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粟轻轻把木盒放在餐桌上,孟禾、商野、潘翼都凑上前来。
“啊……没……没有。”潘翼确定玉凤还贴身戴着,轻轻舒了口气。
阿泷凑在张粟身边,眼泪汪汪道:“哥,如果玉凤丢了,舅舅会打死我们的。”
海中澜吃了一惊:“潘公子身子不舒服?”
张粟轻不可闻地冷笑几声,望向唐湛秋:“你能保证玉凤不被盗走么?”说着一翻手指扣上了盒盖。
唐湛秋的眼珠险些喷到张粟身上,潘翼一个激灵从软皮沙发里蹦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往胸前乱摸。
唐湛秋双眉紧蹙望着木盒,定了定神道:“现在只等陈小姐拿画来……”
张粟叹了口气,拉着阿泷默默离开餐厅,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子回来,轻轻打开盒盖,只见一只古拙的玉凤静静躺在褐色软缎里。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面无血色的陈棠抖着一卷画轴扑了进来:“画不见了!我的《溪山眺雪图》不见了!”
潘翼暗道:这两个惜命的家伙平日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生怕自己成了别人的猎物。
尹若华拉着瑟瑟发抖的洛丹随后赶来,扁扁嘴道:“画轴还在,镜心被一个叫花如映的人揭走,还贴了一张纸条。”
孟禾金丝边眼镜闪着寒光:“是呀张公子,我倚老卖老劝你一句,再贵重的玉,也抵不上一条人命。”
张粟眉毛一拧,惊道:“花如映?那个精于易容的千面大盗?”
商野看向张粟:“张公子,现在可不是藏私的时候。”
商野惊叹道:“九臂哪吒薛小容,千面罗刹花如映,这些下三门的高手都聚集在芄兰号了么?大新闻,天大的新闻!”
唐湛秋揉了揉眉头,对众人道:“那么……哪位客人带着那只玉凤?”
唐湛秋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一把从陈棠手里夺过画轴,见镜心处贴着一张纸条,用从报纸上裁下的单字拼凑成一句话:“此画格法非俗,诚合吾心,暂借旬日,以资摹绘,本月十三,承当奉还,其时必有重谢。陈女史惠鉴。”
唐湛秋见三人离开,不经意地与潘翼对视一眼,见他满不在乎地向张粟努了努嘴。
“偷就是偷,还说什么暂借!”尹若华不忿道,“还有三分钟就到九点,如果我们拿不出画……”
陈棠微笑道:“多谢二位妹妹关心。”
红着眼坐在角落的沈凤突然道:“不会是陈小姐舍不得那幅画,故意拿了个空画轴来蒙人吧?”
尹若华一拉洛丹道:“我们陪你一起去,那个恶人可能就躲在贵宾舱里,陈姐姐可千万不能落了单。”
尹若华恼道:“安太太这是什么话?画轴盒是陈姐姐当着我和洛姐姐的面打开的,她哪有时间作假?”
“我能信你吗?”陈棠嘴角微挑,“唐探长应该没有订购某位客人的死亡吧?”唐湛秋一窒,陈棠却掩口道,“哎哟,是我唐突了,唐探长可别生气。如果我和《溪山眺雪图》都能平安下船,我会向你道歉的。”说着款款起身,“我这就回去取画。”
沈凤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三个串通好的。”
唐湛秋道:“自然是以画为诱饵,引薛小容现身。”
陈棠凤眼微睁,正要回击,却听唐湛秋冷冷道:“无论如何,薛小容是会来取玉的,我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说着从腰后摸出一把手枪,轻轻摩挲。
陈棠冷笑道:“唐探长要《溪山眺雪图》,是引蛇出洞,还是割地事秦?”
尹若华轻呼一声,拍着手道:“这家伙够霸道。”
唐湛秋有些烦躁,挥着手道:“我们没时间考虑这些问题,现在离九点还有不到十分钟,陈小姐,那幅画……”
张粟却道:“我听说九臂哪吒薛小容来无影去无踪,连大帅府的护卫队都奈何他不得,唐探长自信能拿下他么?”
过了足有一分钟,尹若华按捺不住,抓着唐湛秋连珠炮似的问道:“我们要听这个家伙的话吗?死亡订单是什么意思?是他提供杀人方法,还是他亲自动手杀人?如果是他提供杀人方法,他要怎么保证在拿到玉凤和画之后这个订购死亡的人不会对猎物下手?如果是他亲自动手杀人,他会不会已经躲在贵宾舱里?”
潘翼撇撇嘴道:“唐探长枪法冠绝华北,破过的大案数不胜数,拿过的悍匪大盗也能拉两卡车,捉一个小偷还不是轻而易举?”
众人各怀心事,闷声不语。
孟禾突然阴阳怪气地干笑两声道:“勃朗宁M1911,0.45口径,弹匣容量7发,有效射程50米。枪法冠绝华北的唐探长如果是死亡订购者,我们这些人恐怕毫无招架之力吧?”
“希望各位能按时把事情办妥。哎呀,离九点只剩十分钟了,没有时间考虑了哦。再见!”薛小容笑着结束了播音。
唐湛秋本就心烦意乱,闻言顿觉恼怒,海中澜忙拍了拍桌子道:“先把画轴摆好,九点马上就到。”
陈棠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一阵发白。
唐湛秋随手把画轴卷起,放在桌上。
喇叭里的薛小容继续道:“有一位乘客身上带着一件出自洛阳金村古墓的玉凤,这件东西我志在必得,请这位乘客在九点整之前将玉凤放在餐桌上,到时我自会取走。还有,陈棠小姐带着一卷沈周的《溪山眺雪图》,这件东西也很对我的胃口,请陈小姐忍痛割爱,在九点之前把这幅画也放在餐桌上。”
陈棠摇头叹道:“我们要面对下一场猎杀了,各位,这可怪不得我,只怪那个花……”
唐湛秋、潘翼心中一动:他要用这种方法索要玉凤吗?
话音未落,贵宾舱内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餐厅里顿时一片漆黑,众人惊骇之下,尖叫粗口此起彼伏。
众人回到餐厅,又过了不到一分钟,喇叭里传来薛小容的声音:“大家都坐好了吗?我们现在进入正题。如我所说,我是个神偷,不是土匪,我的目的只是求财,不是要命,如果各位能交出两样东西,我就可以中止接下来的死亡订单。”
“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便有重物重重摔在地上,像极了尸体倒地的声音。尹若华、洛丹失声尖叫,沈凤仰天嘶吼,声如狼嚎,孟禾、潘翼一老一小骂着娘左冲右突,张粟高声唤着阿泷,只有唐湛秋失声高喊:“枪!我的枪呢?”整个餐厅里一片混乱。
“为了大家的安全,还是不要惹恼这个疯子的好。”海中澜一把扛起安孝通,向餐厅走去。
海中澜大喝道:“别动!闭嘴!给我趴在地上!”
“我们要听他的话吗?”尹若华瞧瞧海中澜,又看看唐湛秋,小声问道。
众人横七竖八地趴了一地,眼前一片漆黑,屋里也静得吓人,只听见纷杂凌乱的喘气声和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嗯,现在请大家移步二层餐厅,那里宽敞些,还有座位。”薛小容道。
屋顶墙角的喇叭嗡嗡响了几声,薛小容慵懒的带着几分恼怒的声音悠悠传来:“各位,东西我收下了,不过你们做事太不地道,竟然敢开枪哦,吓死我了。我会让接下来的第三份死亡订单变得非常有趣。大家不妨猜一猜,能活着离开芄兰号的贵宾共有几人?猜对有奖哦!拜拜。”
众人面面相觑,默默和身边的人拉开了距离。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过了好久,才听张粟道:“我的玉呢,被取走了么?”
喇叭里的薛小容继续懒洋洋地说着:“各位应该已经发现贵宾舱和外界的联系被切断了,也就是说,所有死亡订购者和猎物全部身处贵宾舱内,都能听见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啪”的一声,灯又亮了起来,众人揉着眼睛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向餐桌望去,只见画轴还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檀木盒子敞开着,玉凤早已不知去向。
“仅限贵宾舱内。”海中澜道。
张粟捧着木盒浑身颤抖,转身指向唐湛秋道:“唐探长,这就是你的引蛇出洞?”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唐湛秋小声道:“海船长,这个喇叭的传播范围……”
唐湛秋偷偷望向潘翼,潘翼用手拍拍胸口,示意玉还完好。
喇叭里带着鼻音的慵懒自白仍在继续:“……贵宾舱的一位乘客向我订购了赵小姐的死亡,死亡订单已经结算完毕,我想此时大家应该见到她的尸体了吧?不要担心,我是说,还不到担心的时候,因为向我订购死亡的乘客不止一位……”
唐湛秋轻轻舒了口气,只听身后海中澜带着几丝颤音道:“唐探长,刚才是你开枪么?”
唐湛秋一惊,冲商野连使眼色。
唐湛秋心一沉,猛地回头,只见商野满脸鲜血倒在桌下,额头处一个鲜红的血洞,后脑破开一个大窟窿,脑浆涂了一地,昂贵的相机也浸在血泊里。
商野一愣,继而兴奋难抑:“九臂哪吒薛小容?这可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神偷!大新闻,大新闻啊!唐探长,你拿下他,我写报道,咱们一起扬名立万!”
沈凤像杀猪似的尖叫起来,洛丹向后一仰,昏厥过去,海中澜面色灰败,重重一拳捶在桌上,怒喝道:“是谁!谁干的?”
唐湛秋头皮一阵发麻:你终于出现了!
张粟默默将洛丹抱起,放在软皮沙发上,回头道:“这是第二份死亡订单?”
客厅房顶一角的喇叭突然发出一阵嗡嗡的杂音,紧接着便听见一个懒懒的声音说道:“喂……咳咳……能听见么?哦,算了,就算你们回答,我也听不见,哈哈。大家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薛小容,不客气地说,是个劫富济贫的神偷……”
孟禾皱纹堆叠的脸簌簌发颤,指着商野被爆开的头颅道:“0.45口径,是勃朗宁M1911。唐探长,断电枪响后我听到你喊了一句‘我的枪呢’,这是什么意思?”
唐湛秋沉吟不语,潘翼抱着胳膊,紧紧护住戴在胸前的玉凤,暗道:一定是薛小容开始行动了。
唐湛秋被接二连三的事件轰炸得喘不过气来,一抬手制止了孟禾的继续发问,走到茶几旁坐下,抬起右手,只见手腕处有一个细小的红点。
阿泷从张粟胁下探出脑袋道:“更何况舱门是从外面封住的,一直在贵宾舱里的安先生绝对办不到。”
“针孔?”张粟一惊。
张粟也道:“安先生要杀人,完全没有必要封锁贵宾舱,更不需要切断电话和电报。”
唐湛秋脸色灰败,摇头道:“枪被人夺走了,我的手现在还不听使唤。我们先梳理一下今晚发生的事,再作打算。”
久未开口的孟禾终于沉不住气:“唐探长,我们还被锁在贵宾舱里!”
众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只有海中澜脱下外衣,盖在商野身上道:“今晚发生的事,不都是那个叫什么薛小容的搞出来的吗?”说着转向沈凤,“我们应该好好问问向他订购赵小姐死亡的安先生……安先生还没醒过来么?”
唐湛秋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算是破了吧。”也用口型回答道:安孝通不是凶手。
满面淤青的安孝通戴着手铐躺在沙发上,呼吸均匀,神态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潘翼瞧了唐湛秋一眼道:“这案子……这就算破了?”又悄悄做了个口型:那你问谁要钱?
“不对劲。”唐湛秋几步扑到安孝通身边,使劲掐住他的人中,安孝通却依然轻轻打着鼾,沉沉睡着。
沈凤红着眼,咬牙切齿道:“打死他都算轻的!”
“他被人下了药。”张粟指了指安孝通颈侧的针孔说道。
唐湛秋将昏死过去的安孝通反剪双手铐住,抹了把汗道:“安太太,下手太重了些。”
沈凤大惊道:“我一直在他旁边,没见到有人过来!”
躲在客厅的洛丹尖叫一声,一头钻进陈棠怀里。潘翼也吓得一哆嗦,拍拍胸口,小声道:“好家伙,吓死小爷了……”
张粟道:“如果薛小容的手段真的像传说中一样神奇,他完全可能在停电时悄无声息地摸到安先生身边下手。”
安孝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唐湛秋的鼻子道:“你……我要告你诽谤!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安家……”话还没说完,便听沈凤虎吼一声,狠狠一个耳光将安孝通打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客厅的茶几上,砸得杯盘飞溅,鲜血淋漓。
尹若华突然一拍手道:“船长,船上的播音室在哪儿?薛小容通过播音喇叭和我们说话,他应该在播音室里吧?”
唐湛秋眯着眼点头道:“从现场来看,确实如此。安先生此计可谓一箭双雕,同时除掉了两个与自己有关的女人。”
“不会。”海中澜摇头道,“播音室在控制舱,贵宾舱已经从外面封死,薛小容再神,也不可能在拿走玉凤后闯出贵宾舱,赶到播音室,再气定神闲地和我们说话。”
张粟道:“所以这张照片是安先生故意留下的,为了给杀人嫌疑最大的安太太提供一个合理的动机。安太太是案发前最后回到6号房的人,现场留着指证她的死亡讯息,这张明显带有暧昧留言的照片还为她提供了杀人动机,这一连串的设计几乎可以把安太太也置于死地。”
张粟道:“所以他现在他一定就在贵宾舱里,也许就在餐厅里。”
唐湛秋笑着摇摇手指道:“照片的用途并不是为了指证自己,别忘了凶手留下的死亡讯息是‘沈’。你瞧刚才安太太看到一个死人珍藏着安先生的照片都会歇斯底里醋海生波,如果她和赵小姐正面对峙争执起来,后果就无法设想了。”
唐湛秋道:“停电时餐厅大门开着,不能排除躲在暗处的薛小容从走廊潜入,给安先生注射药剂并偷走玉凤。”
阿泷挠挠头道:“如果安先生真的和赵小姐有私情,在杀人后应该会仔细搜查她的随身物品,拿走可能牵扯到自己的东西,不会把照片这么明显的线索留在现场吧?”
“看来我从侦探小说里学来的招数派上用场了。”尹若华挑挑眉毛,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一个空空的脂粉盒,得意地抛起又接住,“在大家都进入餐厅后,我偷偷把一盒铅粉洒在大门内外,如果薛小容曾经从走廊进出餐厅的话,这层铅粉上应该会留下脚印,可是大家来看……”她说着弯下身子,指着门前地面上一层薄薄的均匀的白色粉末道,“没有被人踩过,说明偷走玉凤的薛小容就在这里,就在我们当中!”
潘翼道:“对呀!安先生说要回房拿药,其实是去杀人。先到9号房约出赵小姐,将她带回6号房,注射安眠药之后又灌下毒药,把她放在床下的救生圈上,给其中两个救生圈做些手脚,在地上写下死亡讯息,再装作刚刚找到药的样子回到餐厅。”
张粟眼睛一亮:“也就是说我的玉凤还在餐厅里!”
张粟幽幽道:“如果安先生是凶手,他的作案时间倒是很充分。”
“薛小容就在这里,那花如映呢?我的画呢?”陈棠道,“还有……在喇叭里说话的是谁,薛小容有同伙?”
“还胡说!我认得你的笔迹!”沈凤戳着安孝通的鼻尖,尖声吼道。
海中澜道:“也许是同伙,也许是录音,毕竟我们没法和他对话,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就算是录音,我们也无法发现破绽。”
安孝通急得满头冒汗,抖着手道:“我从没见过她,真的!”
唐湛秋道:“同伙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在通话中断期间,喇叭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播音带转动的杂音,应该是有同伙按事先约定好的时间讲出要对我们说的话,这个同伙也许就是封死贵宾舱的人。”
“怎么回事?你的照片为什么会在她的包里?”沈凤愣了一下,继而大怒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吾爱’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孟禾突然道:“等等!贵宾舱的隔音效果很好,对吧?”
唐湛秋道:“那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的手包里?”说着一扬手,亮出一张小巧的黑白照片,正是风度翩翩的安孝通,又一翻手指亮出照片背面,上面写着两行漂亮的小字:吾爱赵嘉儿惠存,孝通。
海中澜点头道:“没错。”
安孝通一惊:“对……但我绝不是杀人凶手,我不认得这位女士!”
孟禾颤声道:“那么,在播音室的同伙是听不到刚才那声枪响的,对吧!”
唐湛秋起身道:“从安太太大闹餐厅到安先生发现尸体,其间相隔不超过五分钟,要将尸体滑出的时间如此精妙地卡定在这五分钟内,既需要精确的计算,又需要对死者的体重和客房的布置有足够的了解,包括这种救生圈、这种地毯、这种地板和这种矫情的床。”说着转向安孝通道,“我记得安先生自称是芄兰号的常客,对吧?”
海中澜一怔,继而惊道:“对啊,他听不到!”
张粟又问道:“那唐警官认为凶手是谁?”
唐湛秋悚然道:“那刚才薛小容为什么在喇叭里说‘你们竟然开枪’?他怎么知道有人开枪?”
唐湛秋蹲下身子,托起赵嘉儿的头道:“仔细看她的嘴角,妆都被咖啡冲花了,门牙上还挂着蹭下的蜡。很显然,凶手喂她吃了裹着毒药的蜡丸,用咖啡把药冲了下去。”
“而且他说‘宝贝我收下了’。”陈棠也道,“薛小容要的是两件宝物,却只拿到了玉凤。他为什么对画的事只字不提?”
张粟奇道:“这你怎么知道?”
阿泷道:“在播音室说话的同伙不可能随时掌控被封闭的贵宾舱里的情况,当然不会知道那幅画被花如映偷走了,他还以为我们会乖乖地把两件宝物拱手送上呢。”
唐湛秋点头道:“想来不会错,死者被下毒确实是在一个小时之前,但她真正接触致命毒物的时间,应该是在安先生和安太太回房前不久。至于延缓死者毒发的手段么……多半是给她喂下裹着厚厚蜡丸的剧毒。”
张粟道:“这次断电是薛小容早已策划好的,目的有二:其一是趁乱盗走玉凤和《溪山眺雪图》,其二是便于第二位死亡订购者在黑暗中开枪打死商野。薛小容的同伙当然会知道有人开枪,因为这场枪杀案原本就是薛小容的第二份死亡订单。”
张粟讶然道:“她后颈的针孔是注射安眠药留下的?”
“所以不要管什么薛小容了,重要的是第二个死亡订购者!我们的命随时捏在这个家伙手里,他有枪!”慌了神的孟禾有些歇斯底里。
唐湛秋道:“这个很简单,当凶手将赵小姐放在床下的救生圈上时,她还不能被称为‘死者’,应该只是被注射了大量安眠药。”
海中澜“啧”了一声道:“别慌,我也有枪,他不敢轻举妄动。”说着一抬手,亮出一把比手掌还小的古旧斑驳的小手枪。
张粟却道:“还有一个问题,洒在地上的咖啡已经干透了,说明凶手留下死亡讯息是在至少一个小时之前,而死者遇害不超过十五分钟,如果凶手在这一个小时之内没有回过房间的话,他是用什么手段杀害死者的?”
众人吃了一惊,只有孟禾无奈摇头道:“这种私制的小玩意,工艺糙得很,最多只能打三发超小口径的子弹吧?说实话海船长,这东西有效射程顶多二十米,还不如一把弓箭,在M1911面前就是个玩具。”
尹若华连连拍手道:“不愧是探长,果然厉害!”
海中澜微恼道:“孟先生,请不要侮辱……”
唐湛秋道:“第一,案发现场虽然非常凌乱,但桌椅家具一件不少,唯独少了四个救生圈,所以我猜它们多半是被凶手拿来玩什么把戏;第二,这位女士的发质非常差,所以当她头下脚上一路滑下时,有不少卷曲的长发留在地毯上和地板上,我顺着这些头发向上望去,自然会把目光锁定在床底;再结合丢失的救生圈、台阶上被拉展的地毯、莫名其妙打翻在卧室的咖啡和出现得非常不合时宜的死亡讯息,凶手玩了什么小把戏还不是显而易见么?”
孟禾不等他说完,便粗暴地挥手打断,又转向唐湛秋:“凶手是怎么把枪夺走的?”
尹若华奇道:“就算是假的,你又是怎么想到用救生圈慢跑气儿来让尸体出现的?”
唐湛秋大声道:“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只觉得手腕一麻,枪就不见了!”
张粟擦了一把冷汗:他好像知道我的身份!
孟禾步步紧逼:“枪被夺时,你就应该喊出来吧!我记得枪响后你才大叫‘我的枪呢’,这是为什么?”
唐湛秋道:“其实张公子分析得很对,这个死亡讯息多半是假的。”
唐湛秋道:“那是因为在枪响后我的枪才被夺走!”话音刚落,只见众人都愣愣地望着他,心中一慌,顿觉不妙。
潘翼连连惊叹:“厉害呀唐探长!你怎么想到凶手会用这招的?”说着眨了眨眼睛,暗道:原来这就是你躲在电话亭外偷听来的杀人计划。
“也就是说,枪响时,那把枪在你手里?”尹若华吞了口唾沫。
唐湛秋道:“其实凶手的小花招非常简单,将四个充满气的救生圈两两叠摞放在床下,盖上一层毯子,将毯子边缘压在救生圈下,并将瘦小的死者放在毯子上面,给靠衣柜一侧的两个救生圈做些手脚,让它们慢慢放气。床单非常宽大,两侧下垂几乎触地,会把床下的死者和救生圈遮挡得严严实实。等承托着死者上身的救生圈渐渐干瘪,两边的救生圈高度差达到一定程度时,铺在上面的毯子就会成为一个坡面,穿着光滑丝绸旗袍的死者顺着毯子从床下滑出来,冲开下垂的床单,顺着铺了更加光滑的羊绒毯的五级台阶溜下去,撞在衣柜上。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靠衣柜这边台阶上的毯子与台阶并不是非常贴合,这也许是凶手刻意制造出一个平滑无棱的坡面,可以让尸体更顺利地滑下去。”
唐湛秋急道:“是……不是!打死商野的不是我的枪!”
“为什么救生圈会放在床底下?”海中澜道:“而且……我记得所有救生圈都是充满了气的。”
“不是你的,难道是那把玩具?”孟禾毫不掩饰自己对海中澜手中枪的不屑,“那玩意只能在人脑袋上钻出一个黄豆粒大的小孔。”
“不见了对吧?”唐湛秋笑道:“这四个救生圈就是让尸体自动现身的推手。”说着几步踏上台阶,掀开垂至地面的宽大床单,将床下的东西拖了出来,赫然是四个救生圈,两两摞在一起,上面铺着一张毯子,其中两个救生圈已经趋于干瘪,另外两个则饱满鼓胀。
“等一下,唐探长的意思是,除了你和海船长,这贵宾舱里还有其他乘客带了枪,而且也是0.45口径的枪?”张粟惊道。
海中澜点头道:“没错,双人间四个,单人间两个,就放在……唔?”
“怎么可能?”孟禾撇嘴道。
唐湛秋微笑道:“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尸体之前就被藏在房间里,在安太太气急败坏地离开后,自己从某个地方钻了出来,这不过是凶手玩的一个小把戏罢了。”说着一指铺着鹅绒被的高大双人床道,“除进门处的卫生间和浴室外,芄兰号贵宾舱的房间都是套间,分外间的客厅和里屋的卧室两部分,卧室非常宽敞,床也被做成欧式风格,在卧室门正对着的墙壁中央垒砌一座小台,将高大排场的双人床摆在台上,客人上床休息需要踏着五级台阶走上台去,很有些欧洲贵族的情调,我想凶手正是利用了芄兰号的这份情调。我记得每间客房都有救生圈,对吧?”
“那……需要搜身吗?”海中澜迟疑道。
张粟道:“凶手留下了假的死亡讯息,说明他早已选定安太太来当替罪羊。安太太刚才回屋找手镯时并没发现什么异常,被安先生带回房间时便发现了尸体,可在这之间,并没有任何人进过6号房!”
“不可!一旦逼急了凶手,我们都制不住他。”唐湛秋大急,心想:潘翼身上也带着一把勃朗宁M1911,还是我特意提醒他带上的,一旦被搜出来,可是大大不妙。
尹若华歪着头道:“除非他是非常了解安太太的人,他知道安太太有个翡翠手镯,就算安太太没想请洛姐姐鉴定,这个人也可以旁敲侧击地暗示她。”
话音刚落,喇叭里又吱吱地响了起来。
“奇怪。”商野小心地拍下写得工工整整的“沈”字道,“凶手怎么知道安太太会心血来潮回屋拿镯子?”
“难道又有死亡订单了?”尹若华惊道。
尹若华道:“有道理,从时间上看,安太太是唯一的嫌疑人,如果真是凶手耍了什么花招来陷害她的话,顺势写个沈字加重她的嫌疑也是有可能的。”
“嗯,咳咳,大家好,我想第二份死亡订单已经到位了吧?”喇叭里的薛小容笑嘻嘻道,“再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有一位朋友和我一样在芄兰号上发出了死亡订单。按说大家都是同行,良性竞争就好了嘛,可你偏要拿我当棋子,这我可不答应哦!大家来听一段录音吧:
沈凤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拼命点着头道:“对对对,这是假的!”
“废话不多说了,只要搞死我丈夫,你想要多少钱都行,我再也受不了这个清汤寡水的男人了,我渴望自由!”
张粟突然蹲下身子,用手抹了抹地上的黑咖啡说:“赵小姐刚死不到一刻钟,可用来写死亡讯息的咖啡已经干透了,咖啡壶放在外间的客厅,却有少量咖啡洒在里屋的衣柜旁边,好像是专为濒死的赵小姐写字准备的‘墨汁’,这个死亡讯息不对劲。”
“但你不想失去财富,所以你不敢选择离婚。”
沈凤又气又急,一挽袖子便要撒泼。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你只要告诉我一个数字。”
潘翼吹了个口哨道:“真相大白,安太太,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三千大洋,不讲价。”
“是用黑咖啡写的,地板上洒着一些黑咖啡,已经干了。”唐湛秋道。
“哈,不贵!千面罗刹对付男人的手段,我还是信得过的。”
众人听了,纷纷挤进卧室,只见女尸手掌下的软木地板上赫然有一个扭曲的“沈”字。
“别急,我有要求,你的丈夫必须在下月初三乘坐去青岛的芄兰号。”
沈凤大怒,正要发作,却听唐湛秋轻咳一声,抬起女尸的右手道:“死者留下了死亡讯息。”
“为什么?”
阿泷道:“而且赵小姐是一刻钟之前被杀的,刚好是安太太回房找镯子的时候。”
“我有其他生意要在那儿做,正好顺手为夫人除了他。”
商野将相机对准了沈凤:“也就是说,发现尸体前最后回到6号房的人是安太太!”
“芄兰号……他最近倒是常坐,好吧。”
尹若华若有所思道:“先是安先生,之后是安太太,再之后便发现了尸体……”
“其实夫人的委托我很感兴趣,自从你上次来过以后,我就开始调查鲁滨,这里有几张照片。”
潘翼下巴一扬道:“在发现尸体前的这段时间,回过6号房的也只有你们,晚餐前安先生回来拿药,晚餐后安太太来拿镯子,然后回到餐厅大闹了一场,被安先生拖回房间,发现了赵小姐的尸体。”
“啊,你误会了,你可千万别碰他!鲁滨他……还不是我的丈夫……我要杀的也不是他……”
沈凤柳眉倒竖,喝道:“小王八蛋你放屁!”
“夫人请先看看照片。”
“哈,一定是有钥匙的人带她进来的!”潘翼兴奋地指点着安孝通夫妇道,“凶手就在你们当中。”
“这个搂着鲁滨的女人是谁?”
张粟补充道:“而且贵宾舱每间客房的门都会在打开后自动关闭上锁,6号房这种双人套房的钥匙应该只有两把,分别由安先生和安太太带着。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如果凶手是外人,赵小姐,或者说赵小姐的尸体是无法进入6号房的?”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这很好调查。”
海中澜脸色极差,摇头道:“贵宾舱和其他客舱距离不近,而且出入贵宾舱的大门钥匙只有我和各位贵宾才有,普通乘客无法随意进出,所以凶手……”他说到此处,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不可能是其他客舱的乘客。”
“你还想赚我一笔钱对吧?你以为我不会杀人?”
阿泷补充道:“那么贵宾舱被封锁应该就在服务生离开之后,尸体被发现之前。可能是凶手杀死赵小姐,逃离贵宾舱时,从外面将大门封死的。”
“当然不。夫人手上的人命绝不比我少,您家的金山银库下面怕是不止埋着千具枯骨。”
张粟不甘被唐湛秋排挤,抢着分析道:“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除了赵小姐之外,我们所有人都在二层餐厅,如果赵小姐在我们吃晚餐时没有进出过贵宾舱的话,最后离开贵宾舱的应该是那几个传菜的服务生。”
“你知道就好。我会杀了她,亲手!”
“巡夜的船员应该会发现异常的。”海中澜笃定地说。
“乐意效劳,酬金三千。”
陈棠忧心忡忡,望着海中澜道:“贵宾舱的大门从里面打不开吗?那我们岂不是……”
“我是说,我亲手杀她。”
“什么!”唐湛秋一惊,暗道,“是薛小容出手了吗?莫非赵嘉儿的死和他有关?难道他就是给凶手打电话教授杀人手法的人?不对,他的目标应该是那只玉凤……”正惊疑不定时,只听见一阵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忙回头看去,见孟禾、商野、陈棠、洛丹、尹若华都站在6号房外间的客厅里探头探脑,商野满眼兴奋之色,捧着相机拍个不停。
“我是说,让夫人毫无顾虑地亲手杀她。毫无顾虑。”
“唐探长!”唐湛秋话音未落,海中澜便大步跑了回来,沉声道:“贵宾舱的大门从外面封死了,用钥匙打不开,像是用钢条封住的。我试过联系其他船员,可电报打不出去,电话线也被剪断了!”
“成交。”
“死者是贵宾舱9号房住客赵嘉儿,女性,妆容精致,身材瘦小,身高不超过150厘米,体重应该不超过45公斤。尸体尚未出现僵硬,死亡时间应该就在我们进屋前不久,不会超过一刻钟。体表无外伤,仅后颈有针孔,唇色青紫,口中有异味,通体肌肤有暗紫色斑痕,死因是中毒,毒物不明。”唐湛秋不紧不慢地说着,拿起尸体旁边的一个暗绿色手包,翻翻检检道,“死者随身带着手包,包里还装着9号房的钥匙,她应该是自己离开房间来到6号房的……”
“夫人果然爽快。时候不早了,夫人也该回去休息了。”
海中澜沮丧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慢着,江湖上都说千面罗刹花如映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听你的声音却是个男人,你把帘子打开,我想看看你的脸。”
“海船长不妨先去安排停尸间,这里交给我。”唐湛秋道。
“这个恐怕不行,请夫人不要坏了我的规矩。”
海中澜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紧张:“唐探长,赵小姐她……”
众人听着录音,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录音中订购自己丈夫和“那个女人”死亡的,分明就是安孝通的妻子沈凤,而那个千面罗刹花如映的声音,竟然与驰名华北的神探唐湛秋分毫不差。
张粟一窒,扁扁嘴站起身来,一把拉住跑进屋里左看右看的阿泷,极不情愿地退到外间客厅。
众人默默与二人拉开了距离,只有目瞪口呆的潘翼愣愣地站在当场。
唐湛秋慢悠悠戴着手套踱进屋来,笑道:“张公子,这里是命案现场,不适合小朋友玩侦探游戏,还是交给警方处理吧。”
“这……这算什么!”沈凤大怒欲狂,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唐湛秋的衣领喝道,“我们说话的录音怎么会被那个薛小容录到?你是怎么办事的?”
潘翼捂着耳朵直跺脚,张粟飞身蹿进屋去,见一个穿墨绿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倒在衣柜下,脸色铁青,眼珠外凸,嘴唇青紫,狰狞可怖,伸手在她颈边一探,便回头喝道:“人已经死了,都退出去,保护现场!”
唐湛秋反手一拧,将沈凤掀翻在地:“你这蠢妇,那不是我的声音,我从没见过你!”
沈凤吓了一跳,喝道:“一惊一乍的搞什么鬼!”跨进卧室一看,登时发出一声像防空警报似的惨叫。
陈棠幽幽道:“花如映说在芄兰号‘有其他生意要做’,说的是《溪山眺雪图》吧。”
安孝通满面愠色打开房门,强压着火气埋怨道:“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这是山东,不是塞北,出门在外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你要撒气也不能冲海船长……”絮絮叨叨地走进卧室,打开顶灯,便被地上一件东西抓住了眼睛,凝目看去,顿时失声惊叫,一跤跌在地上。
尹若华道:“那录音里那个‘还不是安太太的丈夫’的名叫鲁滨的人是谁?”
安孝通也不说话,拖了沈凤转身便走,海中澜紧跟在后。潘翼捅捅唐湛秋,小声道:“有热闹看!”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张粟冲阿泷使个眼色,也随后跟上。
陈棠默默收起画轴,轻声道:“多半是她养的面首。听这录音里的意思,安太太买凶杀夫,也许就是为了和那个叫鲁滨的男人在一起,没想到花如映拍到了鲁滨和另一个女人的暧昧照片,安太太气急之下,又花了三千大洋买那个女人的命。”
海中澜轻轻叹了口气:“多谢安先生信任,如果安太太的手镯确实在船上失窃,我负全责。”
阿泷凑上前道:“姐姐说的在理,我猜那个女人多半就是死在6号房的赵小姐。”
沈凤晃着脖子嘿嘿冷笑:“你就是个被陈醋泡软的面瓜脾气,胳膊肘还朝外拐。”
“如果唐探长是花如映的话,他推理出安先生是杀人凶手,就是为了把他送上绞刑架,好完成安太太的委托!”尹若华惊叹道,“你们两个一唱一和演得一场好戏啊,只可怜蒙在鼓里的安先生。”
潘翼暗道:这话可说早了。
“哪……”喇叭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安孝通和赵嘉儿两条人命,你从安太太那里收了六千大洋,转身便花四千向我订购这两人的死亡,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两千块白花花的银元入手,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对了,还有安太太,是时候向大家坦白你的罪行了哦,如果你当着大家的面把你和花如映的交易一五一十地讲清楚,我可以考虑销毁这盘录音带。”
“阿凤!”安孝通按捺不住道,“我先随你回屋看看,不要在这儿胡搅蛮缠。”又道,“向海船长道歉,我乘芄兰号不下十次,对这艘船了解得很,这里安保系统很完善,不会有可疑的人混进来。”
沈凤又气又怕,浑身瑟瑟发抖,恶狠狠瞪着唐湛秋道:“花如映,这就是你‘天衣无缝’的好计划?”
潘翼暗道:你猜的还真没错。
唐湛秋气得发昏:“那不是我的声音!我不是花如映!”
“你闭嘴。”沈凤翻着白眼,一手倒叉腰,一手指点着海中澜道,“还豪华客轮呢,我的镯子可是在你船上丢的,你这船上莫不是有小偷吧!”
张粟平静地说:“那么,我们再回过头来想想赵嘉儿的死。如果情况真如唐探长推理的那样,安先生利用叠放跑气的救生圈来让尸体自行出现,那么这个计划最难实现的一点,就是时间上容不得半点误差:凶手必须保证尸体在安太太离开6号房之后、安先生和安太太回到6号房之前从床下滑出,一旦安太太在屋里寻找手镯的时间稍长一些,就会惊奇地发现一具尸体从床下滑了出来。所以,如果凶手是安先生的话,他无法掌控安太太寻找手镯的时间,也就无法设置尸体滑出的时间,更无法准确设置救生圈放气的速度。还有,这个计划要想成功,必须保证安太太不去床下翻找手镯,这是绝对无法控制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可是在船上啊,虽然芄兰号航行平稳,可万一遇到大风大浪颠簸起来,尸体随时可能滚出来。另外,当时是安太太主动提出拿手镯来给洛小姐看的,也就是说,这场布局的一切时间点都由安太太把握。对吗,安太太?”
海中澜道:“安太太,轻声些,洛小姐身子不好。”
沈凤怨毒地横了唐湛秋一眼,幽幽道:“好吧,反正也不知在场诸位有几个能活到下船,我索性把从这个饭桶那里买来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个明白。薛小容对吧?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别忘了到时候让你的同伙履行承诺,毁掉那盘录音带。”说着将自己扔在沙发里,重重吐了一口气道,“在上船前,我依照花如映的指示在码头的电话亭拨通了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向我讲了杀人计划。他生怕我记不清楚,要我在电话里逐句复述,还在电话机下压了一个盒子,里面有模仿安孝通笔迹写了字的照片,一个用来杀人的注射器和一张写了详细杀人步骤的字条。他让我上船后便找机会把药瓶从安孝通口袋里拿出来,塞进他放小件物品的小立柜抽屉里。在晚餐之前,我假装要补妆,让安孝通先到餐厅。在他离开之后我把救生圈拖到床下,铺好毯子,拧松气阀,再把小半杯黑咖啡洒在衣柜旁边,在地上写一个‘沈’字。
沈凤嗓门大得出奇,震得餐厅四壁嗡嗡直响,洛丹低吟一声,皱了皱眉头。商野、孟禾、潘翼目瞪口呆,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沈凤。
“晚餐开始前,安孝通一定会回房找药,那个小药瓶塞在抽屉最深处,他找到药要花不少时间——足够用来杀人藏尸的时间。那个写在地上的‘沈’字根本不用担心被他看到,一来地面颜色偏深,二来卧室灯光很暗,三来安孝通有轻微的夜盲症,四来衣柜里挂着的都是我的衣服,他不会去那里找药。
沈凤杏眼圆睁,怒冲冲道:“我记得清楚,镯子就放在小立柜的第二个抽屉里,现在不见了!”
“花如映还说,著名的玉器鉴赏家洛丹就在船上,我可以在晚餐后假称请她鉴定手镯,去9号房见被他约好的赵嘉儿。他说只要我敲开房门,赵嘉儿就会乖乖跟着我到6号房去,事实确实如他所说,也不知道他给那个小贱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带着赵嘉儿回到6号房,让她先进里屋,从背后将她一针毙命,那个小鸡仔似的贱人在我手里根本没法挣扎,而且那注射器里的毒液确实厉害,过了不到半分钟,那小狐狸精就不动弹了。
安孝通见她放肆无礼,不悦道:“我可没碰过,不是你放的吗?”
“我把尸体拖到衣柜旁边,用她的手盖住‘沈’字,拉直床下台阶上的地毯,扯下她几根头发,均匀地撒在衣柜到床底之间,把安孝通的照片塞进她的手包里。对了,那个盒子里还有一个蜡块,花如映让我用蜡块在赵嘉儿门牙上刮一下。最后,我把房间乱翻一气,装作翻找过手镯的样子,又回到餐厅装疯卖傻地大闹一场,安孝通脸上挂不住,自然会把我拉回房去。我从没用过安眠药,尸体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在那些救生圈上,救生圈只是用来对付安孝通的工具。
众人围在茶几旁,玩赏着洛丹的翡翠,商野的相机响个不停,孟禾两眼放光,啧啧称赞,尹若华又撺掇着洛丹摘下宝石耳坠和白玉手钏来看。又过了近二十分钟,才见沈凤气喘吁吁地回来,把地板踩得咚咚直响,一伸手戳着安孝通的鼻子嚷道:“你把我的镯子放哪儿去了?我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见!”
“花如映最后说,只要我按照要求将现场布置妥当,他自会负责将安孝通送上死路。对了,他还说赵嘉儿是左撇子,要用她的右手盖住‘沈’字,这是帮我脱罪,让我成为受诬者的关键,这一点他在推理时倒是忘了提出来。”说着恨恨望向唐湛秋,“你还不承认吗,千面罗刹花如映?”
洛丹红着脸轻轻点头:“不麻烦,我很乐意的。”
唐湛秋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我再说一次,我不是花如映!”
安孝通无奈道:“那东西是她上月买的,喜欢得不得了,只是不曾请高人看过。这回有幸遇到洛小姐,怕是要麻烦您给掌掌眼了。”
沈凤怒极反笑:“你敢写几个字吗?你写给我的字条我随身带着!”说着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卷。
沈凤有些得意地呵呵直笑:“洛小姐稍等,我这就拿来给你看。”说着便兴冲冲地起身回屋,高跟鞋踩得地板嗵嗵响。
不等唐湛秋回答,海中澜便道:“贵宾舱乘客登船时填写的表格我都带着,安太太不妨把那封信拿出来,和唐探长的签字对比一下。”说着从风衣的大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硬皮本。
洛丹笑道:“红色为翡,绿色为翠,若真如冰糖葫芦般橙红透亮,也算佳质难得。”
众人凑上前去,看看沈凤手中的信,又看看唐湛秋填写的登船表格,都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唐湛秋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阿泷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上船时我看见安太太戴着一个橙红色的镯子,漂亮极了,就像冰糖葫芦上的……”话没说完,便被张粟黑着脸一把捂住了嘴。
陈棠一手拿着信,一手拿着硬皮本道:“起笔、落笔、行笔、收笔,字体结构和笔力章法都完全一致,字条和表格确实出自一人之手。唐探长,不,应该是花如映,我的《溪山眺雪图》呢?”
洛丹道:“懂的,安太太有翡翠手镯么?”
唐湛秋低吼一声,红着眼大步扑上前来:“这不是我写的!有人诬陷我,把字条拿来我看!”
沈凤忽然凑上前道:“洛小姐,镯子你懂么,翡翠的?”
陈棠花容失色,张粟、阿泷疾步上前,齐声低叱,伸手擒住唐湛秋双臂,唐湛秋收脚不住,一个趔趄跌在地上,风衣呼地扬起,口袋里滑出一叠绘着水墨的丝绢,内揣里还掉出一本证件,滑到孟禾脚下。
洛丹无奈,取下脖子上戴着的翡翠,柔声道:“这件是乾隆年的翡翠灵芝形佩,翡翠古称滇玉,徐霞客称作翠生石,这件东西翠色浓绿均匀,透光性也好,说是极品也不为过了。上面这颗雕成菡萏形的珊瑚配珠,是我最有灵性的一个弟子雕的,雕工也算绝妙了,大家随意赏玩。”说着将翡翠放在茶几上。
孟禾伸手捡起证件,打开一看,惊道:“这是张公子!”
潘翼轻轻哼了一声,道:“也就仗着那张团子似的脸蛋讨女人喜欢。”
张粟一愣:“啊,是我的警官证!”
唐湛秋小声道:“这小鬼够机灵,拿陈棠的招数现学现卖,装疯卖傻地一搅和,也算给张粟解了围。”
尹若华惊道:“难怪呢,你年纪轻轻,分析起案子来头头是道的。”又看向阿泷,“小弟弟,难道你也是……”
尹若华笑道:“洛姐姐,给这小子说道说道,好叫他长长见识。”
没等阿泷回答,便听陈棠惊叫一声,一把抓起那叠水墨丝绢,颤巍巍地展开,赫然是一幅朴素淡雅的雪景图。
阿泷眨着眼睛道:“哇!还是宫里的宝贝啊,是不是哪个娘娘戴过的?”
“陈姐姐,这就是《溪山眺雪图》?”尹若华道。
众人见洛丹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都忍不住好笑,连海中澜也不禁莞尔。尹若华笑得前仰后合,使劲拍着洛丹的肩膀道:“洛姐姐,你这件清宫御制的翡翠被这小子说成是啤酒瓶子呢。前儿我听了段相声,那里面说什么倭瓜味儿的栗子萝卜味儿的梨,大概就是这场面了。”
陈棠喜得热泪横流,连连点头。
洛丹听他夸赞自己的首饰,心中暗暗得意,略带羞涩地托起垂在胸前的翡翠灵芝形佩,还不及答话,却被一句“啤酒瓶子”震翻在地。她素来嘴笨,先前便被尹若华两句话引到沟里,此时对着阿泷一副乖巧的小模样,便是有气也发不出来。
张粟回头看着唐湛秋:“花如映,你还要嘴硬吗?”
张粟慌得满头冒汗,正要开口,却见阿泷直勾勾望着洛丹,操着一口软糯糯的嗓音道:“姐姐呀,要说玉呢,你戴的那个才是极漂亮的,又绿又透亮,就像……就像……就像啤酒瓶子一样呀!”
唐湛秋大怒道:“我不知道!这不是我偷的!”又奋力扭过头向潘翼道,“告诉他们啊!不是我偷的!”
潘翼笑道:“管他呢,瞧好戏吧!”
“那我的警官证怎么到了你的口袋里?我要逮捕你!”张粟伸手去摸藏在腰后的手铐,唐湛秋臂上压力一松,急运足力气向张粟胁下一记肘锤,张粟闷哼一声,负痛跌倒。阿泷力气弱,被唐湛秋挣起身来,一脚踢在胸口,惨叫着跌在茶几上。唐湛秋两指在腰间一抹,手中多了一柄小小的匕首,急退两步,袭至尹若华背后,用刀尖抵住她的咽喉。尹若华惊叫着奋力挣扎,颈间的肌肤顿时被划出一条浅浅的红痕。
唐湛秋摇摇头,小声道:“这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玉凤在芄兰号上,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可能是薛小容假扮的。”
陈棠急道:“你别动!”
晋商安孝通的妻子沈凤像是对玉器颇有兴趣,也凑上前道:“就是嘛,小伙子,把玉拿给大家看看也不会少一块肉。”
唐湛秋呼呼喘着气道:“我不是花如映!这是薛小容在给我下套!我……我可能是第三份……”
孟禾也操着一口陕北腔道:“老夫眼力虽然不济,但对古玉也有些兴趣,我拉下这张老脸,求张公子给我饱饱眼福,看看那件被美国人和日本人惦记上的宝贝是个什么模样,好不?”
“砰!”的一声脆响,唐湛秋的额角被爆出一个细小的血洞,海中澜手中的“玩具枪”冒着青烟。
《世局报》的副主编商野轻轻拍着手里的相机:“张公子有好玉的话不妨拿出来让大家赏玩一下,我也给它留个影。”
唐湛秋直挺挺向后栽倒,尹若华被溅了一脸鲜血,尖叫着瘫坐在地。
唐湛秋小声道:“张粟摆了个空城计,陈棠却直接进了城,小家伙接下来的戏不好唱了,他此时若是拿不出玉来,薛小容是多半不会光顾5号房的。”
海中澜忙收了枪,上前抱起尹若华,将她放在沙发上,沉声道:“让尹小姐受惊了,我很抱歉。”
玩耍着台球杆消食的潘翼噗地笑出声来,压低了嗓子道:“这个张粟纯属作茧自缚,他想引混在宾客里的薛小容上钩,故意‘告诉’大家他带着古玉,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的顺杆爬了上来。”
众人噤若寒蝉,呆呆地望着海中澜。
张粟猛地一惊,挠着头道:“啊……这个,这个么……”
潘翼眼见唐湛秋死于非命,早就吓得如鹌鹑般抱着胸口抖成一团。
陈棠见洛丹尴尬,一展手中折扇,笑着解围道:“倒不是洛妹妹有意隐瞒,我也曾听说有一件玉凤要乘芄兰号辗转送去东洋,尹妹妹你不是也知道么?对了,张公子,怪我耳朵太贼,上船时好像无意中听你提过有一件古玉什么的,能不能赏我个面子,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
张粟、阿泷眼睛瞪得滚圆:唐湛秋大半个身子都躲在洛丹身后,要想一枪毙命难比登天,海中澜这样如鬼神般的枪法他们从未见过。
洛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听说……哎呀,你这丫头好狡猾,真是……”
孟禾喃喃道:“海船长好枪法。一枪爆头,就像商野一样……”
尹若华嘻嘻笑道:“露馅了吧,我可没说那玉器是什么,洛姐姐怎么知道是玉凤的?”
“你怀疑商野是我杀的?”海中澜道。
洛丹忙摇头道:“那种先秦玉凤多半是抽象的片状佩饰,我擅作圆雕人物山水,对这些简拙的风格很不擅长……”
“啊不不不!”孟禾一个激灵,连连摆手,“我只是随口说说,这枪小巧得很,打不出那么恐怖的伤口。”
此言一出,满屋皆寂。正心不在焉地喝着红茶的唐湛秋呛得直咳嗽,张粟兄弟也猛地抬起头来,警惕地盯着尹若华,潘翼忙暗自摸了摸贴身戴在胸前的玉凤。
海中澜退出弹匣:“瞧,只打出过一颗子弹。”
众人吃饱喝足,又在餐厅两边玩起了熟悉的游戏,海中澜见左右无事,正要告辞离开,却忽听尹若华道:“我听说一件从洛阳金村流出的玉器就在这艘船上,洛姐姐,这个拿着玉的人不会是你吧,整艘船上恐怕数你最懂玉器了。”
孟禾吁了口气,连声道歉。
众人不过是同船而渡,行业间也不搭界,自然无需深交,一顿饭吃下来,只是记下了彼此的名字,言语间都是随意寒暄。只有尹若华、陈棠、洛丹三人打得火热,尹若华似乎对书画、玉器格外喜欢,拉着陈、洛两人问东问西。
陈棠坐在刚刚苏醒过来还一个劲打颤的洛丹身边,轻声道:“花如映死了,那薛小容呢?他应该还在餐厅里吧。”
过了足有十五分钟,才见安孝通取了药回来,笑道:“瞧我这记性,把药落在抽屉里了,这一通好找。”
阿泷也道:“没错,我哥的玉凤还在他手里。”
安孝通摇头道:“是家里特制的药,要饭前吃。我出门前特意带了,也许落在房间里,我回去找找,各位先吃。”
张粟揉着胁下道:“要想抓出薛小容,最好的办法就是搜身,各位有意见么?”
海中澜问道:“安先生用的是什么药?船上也许备着。”
潘翼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不好!我胸前戴着一只玉凤啊!我腰后也别着一把M1911啊!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薛小容啊!我冤啊!这个玉凤本来就在我身上啊!我要不要拔出抢来反抗啊!我会不会被那个船长一枪崩了啊!”想到此处,不禁一个激灵,连牙齿也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来。
安孝通最爱吃鱼,望着眼前香气四溢的全鱼宴,不由食指大动,习惯性地把手伸进怀里,却抓了个空,不由连连抖手道:“糟糕,我的药不见了。”
“潘公子,你怎么在打摆子?”尹若华道,“从刚才起就一直缩在墙角不吭气,你身子不舒服吗?”
众人围着大餐桌坐下,尹若华、陈棠、洛丹三人坐在一处,商野坐在旁边,孟禾与海中澜坐在对边,安孝通夫妇挨着孟禾坐下,那沈凤望着对面满眼妩媚风流,酸溜溜地撇了撇嘴,小声骂道:“都是骚狐狸。”唐湛秋听见,暗暗好笑。潘翼见身边的张粟兄弟拘束得浑身僵硬,暗笑道:俩土包子估计是头一回坐这么豪华的客轮,慌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张粟皱着眉打量着潘翼,抬手一指道:“你先来。”
两人正悄声细语地品评一众名流时,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了满满一桌。海中澜向孟禾道声“少陪”,挥挥手命传菜的服务生离开,自己面无表情地走到桌旁,清清嗓子,努力在天生一副军人式的严肃面孔上挤出笑容,邀请乘客入席就座,品尝芄兰号特制的全鱼宴。
潘翼惊得头发直竖:“我?哦……我还……那个……我没有拿你的玉……”
“噢,又要干你的老本行了,想不到唐探长在船上也能捞到生意做。”潘翼笑道。
“那你慌什么?”张粟步步逼上前去。
“凶手找了个身份尊贵的替罪羊,我要掂量一下谁能给我更多的好处。”唐湛秋道。
潘翼慌得冷汗涔涔,举起双手道:“你听我解释,我确实戴着一只玉凤,但这不是你的那只,是华尔纳先生交给我的,要我交给梅原先生!”说着一提挂在脖子上的细绳,将挂在胸前的玉凤拉了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潘翼见唐湛秋如此说,便断了英雄救美的念头。
张粟惊道:“我的玉凤!”
唐湛秋点点头:“没错,不过我劝你不要插手,那个凶手不是你能轻易得罪的。”
潘翼大急:“这是我的!”
“什么意思?”潘翼一惊,随即恍然道,“你在电话亭听到的杀人计划?”
尹若华像看苍蝇一样看着潘翼:“如果玉凤是你的,那在薛小容要玉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拿出来?”
“不用想了。”唐湛秋神秘地笑笑,“你再也见不到这个姑娘了。”
“我……”潘翼语塞,“我……不想被人知道……我……反正大家都以为是他带着……我就索性……”
“是那个又瘦又小的卷发女生吗?”潘翼想了半天,才道,“上船时和她打了个照面,实在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
“别狡辩了!玉就是你偷的!”阿泷气呼呼地嚷起来。
“还有一个人没来,9号房的赵嘉儿,身份不明。据说她身子不舒服,也不愿扎堆,所以没有来和大家一起吃晚饭。”
海中澜举枪指着潘翼面门道:“潘公子,这分明是张公子刚才拿出的玉凤。”
“哈,这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潘翼急得泪花直冒:“张粟!你不是华尔纳先生请来保护我的吗?你倒是说句话啊!”
“台球案那边和我们一样紧张兮兮地打量着其他乘客的,就是住在5号房的张粟和他的表弟阿泷,看他们一脸丧气,应该是已经发现警官证丢了。”
张粟莫名其妙:“你说什么胡话?”
“借助马匪垄断商路?够损够霸道。”
海中澜沉声喝道:“潘公子,请把玉凤交出来!”
“眼光不错,传言沈凤是中俄混血的塞北马匪之女,安家和她结亲,一则为保茶路太平,二来也为袭扰走这条商路的同行。”
“好好好,给你给你!”潘翼被黑洞洞的枪口逼得喘不过气来,极不情愿地摘下玉凤,拍到张粟手里。
“嚯,瞧那‘美女’大马金刀的作派,活像水泊梁山的孙二娘。”
张粟接了玉凤,交给阿泷,又取出手铐道:“潘公子,请把双手背到身后。”
“坐在那边沙发上看报纸的是安孝通,这人是晋商出身,家底丰厚,做的是茶叶生意,南至武夷山,北至恰克图,都有他们安家的买卖。旁边那个像饮牛一样喝红酒的混血美女是他的妻子沈凤,他们夫妇住在6号房。”
潘翼惊道:“干什么?玉不是已经给你了么!”
商野听见棋牌桌这边若有若无的说话声,回头看见唐湛秋,笑着点了点头,将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唐湛秋会意,将目光转向别处。
张粟冷笑道:“难道我就这样放过你,纵横江湖未尝一败的神偷九臂哪吒薛小容?”
唐湛秋捂住潘翼的嘴道:“商野住3号房,你一会儿说话注意些,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这人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一杆生花妙笔最擅翻云覆雨拨弄人心。你哥哥的案子风声还没全过去,我们最好装作不认识他,这贵宾舱里全是聪明人物,一旦被人察觉出我们和商野相熟,难保没有人会联想到你哥哥的案子上去。”
“我不是!”潘翼抹着眼泪大声嚷道。
“啊!《世局报》的副主编商野,我哥哥的案子全靠你和他帮忙。”
张粟不由分说,将潘翼反剪双手压在书架上,潘翼本能地挣扎着,突然腰后落下一件硬物,砸在张粟脚背上。
“我向来比较现实。看见书架旁边故作姿态地翻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硬皮书的瘦子了吗?”
“哎哟。”张粟疼得一蹦,“这是什……我去!”
“啧,没劲,你就不能鼓励我两句。”
“唐湛秋的勃朗宁!”孟禾像老兔子一样蹦了出去,一把扑住落在张粟脚边的枪,颤声道,“原来商野是你杀的,小小年纪够狠的啊!”
“不要妄想了,她不知是多少豪商大帅、鸿儒耆宿的座上宾,怕是连你父亲都高攀不上。”
“不是我!”潘翼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抬脚一阵乱踢,“你们……呜呜……你们都冤枉我……呜呜……我爸饶不了你们,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
“人也是绝品!”潘翼两眼放光。
“你爸是总统也救不了你。”张粟被潘翼连踢带打惹得心火直冒,抬手一掌打在他的后颈。
“站在她们身边的小家碧玉,是和陈棠一起住在4号房治玉名家洛丹,在京津两地被称作‘千丝镂’,她的玉雕纹饰绵密,细如秋毫,堪称绝品。”
孟禾一把抄住昏厥的潘翼,回头望着张粟,心中一阵翻江倒海:这孩子刚才出手快得吓人!以他这样的身手,怎么会被唐湛秋挣脱出去?
“美则美矣,可是眼角已经有鱼尾纹了。”
“看来薛小容既出售杀人诡计,也亲自动手杀人。”尹若华若有所思,“他自己混在乘客里,控制死亡订单的结算节奏,让一个同伙在播音室按照他们事先安排的时间向我们喊话。”
“和她一起玩飞镖的古典美人是住在4号房的书画收藏家陈棠,这个人我还是有几分耳闻的,她在华北画坛的地位也不低。”
张粟将潘翼铐住,回头道:“可是你们觉不觉得……这个薛小容只是个出手杀人盗窃的‘劳力者’,那个在播音室说话的人才是真正的主谋,是他一直控制着整件事的节奏,无论是逼我们十分钟内拿出玉凤和画,让我们无暇思考,乖乖听命,还是播放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录音,逼死花如映……”
“腥膻恶臭的,我还懒得搭理呢。”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薛小容会被我们拿住。”阿泷道。
“她们么……你就不要打主意了,那个穿得活像柿子成精的热辣美人是住在2号房的尹若华,据说她父亲在澳大利亚有五六座牧场,恐怕身家不在你父亲之下。”
“所以……我们应该暂时安全了吧。”孟禾将枪交给张粟,小心翼翼道,“千面罗刹死了,九臂哪吒也被捕了。”
潘翼笑道:“评价精准!那边的几个美女呢,她们是什么人?”
张粟道:“可贵宾舱的大门还被封着。”
唐湛秋四下看看,小声道:“那个像铁塔一样站在门口的白发老人,是新任船长海中澜,据说是北洋水师出身,甲午年曾重创过日本战舰。和他说话的胖老头儿是住在1号房的实业家孟禾,瞧他的眼镜、西装、手表、皮鞋都考究得紧,天生一副笑模样,人也格外健朗,是个有品位、有身份、有亲和力的老家伙,只是笑起来带着几分奸商固有的虚伪做作。”
海中澜道:“巡夜的船员总会发现的,除非播音室里的那个人还有其他动作。”
潘翼道:“我住7号房,你住8号房,其他人……我管他呢,我只管把玉凤全须全尾地交到梅原先生手里,抓小偷不是我的任务。而且你刚上船就买通船员搞到了贵宾舱所有乘客的资料,还要我来操心什么?”
播音喇叭再次响了起来,众人心中顿时一阵抽搐。
潘翼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台球杆,却听唐湛秋道:“贵宾舱一共有九间客房,六个单人间和三个双人间,住着十二位客人,你都能对上号么?”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现在贵宾舱里情况如何呢?”说着闷声笑笑,“别紧张,我应该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被麻醉的巡夜船员马上就会醒来,各位自由了,再会。”
芄兰号贵宾舱二层的餐厅宽敞得不可思议,正中是一张排场的橡木餐桌,左边一扇半隔屏,后面是桌球案、飞镖盘、乒乓球台和各种不知名的棋盘桌,右边则是高大厚重的古典式书架和十几个环绕着宽大茶几的单座软皮沙发,再后面是吸烟室和洗手间。
众人愣了好久,才听尹若华莫名其妙道:“这……这算什么?画没拿到,玉也没带走,连薛小容都陷在这里,这个家伙还一副心满意足的腔调,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不,我要再赚一笔钱。”唐湛秋道。
海中澜倚着餐桌坐下,长长嘘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这一灾都算是过去了。”
“你要阻止谋杀吗?”潘翼忙问。
一直闷声不语的沈凤蓦地站起身来,披头散发地扑到墙角下,抬头望着喇叭嘶吼道:“录音呢!你把录音毁了吗?我不要坐牢啊!”
唐湛秋笑道:“我在码头电话亭等华尔纳先生的消息时,不小心听到了别人的通话。”
“归老先生,怎么样,东西没错吧?”薛恕有滋有味地品着归府特制的玫瑰露。
“谋杀案?”潘翼大惊,“你怎么知道?”
“没错,没错,就是它……”归绍贤轻轻抚摸着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玉凤道,“我听说那个小神偷在船上被抓了?”
“不洗了,先去餐厅,我很期待芄兰号上丰盛的美食。”唐湛秋理理西装,藏好手枪道,“你也带上枪,晚饭后会有谋杀案发生。”
薛恕笑道:“被抓的不是他。”
“我肚子在叫啦!”潘翼红着脸道,“晚饭时间到了,你还不回屋洗澡啊!”
归绍贤道:“我很想听听你的具体计划。”
“什么?”唐湛秋没有听清后面的“话”。
薛恕道:“那就请屏风后面那位喷着海棠味香水的女士来一起听听吧。”
潘翼道:“这洋鬼子就是老奸巨猾……咕噜……”
归绍贤抚掌大笑:“蓝女史,我就说你藏不住的,这小子鬼得很。”
“你哪知道华尔纳先生的良苦用心。”唐湛秋笑道,“万一这两只诱饵见财起意怎么办?所以华尔纳先生根本没有告诉诱饵们是谁拿着那只玉凤,他们的任务只是吸引薛小容的注意。”
“我看是鼻子灵得很吧。”陈棠一展折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薛恕几眼,笑道,“看着眼生,你不是贵宾舱的客人。”
潘翼翻着张粟的警官证道:“这家伙直接来和我们接头不好吗,何必装疯卖傻演这出猴戏?”
薛恕道:“我在播音室里。”
唐湛秋道:“做我们这行的,整天和鸡鸣狗盗之徒打交道,必须学些偏门手艺。”
陈棠在薛恕对面一把花梨太师椅上坐下,大笑道:“我便猜到是你。说说吧,你的设计。”
“哇,想不到靠挟案勒索为生的唐探长也做起了小偷,你发财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多了。”潘翼拍手笑道。
薛恕清清嗓子,一口喝光了盏中玫瑰露,抹抹嘴道:“除了这只玉凤外,我们还接到了两件委托,第一件案子的委托人是孟禾,目标是沈凤,第二件案子的委托人是以书画鉴赏家‘陈棠’的身份活跃于华北画坛的下三门高手蓝海棠、南洋华侨尹若华和芄兰号新任船长海中澜,目标是‘杀三留一’。”
“我想用挂着诱饵的鱼钩来形容更准确,这两个操着河南口音的小子,眼神锐利,举手投足爽利干练,虽然穿着浮华,衣服却整理得一丝不苟,我猜他们是两个年轻警官,毕竟华尔纳先生在河南经营多年,和官面上交情很深。”唐湛秋微笑着亮出一张警官证,上面赫然是张粟的照片,“瞧,这是我从张粟身上摸来的。”
“先说说那个沈凤。”归绍贤道,“一个妇人怎么会和孟禾那样的枭商结下死仇的?”
“那他们是……华尔纳先生安排的诱饵?”
“沈凤是个简单粗暴的人,年轻时率领着一队马匪的她尤其如此。”薛恕道。
“小偷哪有故意卖狂露富惹人注意的?”唐湛秋道,“登船前我接到华尔纳先生的电话,他也害怕玉凤出事,所以事先在船上安排了诱饵。也许你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张粟和他的表弟阿泷,这两人身形矫健,脚步扎实,后腰有异物突起,手指上还有一层薄茧,我想他们都是会使枪的练家子,绝不是什么纨绔少年。”
“马匪?”归绍贤一愣。
潘翼惊道:“那他是什么人,小偷?”
“不错,马匪,孟禾的次子孟召和长女孟琳就是在三年前押运货物经过阴山时被沈凤率队截杀,全队近百人无一存活。”薛恕道,“那批货物是送往绥远前线的稀缺药品,被沈家转手卖给了日本人。
“南阳根本没有什么丰益粮行。”
“孟禾手里没有军队,但这个老家伙是个天生的纵横家,在找到我之前,他已经说动西北马家和山西阎家协力剿除塞北匪患,不出意外的话,塞北沈家的势力将在一个月内被拔除干净,只有嫁入安家的直接凶手沈凤可能逃脱这次清洗。沈凤毕竟是安家太太,无论是出于维护颜面,还是为了重组塞北残匪,惯于勾结沿途悍匪来垄断商路的安家都不可能撇开沈凤,所以孟禾找到了我。他交给我的任务很简单,设计让安家彻底放弃沈凤。
“好像是南阳丰益粮行的少爷。”
“我的具体操作,算是投其所好,一箭三雕吧。沈凤活像唐中宗的韦皇后,一心想着杀夫夺产,不久前她曾向多位下三门高手发出委托,但只有花姐姐接了单。”
唐湛秋摇头笑道:“你知道这个叫张粟的‘傻小子’是什么人吗?”
“其他人呢?”归绍贤笑问道,“被你们截下了?”
潘翼把手探到枕头下,取出一把勃朗宁M1911道:“那又如何,小爷我有枪,任他什么狗偷鼠窃,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再说,那条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只提到持有玉凤的人住在芄兰号的贵宾舱,但从没提过这个人是谁,薛小容要偷玉凤,总得先找到这个人吧。刚才上船的时候,住在5号房的那个傻乎乎的公子哥儿神秘兮兮地抱着一个木盒子,不让任何人碰,还用谁都能听见的‘耳语’对他表弟说‘这块玉价值连城,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当时贵宾舱的十二个乘客都在等着检票,如果薛小容真的混在这些乘客里,十有八九会盯上那个傻小子,叫什么张粟的,对吧?”
“不,小容直接偷走了沈凤的所有去函。”薛恕道,“花姐姐把沈凤和安孝通骗上了芄兰号,一来为了方便处理沈凤,二来也是为‘杀三留一’的委托备下一个棋子,说到‘杀三留一’,就不得不谈谈半年前发生在屏州的一件案子,案子不算大,却搞得满城风雨,这个由委托人蓝小姐讲更合适。”
唐湛秋道:“华尔纳先生说,我们携带玉凤登船的消息已经泄露了,现在那个被江湖人称作‘九臂哪吒’的神偷薛小容就混在贵宾舱的乘客里,这个怪物从没失过手,说实话,我没把握对付他。”
陈棠点了点头,放下茶盏道:“其实,我和那件案子的被害人并不相熟。海中澜是甲午海战的幸存者,三十多年前,他收养了十多个北洋水师阵亡将士的遗孤,在半年前的案件中自杀的女老师云鸥就是其中之一。还有被诬入狱的魏夷,这孩子虽然没有手眼通天的父母,却有一个胆大心细的秘密恋人:尹若华。至于那个叫燕乔的女孩子,她是洛丹最疼爱的弟子,名为师徒,实为姐妹,洛丹痛惜燕乔惨死,求我来委托薛公子取赵嘉儿的性命。”
潘翼伸个懒腰,很不讲究地撩起浴袍擦着湿淋淋的头发道:“唐探长,犯得着这么长吁短叹的吗?那只玉凤我一直贴身戴着,还有你这位探长随身保护,我就不信有人能偷走。”
“杀三留一?半年前的案子?哎呀,我都听糊涂了。”归绍贤的脑袋有些乱。
唐湛秋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陈棠道:“所谓杀三留一,即是杀死唐湛秋、商野、赵嘉儿,留下潘翼。半年前的那件案子,归老想必也有些印象,潘翼的哥哥潘举酒后乱性,和几个同学……轮流……把被他们强拉去party的燕乔给……”
潘翼裹着厚厚的浴袍,伸展手脚躺在卧室中央高台上的大床里,舒服地哼了一声。
“我明白,说后面的事。”归绍贤道。
“请夫人止步。”面无表情的侍女挺身拦在竹帘外,向着红衣女子伸出双臂,只见雪藕似的胳膊上满是细小的蛇蝎盘旋游走,腹底鳞片刮蹭着柔嫩的皮肤,发出沙沙的声响。
“当天在场的几个男生,只有潘翼和一个叫魏夷的没有碰燕乔,这两人酒量不济,当时都在厕所里大吐特吐。他们本来可以互相作证,但当调查此案的唐湛秋和负责追踪报道的商野联袂找到潘家,拿着山一样的铁证拍在潘举父亲潘荣烈面前时,潘翼这小鬼张口便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那天在场的男生个个出身显贵,只有魏家是个成日里研究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的‘书香门第’,与军政商三界皆无交集,任他喊破嗓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魏夷这种人用来当替罪羊再合适不过了。”
“这个恐怕不行,请夫人不要坏了我的规矩。”花如映波澜不惊道。
归绍贤胡子一挑:“小小年纪如此阴损,丝毫不顾同窗之谊,该死。”
“慢着,江湖上都说千面罗刹花如映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听你的声音却是个男人,你把帘子打开,我想看看你的脸。”红衣女子缓步走向竹帘。
陈棠道:“潘荣烈是最护犊子的,当下拿了一盒金条交给唐湛秋和商野,二人斡旋运作之下,一口黑锅便硬生生扣在魏夷头上,当然,潘翼作了伪证。”
“夫人果然爽快。时候不早了,夫人也该回去休息了。”花如映拍拍手,站起身来。
归绍贤拍拍脑袋:“这个案子……我好像听说过,我记得那个姓魏的孩子曾经被放出来过。”
红衣女子一愣,沉默良久,咬牙道:“成交。”
陈棠点头道:“没错,他们的老师云鸥生怕那几个纨绔学生酒后生事,连夜赶去party时,亲眼目睹了在昏迷的燕乔身上施暴的潘举和互相搀扶着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潘翼、魏夷,就是她的证言救了魏夷。”
“我是说,我可以让夫人毫无顾虑地亲手杀她。”花如映道,“毫无顾虑。”
归绍贤点头赞道:“这位云老师也算不畏强权的奇女子。可我记得那个魏夷后来又被抓了进去,直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我是说,我亲手杀她。”红衣女子一怔,怒道。
陈棠道:“那是唐湛秋和商野的手笔。唐湛秋身边聚拢了一大批鸡鸣狗盗之徒,这些人依照唐湛秋的吩咐,将云鸥迷晕之后脱光衣服塞进了魏夷的被窝,再由商野纠集一批门生弟子拍照撰文,把云鸥魏夷师生通奸的消息演绎成几十个版本在各路报纸上连续轰炸了十多天,诸多香艳露骨情节,令人匪夷所思,一时满城哗然。唐湛秋趁机推翻了云鸥的证词,云鸥不堪其辱,割腕自杀。”
“乐意效劳,酬金三千。”花如映再次喊出了天文数字。
归绍贤喟然道:“好个探长,好个记者。那么,赵嘉儿又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就好。我会杀了她,亲手!”红衣女子恨恨道。
陈棠道:“她是压死燕乔的最后一棵稻草。这个暗恋潘举的姑娘嫉恨燕乔也不是一两天了,她截下了燕乔托她送给父亲燕忠的家信,又伪造了一份燕忠写给‘不洁之女’的断情信,言辞激烈,令人不忍卒读,燕乔见信当晚,便从医院楼顶跳了下去。不过赵嘉儿没想到的是,燕乔自杀前给洛丹写了一封绝笔信,当又悲又怒的洛丹拿着信质问‘狠心无情’的燕忠时,赵嘉儿的阴谋才露了馅儿。洛丹的心肠软得像水,可一旦被惹恼了,就是惊涛骇浪。”
“当然不。”花如映笑道,“夫人手上的人命绝不比我少,您家的金山银海下面怕是埋着不止千具枯骨。”
“所以她托你找到了薛公子?”
“你还想赚我一笔钱对吧?”红衣女子强压怒火,转身坐下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人?”
陈棠点头道:“洛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然会全力配合薛公子的行动。”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这很好调查。”花如映道。
“哦?蓝女史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归绍贤问道。
红衣女子狐疑地打开信封,翻了没几张,便嘶声怒吼起来:“这个搂着鲁滨的女人是谁?”
陈棠道:“简单得很,我带着一卷贴着花如映留言的空画轴上船,把真正的《溪山眺雪图》镜心交给那个小神偷,好让他在断电时把画藏在唐湛秋的风衣里。”
“夫人请先看看照片。”花如映神秘地笑笑,命身旁的侍女将一个信封递了出去。
“所以唐湛秋就成了花如映。”归绍贤大笑道,“好损的招数。那其他人呢,薛公子怎么对付?”
“啊,你误会了,你可千万别碰他!鲁滨他……还不是我的丈夫……我要杀的也不是他……”红衣女子慌得站了起来。
薛恕道:“这场大戏的两个切入点,一是玉凤,二是沈凤。我们有意无意地向每一位客人透露了玉凤在芄兰号上的消息,但没人知道玉凤有两只,这就为成勇假扮的张粟和小容假扮的阿泷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方便。
“其实夫人的委托我很感兴趣,自从你上次来过以后,我就开始调查鲁滨,这里有几张照片。”花如映笑道。
“先来说说沈凤。花姐姐接下了她的委托,模仿唐湛秋的声音和她隔帘交谈,最后还甩出了沈凤的姘夫鲁滨和赵嘉儿在一起的照片,沈凤大怒之下,顺手订购了‘无忧杀戮’的服务。但她没想到的是,花姐姐把她们最后一次谈话的内容录了下来。当然,那张照片是花姐姐伪造的,赵嘉儿从不认识什么鲁滨。”
“芄兰号……他最近倒是常坐,好吧。”红衣女子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陈棠道:“花如映号称千面罗刹,江湖人只知她善于易容,却不知道她是天下第一造假高手,也是天下第一拟声奇人。”
“我有其他生意要在那儿做,正好顺手为夫人除了他。”花如映波澜不惊地说。
薛恕继续道:“唐湛秋和潘翼受华尔纳之托护送玉凤前往青岛,在他们出发之前,花姐姐用华尔纳的声音给唐湛秋打了一通电话,称玉凤在芄兰号上的消息已暴露,九臂哪吒薛小容盯上了这件宝物。唐湛秋当时就慌了,去年小容在他的辖区做过几桩大案子,这位唐探长忙了一个月,连小容的影子都没摸到,反被戏耍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巡捕房都被点了两次,从那以后,他便对薛小容这个名字有了心理阴影。
“为什么?”
“花姐姐扮演的‘华尔纳’在电话里安慰了唐湛秋几句,让他在开船前40分钟在码头外电话亭等电话。当忐忑不安的唐湛秋来到码头外的电话亭时,被花姐姐约到电话亭接受杀人计划的沈凤接起了电话。花姐姐在电话里把杀死赵嘉儿、栽赃安孝通的计划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又装作害怕沈凤听不懂的样子,让她逐句复述。沈凤复述的计划,被躲在电话亭门帘外的唐湛秋一字不落地听了去,惯于挟案勒索的唐湛秋见猎心喜,自个儿跳进了我们挖好的坑里。
“别急,我有要求,你的丈夫必须在下月初三乘坐芄兰号去青岛。”花如映道。
“沈凤依花姐姐的指示取走了压在电话机下的盒子,盒子里是灌满毒液的注射器、安孝通的照片和写着谋杀计划的字条。沈凤离开电话亭后,花姐姐又把电话打了过去,这回模仿的是华尔纳的声音,唐湛秋接起电话,得到的便是华尔纳放出两只诱饵的消息。所以,成勇当着所有贵宾舱乘客的面透露了自己携带玉凤的消息时,负责保护玉凤的唐湛秋和潘翼并未起疑。对了,他一时手贱摸走了花姐姐为成勇伪造的警官证,倒真算是意外之喜。
“哈,不贵!千面罗刹对付男人的手段,我还是信得过的。”红衣女子放声大笑,满头翠玉簌簌打颤。
“赵嘉儿那边,花姐姐模仿潘举的声音给她打了一通充满暗示意味的电话,将她撩得意乱神迷后,让她去看门口的信箱。信箱里是我们为她买好的芄兰号贵宾舱的船票和一封模仿潘举笔迹写给她的情信,‘潘举’在信中暧昧地吩咐她:当一位泼辣的女子在晚餐后敲响9号房大门时,什么话也不要说,跟着她去6号房,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你。赵嘉儿对潘举有一种走火入魔式的痴恋,她连被潘举丢掉的考卷、扔掉的烟头都会如痴如醉地珍藏,见到这样一封信,兴奋得几乎昏迷过去。当她打扮得风情万种上了船,又看到潘举的弟弟潘翼时,对这份惊喜的存在已经确信无疑。当然,潘翼并不认识他哥哥这位平平无奇的同学,自卑到极点的赵嘉儿几乎从未抬头看过潘举,更没有接触过他的家人。
“三千大洋,不讲价。”花如映张口便喊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到此时,准备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哦,当然,还需要孙博士配制几种药剂:沈凤取走的注射器里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还有一种强力迷药,用来保证安孝通在后半场戏中昏睡不醒,我用在巡夜船员和播音室船员身上的也是这种迷药,最后是一种微效麻醉剂,淬在细针上,方便小容在黑暗中夺取唐湛秋的手枪。”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你只要告诉我一个数字。”红衣女子咬牙切齿道。
“接下来呢,该正戏了吧?”归绍贤兴致勃勃地剥着花生问。
“但你不想失去财富,所以你不敢选择离婚。”竹帘后的千面罗刹花如映一针见血地戳中红衣女子的心事。
“没错,晚餐后,我封死贵宾舱,赶去播音室,沈凤则按照花姐姐的指示杀死了赵嘉儿,引大家发现尸体,唐湛秋也依照从电话亭听来的信息,顺着沈凤留下的线索把黑锅扣到了安孝通身上,以备下船后挟案要价:如果安孝通肯花钱买命,唐湛秋便揭开案件真相,反手将沈凤送进大牢,如果沈凤出的钱更多,唐湛秋便把安孝通彻底钉死,这是他惯用的手段。
“废话不多说了,只要搞死我丈夫,你想要多少钱都行,我再也受不了这个清汤寡水的男人了,我渴望自由!”珠翠满头的红衣女子有些不耐烦,瞪着眼前的竹帘道。
“在此时,我通过播音喇叭向贵宾舱喊话,索取玉凤和《溪山眺雪图》,小容则趁机把一点荧光涂液滴在商野的头发上。我结束喊话时,距九点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任何人都无暇思考,海中澜也会依照我之前的吩咐,安抚大家顺从我的意思去做。此时成勇会拿出归老先生交给我的那只玉凤,坐实所有贵宾的印象:张粟就是玉凤的持有者。九点整,我切断电源,餐厅里狼奔豕突,海中澜隐蔽在书架旁,用一把勃朗宁M1911击中了那一丁点没人注意到的荧光。海中澜带着两把枪,一把M1911,用于击杀商野,一把是云鸥亲手制作的微型手枪,用于击杀唐湛秋,也就是说,当天在芄兰号上,一共出现过三把M1911,分别在海中澜、唐湛秋和潘翼手里。
薛恕神秘地笑道:“花姐姐有另一桩买卖要谈,也和芄兰号有关。”
“商野中枪毙命,餐厅里一片大乱,小容趁机夺下唐湛秋的枪,再把放在桌上的玉凤取走,贴身藏好,用注射器将被沈凤打昏的安孝通麻醉,最后把那卷《溪山眺雪图》放进唐湛秋的风衣口袋里。小容的手段您是知道的,四分钟的停电时间足够他悄无声息地做完这一切。
归绍贤翻了翻白眼,又道:“对了,那个姓花的闺女呢,她怎么没来?”
“电力恢复后,孟禾遵照我事先的要求向唐湛秋发难,接着我会播放花姐姐和沈凤谈话的录音。花姐姐和沈凤交谈时模仿的是唐湛秋的声音,在唐湛秋意气风发地指定安孝通为凶手时,沈凤应该已经凭声音认定他就是花如映了,此时见罪行败露,气急败坏之下,难免迁怒。心中头绪混乱如麻的唐湛秋此时也应该明白自己被人下了套。
薛恕谦和笑笑:“归老先生放心,我不会让小容把您的藏宝楼搬空的。”
“这时我会要求沈凤坦白她和‘花如映’的交易,成勇也会恰到好处地揭开唐湛秋推理中的破绽。唐湛秋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就是花如映,所以沈凤从电话下取走的字条就派上了用场,那是花姐姐模仿唐湛秋的笔迹写的。我本想让成勇和小容旁敲侧击提醒沈凤拿出字条,没想到沈凤在这个时候倒是清醒得很,主动送出了这张催命符。海船长拿出唐湛秋填写的表格来对照笔迹,蓝小姐这位书画鉴定名家当场指认两者为一人所写,唐湛秋按捺不住,扑上来抢夺字条,成勇便会迅速将他制服,小容也会趁机扑上去擒住唐湛秋的手臂,暗中抖出藏在风衣口袋里的《溪山眺雪图》,这下唐湛秋才算是百口莫辩了。
归绍贤狐疑地打量他几眼,道:“答应得这么爽快,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其实以成勇的身手,要想一招拿下唐湛秋再容易不过,不过海船长坚持要亲手击毙两个害死云鸥的仇家,所以我安排成勇被唐湛秋反制,好让海船长名正言顺地出手。让我没想到的是,唐湛秋竟然挟持了尹若华,若不是海船长出枪快准狠,事情恐怕还要出些小变故,成勇这孩子控场能力不够,回去我得打他一顿。”
薛恕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道:“成交。”
陈棠失笑道:“你打得过他吗?那孩子功夫强得邪性。”
薛小容红涨着脸道:“谁会被你捉住!太瞧不起人了!”
薛恕皱皱鼻子道:“哼,他不会还手的。”
“这是洛阳金村大墓流出的凤形玉佩,本是成型对开的一对,这只被我截下,另一只即将乘坐‘芄兰号’前往青岛,接着会被梅原末治带去日本。”归绍贤道,“既然你有生意要在芄兰号上做,那不妨顺手把它拿回来,我想九舌张仪不会令我失望。作为报酬,这个喜欢溜进我家藏宝楼的小神偷如果被捉住,我可以放他离开三回。”
归绍贤用水烟袋敲敲桌子:“别打岔,继续说,杀三留一,那三个家伙已经干掉了,要留下的那个呢?我的玉凤呢?”
薛恕默不作声,伸手打开归绍贤放在桌上的紫檀木扁盒,见盒中一只周身布满淡淡水沁的龙身玉凤,昂首弓背,卷尾短足,弯翎钩喙,肩上生着短而上翘的小翅,通体皆是圆润灵动的谷纹,身体线条潇洒流畅,细微处又带着几分违和的憨态(如图)。
薛恕道:“潘翼身上的那只玉凤根本不用小容动手去偷,大家会逼他交出来的。尹若华按照我事先的吩咐用一盒铅粉将‘薛小容’锁定在贵宾舱乘客当中,唐湛秋被杀后,海船长拥有绝对威慑力,搜身无疑是最好的办法。海船长完全不必担心被搜身,更不必担心他的M1911被发现,因为成勇会先行搜查潘翼,让事情提早结束。大家都认为成勇假扮的张粟是玉凤的主人,勃朗宁M1911是杀死商野的凶器,这两件东西都在潘翼身上,这个顽劣懦弱的小纨绔是绝对不敢和海船长硬拼的,除了乖乖交出玉凤,他没有别的活路。”
归绍贤捶着大腿,摇头道:“金玉满圹,一旦遭劫!你知道我看到那些像被掏空了脏腑一样曝露荒野的墓圹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万一他狗急跳墙拔枪反抗呢?”陈棠问道。
薛恕一惊,道:“东周王陵?”
薛恕笑道:“成勇会教他做人的,潘翼就算拿着枪也伤不了成勇一根汗毛。”
归绍贤冷笑着摇头:“梅原末治学问粗鄙,见识浅陋,故有此论。”说着凑上前去,压着嗓子道,“那是八位东周天子的陵寝!”
归绍贤道:“可我听说潘家小子后来被放了出来。”
“我听说了,那个日本人说是秦墓。”薛恕道。
薛恕一摊手道:“只要下了船,潘翼想洗脱罪名再容易不过:他身上没有硝烟反应,枪里的子弹也没有打出,更重要的是,张粟、阿泷这两个一下船便消失的警察根本不存在,所以潘荣烈只要花些钱就能把潘翼保出来。不过在下船之前,尹若华会唬潘翼详详细细地说出燕乔案的真相,并把录音交给法庭。不过,按我的意思是直接交给广播电台,把事情搞大才刺激嘛。”
归绍贤咕嘟咕嘟抽了两口水烟,叹了口气道:“知道华尔纳和梅原末治吗?这帮家伙在洛阳金村掘开了八座大墓。”
陈棠也道:“尹若华只是想让潘翼尝尝魏夷受过的委屈,并没有想要他的命,薛公子办事真是恰到好处。对了,还有那个沈凤,她的杀人罪可是板上钉钉,险些含冤送命的安孝通恨她入骨,安家绝不会再为她说一句好话,花一分钱……哦不,花钱买她速死还是很有可能的。不过这样一来,安家想要再度集结塞北匪帮就难比登天了。薛公子这一手真是漂亮。”
“实在抱歉,归老先生,我会好好教训他的。”薛恕幽幽地瞪了薛小容一眼,冲归绍贤拱了拱手,“我们继续谈那只玉凤。”
薛恕微微欠身道:“多谢蓝小姐夸赞。我的话说完了,现在轮到归老先生和蓝小姐说说了,燕乔的老师、魏夷的恋人、白鸥的养父,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沈凤为什么恰在此时发出了杀夫的委托?华尔纳为什么会把押送玉凤的任务托付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纨绔?唐湛秋、潘翼、商野为什么会同时乘坐芄兰号前往青岛?归老先生怎么会知道那只玉凤的下落?我可不信这是巧合。”
薛小容郁闷地扭过头去:真是背到家了,本来想去归家的藏宝楼顺两件小玩意给玉淑妹妹玩,没想到哥哥竟然在他家!
归绍贤突然站起身来,摇摇头道:“年纪大了就容易犯困,我要休息了,二位小友随意。”说着拄着竹杖,晃晃悠悠绕到后室。
归绍贤翘着雪白的山羊胡子,促狭地望着薛小容。
陈棠起身送归绍贤离开,回头向薛恕一笑道:“没错,这不是巧合,这些人是我凑到一起的。”
薛恕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我想,到时芄兰号的贵宾舱内,除了杀手就是猎物,没有无辜。”
薛恕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江湖人皆道‘南有花如映,北有蓝海棠’,蓝小姐确实有些手段。”
坐在中间黑衣老者突然抬起头来,沉声道:“动手时,不要伤及无辜。”
陈棠道:“不敢当,花前辈鬼神莫测的仿造手艺,我是万万不及的,所以要骗赵嘉儿上船送死,还得诡盗团出手。”
“嗯……好,那就让他替我弟弟背锅吧。”薛恕展颜笑道。
薛恕轻笑一声,撩起眼皮道:“‘诡盗团’是我心血来潮信口胡诌的名字,尚未外传,江湖中没有人知道九舌张仪、九臂哪吒、千面罗刹拧成了一个队伍,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前些日子小容无端端被卷入归家的一件家务事,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这也是你的……你们的手笔吧?”
“我不杀他,但一定要让他尝尝魏夷受过的委屈,尝尝替人背黑锅蹲大牢的滋味!”紧张地坐在竹凳上的卷发少女突然攥着拳站起身来,大声道。
陈棠眸中异光闪烁:“白先生在寻找有实力的合作者。”
薛恕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好,这生意我接,那三个人的确该杀,至于那个孩子……”
薛恕抱着胳膊翘起腿来,一歪头道:“我喜欢简单直白的客户。”
“我们的要求,薛公子可听明白了?”长衫女子轻轻展开折扇道,“杀三个,留一个。”
陈棠道:“可那白先生喜欢在帷幕中拨弄风云。”
一个穿月白色长衫的高挑女子,一个像瓷娃娃似的卷发少女,一个头发花白的阴沉老者。
薛恕“啧”了一声道:“那么,请你转告……”
薛恕慵懒地靠在藤椅上,饶有兴趣地望着竹帘后的三道人影。
陈棠微笑道:“薛公子先不忙回复,白先生的测试还没有结束,准备接招吧。还有,诡盗团这个名字,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