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向杀害麻衣子的凶手复仇。”
“或者?”
我不禁吓了一跳,但还是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
“虽然我也说不清楚……比如说自杀,或者……”
“我可做不出那种事情。虽然我也十分憎恨那个凶手,但自己毕竟能力有限,也没有追查的能力,所以还是交给警方处理吧。而且,杀人什么的,单是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傻事?您是说……”
扶美子阿姨似乎自认为说服了我,点了点头。
“我有些担心你……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啊。”
“是啊,是啊,对不起,刚才说了些奇怪的话。”
扶美子阿姨凝视着我,眼睛和鼻子都变得通红。沉默了良久,她才开了口。
“别往心里去,我不介意。”
这时,扶美子阿姨走了过来,对我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能过来一下吗?”于是我跟着她走出休息室,来到大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只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有些担心而已……”
奥村老师是我尊敬的老师,他怎么会杀了麻衣子呢?面对突如其来的可怕的疑惑,我有些茫然。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管怎么说,麻衣子想要和我商量的这件事,也证实了奥村老师是麻衣子新恋人的假说。
“看上去一直在拼命地思考着什么……好像是下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心,一个无法挽回的、会让你的人生陷入不幸的决心……”
向自己的前男友打听这样的事情,估计她也鼓起了十分的勇气吧。想到麻衣子居然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不禁顿感悲怜。
“您多虑了,别担心。”
当然,关于这些,我毫不知情。但是麻衣子看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越来越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鼓足勇气给我打了电话,因为我,是她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请您相信我,我是真心把你当亲儿子看待的。我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儿子。所以,请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能够让她困扰不堪的,就只有和怀孕有关的事情。如果说腹中胎儿的父亲是奥村老师的话,就不难解释当时她会觉得“事到如今,能和我商量的人就只有你了”。因为毕竟我是奥村老师的学生,麻衣子若是想了解有关老师的事情,找我是最好的人选。老实说,奥村老师还是很受女生欢迎的。所以麻衣子想要打探的,应该就是到目前为止,老师是否曾像与自己交往一样和学院里的其他女生谈过恋爱?那个女生有没有怀过孕?如果有的话,他们又是怎么分手的?总之就是这一类的事情吧。
“谢谢您。”
这么想来,我似乎已经知道麻衣子要和我商量的事情是什么了。
一瞬间,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我赶紧转过脸去。对于初中时就遭遇父母双亡的我来说,扶美子阿姨的话真的说到了我的心底。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复仇的决心几乎就要动摇了。但是,我不能放弃复仇。这是我能够为麻衣子所做的唯一的事了。
而且,老师知道麻衣子和我谈过恋爱。如果让我知道麻衣子的新恋人居然是自己的老师,那么不管是在研讨会上还是在研究室里碰面,都会很尴尬。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他也必须让麻衣子守口如瓶。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9点。我乘新干线回到东京,在自己的公寓里执笔记录。
第三,是不能公开的交往对象。或许对麻衣子来说,和其他学院的单身老师谈恋爱也不是什么问题,但站在奥村老师的立场就不一样了。我们学校之前有过老师因师生恋而吃苦头的先例,如果和麻衣子的交往曝光,那么老师也会受到严重警告。所以,老师一定会嘱咐麻衣子不要向母亲和朋友们提起两人交往的事情。
不管怎么想,杀死麻衣子的凶手都只能是奥村老师。那么,我要向老师寻仇吗?
第二,他今年五十二岁,比麻衣子年长许多,是既知性又稳重的类型,正好符合麻衣子的期待。
毕竟他是我的恩师,我,能杀他吗?
第一,血型是A型。在研讨小组的慰劳会上,他曾极力主张通过血型判断一个人的性格不靠谱,还拿自己来举例子,说别看自己是A型血,但完全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而麻衣子腹中的孩子的生父只能是A型血或者AB型血,所以这个条件能够满足。
而且,即便我知道老师就是凶手,也没有能够证明他犯下罪行的证据。会不会他把麻衣子的姓氏说成“是枝”不过是口误,再或是我自己听错了?
我发现,老师恰恰能够满足麻衣子新男友的三个条件。
要不要单刀直入地问问他是不是杀了麻衣子?根据他当时的反应,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
——难道说,麻衣子的新恋人,她腹中胎儿的父亲,是奥村老师?
如果老师是被冤枉的,那么他一定会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向他道歉。但是,如果他真的就是凶手的话,脸上应该会写满惊愕和狼狈。那个时候,我就向他复仇。
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种很难想象的可能性。
我现在正穿着和麻衣子初次相遇那天所穿的短袖衬衫。就是她提醒我翘着领子的那件衬衫。充满回忆的衬衫。让她拯救我的生命、成为与我相知相爱契机的衬衫。我相信这件衬衫一定能够赐予我力量。
那么,为什么要隐瞒呢?
一切都结束了。我杀死了奥村淳一郎。
而奥村老师却对此只字未提。他是在有意隐瞒自己一年前在咖啡馆邂逅麻衣子之后还和她见过面的事实。
晚上9点半,我来到了大和田町的月桂庄园。
这只能说明一点,麻衣子的父母离婚之后,老师应该和麻衣子见过面。
“深夜前来拜访,十分抱歉。不过有些事情,我一定得找老师谈谈……”
然而,奥村老师却说她姓“是枝”。
听了我的话,奥村老师一脸疑惑,但还是把我请进了门。
前天,也就是我把《国际法学》还给奥村老师的那天,他曾经提起过一年前他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看见过我和麻衣子,还说了句:“‘是枝’小姐,对吗?我记得她的姓氏不太常见。”可是,那个时候麻衣子的父母还没有离婚,她对外还一直宣称自己姓“原田”。所以,即便老师还记得她,也该记得她当时是姓“原田”的。
他把我带到了书房。书桌上堆满了资料和笔记本,他似乎在忙着准备9月7日的学术会议。奥村老师请我在沙发上坐下。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突然回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么,你想跟我谈什么事呢?”
在麻衣子的骨灰被送来之前,参加葬礼的礼宾都集中在殡仪馆的休息室等候。讽刺的是,因为担心扶美子阿姨悲伤过度,原田弘明还时不时温柔地宽慰她。失去麻衣子的悲伤,再次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恐怕麻衣子就不会从“原田”改姓为“是枝”了……
“杀害麻衣子的凶手,就是老师您吧?”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为她复仇了。
我开门见山地说。顿时,奥村的脸变得煞白。
我没能守护好麻衣子,当她最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能打败凶手保护好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别说这种傻话了!”
不过杀了凶手之后,我肯定也会被警察追捕。但是,那也无所谓了。
话虽这么说,但通过他的面部反应,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然而这样不行,我必须直面自己的内心。我要杀了那个凶手。
围绕着阳台上的凉鞋,我向他一步一步地叙说着自己的推理。杀死麻衣子的一定是和她非常亲近的男人。而且,麻衣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所以杀害她的只能是她的恋人。
我之所以决定不依赖警方,而是自己去追查凶手,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初衷吧。不过杀人的想法有些太过可怕,所以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我编了个“因为警察不靠谱,才不能指望他们”的理由来宽慰自己。
“——什么叫杀害她的只能是她的恋人?再说,我又怎么可能是她的恋人呢?”
既然麻衣子被夺去了生命,那么凶手也必须承受同样的惩罚。
我指出了前天见面时奥村老师的失言。明明在一年前见到麻衣子的时候她还姓“原田”,奥村老师为什么会称她为“是枝”小姐呢?麻衣子腹中胎儿的父亲是A型血或AB型血,A型血的奥村符合这个条件。而且,新男友比麻衣子年长很多。根据麻衣子对母亲和朋友都没有提起过新男友可以推断出,对方是个不能公开交往的对象。
就算我查明了凶手是谁,报警后最多也就只能让他蹲几年监狱。刑满释放后,他还是能够逍遥自在地活在世间,而麻衣子却永远地失去了生命。这太不公平了。
“我有说过她姓‘是枝’吗?你肯定是听错了。要不是你今天说起她父母离异的事情,我还不知道她从‘原田’改姓了‘是枝’呢!”
初次邂逅麻衣子的那天,她拯救了我的生命,但现在我却无力挽救她的性命。那么,我能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了——杀死那个杀害麻衣子的凶手。
正如我所料的那样,奥村坚持是我听错了。
凝视着关闭的炉门,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今后的使命。
“那么老师,您知道DNA鉴定吗?”
车子来到火葬场的焚化炉前,停了下来。棺材刚一滑进去,炉门就无情地关闭了。
“DNA鉴定?”
原田弘明,扶美子阿姨的弟弟,麻衣子的研究小组导师,中学时代的班主任,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还有我,一共六个人。我们举起棺材抬上车。因为殡仪馆里也有火葬场,所以棺材只需要在殡仪馆内移动。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车子开进了火葬场,礼宾们紧随其后。原田弘明和扶美子阿姨捧着遗像,跟在后面。
“没错,通过鉴定可以确认出亲子关系。我不知道麻衣子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您的,但如果老师否认的话,我只好请求警方来做这个鉴定。”
“当然可以。”
“谁爱做谁去做,反正我是不会去做这个鉴定的!”
“……以我的身份,合适吗?”
“如果麻衣子腹中的孩子不是您的,为了自证清白,您不也该去做这个鉴定吗?为什么拒绝?”
“恭一君,您方便来帮忙抬棺吗?”
奥村紧咬嘴唇,目光游离不定地陷入了沉默。似乎想要反驳,但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败下阵来。
运送遗体的车子停在了会场的出入口。会让谁去抬棺呢?正当我心不在焉地思考着的时候,扶美子阿姨向我招了招手。我走到她的身边。
“——没错,是我干的。”
所有礼宾都把花束放入棺木之后,工作人员就盖上了棺盖,钉上钉子。扶美子阿姨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葬礼上的宾客全都痛哭不已。
“为什么要和麻衣子交往呢?”
麻衣子,在我心中闪耀着光芒的麻衣子,拯救了我生命的麻衣子,永别了。虽然时间很短,但能够和你成为恋人,我打心里觉得万分幸福。
奥村嘟嘟囔囔地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化着漂亮妆容的麻衣子安详地沉睡在锦簇的花束中间。我将手中的百合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脸颊旁边。
一年前,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我和麻衣子遇见了奥村。在我向他介绍麻衣子的时候,奥村就感觉自己已经被麻衣子深深吸引了。之后,他装作偶然邂逅的样子邀请她吃饭,还让她不要告诉我,美其名曰怕我多心。从那以后,奥村几次三番地邀请她一起去美术馆和电影院约会,两人的交往随之升温。
“这就是最后的告别时刻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打开了棺材的盖子。每个前来参加葬礼的礼宾都手持花束,把它们放进棺材。我也拿起一束百合花,走近了棺材。
渐渐地,麻衣子也被奥村吸引住了,她对我的感情也随之渐渐冷淡了起来。这件事让她很痛苦。明明已经对我没了感觉,却还要若无其事地继续交往下去,对我而言也是一种不尊重。所以在半年前,她终于提出了分手。
葬礼结束,到了出殡的时间。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移情别恋的对象会是奥村,而麻衣子也知道我对奥村老师一直心存敬意,害怕告诉我真相会伤害到我。
——可即便这样,我依然无法拯救麻衣子。麻衣子拯救了我,但在她最最痛苦的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在和我分手之后,麻衣子就一直被负罪感折磨。为了逃避,她和奥村的交往便更进了一步,两人发生了关系。一个月后,麻衣子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很苦恼,只好告诉奥村,想要和他结婚。
就这样,我不仅被拯救了生命,还遇见了那个让我坠入爱河的她。于我而言,这个世界不再毫无意义。
“……我是个不喜欢被婚姻束缚的人。虽然和她说过很多次,但她始终都听不进去,前天也是。那天中午11点左右,她打电话来说想找我商量一下,让我下午3点之前到她住的公寓去一趟。我去了,她却告诉我自己不准备去堕胎,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带大。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定时炸弹,我得天天抱着这个定时炸弹活下去。于是我开始厌恶起她来。我想去阳台上透透气,但阳台上只放着一双女士拖鞋,我穿不上,便回玄关穿上自己的鞋回到阳台。对面的公寓全都蒙了一层养护布。这时,我突然像着了魔般地想,要是现在把她从这里推下去的话,一定神不知鬼不觉……于是,我便谎称后院里落下了个奇怪的东西,把她叫到了阳台,然后指着下面给她看。就在她扒着栏杆往下看的时候,我猛地弯下身子,抱起她的双腿就起身给翻了下去。她还来不及呼叫,就一头栽到了后院。
那天,我们在西洋美术馆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下午。参观完之后,我们一边在咖啡馆里品尝着红茶和蛋糕,一边交流着对展品的感受。回到八王子车站之后,我们留下了彼此的电话号码,约好在我的下一个休息日再一起去参观美术馆。随后,便互相告别了。
“我往下看了看,只见她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那里,应该是死了吧。毕竟是从四楼摔下去的。突然,我后怕了起来,便回到房间,将自己喝过的麦茶杯子刷洗干净,清理了门把手上的指纹,然后就离开了那里。
她毫无顾忌地说。
“刚回到家没多久,你就带着《国际法学》来还书了。见你一直心不在焉地看手表,我就猜测你是不是约了女孩子见面。万一那个见面的女孩是麻衣子的话……于是我就借着话头试探了你一下,果然如我所料。我极力装作镇定的样子,为了不让你起疑,便催促你快点去别迟到了……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活在焦虑当中,连学术会议都没心思准备了……”
“那行,咱们就一起去吧。”
终于说完了。奥村如释重负地瘫在沙发里,仿佛虚脱了一样。
“没,没什么事情的。我就是闲得无聊,才想坐电车随便逛逛而已。”
而在我心中,所有的感情都集结成一个冰冷的念头:杀了他。事到如今,真相大白,我想我可以下得去手了。
“但是,高木同学您不也有自己的事情吗?”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去向警方自首吗?”
庆幸的是,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我才不会做那种傻事呢。”
我满脑子都想着和她待在一起,能有多久就待多久。可刚一说出口,我又有些后悔了,担心我的唐突会惹恼了她。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回应,担心笑容会从她脸上消失。
“不去自首?你是准备苟且偷生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到底还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啊。我站起身来,拿起他放在书桌上的裁纸刀。
那时,我突然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请求。
看到这一幕,奥村吓得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嗯。本来约好了和我一起来的同学突然有了急事……”
“难不成你还想……”
“今天你是一个人去吗?”
我向他逼近过去,奥村突然站起来,挣扎着想要转身逃跑。我用右手紧握住裁纸刀,狠狠地刺向他的后背。奥村的身体倒了下去,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去上野的西洋美术馆。我可喜欢参观美术馆了。我特意考了东京的大学,也有一半这个原因吧。”
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他死了。手起刀落的瞬间,裁纸刀刺穿了他的心脏。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算是个让我尊敬的男人,但此时此刻,我对他充满了愤怒和轻蔑。他就这么死了,脸上还带着惊愕。
“你今天准备去哪里?”我问。
我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10点差2分。
我开始享受和她聊天的乐趣。像铅一般沉重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灰色的天空也渐渐放晴了。就在她毫不知情地拯救了我的生命的那个瞬间,我爱上了她。
我取出手帕,擦去了留在刀柄上的指纹。随后,我仔细检查了沙发、门把手,确保没有留下自己的痕迹。随后,我用手帕缠住手指,关掉了书房的空调,转而来到餐厅,清理好门把手上的痕迹,继而擦了擦门廊上的把手和门铃按钮。如此一来,我留在奥村家的指纹应该就全部擦干净了。
我向她说起自己在钢铁厂工作了四年的事情,惊得她眼睛都瞪圆了。
走出门廊的时候,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女迎面走了过来。我本能地吓了一跳。只见她拿着手提包,一脸疲惫,应该是加班到很晚才回到家吧。我极力避免和她眼神接触,继续下楼。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看样子,她是奥村对门的邻居。
“不不,我不介意的,不过我倒是真的年纪大,大概比其他同学大个三到四岁吧。”
也许她已经看到了我走出奥村的房间,不过没关系,肯定没事的。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她是在我关上门之后才走上楼梯的,所以,应该没有看见我从奥村家走出来的那个瞬间。
她哧哧地笑了,然后羞红了脸,说了句“失礼了”。
就算她真的看见我从奥村的房间里出来,可等警察发现尸体也该是几天之后了。到那个时候,即便警察向邻居询问那天的可疑人物,她也该想不起我的样子了。所以,不用担心。
“能当上新生代表,入学考试肯定考得很好吧?真是了不起。”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知道是我杀死了奥村,那又能怎样呢?我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的羁绊,自从初中时父母因交通事故去世之后就被远房亲戚领养了。高中毕业之后我就离开了家,从此之后就再也没和亲戚见过面,也再无联络。即便身边的朋友会对我的行为感到惊讶和悲伤,但也不会给他们的人生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是法学院的高见恭一。”
“请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其实,我也是明央大学大一的学生。我叫原田麻衣子,教育学院的。”
在麻衣子的葬礼上,扶美子阿姨所说的这番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在开学典礼上担任新生代表进行发言的我,居然陷入了抑郁状态,听上去真是可笑。
是我辜负了她的信任。若扶美子阿姨知道我杀了奥村,一定会又生气又伤心吧。但是,我别无选择。
“啊啊,是我……”
麻衣子,我为你复仇了。你开心吗?
她猛不丁地跟我说话,让我吃了一惊。
不,你应该不会开心的。
“那个,您就是在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致辞的那位吗?”
你的心地是那么善良,所以,即便他是害你于不测的那个人,你也不希望看见他被杀吧。
列车门开了,我和她进入车厢,肩并肩地坐在两个空位上。
更何况,我还是那个被你抛弃了的男人。即便你知道了是这个男人替你报的仇,也没有什么好开心的吧。
于是,我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她留着短发,皮肤白皙,模样俊俏可爱,还长着一双小鹿般迷人的眼睛。她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蓝格子的百褶裙,拿着手提包。若不是她,我恐怕早就跳进铁轨被碾成肉泥了吧。是她救了我一命。这时,在令人生厌的站台上,她的身上仿佛被打了一束聚光灯,从头到脚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好吧,这些我都知道。杀死奥村,只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仅此而已。
谢谢。我结结巴巴地说。身后传来列车驶进站台的声音。一瞬间,冲动烟消云散。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我惊得毛骨悚然。
但我别无选择。这是我所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的身边,没有好好守护你,这是我所能够为你做的,唯一的补偿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袖衬衫,确实,领子是翘着的。可能是心情烦闷的缘故,我竟然连领子都忘了翻下来。
2
“不好意思,您的领子好像翘起来了……”
寺田聪轻轻合上了那本陈旧的校园日记,叹了口气。
我惊讶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身材小巧的年轻女孩儿,脸上挂着怯生生的笑容。
在助理室那污渍斑斑的工作台上,除了日记本之外,还有那把作为凶器的裁纸刀,以及装着被害人生前所穿衣服的塑料密封袋。这是二十年前,也就是1993年9月,发生在八王子市那起杀人案件的证物。
就在那个时候,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寺田聪刚刚看完的,是已故的嫌犯留下的日记。其实起初他没抱什么目的,但一边机械地做着给装有证物的袋子扫码、贴标签的事务性工作,一边不知怎的就被挑起了兴趣。他从密封袋中拿出日记本,翻开封面。纸面上自动笔留下的字迹看上去有些乱,似乎是写得太急的缘故,却传递出一种强烈的紧迫感。目光随着日记游走,不经意间就深陷其中,恍然结束,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把整本日记给读完了。
列车从站台一端驶来。一瞬间,我竟然升起来一种想要跳入铁轨的冲动。那样一来,我就可以一了百了了。没有心重如铅,也不会再被这个毫无意义的世间折磨。我迈出了脚步。
被发落到这个三鹰市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已经三个多月了。寺田聪主要的工作任务依然是贴标签。犯罪资料馆正在构建一个只要用扫码枪扫描证物袋上贴着的二维码标签,就能从电脑上看到证物相关案件信息的数据系统。馆长会在阅读完案件的搜查资料之后将信息汇总,然后通过邮件的形式发给寺田聪,再由寺田聪将证物和二维码一一对应,同时将标签贴在密封袋上。
那天,我难得有空休息,突然对自己狭小的房间感到厌烦起来,想去看看大海,于是,便出发去了东京湾。
牵头构建这个系统的就是现在的馆长。据说八年前,她刚上任,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在警视厅CCRS系统的基础上构建这个系统了。遗憾的是,犯罪资料馆能干活的就只有馆长和一名助理,所以这项工作的进展十分缓慢。直到八年后的今天,才开始录入1993年的案件。寺田聪来到这里的三个月,每天都在为这年发生的案件证物贴标签。
为了赚取生活费,我每天都在不停地打工,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他现在要处理的,就是1993年9月这起发生在八王子市的案件。
眼下连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找不到。每天为了生活而疲于工作的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融入到研究小组的同学之中。
在这起案件中,共有三人死亡。一切都源于9月1日所发生的那起女大学生遇害案。死者是一个名叫是枝麻衣子的女大学生,当时住在中野上町的永井公寓,被人从自己住在四楼的房间阳台上给推了下去,然后坠楼而亡。她是八王子市明央大学教育学院大三的学生。推定死亡时间是下午3点左右,根据司法解剖,证实其在事发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警方怀疑死者腹中胎儿的父亲就是嫌疑人,但那个人究竟是谁,父母和朋友均表示毫不知情。
物是人非,我的心变得像铅块一样沉重,眼前的风景全都蒙上了一层灰色。于我而言,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我不知道自己一直那么努力地坚持到现在究竟还有什么价值。
9月4日,在元本乡町一处名为“泉乐庄”的学生公寓里,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当时公寓里一楼的住户不在家,窃贼就用玻璃刀划开窗户玻璃,然后将手伸进洞中去开了锁。在那三个房间里住着的都是大学生,存折、现金都被盗了。询问案情的搜查员觉得其中那个叫高见恭一——当时是明央大学法学院的大三学生——的受害人神色可疑,因为其他两名受害人都只是单纯地对失窃一事表示懊恼,而他却明显地流露出某种不安的情绪。但是,即便搜查员觉得可疑,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毕竟再怎么说,高见也是受害人之一。
那段时间,我正处于严重的抑郁状态无可自拔。一直以来,在父母去世之后直到我上大学的那段时间,我都受紧张和不安所困。但在收养我的远亲面前,我又不得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感受。在工厂打工的那几年,每每在结束了一天的疲惫工作之后,我还得继续学习到深夜。虽然很辛苦,但为了生活,为了挣学费上大学,我又不能随便辞职。我真的能如愿以偿进入大学成为一名学者吗?还是只是痴心妄想,其实终其一生都将日复一日继续现在这种日子?每日每夜,这种不安一直包裹着我、折磨着我,压得我透不过气。好在压力成了动力,我终于梦想成真,考上了大学。
那个让高见恭一感到不安的理由,也终于在9月6日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浮出了水面。那天上午,警视厅收到了一封匿名信,里面装着的正是那本校园日记。“这是我在清点四天前的战利品时偶然发现的,想来你们警方应该会感兴趣,所以就寄了过来。”信纸上的字迹明显刻意掩饰过,自然,上面也没有留下指纹。
那是两年前,5月19日的下午,在JR八王子站中央线的月台上,我站在候车队伍的最前端。
看了校园日记上记载的内容之后,搜查员感到非常惊讶。那是高见恭一的日记。原来,高见恭一是9月1日遇害的是枝麻衣子的前男友,凭着一己之力查明了麻衣子腹中胎儿的父亲就是自己研讨小组的导师奥村淳一郎,在证实他就是杀害麻衣子的凶手之后,3日晚上将其杀害。
看着那个笑容,我的记忆又回到了和麻衣子初次相遇的那天。
警方当即前往奥村所住的大和田町的月桂庄园,果然,在书房中发现了他遇害的尸体。死亡原因正如日记中所记载的那样,是被裁纸刀从后背刺入而当场毙命。裁纸刀上的指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棺材就安置在大厅正面的祭坛上,上面摆放着麻衣子的遗像。照片上的麻衣子无忧无虑地笑着。那洋溢着幸福的笑靥,恐怕从未想到过自己的人生居然会在某一天被突然画上句号。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窒息,仿佛胸口被死死揪住。
至此,9月4日泉乐庄盗窃案中的受害人之一——高见恭一神色异常的原因便大白于天下。因为日记里记载着奥村遇害的来龙去脉,所以当他发现日记被偷时才会如此不安。窃贼在高见房间里发现了这本日记,然后发扬了与他身份完全不符的公德心,将其寄到了警视厅。
扶美子阿姨和原田弘明并排坐在家属席上,耷拉着肩膀,弓着背,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为了向高见调查取证,搜查员急忙前往泉乐庄。赶到的时候,那小子刚要出门,一见搜查员的影子就飞快地逃走了。不巧在拐弯时遇到迎面开来的大卡车,慌不择路的高见反应不及,当场毙命。
有三位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也参加了葬礼。他们目光锐利,但看上去和麻衣子的离世都没什么关系。其中一人,就是那个长脸刑警。因为推断凶手也可能会在被害人的葬礼上露面,所以警察也参加了被害人的葬礼。三个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暗中观察着所有前来参加葬礼的礼宾。
由于嫌疑人意外死亡,便无法再从他的口中取得证词了。这对警方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幸亏有那本日记在,才使得事后的取证有迹可循。
我是在1点40分左右到达殡仪馆的。会场上拉着帷幕,一张张折叠椅排列得整整齐齐。来宾已有半数入座,其中年轻人有将近三十人,大概是麻衣子的朋友和研究小组的同学吧。很多女孩子都哭红了眼。时不时地与她们进行交谈的年长男士和女士,应该是研究小组的导师,或者是小学、初中、高中的班主任。
9月6日,当奥村的尸体被发现时,作为案发现场的书房内已经关闭了空调,房间里热得像个蒸笼。而当时刚刚进入9月,秋老虎的余威仍在,室温曾一度飙升到30摄氏度以上。尸体就暴露在如此闷热的环境里,尸变现象自然极其迅速。考虑到气温因素,法医推定奥村的死亡时间正是三天前,也就是9月3日。这也符合高见日记中在9月3日晚上10点杀害奥村的记载。
麻衣子的葬礼从下午2点开始,在清水市的国营殡仪馆举行。
根据调查取证,住在奥村隔壁的女性曾目击过疑似高见恭一的人物从这里出入,时间就在9月3日晚上10点过后。这和日记的记载完全对得上。
9月3日
在调查了奥村淳一郎和是枝麻衣子各自的电话通话记录之后,可以确定两人之间有着频繁的电话往来。同时,在奥村和麻衣子两人的公寓房间里,也发现了对方的指纹。这就坐实了两人的恋人关系。而且,麻衣子腹中胎儿的生父还需是A型血或AB型血,而奥村恰恰就是A型血。随后警察对当事人进行了DNA鉴定,确定了麻衣子腹中胎儿的生父就是奥村的事实。
她那位见不得光的交往对象,究竟是何方神圣?
奥村淳一郎教授,时年五十二岁,是位国际法专家。事发四年前离异,此后一直单身。因为身材高大、五官深邃、气质谦和、知性、稳重,深受女生喜爱。不过这个人生活作风轻浮,此前曾有过多次和女生暧昧的传言爆出,据说这也是导致他离婚的原因之一。
不,这个想法真是太愚蠢了。别说黑社会了,但凡和乱七八糟的暴力沾点边的东西,麻衣子都厌恶至极。她喜欢的是知性和沉稳。
据通话记录显示,9月1日上午11点钟,麻衣子在自己家给奥村打过电话。就是这个电话,让奥村决意下午去麻衣子家拜访。在麻衣子的公寓里,他们进行了最后的协商。因为麻衣子执意拒不堕胎,所以奥村杀心渐起,终于在下午3点左右将麻衣子推下了阳台……
抑或是,麻衣子的新恋人是个黑社会?和那样的人交往,一定会让亲朋好友担惊受怕,所以才缄口不言。
另外,根据通话记录,麻衣子在当天下午2点钟的时候还在自己家里给高见打去了一通电话。根据高见在日记中的记录,当时麻衣子声称自己有事情商量,所以才请求他当天下午5点来公寓见面。就像高见在日记中推测的那样,根据常理,她应该是想商量和奥村有关的事情。比如说奥村迄今为止所交往的女同学的事情,以及他是怎么处理和对方的关系的。
但是,麻衣子对婚外恋一直都持批判的态度,毕竟多年来,她一直看着母亲因父亲外遇离家而苦不堪言。那样的她,是不会去重蹈覆辙的。
下午5点钟,高见来到昔日恋人所住的公寓,发现麻衣子已经遇害。警方询问了当时和高见接触过的搜查员,据说高见一听说她死了,就不顾警察的制止,疯了似的跑向麻衣子的身边,当时的场面非常混乱。这也和日记中的记载完全一致。
那么,所谓不能见光的交往对象,又会是什么人呢?最先想到的就是有妇之夫,这也符合“年龄比麻衣子大得多”的第二个条件。难道麻衣子当了别人的情妇?
警方也听取了麻衣子父母的证词。据说不管是在守灵的时候还是在葬礼上,高见都是一副思虑重重的样子。麻衣子的母亲担心高见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还叮嘱他“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啊”。遗憾的是,高见根本就没听进去。
不能见光,就是第三个条件。
被怀有身孕的麻衣子逼婚,奥村无奈之下痛下杀手。查明真相的高见杀死奥村完成复仇,不料在逃跑时又遭遇交通事故。这起案件最终以嫌疑人的意外死亡告终。
此外,还可以推导出另一个条件。根据扶美子阿姨的说法,麻衣子对母亲和朋友都没有提及新恋人的事情,而是一直保密。可在和我交往的时候却时常和大家说起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差?只有一种可能:新恋人是不能见光的对象。
对于那些悬而未决的杀人案件,证物会在十五年后移交到犯罪资料馆。但如果是已经解决了的案件,移交时间则缩短至结案后的数月。这起案件中,高见的日记、凶器等相关证物在结案不久就移交到犯罪资料馆保管了,此后的二十年,它们就一直沉睡在保管室中。
但是,在分手之前的那段时间里,麻衣子又时不时地会说我“你真是孩子气啊”。如此想来,麻衣子应该是在拿我和新男友比较吧。就连比其他同学都显得成熟稳重的我,和那个男人相比都显得孩子气许多,说明那个男人应该是个成熟的男性。这是第二个条件。
受尿意所迫,寺田聪脱下白大褂向洗手间跑去。在犯罪资料馆工作,按规定是要穿白衣工装的,这也是为了防止附着在衣服上的各种污渍污染证物。
麻衣子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我喜欢你成熟的样子”。确实,和其他学生相比,我可能更稳重些。因为我比绝大多数的同班同学都年长三到四岁。父母去世以后,我被关系疏离的远房亲戚收养,高中毕业后就离开那里去钢铁厂做了四年工,赚够了学费之后才去上了大学。所以和其他同龄人相比,我不仅是年龄大,社会经验也要丰富些。或许这就是我看上去比其他同学成熟稳重的原因吧。
洗手间里,清洁工中川贵美子正在用拖把拖地。就是曾经提起的那位年过五十、烫着卷发的大姐。
其次是年龄。
“寺田君,早上好呀。今天看上去更帅了呢。来,吃块糖吧!”
从麻衣子腹中胎儿的血型和麻衣子的血型可以推断出,新男友的血型是A型或AB型。这是新恋人的第一个条件。
像往常一样,只见她从腰包里拿了些糖块出来,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寺田聪像往常一样谢绝了她的好意,随口问道:
首先是血型。
“1993年9月的时候,八王子市发生了一起案件。一位大学教授杀害了正在和自己交往的女生,而那个女生的前男友在查明真相之后又把教授给杀了。关于这起复仇案件,您还有印象吗?据说那时候女生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腹中的胎儿就是那个教授的。”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都让我有一种切肤之痛。但是,为了查明杀害麻衣子的凶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逃避。
“1993年吗?那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咯。哎呀呀,那时候我才三十四岁……啊不,才十四岁呢。嗯……让我想想。”
麻衣子的新恋人是谁呢?比起我来,能让麻衣子更喜欢他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男性呢?
刚刚还以惊人的胆魄谎报年龄的中川贵美子,这时闭起了双眼,似乎在努力搜寻记忆中的碎片。
在商务酒店的一个房间里,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啊,我想起来了!当时在电视和杂志上都炒得沸沸扬扬的。大学老师和女学生交往,怀孕,杀人,前男友复仇,全都是火爆的戏码啊!而且,据说那个老师还是个风流帅哥,都能拍一部电视剧了!”
那么,麻衣子究竟想和我商量些什么呢?她说“能和我商量的人就只有你了”,是什么意思呢?
“真的假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自己的卑劣想法感到深深的厌恶。麻衣子绝对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女人。虽然和她交往的时间不长,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真诚。如果扶美子阿姨知道我在某个瞬间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应该会对我很失望吧。
1993年,寺田聪只有十岁。那时候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成立的日本职业足球联赛和漫画,对现实中的杀人案毫无兴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记忆。
一瞬间,我萌生了一个可憎的念头。麻衣子会不会是想告诉我自己怀了孩子,在明知我和这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将他托付给我……
“那起案件后来怎样了?”
“话是这么说……”
“我现在正在给那起案件贴二维码呢。不过证物中有一本日记很吸引人,所以特别关注了一下。”
“我倒觉得不是。如果是想商量腹中胎儿的事情,也应该先和母亲商量才是。”
“哦哦,你说的是前男友写的那本记录追凶和复仇过程的日记吧?虽然日记中记录的内容没有公开,但很多电视节目的评论员都添油加醋地做了很多猜测哟。话虽如此,有个能给自己报仇的前男友也真是难得啊。虽然迄今为止我也算阅男无数了,但自认为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的男人还真没见过呢。要是能有个在自己遇害后还给我追凶复仇的男友,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寺田君啊,要是哪天我也被人给杀了,你会为我报仇雪恨吗?”
“难道是和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
这个问题问得也太突兀了,寺田聪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话说,麻衣子到底要跟你商量什么事情呢?”扶美子阿姨自言自语地说。
“啊?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来了,我又不是中川姐的前男友。”
麻衣子是B型血,所以可以推断出孩子的父亲是A型血或者是AB型血。而我是O型血,似乎连血型都否定了我和麻衣子最后联系在一起的可能。
“现男友也行嘛!”
“听说是AB型。”
“您还是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不好意思,请问麻衣子腹中胎儿的血型是?”
“罢了罢了,像我这样的人可能还不值得你去赴汤蹈火,但若是像馆长那样的美人,也许前男友就会不要命地给她报仇吧!”
“不知道……麻衣子经常和我们提起你,为什么会对新恋人绝口不提呢……”
“——是那样吗?”
扶美子阿姨悲伤地摇了摇头。
馆长绯色冴子的姿态浮现在寺田聪的脑海里。把那位馆长和复仇联系起来,简直比冰箱和熔炉的组合更加难以想象。别说前男友了,估计那个馆长连个男友都没有过吧!
“麻衣子为什么对我和她的朋友都守口如瓶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寺田聪从洗手间回到助理室之后,通向隔壁馆长室的门突然开了。馆长的突然推门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警察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和原田都一无所知。麻衣子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这些。在和你交往的时候,她还经常打电话给我,有说有笑地跟我讲述你们之间的事……听说警方也向麻衣子的朋友们问询情况了,但她好像连和朋友们都没说起过。”
身材苗条,年龄不详。肤白胜雪,丝毫不输给那袭白衣。披散在肩膀上的妖冶黑发,衬托得她那像人偶一般的面颊愈发端庄。长长的睫毛下,精致的双眼皮装点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如果现实中真有雪女存在的话,应该就是她这副模样吧。
“……你知道麻衣子的新任男友是谁吗?”
“1993年9月发生在八王子市的那起案件,标签贴得怎么样了?”
看来,我的推理是正确的。
绯色冴子轻轻扶了扶无框眼镜,低声问道。
从对阳台拖鞋的推理中,我就得出了凶手是和麻衣子关系十分亲密的男性的结论。
“现在正在贴着。馆长您那边呢?案件的基本信息都总结好了?”
“警方认为这就是麻衣子被杀的原因。他们猜测,凶手应该就是麻衣子腹中胎儿的父亲,因为麻衣子的身孕会给他造成巨大的影响,所以就把她给杀了。”
“事实上,已经中断了。为了汇总案件的基本信息,我查阅了嫌疑人的日记,却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我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刀割一样难受。虽然半年前,在和麻衣子分手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但当这个猜测最终以怀孕的形式得到了证实,痛苦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不太对劲?是哪里?”
“三个月的身孕……”
“你读过嫌疑人的日记了吗?”
“虽然跟你说这个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还是觉得让你知道比较好。那我就直说了……司法解剖的结果出来了,警方说麻衣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是个男孩。”
“嗯,刚刚读完。”
犹豫再三,扶美子阿姨还是开了口。
“难道你就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也慌忙低下头,自报家门。
“没什么特别的吧……”
“我叫原田弘明。”叔叔向我深深地低下头,说道。
寺田聪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日记上记载的内容,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等他开口发问,绯色冴子就面无表情地兀自命令道:“准备再次搜查吧。”
麻衣子很少向我提起父亲的事。只知道他和单位的同事搞婚外情,在麻衣子读高中的时候就离家出走,和外遇对象鬼混去了。八个月前,扶美子阿姨终于和他离了婚,麻衣子便由原来的“原田”改姓了“是枝”。
“再次搜查?”寺田聪大吃一惊,反问道。
扶美子阿姨悄悄地对我说。
“——再次搜查?难道说,案件的真相另有隐情?”
“——这是麻衣子的父亲。”
“没错。”馆长直截了当地说。
棺材被安置在一楼的客厅里。棺材旁边,一位五十多岁的西装革履的男子,默默地坐在那里。我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今年2月,绯色冴子侦破了一起悬案,就是1998年2月所发生的中岛面包公司企业恐吓·社长遇害案。对于那些悬而未决的杀人案件,相关证物都会在十五年后转交到犯罪资料馆保存。绯色冴子从一堆证物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信息,便做出一个极其大胆的推理,并最终让真相浮出了水面。那个时候,代替不善沟通的馆长前去调查取证的,正是寺田聪。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快请进吧。”
可不管怎么说,八王子市的这起案件都已经盖棺定论了,还能有什么别的真相?而且所有的事实都是当时的搜查组一一验证过的,即便是高见恭一的日记,也没有任何疑点。
玄关的门铃一响,门就开了。开门的是穿着丧服的扶美子阿姨。她和麻衣子长得很像,不过比她矮一些。见我来了,憔悴的脸上勉强浮出一丝笑意。
“您觉得日记哪里不对劲?”
抵达麻衣子的老家是在晚上7点多。睹物思人,我不禁想起了曾经她带我来到这里时发生的种种,还有她那时的笑容和雀跃的脚步。明明只是半年前发生的事情,却恍如隔世。
可不管寺田聪再怎么追问,绯色冴子都绝口不提。
我终于知道了麻衣子遇害的原因。这个原因,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又是神神秘秘的那一套,少来了。我原来可是搜查一课的一员大将,搜查经验可比你要丰富得多!虽然心有不甘,但通过之前她对中岛面包公司企业恐吓·社长遇害案的完美演绎,寺田聪已经领教过她堪称天才的推理能力了。
现在是晚上10点多。刚才,我为麻衣子守灵回来了。此时此刻,我正在静冈车站前的一家商务宾馆写着这篇日记。
“好吧,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要具体调查些什么呢?”寺田聪叹了口气,问道。
想到这里,我顿时心乱如麻。那个男人不仅走进了麻衣子的房间,甚至还和她在阳台上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关系如此亲密,难道是新男友吗?
3
凶手是男性……
在犯罪资料馆所保管的那些搜查资料中,有一宗关于是枝麻衣子老家地址和电话号码的记录。时至今日,麻衣子的母亲扶美子说不定还住在那里。寺田聪试着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年长女性的声音:“我是原田。”寺田聪连忙说:“对不起,我打错了。”正要挂断电话,他才突然回过神来,原田可就是麻衣子父亲的姓氏啊!
当然,即便凶手是女性,也有不穿阳台上准备好的拖鞋,而是从玄关取来自己鞋子穿上后再去阳台的可能。但是为什么放着现成的鞋子不穿,偏要去门口取鞋呢?这么一来,麻衣子恐怕会觉得可疑。我不认为凶手会采取这种招致怀疑的举动,所以说,凶手应该就是男性。
寺田聪询问对方是不是原田扶美子女士,对方称是。在案发前八个月,扶美子女士遭遇婚变,将姓氏改回了旧姓“是枝”,但现在似乎又改回了“原田”。
但是实际情况是,麻衣子坠楼时穿着的却是拖鞋。这就意味着,当麻衣子被叫去阳台的时候,凶手穿的是拖鞋以外的鞋子。所谓拖鞋以外的鞋子,只能是放在玄关的凶手自己的鞋子了。而凶手之所以从一开始就穿着自己的鞋子去了阳台没有穿拖鞋,说明凶手穿不上麻衣子的拖鞋——也就是说,凶手是男性。
寺田聪自报家门,称自己是警视厅犯罪资料馆的人,正在构建二十年前关于对方女儿案件的数据库,不过有些数据遗失了,所以前来咨询补漏。这个借口听上去合情合理,两人便约好了第二天见面后详谈。
在和我交往的时候,麻衣子房间的阳台上只放了一双适合自己双脚尺码的女式拖鞋。假设现在也是那样的话,如果凶手是女性,在来到阳台的时候应该会穿上那双拖鞋。而她叫麻衣子来阳台的时候,麻衣子就没有拖鞋穿了。所以,麻衣子应该会去玄关穿上自己的鞋子之后再去阳台,如此一来,麻衣子在坠楼的时候穿的应该是自己的鞋子才对。
原田家位于静冈市清水区的八千代町,是一栋看上去有着三十多年历史的二层民房。案件发生时的1993年,这里还叫清水市,但随着2003年与静冈市的合并,这里便成了现在的静冈市清水区。
那么,凶手是男是女呢?从体力上来看,是男性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仅仅凭此就排除嫌疑人是女性的可能也是不妥当的,还需要进行更严密的推断。
麻衣子的老家让我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温暖——高见恭一在日记中这样写道。虽然这里看上去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家,但对于中学时代就经历父母双亡的高见来说,也许是个非比寻常的归宿吧。寺田聪不禁开始想象这户人家二十年前的情景。
比如说,凶手来到阳台,俯瞰后院,然后装作发现了什么东西似的叫麻衣子过来看看。麻衣子也来到了阳台,靠近栏杆俯身往下看去。就在这时,凶手突然蹲下,抱起麻衣子的双脚站起身来。如此一来,麻衣子的身体就会失去平衡,从楼上摔落下去……
开门的是一位年过六十五的妇人。
在麻衣子身上没有发现与凶手搏斗的痕迹,所以,凶手应该是出其不意把她推下去的。
“我是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的寺田聪。非常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配合我们工作。”寺田聪低头致谢。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足不出户,满脑子都在思考着这起命案。虽然已经进入9月,烈日却丝毫没有收敛起它的光芒,只有一台风扇的房间里依然酷热难耐。我沉浸在思考之中,丝毫没有松懈的心情。
“我是原田扶美子。”妇人回应说。虽然银丝斑白,但依然遮挡不住优雅容颜的风采。
“非常感谢,我一定去。”我回答说。
“我原以为您姓‘是枝’,没想到您又改回原来的夫姓了?”
与麻衣子分手之后,最痛苦的不仅仅是她的离去,还有我再也没有理由跟她回老家,也再也没有理由承蒙阿姨的关照了。
“是啊。出了那件事情以后,又过了一年,我和前夫便复婚了。我想,这也是我们已故的女儿最希望看到的吧……”
半年前,在和麻衣子分手之前,我曾多次到她在清水市的老家去做客。她的母亲扶美子是个开朗和蔼的人,总是热情地款待我。因为一起交通事故,在初中时我的父母就离我而去,之后我被远房亲戚不情不愿地抚养成人。之于我的这段经历,麻衣子的老家才让我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这样啊。那么,您的丈夫也搬回来住了吧?”
“今天下午就要把女儿从医院接回家了,晚上要为她守灵。明天下午2点,会在殡仪馆举行葬礼。拜托你这样的事情也许有些失礼,不过,如果方便的话,你能不能来呢?”
“是啊,我这就叫他出来。”
“不要紧的,您别放在心上。”
几分钟之后,一个七十多岁的男人来到客厅,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警察好像问了你一些非常失礼的问题,真的很抱歉。”
“我是原田弘明。”
“是的……”
这是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士,虽然现在已是满头银发,但依然非常帅气,丝毫不减年轻时的风采,一看就是很受异性欢迎的类型。
“我女儿应该有事情想找你商量吧,所以才会打电话约你见面。然后你去了我女儿的公寓,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警察是这么告诉我的。”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听说犯罪资料馆这个部门。昨天妻子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谁搞的恶作剧或者诈骗电话呢,后来我打电话到警视厅去确认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还真有这么个部门。”
“嗯。”
“有那么多人不知道吗?我们是一个对过往案件进行证物分析,以期对后续调查有所帮助的非常重要的部门。看来今后我们还得多宣传宣传才是。”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昨天,麻衣子走了。”
自己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寺田聪觉得难以置信。不就是个大型的保管仓库嘛!现在的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三流的广告推销员。
“好久不见。”扶美子阿姨说,努力让声音听上去镇定如常。
“请问您女儿过世之后,高见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吗?”
上午9点过后,麻衣子的母亲扶美子阿姨打来了电话。
扶美子回答道:“以前他总是笑眯眯的,但那天,不管是守灵的时候还是在葬礼上,高见君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下定决心要不计代价地做些无法回头的事情,似乎是个会让他的人生陷入不幸的决定……在我的印象里,高见是个像大人一样成熟冷静的孩子,但那天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向我保证自己不会去做什么蠢事,我也信以为真了,没想到那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安心的谎言。为了我的女儿,他选择了复仇,在那之后就在交通事故中去世了。不过,即便没有那场车祸,他之后的人生也一定是毁灭了吧。为什么我没能在葬礼上更强硬地劝阻他呢?如果把他拦下来的话,事情的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吧……自从那件事以来,我每天都活在悔恨和自责中。”
9月2日
弘明把手扶在扶美子的肩膀上,仿佛在安慰她这不是她的错。扶美子抬头看了看丈夫,满眼感激。
我一定要找到杀害麻衣子的凶手,一定!
“说来惭愧,自从女儿上了高中以来,我就一直在外面生活,所以高见君来我家拜访的时候也没碰上过面。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守灵的那天。就像我妻子说的那样,他看上去一副思虑重重的样子。”弘明开口道。
麻衣子到底想和我商量些什么呢?或许正是事关她遇害的真相。
“葬礼上的那次,就是你们最后一次见到高见吗?”
作为法学院的学生,我也积累了逻辑思考训练的经验,现在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扶美子点了点头。
警察是靠不住的。那个长脸刑警一听我说已在半年前和麻衣子分手了,就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怀疑样子,好像她找我商量事情在骗人似的,甚至还把我当成了嫌疑人。这样的警察,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嗯,那就是最后一次了。下一次见面,目睹的就是高见遭遇车祸后的惨状了。因为他初中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亲戚关系也很疏离,所以他的葬礼都是我们操办的。葬礼很冷清。毕竟是他亲手杀了那个男人,亲戚就不用说了,连朋友都没几个过来的。自从和麻衣子分手之后,我就把高见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我失去了女儿,结果连儿子也跟着去了,心里真的、真的特别难过。”
之所以会记录这本日记,只为找出杀害麻衣子的凶手。通过记录日记的方式来冷静地回顾事件,或许就能从中理出一点头绪。
大概是又回忆起了当年的情景,扶美子眼里噙满了眼泪。
从麻衣子的公寓回来之后,我就去文具店买了这个日记本。然后,开始记录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虽然不太情愿,但绯色冴子吩咐的问题还是得问。
现在,时钟的指针指向了8点05分,沉寂的黑夜笼罩了上来,只有电风扇微弱的转动声回响在耳畔。
“真的十分抱歉,但例行公事,还得问你们一些问题,请不要生气……奥村淳一郎被杀是在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你们还记得当时自己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吗?”
长脸刑警说以后有可能还会找我问话,记下了我的住址、电话号码和学号,随后便让我离开了。
“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是我们杀了奥村吗?”原田弘明气得直瞪眼。
“无论是身上还是衣服上,都没有和凶手搏斗的痕迹。恐怕当时凶手是和她一起站在阳台上,然后突然把她给推了下去。”
“不不,只是例行公事……”
我之前已经暗自观察过了,麻衣子的身上没有被施暴的痕迹。
寺田聪一边这样辩解,一边在心里暗骂绯色冴子。那个雪女,干吗让我来问这种问题?不管是谁被问到这样的话,不生气才怪!更何况,询问麻衣子双亲的不在场证明又有什么用呢?绯色冴子说高见恭一的日记里有奇怪的地方,莫非是怀疑麻衣子的父母才是杀害奥村的真凶?
“麻衣子走得痛苦吗?”
扶美子轻轻抚摸着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的丈夫的手腕,似乎是无声的安慰。
“麻衣子把凶手请进门来,还为自己和凶手准备了两杯麦茶。凶手行凶之后,担心自己的指纹会留在杯子上,便去厨房把自己用过的杯子洗净了。凶手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被害人推下阳台,看上去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但没想到居然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
“——明白了,那就由我来说吧。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那天是我女儿的葬礼,所以直到现在我都记得特别清楚。我们是下午5点左右从殡仪馆出来的,大概5点半左右才回到家。之后,我们简单吃了些晚餐,一直呆呆地坐在这里,直到12点上床睡觉。”
“很遗憾,凶手仔细地清理了门把手上的指纹。而且,我们在被害人房间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个装着麦茶的玻璃杯,不过厨房的水槽里还放着一个刚刚洗好的玻璃杯。用意应该很明显了吧?”
“和您先生在一起吗?”
“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指纹吗?”
“当然!”
“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正在调查公寓的其他住户,但还没有找到目击者。住在这座公寓里的基本上都是些学生、单身上班族之类的,没有拖家带口的,所以那个时间点基本上都不在家。而且对面的公寓也正在装修,朝向这边的一面正好全都覆盖了养护罩,也就不指望能从那里获得什么目击情报了。”
弘明气呼呼地嚷嚷道。看着气昏了头的丈夫,扶美子微笑着说:“亲爱的,你最好还是不要隐瞒了。不,那时我们没在一起。当时我们还处在离婚状态,我丈夫还住在外面,葬礼结束后我们就各回各家了。所以,那天回到家之后,直到入睡为止都只有我一个人。”
“凶手是——?”
“那您呢?”
“确实,2点半到3点半之间你都在研究室,那个叫小早川的研究生已经为你作证了。”
弘明一脸不情愿地开口道:
三十分钟后,长脸刑警返回来说。
“我也是在晚上6点钟左右回到了当时外遇的对象家里。本来我是打算留在这里陪陪妻子的,但又怕外遇对象不愿意……真该死!我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我们刚才已经查验了你的证词。”
“回家之后,您就一直和当时的外遇对象在一起吗?”
我始终不敢相信。就在三个多小时之前,我还亲耳听到过她的声音。那令人怀念的声音依然回响在耳畔。然而斯人已逝,我再也听不到那清亮而温柔的声音了。
“也不是。回去之后,她抱怨我去参加女儿的葬礼,说得还很难听,于是吵着吵着我们就闹翻了。我气得夺门而出,在繁华的闹市上乱逛。明明才刚刚参加过女儿的葬礼,而我却在到处喝酒买醉。晚上10点钟的时候,我应该在哪个居酒屋里正喝着吧。至于名字和地址,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过了零点,我就坐出租车回家去了。”
没过多久,麻衣子的遗体似乎已经验尸完毕,被抬上担架运了出去。我茫然地望着她的离去。
弘明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
澄澈的天空依然万里无云,隐约中四合的暮色带来了傍晚的气息。微风拂来,花坛中的向日葵也随之摇曳。隔着花坛,我看见鉴识课的人还在后院里到处拍照,其他的刑警也都行色匆匆地穿来穿去。
“不过那一架也算是把我给吵醒了,从那以后,我就和外遇对象彻底断绝了关系。后来,妻子就跟我说,要不要我们重新来过,这也是麻衣子最希望看到的吧……我也是那样认为的。然后,我就和妻子复婚了。真的,我特别感谢妻子。”
长脸刑警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酷热的后院角落里等待。
“感谢什么啊……彼此彼此吧。”
“明央大学法学院的国际法研究室。奥村淳一郎是我的导师。”
扶美子微笑着说。
“虽然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但既然问了,那就问清楚吧。请问是哪所大学的哪个研究室呢?”
“只是……如果在女儿去世前就复婚的话就好了。不不,应该说要是当初没离婚的话就好了。我本来就有点后悔离了婚,女儿也一定感到非常痛心吧。一想到这,我就后悔得要命……”
“2点半到3点半之间吧,大约一个小时。”
在寺田聪看来,麻衣子之所以会被奥村所吸引,也是因为在潜意识中想要寻找父亲的替代品吧。不过,这也不过是通俗心理学的陈词滥调罢了。
“研究室啊,从几点到几点呢?”
向二位道谢之后,寺田聪离开了原田家。老夫妇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的远去。他们的身影异常平静,却又弥漫着深深的孤独。唯愿二老能够安度余生吧,寺田聪在心中暗自祈祷。
“下午3点钟左右,我还在大学的研究室里待着呢。有位学姐可以帮我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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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例行公事。”
回到犯罪资料馆,寺田聪即刻来到馆长室向绯色冴子报告。
“你怀疑是我干的?”
“——总的来说,在奥村淳一郎遇害的9月3日,原田扶美子离开殡仪馆是下午5点以后,弘明和外遇对象吵完架离家出走是晚上6点多,然后他们各自行动、没有不在场证明。从静冈站坐新干线到新横滨,再从那里坐JR横滨线到八王子,到站后再乘坐出租车前往奥村所住的高级公寓,只要两个半小时就足够了吧。两人都有可能在晚上10点左右杀死奥村。”
“没错。这是法医做出死亡推定的时间。”
“辛苦了。”
“——下午3点钟,也就是说,麻衣子坠亡的时间是下午3点?”
绯色冴子面无表情地说。
我头脑一热。
“馆长是怀疑在他们两个人中,其中一个杀死了奥村吗?”
“今天下午3点钟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寺田聪问道,但没有得到回应。
警察的表情里写满了怀疑。
“那你至少得跟我说说,高见恭一的日记到底哪里不对劲了吧?”
“前男友?哪有找前男友商量事情的道理……”
绯色冴子的红唇终于动了动。
“确切地说是前男友。半年前,我们分手了。”
“有两点。第一个疑点——奥村在自家书房被人用裁纸刀刺杀。如果高见是凶手的话,那么他在前往奥村家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复仇,所以应该是带着凶器有备而来。为什么会使用现场的裁纸刀作为凶器呢?”
“对了,你说自己是被害人的朋友,是男朋友吗?你刚才叫她‘麻衣子’了对吧?”
“会不会是到了复仇的紧要关头,一时慌乱,忘了自己带的凶器了呢?”
刑警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的日记中却没有‘自带凶器’相关的描写,甚至都没写自己会用什么当作凶器。如果是预谋杀人的话,肯定得想好使用什么凶器吧。”
“她被人从自家阳台上给推了下来。下午4点半左右的时候,这座公寓的管理员像往常一样去给后院花坛里的花浇水,然后就发现了她的遗体。随后,他拨打了110。”
这么说来,也确实是个疑点。
“详细情况她也没说。哦,对了,能不能先告诉我麻衣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个疑点呢?”
“想找你商量事情?那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第二个疑点——根据9月3日的记录,高见杀死奥村后,离开房间时关上了空调和灯。为什么多此一举呢?一般来说,凶手是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的。可尽管如此,高见却像走出自己家一样留心要关掉空调和灯,这种行为简直太奇怪了。”
我把下午2点接到麻衣子电话的事情告诉了长脸警官。
“说不定是出门时养成了习惯,不自觉地就把空调给关上了呢?”
“高见恭一。”
“如果真是不自觉的行为,自己应该不会意识到,也就根本不会写进日记里去了。”
“姓名?”
“这倒是……”
被扭到背后的右手终于被松开,我揉了揉胳膊。
“就算真是不自觉地关掉了,之后才意识到,那么在写日记的时候,应该会提一句‘出于养成的外出习惯’这样的理由吧。或者应该加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措辞。关闭犯罪现场的空调之所以可疑,是因为没有写明这样做的理由;或者在其根本就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却记录下了行为,本身就很奇怪。所谓记录日记,本身就是记录者对自身行为的意义进行重新检索的过程。人是一种无法忍受无意义的生物。如果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是无意义的,就会想方设法地赋予它意义,或者对其无意义的行为持有疑问。”
“被害人的朋友?”
“确实。那么,馆长是怎么看待这两个疑点的呢?”
“我是麻衣子——是枝麻衣子的朋友。我们约好了下午5点钟见面。”
“第一个疑点——高见恭一。他在去奥村家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复仇的打算,但是……他为什么没准备凶器而是使用现场的裁纸刀呢?而且,日记中不仅没有对携带凶器的描写,甚至连准备拿什么当凶器也没提及。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是什么人?”一位四十岁上下的长脸警官咆哮着问道。
“能够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当高见抵达现场时,奥村已经被其他人用裁纸刀给杀死了。那个人不是有所预谋,而是在冲动状态下杀的人,所以才会顺手使用案发现场的裁纸刀。为了包庇真凶,高见在日记中有模有样地把‘自己杀害奥村’的过程给记录了下来,却产生了将现场的裁纸刀当作凶器来使用的矛盾。高见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矛盾。但是,由于无法编造出能够让日记的读者认可的有说服力的说法,便只好将关于凶器的描写降到了最低限度,以此希望读者能够忽视这一点。”
我刚想要扑过去,却被现场的刑警给拉住了。我的右手被扭到了背后,顿时感到一阵剧痛袭来。
“也就是说,杀死奥村的凶手另有其人?你刚才用了‘日记的读者’,难道说,高见早就预料到这本日记会被别人看到吗?”
是麻衣子!只见趿着拖鞋的麻衣子仰面倒在地上,身上穿的是一袭白色连衣裙。
“没错。所谓的读者,就是警察。高见设计让警察读到这本日记,继而认定自己就是真凶,希望借此来保护真凶。”
后院有一百五十多平方米那么大,到处都是盛开着向日葵的花坛,距离公寓楼大约一米远的地面上,横着一具白色的尸体。
“这么说来,高见一开始写下这本日记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让警察读到的打算?”
回过神来,我一把推开警察,从公寓门口冲了上去。身后不断地传来大喊声,但我也顾不上这些了,只顾着冲过走廊,推开后门冲进后院。
“如果说高见计划9月3日去杀奥村,到了那里才发现真凶抢先一步作案,想要庇护真凶的话,那就是在9月3日才萌生了让警察看到日记的念头。之前所记录的那些,确实是为了推理出凶手的身份才写的吧。也就是说,写日记的目的,在9月3日半路上才变成了让警察读到、庇护真凶吧。”
“好像是叫是枝麻衣子吧。”
“原来如此。那么,在您看来,到底谁会是真凶呢?”
“名字是——?”
“真正的凶手,是让高见想要去保护的人,并且是发现麻衣子被害而想要替她复仇的人,当然,她一定也深爱着麻衣子。此外,她还知道是奥村杀了麻衣子。”
不祥的预感爬上身来。
“发现麻衣子被害而想要替她复仇的人,当然,她一定也深爱着麻衣子——是麻衣子的母亲扶美子吗?”
四楼的住户?
“从目前所推导出的满足真凶的条件来看,真凶的确是扶美子。虽然她之前向警方声称不知道女儿的新恋人是谁,但实际上可能已经从女儿的言行和遗物中得知了麻衣子新恋人的身份——那个叫奥村淳一郎的大学教授。当听说麻衣子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之后,扶美子觉察到杀害女儿的人很可能是奥村。9月3日,在女儿的葬礼之后,她造访了奥村所住的高级公寓,当面质问了他。也许这在后来又发展成了激烈的争吵。冲动之下,扶美子抄起裁纸刀就把他给杀了,然后离开了案发现场。
“四楼的一位住户,被人从自家房间给推下楼,摔进后院里了。”
“此后,想要找奥村寻仇的高见也来到了案发现场,发现了尸体。可能是目击到了从案发现场离开的扶美子吧,高见意识到可能是扶美子杀死了奥村,便下定决心要保护她。于是,在9月3日记录的日记内容中,显得好像是自己杀死了奥村一样。但这么一来,却产生了本该是计划好的复仇却使用现场的裁纸刀作为凶器的矛盾。
“请问这里出什么事了?”
“当然,满足想要为麻衣子复仇,同时又深爱着她这一条件的,还有麻衣子的父亲原田弘明。不过,要是他杀的奥村,恐怕高见是不会替他顶罪的吧。另外,正如你看了日记就会感觉到的那样,高见对麻衣子的母亲扶美子感情很深。‘与麻衣子分手之后,最痛苦的不仅仅是她的离去,还有我再也没有理由跟她回老家,再也没有理由承蒙阿姨的关照了。’如果有谁还能让高见拼了命也要保护的话,除了扶美子之外也再没有别人了吧。”
永井公寓是一幢五层的公寓楼。当我走近一看,才发现公寓前早已是人山人海,还站了些身穿警服的警察。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停下自行车来,向警察打听情况。
所以,绯色冴子才会想要调查扶美子在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的不在场证明。难道她真的是凶手吗……
我用力蹬着自行车,朝向麻衣子在中野上町的公寓飞奔而去。澄澈的天空万里无云,烈日炎炎下,我汗如雨下。半路上看了看表,马上就要到5点了。麻衣子到底要和我商量什么呢?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心中悸动不已。
“那么,接下来我们再来讨论一下日记中的第二个疑点。根据9月3日的记录,高见恭一在杀死奥村淳一郎以后,离开房间时关闭了空调。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一般来说,罪犯是不会在意犯罪现场的空调的。尽管如此,高见却像从自己家出门一样留心关掉了它们。这个行为太不自然了。既然将其记录了下来,说明高见应该也留意到了这种不自然的行为,却没有记下做出这种行为的理由。”
我又羞赧地笑了笑,将咖啡一饮而尽,说了句“告辞了”,便离开了老师的家。
“日记中没有说明理由,是因为有些让高见不得不关上空调的原因吧?而且,那个原因还不能暴露?”
“这样啊。那你喝了咖啡快点过去吧。”
“如果不想把理由说出来,那干脆别在日记上写上‘关了空调’之类的事情岂不是更好?这么一来,也就不用再担心别人觉得这个行为不自然了。”
“您真是好记性。她叫是枝麻衣子,是咱们学校教育学院大三的学生。”
“……确实是啊。”
“是叫什么来着?‘是枝’小姐,对吗?我记得她的姓氏不太常见。”
“所以,我能想到的解释就是——高见有不得不在日记中记录关闭空调的理由,而且那个理由还不能暴露。”
老师闭上眼睛,仿佛在唤醒那段记忆。
“不得不在日记中记下来的理由?”
“是的。”
“这样在日记中记录下来,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呢?警方会据此判断,关掉空调是在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距离发现奥村尸体的9月6日三天左右。在这三天里,由于案发现场关闭了空调,所以闷热不堪。根据这一预想进行司法解剖,推定死亡时间为9月3日。但是,能够确定空调在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被关掉的只是日记中的记载,再没有其他证据。如果那是谎言,如果实际关上空调的时间要晚得多——比如说空调在9月3日晚上10点之后仍在制冷,结果又会怎样呢?”
“对了,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大概一年前,我在咱们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看见你跟一个女孩儿在一起,不会就是她吧?”
“——10点之后仍在制冷?”
我害羞地笑着点点头。
“比方说,直到发现奥村尸体的9月6日当天为止仍在制冷。根据日记中的记载,空调在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停止运行,此后直到9月6日,尸体都被停放在气温高达30摄氏度左右的密闭室内。警方就是基于这个高温环境下的尸变现象,才推算出了死亡时间是9月3日的。但是,如果空调一直运行到9月6日,如果室温一直保持在16摄氏度左右的话呢?那就表明,奥村的尸变现象并不是在高温环境中进行的,他的真实死亡时间会提前到9月3日之前。反过来说,之所以要让警察误认为空调是在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停掉的,是因为想要把奥村的死亡时间往后推延。”
“就是诗里的一节啦!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个女孩儿吧?”
寺田聪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
“高见在日记中谎称自己关掉了空调,实际上却将空调设置为最低温度继续运转,从而将死亡推定时间往后推延,以此来给真凶提供不在场证明。”
“那你快去吧。痴心人甘愿落于人后,皆因奉心上人事事为先……”
“没错。所以说,真正的凶手,就是在高见谎称自己杀害了奥村的日记中所写到的,在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物。可是,扶美子在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这样一来,扶美子就不可能是真凶了。”
老师心领神会地笑了。
寺田聪简直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不好意思啊,其实,我和朋友约好了5点钟见个面……”
“——扶美子居然不是真凶?怎么可能!根据推断,真凶是一个满足想要为麻衣子复仇,同时又深爱着她这一条件的人,而且这个人还知道是奥村杀害了麻衣子,也是高见想要保护的人。这样的人,除了扶美子也不会有第二人选了。”
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着和麻衣子约好了5点钟见面,有好几次都心不在焉地瞟了瞟手表。老师好像注意到了这一点,便问我:“怎么,有约会?”
“确实,满足真凶条件的只有扶美子。但是,从不在场证明来看,扶美子又不可能是真凶。如此看来,只能推断出一点:之前所假设的符合真凶的条件是错误的。”
老师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翻开的资料和笔记,看来他确实是为了准备学术会议而忙得不可开交。我把杂志递给他,他高兴得不得了,直说“你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还给我泡了杯咖啡。
“你是说我们误解了作为真凶的条件?”
为了确认奥村老师寻找的资料是不是在自己家里,我便又回到了公寓。找了一圈,发现那本1990年5月号的《国际法学》还真是被自己给借走了。于是我把杂志装进包里,前往奥村老师居住的大和田町的“月桂庄园”。老师家就住在603室。
寺田聪愣住了。绯色冴子的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从下午2点半到3点半,我们在研究室里聊了一个钟头。终于,小早川学姐正色道:“不行不行,我得继续学习了。”说完重新看起了她的书,我也就识趣地离开了研究室。
“满足真凶的条件,到目前为止已经列举了四项。
虽然小早川学姐的桌子上已经摊开了书和笔记本,但她现在似乎也没有了继续学习的兴致,便和我聊起了天。反正到5点之前我都心神不定的,自然也非常欢迎。
第一,是高见恭一打算包庇的人;第二,是想要为麻衣子复仇,同时又深爱着她的人;第三,是知道杀死麻衣子的是奥村的人;第四,是在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其中,第一个条件可以认定为确定无疑的事实。根据高见的日记,他杀害奥村应该早有预谋,犯罪时使用的却是案发现场的裁纸刀。从这点可以看出,杀害奥村的凶手完全是出于一时冲动。高见的日记写的看似是自己预谋杀人,实际上只是为了包庇真凶而已。
“好嘞。”
“此外,第四个条件也可以认定是确定的事实。关掉了奥村房间的空调,如此不自然的记录,只是为了延后奥村死亡推定时间而采取的手段。反推可知,真凶应该是9月3日晚上10点左右一定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物。
“老师还说了,如果知道是谁拿走了,还劳烦他给自己送上门去。”
“但是仔细想来,第二个条件和第三个条件却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通过这两个条件可以推出凶手是扶美子,可这已经被第四个条件给否定了。所以,第二个条件和第三个条件应该是错误的。”
“确定是1990年的5月号吗?搞不好被我借走了,等我回去找找看。”
“第二个条件和第三个条件是错误的?但是,如果真凶不是想要为麻衣子复仇,同时又深爱着她的人的话,为什么又会去冒死杀死奥村呢?更何况,如果他不知道杀死麻衣子的人是奥村的话,又怎么会找到他头上并将他杀害呢?”
“对了,老师好像在找1990年5月号的《国际法学》,说是里面有能在学术会议时用得着的资料,不过在家里和这里都没找到呢。”
寺田聪已经完全被绯色冴子给搞糊涂了。至今为止的推理又都被她给推翻了——究竟是想要得出什么结论呢?
“非也非也,通过血型判断性格可是很尖端的科学哦。”小早川学姐嘟嘴抗议。
“其实,抛开第二个条件和第三个条件,仅从第一个条件和第四个条件就能够锁定真凶。也就是说,真凶是能够让高见想要包庇的人,同时也是在将奥村的死亡推定时间延后的情况下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上次在研讨小组的慰劳会上,老师不还拿自己的血型举例子,说通过血型判断性格不靠谱吗?”
“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早上10点的时候来拿了些资料,然后就回家了。听说9月7日有个学术会议,到现在为止什么准备都还没做,所以从今天开始就得在家闭门干活了。别看奥村老师一副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其实压根儿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真对不起他那个A型血,哈哈。”
“有,而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麻衣子。”
“奥村老师来过吗?”我问。
5
奥村小组研究室里的空调,制冷效果真是出奇地好。只不过正值暑假,只有研二的小早川学姐一个人在那里。
寺田聪觉得绯色冴子一定是疯了。
不知她要找我商量什么事儿?我有些紧张,便愈发不想在只有一个电风扇的闷热房间里待着。于是,我便骑上自行车,去了学校。
“如果麻衣子是真凶的话,想必高见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会想要去保护的吧。而且,如果奥村真正的死亡日期是麻衣子遇害的9月1日那天,那么当奥村的死亡推定时间延后,麻衣子的‘死亡’就是她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就这样,我们分手了。因为我在法学院就读,而麻衣子是教育学院的,所以平日里基本上不会在学校碰上面。有过那么一两次,我在食堂和学生会看见过她,但一看见她就心如刀割,只好悄悄地躲开了……
“但是,别忘了,是奥村杀害了麻衣子啊。麻衣子又怎么可能在自己被害之后又去杀死奥村呢?”
那个人是谁?我有些不甘心。可她依然没有回答,气得我把听筒都给摔了。
“你能确定是奥村杀了麻衣子吗?”
我追问她是不是有了其他的心上人。哪怕我再怎么迟钝,这点也是能够意识到的。麻衣子沉默了,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高见在日记中,围绕着麻衣子房间阳台上的拖鞋展开了一系列的推理,得出了凶手是和麻衣子有着亲密关系男人的结论。就算高见的日记不可信,但这个推理应该没错。这是基于从阳台上掉下来的麻衣子穿着拖鞋的客观事实而展开的。再者,麻衣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如果腹中胎儿的父亲不希望为此结婚,那么作为恋人的他,也就有了杀害麻衣子的动机。并且,不管是从通话记录、两个人留在房间里的指纹、胎儿的血型还是DNA鉴定结果,都能够证明奥村就是麻衣子的新男友。基于这些,奥村杀死麻衣子肯定是确凿无疑了吧。”
第二天,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请求重归于好,可麻衣子并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她还说,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询问理由,她还是坚持说是自己不好。
“我承认,麻衣子的新恋人肯定就是奥村。但是,即便麻衣子借着三个月的身孕前来催婚被拒,也未必能够成为奥村萌生杀意的有力动机。得知奥村不想结婚,甚至想要抛弃自己,麻衣子倒是有可能因为过于愤怒和悲伤而将奥村冲动杀害。你应该还记得,凶器是案发现场的裁纸刀吧?别忘了,这可是一起因一时冲动引发的过激杀人。”
我很担心,担心到怒火中烧,便从长椅上气冲冲地站起身,把麻衣子一个人丢在那里径直离开了。离开的路上,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只见她低着头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啜泣,孤独的影子看得人心都快碎了。我好想立刻跑回她的身边,但气愤还是占了上风,指引我离开了公园。
寺田聪这才恍然大悟。
但是,不管我怎么追问,麻衣子都缄口不言,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我不能再和你继续交往下去了,都是我的错”。
“的确,你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那么,麻衣子又是怎么死的呢?”
“为什么是你不好?要是不说清楚,我是搞不明白的。”
“跳楼自杀了。如果说麻衣子真的是被人推下阳台的,那么就此推断将其推下去的是和她关系亲密的男人倒也能说得通。但是,如果她是跳楼自杀的话,就根本没有什么凶手可言了。麻衣子之所以会被视为他杀,是因为她房间的门把手上已被仔细清理过指纹,而且厨房的水槽里还有一只清洗过的玻璃杯。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这些都只是为了让麻衣子被视为死于他杀而伪造的证据呢?”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好。”
“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性存在……”
“……怎么会这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高见的日记,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在日记中记载的,想要对杀害麻衣子的奥村进行复仇的计划本身,就有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而进行的虚构的描写。第二个条件‘真凶是想要为麻衣子复仇,同时又深爱着她的人’,第三个条件‘真凶是知道杀死麻衣子的是奥村的人’根本就是围绕着‘复仇’这一虚构情节而推导出的伪命题。”
我不明就里,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只见她小鹿般清澈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
复仇杀人的假说轰然崩解,寺田聪陷入了茫然。
“我已经不能再和你继续交往下去了。”
“那,让我们再重新梳理一下这个案件吧。根据电话的通话记录显示,9月1日上午11点左右,麻衣子给奥村打了个电话。在这个电话中,麻衣子应该是约在奥村家见面吧。在奥村家里,麻衣子反复诉说着自己已有身孕、想要和他结婚之类的话,不料奥村却断然拒绝,甚至还想要和她分手。因为过于愤怒和悲伤,一时冲动之下,麻衣子把他给杀了,随后,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今后该怎么办才好呢?麻衣子一时失了方向。如果自己被警察抓住了,恐怕腹中的孩子会被蒙上‘杀人犯的孩子’这样的污名,就连自己的父母也会受此牵连。更可怕的是,她对自己杀人的罪恶感愈发严重。于是,不堪心理折磨的麻衣子选择了自杀。
走累了,我们便坐在长椅上休息。麻衣子却突然看着我,开口说了句“对不起”。
“在自杀之前,她给昔日的恋人——高见恭一打了个电话。也许他是麻衣子离开人世之前唯一想要对话的人了。虽然我不知道她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但也许只要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足矣。
那天,麻衣子的样子有些奇怪。明明想要像平日里那样笑得无忧无虑,但明显能够看出她是强作欢颜,眼角还时不时地闪着泪光。要说不对劲,其实从几个星期之前就已经有点了,只不过那天看上去特别明显。
“这就是下午2点的那通电话。根据高见的日记记载,他自称下午2点接到电话,麻衣子在电话中声称有事情想要找他商量、约她下午5点见面,但实际上,那不过是她在自杀之前和高见的最后告别,想要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3月初,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我们相约去东京都的美术馆参观。随后,我们一边在上野公园散步,一边交流着对展品的感想。我们曾经有过约定,要一起看遍全世界的美术馆。
“此后,在下午3点钟左右,麻衣子就从阳台上跳了下去,自杀身亡了。”
半年前和麻衣子分手的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另一方面,虽然高见从下午2点半到3点半左右都待在大学的奥村研究室中,但为麻衣子的奇怪来电而隐约感觉到不安。这种不安逐渐蔓延,让他感觉如坐针毡。受这种不安情绪所困,到了下午3点半左右,他终于坐不住了,离开研究室赶去麻衣子的公寓。在日记中,他声称自己先回家寻找杂志然后又把资料送到了奥村家里。显然,他是在撒谎。
想什么呢!我可不是那种有魅力的男人。我自嘲道。
“麻衣子的房门没有上锁。高见进入房间之后,应该是发现了麻衣子留下的遗书。遗书里写明了和奥村的种种纠葛,也提及了自己怀孕三个月却求婚不成反遭分手,走投无路之下才一时冲动杀害了奥村的事情。看了遗书之后,高见明白了一切。从阳台俯身往下看去,麻衣子倒在后院的血泊中。于是高见跑进后院,向她的遗体奔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来找我,是想商量什么事情呢?也许这不过是个借口,她其实是想和我重归于好?
“高见本想向警察报案,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首先,他必须确定一下奥村是否真的死了。高见拿着麻衣子的遗书,来到了奥村位于‘月桂庄园’的公寓,才知道他是真的被杀了。
不,不是幻听。真的是她。那熟悉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响。
“如果奥村被杀的尸体和麻衣子自杀的尸体被发现了会怎样呢?警方会通过调查奥村和麻衣子的电话通话记录来查明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且,从麻衣子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奥村死于他杀、麻衣子自杀身亡这一系列的事实,是能够推导出麻衣子求婚被拒,杀死奥村后又畏罪自杀的结论的。
电话挂断了。良久,我紧握着听筒,有些恍惚。刚才的电话真的是麻衣子打来的吗?确定不是因为我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听?
“如果这样的话,麻衣子就会留下杀人犯的恶名。而这对高见来说,是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昔日的恋人,高见想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那就是把奥村的死亡推定时间向后延迟,用麻衣子的‘死’作为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从而来维护麻衣子的名誉。并且,他还希望人们认为并不是麻衣子杀害了奥村,反而是奥村杀害了麻衣子,如此让凶手和被害人的身份发生逆转。
“那,咱们就待会儿见了。自顾自地说了那么多,真是不好意思。”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毕竟奥村是后背中刀,怎么看都是死于他杀,因此也就无法伪造他在杀害麻衣子后畏罪自杀的假象,只能再加入一个杀害奥村为麻衣子复仇的真凶角色了。于是,这个已经知道麻衣子死于奥村之手的角色,就要开始向奥村复仇了。不过,如果要引入这个复仇情节,那么奥村的死亡时间只能晚于麻衣子的死亡时间。当时时值暑假,奥村为了准备定于9月7日的学术会议一直在家闭门工作,这几天不在研究室露面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的死亡,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被人发现。那么,谁来充当那个复仇者的角色呢?毫无疑问,当然是高见自己。
“没问题。”
“由于时间紧迫,事情又比较繁杂,慌乱之中高见必须争分夺秒地予以准备。首先,他把奥村书房的空调设定为最低温度,以此来尽可能地延缓尸变的进程。
“来我的公寓,行吗?”麻衣子有点踌躇地问道。
“接着,为了将麻衣子的死伪造成他杀,高见又回到她的公寓将门把手擦拭干净,伪造成凶手刻意清理过的假象。然后,他又拿出两个玻璃杯,把其中一个倒入麦茶放在桌子上,另外一个放在厨房的水槽中清洗,伪造成一副麻衣子请凶手喝茶,而可恶的凶手在实施犯罪后却清洗了带有自己指纹的玻璃杯的假象。不用说,这一切都是戴着手套进行的。倒入麦茶的玻璃杯上肯定残留着麻衣子的指纹,这是麻衣子上一次用完玻璃杯后将其放回橱柜时留下的痕迹。
“没问题,在哪里见比较方便?”
“在半年前两人分手之前,高见曾多次出入麻衣子的公寓,应该也知道管理员会在每天下午的4点半左右到后院去给花坛浇水,因此,也就能够预测到麻衣子的尸体会在那时被发现。
“对不起,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任性。之前明明是我提出分手,现在却又说出这种话来。但是事到如今,能和我商量的人就只有你了。”
“下午4点半左右,高见在麻衣子的房间里做完伪装工作后便暂时离开了公寓。5点钟的时候,他又装作前往公寓赴约的样子赶到了那里。听闻麻衣子的死讯,他像疯了似的奔向麻衣子的尸体,足见他的演技精湛。随后,从和搜查员的谈话中,高见确定了计划正沿着自己设计的方向推进。
“——你是说要见我?”
“而能够让高见的计划顺利推进的最大功臣,自然就是他那本写满了复仇过程的日记了。
“其实,我不应该再来麻烦你的……今天下午5点,我们见一面好吗?”
“根据他在9月1日的记录,他是在下午3点半左右从研究室出来的,随后把那本1990年5月号的《国际法学》送到了奥村家里。当然,包括他们的对话内容在内的所有情节,都是虚构的。至于奥村的失言,也为高见后来推定奥村为杀害麻衣子的凶手埋下了伏笔。
“什么事?”
“至于奥村在寻找1990年5月号的《国际法学》一事,以及这本杂志被高见借走,应该都是事实吧。在启动了保护麻衣子的计划之后,高见觉得有必要在9月1日的日记中描写一下奥村依然活着的场景,便利用归还《国际法学》当作拜访奥村的借口,做得恰到好处。
“——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在9月3日的日记中,他坦言杀害了奥村。当然,这也是他虚构的。当天晚上10点钟前后,高见在奥村房间前的走廊上,故意被隔壁的邻居目击,想要坐实自己向奥村复仇的构想。恐怕,高见此前一直待在奥村房前的走廊上,等候着居住在同一楼层的隔壁邻居的到来吧。10点左右,隔壁的邻居下班回家,如期目睹了高见的身影,造成了高见就是在这个时候杀死奥村的假象。奥村临死前所说的与麻衣子有关的交往过程,大概就是高见从奥村的视角把麻衣子遗书的内容给复述了一遍吧。
“好久不见。你近来过得可好?”
“因为奥村在9月1日就已经死了,所以9月7日学术会议的准备工作恐怕没做多少。因此,假设他活到了9月3日晚上的话,那么肯定会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太少而让人起疑。于是,高见在9月3日的日记中就记录说‘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活在焦虑当中,连学术发表会都没心思准备了’,将准备工作做得太少归咎为犯罪后遭受良心谴责的煎熬。”
等等!我立刻叫住她。我怎么可能会把你给忘了呢?——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说出口的,却是再平淡不过的话语。
“如果日记只是高见实施计划的一个道具,那么此后将日记寄到警视厅的人,就是高见自己吗?”
她好像误解了我的沉默,想要挂断电话。
“没错。高见就是想让警察得到日记,然后赶去发现奥村的尸体,来加深奥村死于凶手为麻衣子复仇的这个虚构的情节。于是,作为让警察获得日记的伏笔,他在自己居住的泉乐庄自导自演了那起盗窃案。设计让侵入高见房间行窃的‘窃贼’发现了日记,读完后又发扬了与其身份不合的公德心将日记寄到警视厅。‘窃贼’之所以进入其他房间行窃,也是高见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而精心策划的幌子,而高见在搜查员面前表现得异常动摇,也不过是他演技的一部分。
“……对不起,打扰了。”
“9月5日,他在东京都内的某处地方将日记寄出。9月6日,日记本寄到警视厅。查阅日记内容之后,警方立即前往奥村所住的公寓。同时,高见在9月6日清晨停止了奥村房间自9月1日以来一直在最低温度运转的空调,并将其调整为制热模式,为的就是把房间弄成个大蒸笼,让人觉察不到房间里残留的冷气。等室温上升到一定温度时,再把空调给关上,然后在搜查员赶到之前离开案发现场。当搜查员赶到的时候,奥村的书房恰好沉浸在9月初旬的暑气中,也就是30摄氏度上下的闷热状态。”
电话里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时隔半年,我原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个令人怀念的声音了,而此时此刻,这个小小的声音竟令我瞬间茫然。我呆呆地握着听筒,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发现奥村的尸体之后,搜查员立刻前往了高见的住处,不料他当时竟撒腿就跑,莫非……”
“那个,我是是枝麻衣子,还记得我吗?”
“当然,这也是他演出来的。想必他是装装样子,等搜查员逮住他之后再供认自己杀害奥村的事实吧。只是在假装逃跑的途中,被从拐角处开来的卡车给撞死了……”
那天下午2点,我在宿舍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是我所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的身边,没有好好守护你,这是我所能够为你做的,唯一的补偿了。
麻衣子被人杀死了。
日记的最后一段独白浮现在寺田聪的脑海里。虽然日记的内容是虚构的,但那段发自肺腑的独白,字里行间都透着高见恭一的心声。“这是我所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这件事情不是向奥村复仇,而是掩盖麻衣子杀害奥村的真相,将他的死亡推定时间延后,以此能够让麻衣子的“死”成为她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就是高见对她最后的庇护。
9月1日
而这样的高见,随后竟遭遇了车祸,逃亡到了连司法之手也无法触及的“死”之圣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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