯背叛了自己,应该会流露出惊慌和焦虑的情绪吧。

除了保存证物以外,犯罪资料馆还保管了一些搜查文件。寺田聪从保管搜查文件的库房里调取了有关国分寺市资本家遇害案、调布市肇事逃逸致医生死亡案及赤羽不动产公司社长遇害案的搜查资料。

“原来如此。你是在怀疑我参与了交换杀人吧。那个人在交代杀人共犯的时候,说出了我的名字吗?”

4

“没有,他倒是没提到你的名字,只是说作为交换杀人的条件,他杀死了滝井先生而已。”

“既然如此,就不要拿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来问我。至少我对你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还是非常看好的。”

“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去交换杀人呢。我恨透了滝井,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要是交给别人动手,根本就不能平息自己的愤怒,你能理解我的那种感受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

即便是一种诡辩,但依然具有一定的说服力。如果寺田聪不是警察的话,也许就会相信他了。

“你觉得自己有可能听错或是记错吗?”

但是,没有更多具有说服力的证据也是事实。你也看到了吧。君原似乎在说。

“对了,馆长有没有考虑过,会不会是我听错了友部义男的告白?再或是记错了?有没有这种可能?”

“那么,可以请您回去了吗?我也差不多该去工作了……”

寺田聪站在那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问题。

7

在自己的地盘里被其他人用自己所不知道的情报给抢了风头,肯定会很没面子的啊!——寺田聪本想这么向绯色冴子解释,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毕竟在绯色冴子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面子、地盘、风头之类的词汇。

位于北区赤羽的杉山房地产公司是一幢全新的多层建筑,应该是在二十五年前案发当时的公司大楼基础上改建的吧。虽然时下经济不景气,但还能改建得起大楼,看来公司的业绩还不错。

“为什么?反正搜查一课也不会对这起案件进行再次搜查了,所以不通知他们也没什么吧。”

寺田聪被引进了位于六楼的社长室。一位年近六十岁的男子从书桌后站起身来,面带笑容地走过来和寺田聪打招呼。这个男子虽然大腹便便,但看上去精力十分充沛。他就是现任社长杉山庆介,也是二十五年前杀害不动产公司社长的最大嫌疑人之一。

“要是那样做的话,肯定会得罪搜查一课的……”

“我是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的寺田聪。”寺田聪一边自报家门,一边呈上名片。杉山用左手接过名片,可见多半是个左撇子。

“等进行完再次搜查之后,和调查结果一起通知到他们就行了。”

“说到犯罪资料馆,到底是负责哪方面工作的呢?”

但是,绯色冴子还是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寺田聪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业务范围。

“确实,就算知道是交换杀人,但事到如今,搜查一课也不会再采取行动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将这重要的信息瞒而不报。别忘了,将知道的情报信息共享可是警察组织的铁律。”

“二十五年前您哥哥遇害的那起案件,因为遗漏了一些形式上的内容,所以前来确认一下。”

看来,绯色冴子是不准备将告白的内容告知搜查一课了。这次再次搜查,依然是我们的独角戏。

和见君原信时一样,寺田聪一边回忆着搜查资料,一边斟酌着案件的细节提了些恰当的问题。

“为什么?如果真的是交换杀人,那么案件诉讼时效肯定早就到期了。搜查一课的人是不会对那些已过诉讼时效的案件进行再次搜查的。因为即便查明了真凶,也无法对其追究刑事责任,这对搜查一课来说毫无意义可言。”

杉山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形似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抱歉,我实在是没能听清楚。不过话又说回来,关于友部义男的告白,咱们是不是也该和搜查一课的人通个气?”

“那一天啊,我和高中时代的朋友喝完酒回来,洗完澡就躺下睡了。谁知半夜里警察打来电话,说发现哥哥在公司附近遇害了……我吓得心跳都快要停下来了。要是有心怀鬼胎的人对警察造谣说是我杀死了哥哥,那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确实,关于公司的经营方式问题,我和哥哥的确有过分歧,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和我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只要不在公司,我们的私人感情还是非常不错的。好在那天是朋友和我一起在池袋站前喝的酒,我有不在场证明。要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友部义男的告白还有一点让我比较纠结。他最后说的是‘不仅如此,我……’对吧?可话还没说完就断了气。他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呢?”

“案发之后,您既要举办哥哥的葬礼,又要处理公司事务,一定很忙吧?”

“明白了。”

“那可不,忙得晕头转向呢。”

自从今年1月份寺田聪被调任到犯罪资料馆以来,已经两度目睹她通过再次搜查来解决悬案的英姿了。即发生在1998年的中岛面包公司企业恐吓·社长遇害案,以及发生在1993年的八王子市女大学生·大学教授遇害案。无论在什么时候,绯色冴子都能够凭借收藏在赤色博物馆中的证据进行极其大胆的推理,而寺田聪的任务,就是代替不善沟通的她去进行再次搜查。

“那您还记得案发一周之后的9月19日,您都在忙些什么吗?”

再次搜查——这个词再次从绯色冴子的红唇中飞了出来。

“9月19日?真是莫名其妙,谁还能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应该是在公司处理事务吧,但具体做了些什么还真是记不起来了。”

“现在还不知道,有必要进行再次搜查看看。”

预料之中的反应。

“——馆长,依您看,在这两起案件中,哪起会是友部义男犯下的呢?”

“9月19日怎么了?”

那问题来了:在这两起案件中,哪一起才是友部义男犯下的呢?

“实际上,就是杀害您哥哥的人出现了。”

没错,那一天确实发生了杀人案,而且还是两件——调布市肇事逃逸致医生死亡案和赤羽不动产公司社长遇害案,而且两起案件的被害人还都是男性,这也与告白的内容相符。如此看来,昨天告白的可信度就大大提高了。

杉山庆介瞪大了眼睛。

“根据友部义男的告白,是他自己杀人在先,一周后共犯才杀人。伯父友部政义是在9月19日遇害的,所以友部义男的杀人日期应该是一周前的9月12日吧。”

“——杀了哥哥的人?那个浑蛋是谁?”

“9月19日的资本家遇害案,应该就是友部义男伯父遇害的案件吧。看来友部真纪子的记性还不错。”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9月26日,品川站主妇遇害案。案发地点在JR品川站京滨东北线月台。被害人齐藤千秋,三十四岁。被人推下月台遭电车碾压而死。犯人不明。

“为什么啊?我可是哥哥唯一的弟弟,我有权知道是谁杀了我哥哥!”

9月22日,西蒲田商店老板溺杀案。案发地点在大田区西蒲田。被害人三上晋平,五十岁。在澡堂中被溺亡。犯人是同一商业街的老板。

“十分抱歉,但现阶段还不能告诉您更多的信息,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那个人的证言是否属实。”

9月19日,国分寺市资本家遇害案。案发地点在国分寺市富士本。被害人友部政义,六十七岁。被钝器击打致死。犯人不明。

杉山庆介还想发牢骚,但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又问:

9月15日,樱上水OL上吊遇害案。案发地点在世田谷区樱上水。被害人小山静江,二十六岁。伪装成上吊的样子绞杀。犯人是其前男友。

“不是,我没弄明白,杀了哥哥的人出现,和我9月19日在干什么,这之间有关系吗?”

9月12日,赤羽不动产公司社长遇害案。案发地点在北区赤羽。被害人杉山早雄,三十五岁。刀刺身亡。犯人不明。

“那个人说他是和别人约好了交换杀人。作为12日杀害您哥哥的条件,对方会在19日帮他杀了自己的伯父。”

9月12日,调布市肇事逃逸致医生死亡案。案发地点在调布市杜鹃丘。被害人滝井弘,三十四岁,被撞身亡,肇事者逃逸。犯人不明。

杉山庆介的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情。

绯色冴子一边说着,一边在案件发生日期那栏输入了“1988年9月”,在案件种类那栏选择了“死亡案件”。搜索之后,总共出现了六条案件清单。案件名称、案发时间、案发地点、被害人姓名、犯罪方式、犯人姓名等信息历历在目。当然,案件名称还是沿用了搜查本部在立案时所使用的称呼。

“原来如此,你怀疑是我杀了那个男人的伯父?”

“根据友部真纪子的证言,伯父被强盗杀害发生在9月19日。但为了防止她记错了日期,所以还是把整个9月份发生的死亡案件都查一下吧。”

“您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个男的?”

虽然CCRS只登记了被认定为刑事案件的案件,事故死亡及自杀身亡之类的案件并未收罗其中,但那也没有关系。根据昨天交换杀人的告白,能让警察怀疑的友部义男的共犯,一定是犯罪行为相当明显的杀人案了,自然不可能伪装成事故死亡和自杀身亡。

“少来跟我抠字眼,但凡是个人,脑子动一动就知道,女人怎么可能想找人杀了自己的伯父?肯定是个男人啊!那么,那个男人说我就是他交换杀人的帮凶咯?到底是哪个浑蛋?该死的骗子!”

绯色冴子在自己的电脑上打开CCRS界面,寺田聪则站在她的身后,紧紧地盯着屏幕上出现的内容。

“他倒是没说您是交换杀人的共犯,只是说作为交换杀人的代价,他杀死了您哥哥而已。”

所谓CCRS,就是Criminal Case Retrieval System——刑事案件检索系统的缩写,是警视厅为了统一管理所辖区域内的刑事案件而搭建的数据库。警视厅下属的各个警署、法医、研究机构都能通过系统终端访问到这些数据。

这个时候,不能告诉他交换杀人的共犯已经死了,而是要让他感到不安,要让他担心对方究竟还吐露了多少真相。

“明白了,那我现在就查查看。”

“请让我和那个骗子见上一面,我一定得撕破他那张厚脸皮!”

“没错。我也曾询问过友部义男的妻子,得知二十五年前,也就是1988年的9月19日,她丈夫的伯父恰恰遭遇了被强盗杀害的事件。友部义男的伯父是个有钱的资本家,而伯父死后,友部义男便继承了一笔相当丰厚的遗产。伯父遇害的时候,友部夫妇正在美国度假,所以说友部义男就有了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过,若真像他死前所说的那样,是共犯帮他杀了伯父的话,那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没什么意义了。如此一来,如果在伯父遇害前一周的9月12日也曾发生过看上去毫无关联的凶杀案,而友部义男又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话,或许就能确定友部义男坦言的交换杀人事件确有其事。所以,我想请您用CCRS查一查,看看9月12日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凶杀案……”

看上去,杉山只是在单纯地发脾气,如果知道交换杀人的共犯背叛了自己,应该会暴露出惊慌和焦虑的情绪吧。但是,杉山也许只是在拼命地虚张声势。也许,他已经从新闻报纸上知道了友部义男遭遇车祸一命呜呼的消息,所以很清楚警察根本不可能再让他和共犯当面对质。

她终于抬起了头。虽然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那双大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像是被吸引了似的。

“抱歉,暂时还不能安排你们见面。关于他是否就是杀害您哥哥的真凶,我们还在确认中。”

“交换杀人?”

“我刚才也已经说过了,只要不在公司,我们的私人感情还是非常不错的。难道你们警方直到现在还在怀疑我吗?给我适可而止吧!”

面对着这个默默阅读资料的馆长,寺田聪报告了自己昨天在事故现场听到的濒死告白。

“我们没有怀疑您的意思,之所以会问您一些问题,也是想把您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

即便寺田聪跟她寒暄“早安”,她也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默默地继续读她的文件。对此,寺田聪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知道对方并没有轻视自己的意思,只不过缺少与人交流的意愿罢了。

“总之,让我见见那个男人吧!这样的话,我马上就能自证清白。”

绯色冴子警视。身材苗条,皮肤白皙,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掩映着妖冶的黑色披肩长发,宛若人偶般冷淡端庄,让人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在那精致的双眼皮和细长的睫毛下,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如黑洞般深不可测。如果现实中真有雪女存在的话,应该就长得像她那副样子吧。虽说是高级公务员出身,但她却在犯罪资料馆馆长的位子上一待就是八年,事实上早就脱离了警察界高级公务员的圈子了。

“很抱歉,你们现在还不能见面。话说回来,9月19日那天您都做了些什么,现在还是没想起来吗?”

他敲了敲馆长室的门,里面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请进。”推开门,只见那个一袭白衣的雪女正在翻阅桌子上的文件。

“废话,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一。寺田聪像往常一样到三鹰市的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上班。

到头来,关于君原信和杉山庆介在9月19日那天究竟做了些什么,现在还是一无所知。而且他们两个人在听闻交换杀人的共犯坦白了交换杀人的事实之后,都没有流露出凶手应有的惊慌和焦虑情绪。看上去,君原信应该是个右利手,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将自己从左撇子改变成右利手。

3

真凶就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这点毋庸置疑。但现在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这时,寺田聪又想到,友部义男在弥留之际的告白中,共犯杀害的人的名字比他杀害的人的名字短得多。那么,那个短的名字可能并不是名字,而是“伯父”。友部义男说的应该是“共犯帮我杀了伯父”吧。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会被选为交换杀人的共犯呢?坐在回程的JR崎京线的电车中,寺田聪百般思索着这个问题。作为交换杀人的共犯,基于对彼此的信赖,实际上在某种层面上,他们已经结成了某种命运共同体,类似于夫妻那种关系。不,这种羁绊也许比夫妻关系还要牢固。即便是夫妻,如果失去了对彼此的信赖,依然可以选择离婚。但作为交换杀人的共犯就不一样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对方。因为离开就意味着背叛,背叛就意味着东窗事发。不离不弃,直到死亡之日——这句用在结婚典礼上的誓词,相比描述夫妻,倒是用来形容交换杀人的共犯更贴切。

不过,其实已经有了很大收获了。二十五年前,友部义男身边真的有杀人案。他的资本家伯父是受害者,他的父亲具有继承权,但已亡故,所以友部义男就能继承伯父的巨额遗产,也就有了杀人动机。而且,当时的友部义男正在美国旅游,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既有动机,又有不在场证明——完全满足交换杀人条件。

但是,与夫妻不同,交换杀人的共犯几乎没有多少互相接触的机会。犯罪前自不待言,犯罪之后也会极力避免彼此接触,这才是交换杀人的铁律。因为,即便是一次无意中的接触,也可能被警察顺藤摸瓜地察觉到共犯的存在,如此一来,交换杀人的意义将荡然无存。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装得素不相识。

其实在这种场合说出那番告白有些太鲁莽了。寺田聪觉得还是在稍微调查之后,再前来向真纪子打探情况会比较好些。

交换杀人的共犯之间,不仅要以比夫妻还牢固的羁绊连接着彼此,还得像一年只能相会一次的牛郎织女那样,严守着禁止接触的禁令。

“其实,在您丈夫弥留之际,只留下一句话‘二十五年前……’”

友部义男和他的共犯,在犯罪之后恐怕也不能直接接触。他们会通过电话或书信进行联络吗?在犯罪之后的二十五年里,他们会定期联络吗?还是不久之后就彻底断绝了联系?

“在这种时候提起二十五年前的事,你到底想干什么?话又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二十五年前的事的?”

不,应该不会彻底断绝联系。也许他们会时常涌现出被对方背叛的不安。为了缓解这种不安的情绪,掩人耳目地保持联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没有没有。您丈夫当时在美国旅游,不可能在场。”

如果是通过电话进行联络的,那么通过调查友部义男的固定电话和手机通话记录,也许就能找到那个共犯。

“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说我丈夫为了继承遗产而谋杀了伯父吗?”

但是,再深入一想却发现这根本就行不通。友部义男的智能手机已经在那次事故中毁坏了,所以查询通话记录已经没有了可能性。若要调查电信公司保存的通话记录,就必须有搜查令。可这起案件已经过了时效,就算我们申请搜查令,法院也不会批准。绯色冴子和寺田聪现在所做的事情,最多也就算是个研究活动,连搜查的边儿都沾不上。

说到这里,真纪子有些生气地盯着寺田聪。

共犯之间的联络,还会留下些别的记录吗?寺田聪绞尽脑汁,却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纽约。”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去了美国哪里?”

有没有留下联络记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进行联络这个事实。

“和我一起去美国旅行了。”

如此想来,君原信和杉山庆介谁才是那个共犯,寺田聪已然想明白了。

“那时,您丈夫在哪里?”

8

“是。”

回到犯罪资料馆后,寺田聪来到馆长室,将他与友部真纪子、君原信、杉山庆介之间的谈话内容悉数汇报。

“冒昧问一下,您丈夫的伯父是不是资本家?”

“辛苦了。”

“没有。他们只有兄弟两人。”

“馆长,您有什么想法吗?”

“原来如此。您丈夫的父亲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我倒还真在考虑一件事情,关于惯用手的……”

“不在了,他因患病早就去世了。”

惯用手?惯用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君原信是右利手,杉山庆介则是左撇子,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在寺田聪的推理中,惯用手压根不是重要环节,被这么一问,他不禁感到有些不安。寺田聪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开口问道:

“那时您丈夫的父亲还健在吗?”

“事实上,从询问的结果来看,我隐约已经知道在君原信和杉山庆介当中,到底谁才是友部义男的共犯了……”

“没有。他是我丈夫的亲伯父,终生未娶。”

“说来听听。”

“他有孩子吗?”

“友部义男在和共犯进行交换杀人之后,会怎么做呢?我想他们应该害怕被警方盯上,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联系。不过,他们很有可能仍在保持着秘密联络,因为共犯之间应该也有某种对方可能背叛自己的担忧,为了缓解这种担忧,他们必须保持联络。

“……有。那年9月19日,我丈夫的伯父被强盗杀害了。你怎么知道……”

“两年前,友部义男自己经营的健康器材销售公司因为业绩不佳倒闭了,但另一方面,杉山庆介的公司却有钱在公司原址的基础上改建一座六层高的大楼,可见业绩相当不错。如果共犯是杉山庆介的话,想想看,当友部看到志得意满的杉山又会作何感想呢?自己将杀人得来的资金全部投入公司经营,结果却惨淡收场;而杉山杀人的回报却是接手一个集团,而且经营得红红火火……

真纪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寺田聪,眼里浮现出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恐怖的神情。

“如果交换杀人共犯双方的犯罪动机都是求财,那么双方都赚得盆满钵满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如果其中一方失去金钱,肯定会感到不满——凭什么亏钱的人是我,他却来钱来得那么容易?如果一方是为了求财、而另一方是为了复仇,也许不会产生那样的不满,毕竟双方动机不同。也就是说,如果双方都以金钱为目标,那么失去金钱的一方一定会心存不满,甚至为了钱有可能还会去向赚钱的另一方威胁勒索。由于共犯双方犯下的是同样的杀人罪,所以获利少的一方完全有动机以披露罪行为由去勒索获利多的那一方。

“我想打听一下,二十五年前,也就是1988年,您丈夫身边的人有没有去世的?”

“因此,如果自己公司的业绩不佳,友部会去威胁杉山,让其为自己的公司提供资金援助,毕竟杉山的公司业绩不错。可结果呢,友部的公司还是倒闭了。如此看来,他的共犯就不是杉山,而是君原了。因为君原没有钱,所以不可能成为友部威胁的对象。更何况,君原和友部的杀人动机南辕北辙,君原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所以持续亏损的友部也不会对君原产生诸如‘凭什么那个家伙做得那么顺利’的不满吧。”

寺田聪看了近藤一眼。现在该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对那件事问一下的时候了。近藤明白寺田聪的意思,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如果共犯是杉山庆介的话,友部义男肯定会去威胁杉山的——你是这么认为的吧?但是实际上,也许友部义男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去威胁共犯的恶人呢?这点你有没有考虑到?”

“这样啊……”

“遗憾的是,我可不这么认为。为了继承遗产而找人杀害自己的伯父,作为回报,他却能够下狠手去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这种人还有什么高尚的道德心可言?在自己陷入资金困境的同时,杉山却赚了个盆满钵满,我想友部去胁迫杉山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退一步来说,即便友部不是那种会去威胁杉山的恶毒人物,但是站在杉山的立场考虑,如果知道自己之前共犯的公司有可能倒闭,想必杉山也会感到不安吧。他肯定害怕万一友部自暴自弃被警方盯上了,那交换杀人的罪行很可能就暴露了,所以他应该会主动提出对友部的公司进行资金援助。这么想来,如果杉山是共犯的话,友部的公司很可能就不会倒闭了。

“没有,目前来看没有可疑之处。无论是目击者寺田聪巡查部长的证言,还是现场验证的结果,都只能说明这纯属交通事故,没有任何计划性。”

“如此可以推断出,君原信才是他的共犯。虽然看上去他是个右利手,但其实从前很可能是个左撇子。或许是他预料到警方已经了解到当年交换杀人的情况,为了洗脱自己杀死友部政义的嫌疑,才在我面前假装成右利手。再或者是在友部政义遇害之后,他从报道中得知警方推定凶手是个左撇子,所以才刻意在那之后的二十五年里改变了用手习惯,硬生生地把自己从左撇子变成了右利手。二十五年的时间,足以让自己练得和天生右利手的人一模一样了吧——此外,从不在场证明来看,杉山也不可能是共犯。”

“那个,请问我丈夫的车祸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不在场证明?”

真纪子摇了摇头,然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

“杉山的不在场证明,是在他哥哥遇害的时刻,他正和高中时代的朋友在池袋站前的居酒屋喝酒,而那个朋友是他在下班后到池袋散步时偶然遇见的。如果杉山是共犯的话,那么应该事先就准备好不在场证明。偶然在街上碰到的朋友,想必杉山是不会依赖这种不稳定的不在场证明吧。反过来说,正因为杉山的不在场证明事出偶然,所以他也不可能是共犯。”

“我们通过杰菲尔斯汽车租赁公司新宿店了解到,您丈夫在2点15分租了一辆车。说是要去散步却租了车,您知道您丈夫打算去哪儿吗?”

“那也不一定吧。或许杉山原本打算去池袋制造不在场证明,只不过在动手之前偶遇了之前的朋友,于是他随机应变改变了策略,和他的朋友一起度过了那段时间。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岂不是更自然些吗?”

“下午2点左右。他说想出去散散步,可是过了很久都没回来,我很担心……正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接到了你们的电话。”

“这么想来也确实有可能……那么馆长,在您看来,杉山庆介才是共犯咯?”

“您丈夫今天几点出的门?”

“不,我可没那么说。”

“旅游。虽然之前我们在东京开公司,但是东京的那些旅游景点却都没有去过。所以这次我跟丈夫商量着要去那些景点看看。我们原本计划从昨天开始在东京玩一周的。”

寺田聪不明白绯色冴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共犯一定是君原信和杉山庆介之中的一人。在她看来,究竟谁才是共犯呢?

“你们这次为什么要来东京?”

“其实,在你外出调查的这段时间里,我留意到关于友部义男的惯用手问题存在一个矛盾。”

“是的。公司倒闭之后,我们就搬到那里去了。”

“——惯用手问题存在一个矛盾?”

“我看了您丈夫的驾驶证,上面的住址是奄美大岛。”

“根据搜查文件显示,友部义男是个右利手。而因为转身逃跑时遭受致命打击的友部政义是左后脑处受伤,所以推定凶手是个左撇子。凭借这一点,再加上拥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友部义男才洗脱了嫌疑,对吧。

“两年前,在东京板桥区经营一家健康器材销售公司。因为业绩不太理想,所以公司就倒闭了……”

“但是,根据你的汇报,在交通事故中死去的友部义男是把钱包放在裤子左侧后口袋里的。由此可见,他是个左撇子。因为对于左撇子来说,把钱包放进左侧口袋要方便许多。在二十五年前,友部义男原本是个右利手,但前天死亡的时候他居然变成了个左撇子,这该如何解释呢?”

“请您节哀。真的很抱歉,可以问几个问题吗?你丈夫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寺田聪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回到医院大厅,等真纪子停止哭泣后,近藤问道:

“首先想到的答案,是在这二十五年的时间里,他将自己从右利手改变成了左撇子。如果从这点考虑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使用右手不那么方便。可是在现实社会情况中,如果把自己从左撇子变成右利手的话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还是右利手生活起来更方便。他却是从右利手变为左撇子,这么一来反而更不方便了。所以这种考虑就行不通了。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他的右手应该是落下了某种残疾。

到了医院,他们被带到太平间。一看到遗体,真纪子只说了一句“是我丈夫”,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但是,既然友部义男能够驾驶租来的汽车,就说明他的右手没有残疾,否则就无法得心应手地操作方向盘了。这就意味着,他也没有必要非得把自己从一个右利手改变成左撇子。也就是说,‘他改变了用手习惯’的解释就失去了意义。

三人上了警车,赶往存放遗体的秋留野市立医院。近藤负责开车,寺田聪和真纪子坐在后排。寺田聪声称自己是正在休假的警察,也是车祸的目击者,并把车祸经过告诉了真纪子。真纪子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听着。

“那么,也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之所以惯用手会发生改变,是因为二十五年前的友部义男,和前天死于交通事故的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嗯。”

“不是同一个人?”

“请您节哀。我是五日市署交通警备课的近藤。您方便一同到医院指认一下遗体吗?”

寺田聪感到十分茫然。

女人微微点点头,回答说:“我叫友部真纪子。”尽管她脸色苍白,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有姣好的容貌。她属于那种身材较为高大的女人,结实而匀称,应该是一直坚持运动的结果。

“是啊,不是同一个人。另一个人成了友部义男。”

“您就是友部义男先生的夫人吗?”近藤对这位女人打招呼道。

“可是,这怎么可能?别忘了在医院的时候,可是他的妻子真纪子亲眼确认了遗体的。”

过了一会儿,酒店大堂的电梯门开了,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妇人走了出来。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前台走来。

“没准是真纪子出于某种理由而故意撒谎骗你们的呢?”

近藤巡查部长和寺田聪赶到了新宿的帕特里西亚酒店,请前台把友部义男的夫人请下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换的?为什么要换?冒充友部义男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真正的友部义男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明白了。可以,不过务必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这些问题稍后再讨论。总之,咱们先把冒充友部义男的那个男人称为X吧。首先应该搞明白的是,X临死前说的那番话。那番话,究竟是以友部义男的身份说出来的,还是X在为自己发声呢?

近藤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不妨先假定他是以友部义男的身份说出来好了。在这种情况下,X为什么要坦白交换杀人的恶行呢?如果是义男本人的话,一般可以理解为临死前的良心发现,受赎罪意识的驱使而坦白罪行。然而,X并不是友部义男,所以他不会有这种赎罪意识。那么,他的告白就是为了揭露义男的罪行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没有了继续装作义男的必要。如果想要控告义男的罪行,那么以X的身份反而要方便得多。这样想来,将那番话看作是X为自己发声才更妥当些。”

“我不会提及友部义男交换杀人这件事。我只是想顺便问问二十五年前友部义男身边是否真的发生了杀人案。”

“的确如此。那时候X也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死到临头,也就没什么说谎的必要了。”

“夫人的情绪不太稳定,现在提起这个问题的话……”

“这么一来,我们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X临死前的那番话了。”

近藤有些为难。年轻的搜查员皱着眉头说:

——二十五年前的9月,我犯了罪……交换杀人的罪……

如果所说的交换杀人属实的话,那么二十五年前——也就是1988年9月,友部义男身边应该发生过杀人案。他是那起杀人案的受益者,而且还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先是我杀了那个叫……的男人,一个星期之后,共犯帮我杀了……

“好的。不过话说回来,友部义男所说的二十五年前的交换杀人案,我可以私下向夫人确认一下吗?”

寺田聪的脑海里,清晰地闪现出那个在自己眼前死去的男人的临终遗言。

“先将这里的尸体送往医院。我们现在要去帕特里西亚酒店,再将真纪子带到医院去指认遗体。因为要向她说明车祸情况,所以还希望你能作为目击者一起前去。”

“1988年9月12日,滝井弘和杉山早雄遇害,一周后的19日,友部政义遇刺身亡。从那番临终遗言可知,友部义男先动手杀害了共犯的目标人物滝井弘或杉山早雄,一周后,共犯又杀死了友部义男的目标人物友部政义。此前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近藤对寺田聪说:

“但是,那个做出自白的男人是X而非友部义男。X也曾说过,‘我和共犯都有想杀的对象’‘但是,因为动机太明显,如果杀了人的话很快就会暴露’。当友部政义遇害时,都会想到凶手的作案动机就是为了继承遗产吧。

“我问了酒店前台,1105房间住的是一对年龄较大的夫妇,分别叫友部义男和真纪子。他们昨天入住的酒店,预订了一周。酒店房客管理系统里显示友部义男年龄是六十三岁,住址是奄美大岛。那这个男人肯定就是友部义男了吧。碰巧真纪子还在酒店房间里,所以我让前台转了电话,告诉她发生了车祸。她说友部义男出去散步一直没回来,一直很担心。我让她待在酒店,一会儿警察会去接她。”

“但是,凶手却不是他的侄子友部义男,而是和友部政义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X。所以,X也就没有了杀死友部政义的理由。

年轻的搜查员用手机联系上了帕特里西亚酒店,进行了简短的询问,简要了解了相关情况。打完电话后,他向近藤报告情况。

“这也就意味着,友部政义根本就不是X的目标——X拜托共犯杀死的目标人物不是友部政义。如此一来,如果共犯没有在9月19日杀死友部政义,X也就不可能在一周前的12日参与到滝井弘遇害案或杉山早雄遇害案中来。”

“给酒店打电话问问。”

“X杀死的人既不是滝井弘也不是杉山早雄……”

“新宿的帕特里西亚酒店,1105房间。”

若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岂不是一直都在目标之外兜圈子?

“住的是哪家酒店?”

“那么,X杀的人到底是谁?他和共犯犯下的究竟又是哪两起案件?”

“有,是从杰菲尔斯汽车租赁公司租的。”

“X的案件和共犯的案件之间有一个星期的间隔。并且,在1988年9月发生在东京的六起杀人案当中,恰好符合这个一周间隔的条件的,除了滝井弘遇害案和杉山早雄遇害案这一组以外,还有其他两组值得深究。”

“六十岁才考驾照也不算晚,老而好学嘛。估计是因为某种需要,迫不得已吧。而且,从车牌号看这辆车是东京的,还是平假名‘わ’[1]开头的,应该是从汽车租赁公司租来的车。看看钱包里有租赁单吗?”

“还有两组?”

近藤开口说话了。

绯色冴子在电脑屏幕上打开了那个显示有1988年9月发生的六起案件的界面。

寺田聪听到这个感到非常意外。在车祸发生之前,寺田聪跟着那辆车开了有一段时间,感觉那个男人开得很稳,根本不像是新手。如果真是一年前才拿到驾照,还能开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那他很有开车天赋。

9月12日,调布市肇事逃逸致医生死亡案。案发地点在调布市杜鹃丘。被害人滝井弘,三十四岁,被撞身亡,肇事者逃逸。犯人不明。

“他取得驾照的时间是平成二十四年8月29日,也就是一年前才拿到驾照。六十多岁才拿到驾照,真是少见啊。”

9月12日,赤羽不动产公司社长遇害案。案发地点在北区赤羽。被害人杉山早雄,三十五岁。刀刺身亡。犯人不明。

“怎么了?”近藤问道。

9月15日,樱上水OL上吊遇害案。案发地点在世田谷区樱上水。被害人小山静江,二十六岁。伪装成上吊的样子绞杀。犯人是其前男友。

“这上面写的名字是友部义男,昭和二十五年7月8日生,现在是六十三岁。住址是奄美大岛。噢,这可真少见。”

9月19日,国分寺市资本家遇害案。案发地点在国分寺市富士本。被害人友部政义,六十七岁。被钝器击打致死。犯人不明。

他的裤子左侧后部的口袋里有一个钱包,里面有驾驶证和酒店房卡。拿着驾驶证的年轻搜查员读起了上面的信息。

9月22日,西蒲田商店老板溺杀案。案发地点在大田区西蒲田。被害人三上晋平,五十岁。在澡堂中被溺亡。犯人是同一商业街的老板。

那个男人左胸口口袋里装着一部智能手机,屏幕已经撞碎了。两只手腕上都没有佩戴手表,应该是有通过手机来掌握时间的习惯吧。

9月26日,品川站主妇遇害案。案发地点在JR品川站京滨东北线月台。被害人齐藤千秋,三十四岁。被人推下月台遭电车碾压而死。犯人不明。

“原本高速行驶的汽车突然受到撞击而停下,这时的冲击力很强,即使安全气囊打开了也会造成人员死亡。这是因为冲击会造成动脉严重损伤。”

“……第一个组合,是15日的樱上水OL上吊遇害案和22日的西蒲田商店老板溺杀案。第二个组合,是19日的友部政义遇害案和26日的品川站主妇遇害案。”

“即使安全气囊打开了,有时也难保一命。”寺田聪说。近藤点了点头。

“没错,可哪一组才是X和他的共犯犯下的案子呢?根据X的告白,最初进行犯罪的X所杀害的是个男人,也就是说首先遇害的是女性的第一组不符合条件。这么一来,就是第二组——19日的友部政义遇害案和26日的品川站主妇遇害案,就是X和共犯犯下的交换杀人案件。X杀死了友部政义,而共犯则帮他杀死了主妇齐藤千秋。”

搜查员先把安全气囊拿下来,接着解开那个死去男人的安全带,然后把尸体抬到铺在马路上的垫子上。另外一个搜查员则负责全程录像。

——先是我杀了那个叫……的男人,一个星期之后,共犯帮我杀了……

交通警备课的搜查员们开始现场查验。寺田聪站在不妨碍他们工作的地方,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交通警察和刑警有很多不同,这些搜查员工作起来都很活泼。寺田聪内心澎湃,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羡慕之情。

X的临终遗言再次回响在耳畔。寺田聪原以为友部政义是被“X”的共犯所杀,没想到却是被X自己所杀。

根据2004年的刑事诉讼法修正,杀人罪的公诉时效由原先的十五年延长到二十五年,而2010年刑事诉讼法修正时直接废除了杀人罪的公诉时效。但是,如果交换杀人案发生在二十五年前,也就是1988年,那么根据2004年修正前的刑事诉讼法,这起案件的公诉时效到2003年截止,所以已经过了诉讼时效了。

“这么说来,杀害友部政义的凶手被推定为左撇子,而X恰恰就是个左撇子,条件完全符合。”

“不过,就算是真的,也已经过了诉讼时效了。”

“是啊。那么,X究竟是谁呢?‘我和共犯都有想杀的对象’‘但是,因为动机太明显,如果杀了人的话很快就会暴露’。他说的这两句话,意味着既有动机杀死齐藤千秋,又在案发时恰好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X。”

“如果是妄想的话,未免内容也太具体了吧。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我这就去把品川站主妇遇害案的搜查资料给拿过来!”

“二十五年前的交换杀人……是不是头部遭到撞击所产生的妄想。”

寺田聪刚要起身,绯色冴子却说:“已经准备好了。”随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搜查资料。

寺田聪把刚才的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了近藤。近藤听完后,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在这起案件中,的确存在着这么一个人——既有动机杀死齐藤千秋,又在案发时恰好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个人,就是千秋的丈夫。他和妻子关系不睦,想要离婚,但千秋却坚决不同意。她遇害的时候,丈夫正在一家常去的理发店剪发,拥有无可撼动的不在场证明。案发当时,她的丈夫三十七岁。而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就是六十二岁了,和你遇到的那个临终自白的男子年龄相当。丈夫的名字叫齐藤明彦,他应该就是这位X。”

“不,没有执行任务。我开车出来纯粹是兜兜风,突然看到前面的小轿车跟疲劳驾驶的大卡车撞上了。”

X——齐藤明彦在临终前所说的,并不是“共犯帮我杀了伯父”,而是“共犯帮我杀了妻子”。

“今天是在执行公务吗?”

“那么,谁才是共犯呢?要说有明确的动机去杀害友部政义的人,也就只有他的侄子义男了,难不成还真是他?”

在近藤巡查部长的眼中,浮现出了好奇、怜悯和不屑等百感交集的复杂色彩。寺田聪对这种反应早已司空见惯。

“不,义男无法杀死齐藤千秋。据真纪子所言,他们是9月20日才从美国回来的,而且义男从第二天开始就因为盲肠炎住院一周。千秋遇害是在26日,当时义男还躺在医院里,所以他不可能去杀人。”

“我是三鹰市犯罪资料馆的。”

“那,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能够因友部政义之死获利,而且在案发时恰好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

不一会儿,交通警备课的6名搜查员赶到了现场。寺田聪走向前,自报姓名,并告诉他们自己是目击者。交通警备课的搜查员们得知寺田聪是警察时,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放心的神情,大概是觉得录目击证词比较容易吧。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搜查员,也是他们里面最年长的一位,自称是近藤巡查部长后,便问道:

“是谁?”

五分钟后,救护车到达现场,经确认,那个男人已经死亡,所以救护车只能原路返回。现在只能等待五日市署的交通警备课到达,进行交接。

“真纪子。”

“连续开了十个多小时的车,迷迷糊糊的,等我意识到时……”大卡车司机小声嘟囔着。

“啊,怎么会是她……”

从大卡车上下来的司机看到车头已经撞烂了的小轿车,不知所措地抱着头一屁股坐到马路上。

“如果友部政义死了,她的丈夫就会继承遗产,真纪子自然也会获利。此外,友部政义遇害时,义男和妻子恰好在美国旅行,所以他拥有不在场证明。但与此同时,他的妻子真纪子,同样拥有不在场证明。就是为了交换杀人,她才提出去美国旅行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吧。”

2

“齐藤明彦杀害了真纪子的伯父友部政义,真纪子则帮他杀害了妻子千秋……”

但是,那不是幻听。那个男人确实坦白了交换杀人的事实。

“如果目标是个女性的话,想必真纪子在体力上也是完全可以胜任犯罪的吧。”

寺田聪束手无策,茫然地环视着四周。现在是在桧原街上,这里离山梨县很近,道路像撒落在山林中的带子一样向前延展。附近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看不到人家。在路边护栏外竖着一块太阳能发电站建设预留地看板,看起来与这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火红的晚霞汇集在西边的天空,这是炎热8月里一个宁静的星期天的傍晚。可是,刚才听到的告白却打破了这种宁静,让寺田聪不由得回想,刚才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寺田聪回想起真纪子的身形。作为女性,她属于那种身材较为高大的类型,肌肉结实而匀称,应该是一直坚持运动的结果。如果确实是她的话,犯罪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寺田聪连忙去摸那个男人的脉搏。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寺田聪还没有弄清楚这番告白的关键内容,男人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当她在医院看到明彦遗体的时候,指认说他是自己的丈夫,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看错了,而是考虑到明彦是共犯,想要欺瞒?”

话音未落,那个男人的身体开始抽搐。他的眼睛盯着天空,慢慢地失去了光芒,终于闭上了。他的生命体征在一点点消退。

“没错。现在回到你之前提到的四个问题吧。在这四个问题中,冒充友部义男的是谁这一问题已经解开了。剩下的三个问题是:友部义男和齐藤明彦是什么时候交换身份的?为什么要换?真正的友部义男又在哪里?

“不仅如此,我还……”

“三天前,真纪子和丈夫一起来到东京。当时的丈夫到底是真身还是齐藤明彦呢?

那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到了。

“两年前,友部义男和真纪子移居到奄美大岛。这个搬家有些突然。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义男和明彦是不是就是在这个时候交换了身份呢?再深入一想,与其说是因为搬家才交换身份,倒不如说是为了交换身份,想要掩人耳目才搬去了远离东京和熟人的奄美大岛吧。

“……警察怀疑过我和共犯,但在被杀对象的死亡时间段,我和共犯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警察也没办法……”

“那么,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齐藤明彦之所以会扮演真纪子的丈夫,也是想要掩盖友部义男已经死亡的事实吧。这么考虑应该比较稳妥。

还是听不清,寺田聪急得咬牙切齿。

“我不知道义男是怎么死的。也许是病死,也许是遭遇事故而死,也许是自杀……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得知伯父遇害的真相而被真纪子灭口了。如果是死于疾病、事故或是自杀的话,真纪子没有必要隐瞒丈夫死亡的事实,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被灭口了。

“叫……的男人。”

“苦于善后的真纪子无奈之下只好又去联系之前交换杀人的共犯明彦。交换杀人的共犯,犯罪之前自不待言,即便是在交换杀人之后也应极力避免联系,这是铁律。因为一旦警方察觉到共犯的存在,交换杀人的意义将荡然无存。

“请再说一遍。”

“不过,这条铁律的约束期主要在警方搜查期间。一旦过了诉讼时效,警方不再搜查,并解除对嫌疑人的监控,那么嫌疑人也就放松了警惕,即便共犯们有所接触也并无大碍。虽然还得提防世人的目光,但至少已经不会再有来自警方的监视,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是重返自由了。

他的声音太嘶哑了,还是听不清楚。

“真纪子联系上明彦,请他帮忙处理丈夫的尸体,同时要求对方扮演自己丈夫的角色。如此一来,明彦就从他自己的生活环境中人间蒸发了,但因为品川站主妇遇害案已过诉讼时效,警方也不会自找麻烦,所以即便明彦失踪也不会招致警方的怀疑。”

“住在东京……叫……的男人。”

“如此看来,想必明彦最后说的那句‘不仅如此,我还……’是想说‘不仅如此,我还假扮成了友部义男’吧。”

“杀了谁?哪里人?”

“恐怕正是如此。但是,如果交换身份的事情被以前认识的人撞破可就麻烦了,所以他们才会决定移居到远离东京的奄美大岛生活。此后,他们便扮成了一对夫妻,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毕竟,真纪子和明彦都害怕对方背叛自己。如果在一起生活的话,就方便互相监视了。

他的声音非常嘶哑,最关键的部分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寺田聪只能隐约听出来共犯所杀之人的名字要比这个男人所杀之人的名字短得多,但听不出来名字具体是什么。

“搬到奄美大岛之后,明彦以友部义男的身份考取了汽车驾驶证,拿到驾照的时间是去年的8月29日。可仅仅才过了一年,他就能轻车熟路地在你前方开车,完全不像个初学者,大概也是因为明彦本人其实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吧。”

“我和共犯都有想杀的对象……但是,因为动机太明显,如果杀了人的话很快就会暴露……所以,我和共犯交换了杀人的对象……首先是我帮他杀了……一周后,共犯帮我杀了……”

一年前才拿到驾照的人居然能够驾轻就熟地开车,从侧面也能印证那个“友部义男”其实就是个冒牌货啊。

寺田聪感到十分惊讶,他到底要说什么?

“三天前,友部真纪子和齐藤明彦来到了东京。虽然真纪子声称是为了旅游,但毕竟东京熟人多,很可能会暴露明彦假扮成友部义男的事实,所以旅游的理由根本就不现实。两个人来东京,一定另有目的。

“……交换杀人?”

“明彦驾驶的租赁汽车是在桧原街道遭遇了交通事故。那附近的山林据说要建造一座太阳能发电站。我想,友部义男的尸体恐怕就埋在那里吧。随着太阳能发电站施工的推进,周围的山林恐怕会被开发,而埋在那里的尸体就会存在暴露的风险。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大概是想要把尸体转移到别处去。

“二十五年前的9月,我犯了罪……交换杀人……”

“首先,明彦一个人租车去那片山林看了看,不料途中竟然遭遇车祸,身负重伤。生命垂危之际,明彦不想再冒充友部义男,而是以自己本来的身份袒露了二十五年前犯下的罪行。然而,他的自白却被误认为友部义男的自白,所以事件就被复杂化了。

“你想说什么?”

“得知齐藤明彦死亡的消息,友部真纪子大受打击,面无血色。其实,她并不是因为失去丈夫而悲伤,而是因为担心共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死去会暴露明彦假扮成友部义男的事实。所以,她才会询问丈夫的事故死亡是否还存有可疑之处。

“不,我已经没救了。如果现在不说的话……”

“真纪子之所以说不想在东京举办丈夫的葬礼,其实是怕你看到友部义男的遗像。如果葬礼真的在东京举行的话,你可能会前去吊唁,一旦看到真人的遗照,就会发现遭遇车祸的那个‘友部义男’是个冒牌货。但要是摆上齐藤明彦的遗像,那么被友部义男之前的熟人看到也还是会暴露。所以,还是不要举行葬礼的好。”

“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到医院之前,请不要说话,保持体力。”

友部真纪子因为涉嫌在两年前杀害友部义男及弃尸罪而被捕。

“这是……这是对我犯下罪行的惩罚……”

因为齐藤明彦在二十三岁的时候曾犯过伤害罪,所以警视厅的指纹数据库里还保留着警方当年采集的指纹。另一方面,虽然遭遇车祸身亡的“友部义男”的遗体早已化为骨灰,但酒店的房卡和租车公司的租赁单上依然残留着他的指纹。两份指纹数据比对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来自同一人。在这个铁证面前,真纪子表现得大为动摇,最终对两年前杀害丈夫以及二十五年前的交换杀人罪行供认不讳,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根据她的证词,在桧原街道附近的山林中发现了早已化为白骨的友部义男的尸体,头部有被钝器殴打的痕迹。

就在那时。那个男人突然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说:

她和齐藤明彦是小学同学。两人再次重逢,是在1987年12月召开的同学会上。当时,他们只是互相聊了几句彼此当下的境遇便匆匆分别了。然而,借着这次重逢的契机,不久之后他们再次见面了。不是因为滋生了爱情,而是想要逃避当下窘境的同病相怜。真纪子担心丈夫经营的公司会因为资金紧张而面临倒闭,明彦则纠缠在和妻子的貌合神离中苦不堪言。因为害怕被彼此的伴侣察觉,两个人在私会时都格外注意掩人耳目。互相抱怨过几次之后,两人竟不约而同地萌生了交换杀人的念头。作为交换杀人的共犯,至关紧要的是不能让人找到彼此之间的交集,而作为小学同学,想必警方是不会怀疑他们的。再加上两人私会时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此时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寺田聪拿出手机,拨打119报警。此后,他试着去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幸好门还能够打开。他摸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脉搏,虽然还有脉象,但是弱如游丝。

两人一拍即合,共同拟订了交换杀人的大致计划,同时约定今后不再见面,只能通过电话进行联络。

小轿车的车头钻到了卡车的车头下面,驾驶座的安全气囊也已经弹出。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瘫在驾驶座上。而卡车那边,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见司机如梦初醒似的刚刚反应过来,正准备解开安全带。真不愧是大卡车,经历了这么严重的撞击,司机也基本没有受伤。

在实施了交换杀人之后的十五年里,两人果真没有再见面,只是通过电话定期进行联络,终于熬到了诉讼时效到期的那一天。既然警方已经结束了搜查,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担心警方的监控了。可即便如此,两人也依旧没有再见面,他们已经习惯了在电话中感知对方的存在。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寺田聪的车子滑行到了那辆小轿车前。后面的车辆也一个接一个地刹车,顿时刹车声四起。寺田聪连忙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向小轿车跑去。

两年前,友部义男所经营的健康器材销售公司因经营不善还是倒闭了。没有金钱傍身,昔日的酒肉朋友头也不回地作鸟兽散。义男郁郁寡欢,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他丧失了面对人间世事的勇气,只能在家缠着自己的妻子混日子。直到有一天,他偶然知晓了妻子在1988年9月杀死自己伯父的真相,便咄咄逼人地要问个明白。真纪子一怒之下,抄起手边的熨斗就向丈夫砸了过去,一击毙命。因为苦于善后,她只好向齐藤明彦求助。两个人一起把尸体埋到了桧原街道附近的山林里。应真纪子的要求,此后明彦就伪装成了她的丈夫。

前方一百米左右是一段平缓的弯道。从对面车道驶来一辆大型卡车,可它没有沿着车道转弯,而是径直冲过了道路中心线,毫无减速迹象,径直向这边的车道冲了过来。寺田聪见此景象,立刻用力踩下了刹车。大卡车与寺田聪前面的一辆小轿车正面相撞,发出了猛烈的撞击声,两辆车都不再动弹了。这一幕,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一帧一帧地映入寺田聪的眼帘。

交换杀人搭档是缔结而成的命运共同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搭档的关系远比执手一生的夫妻关系更加重要。这对交换杀人的搭档,即便只是逢场作戏,但最终也成了携手人生的搭档——直到死亡之日。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1]日本租赁车辆的车牌大都以“わ”(wa)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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