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我都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咚的一声坐在了我的边上,把我抱在了他的膝盖上。
听见“爸爸”把门锁上了,我向后挪到了草席榻榻米上,继续用吸管喝着桃子汁。
“爸爸”这天并没有喝得那么醉,但是也像上次一样变得无法控制自己。我确信,这三个月以来,“爸爸”一定是时常想起那晚的事情。
倒在玻璃杯里的,正是我最喜欢喝的桃子汁。妈妈平时总买给我的橙子汁,说实话,我并不是那么喜欢橙子汁。接过杯子和吸管的我,已经感受到了爸爸气息的热度与慌乱,简直就像是刮风的声音一样。
我只是保持一动不动。他和我说,下次可等不了三个月这么久了。
“爸爸”说着就去了厨房,没等我回话,他就从冰箱里拿出了盒装果汁。
傍晚时分,我去上厕所的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不喝点什么吗?”
我惊讶于和上次完全不一样的疼痛感。看到内裤里染上的之前从未见到过的茶色污渍,我惊呆了。这么说来,刚才是觉得有些疼。不过,怎么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我闯进了他的视线之后,“爸爸”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要是被“妈妈”发现了,可怎么办啊……我不禁想到了以后的事情。
那天,下午从学校回来的我,看到“爸爸”大白天的就在客厅里待着,我觉得自己的预感应该是中了。“爸爸”还没喝醉,他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喝着啤酒。
运气不好,那天我穿的不是“妈妈”给我买了许多条的超市里的内裤,而是“妈妈”在我过生日时送我的三色内裤,蓝色、粉色和白色组成的布面上,印着可爱的小动物图案。
那天,因为要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妈妈”有半天的时间没在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出门前给我和“爸爸”准备好了晚饭。
我急忙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想先重新换上一条内裤,把这条三色内裤放在柜子的最里边。我没想过要和“爸爸”谈一谈,当时只想着怎么样才能瞒过“妈妈”。
只剩记忆片断的日常生活,在那一年的年底,又出现了可疑的因素。
又过了两天。
从那以后,“妈妈”几乎就再也没离开过家。“爸爸”也很少从中午就开始喝酒了。“爸爸”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变化。现在想来,我才意识到“爸爸”看我的眼神,一直就不是那么老实。
妈妈带着亚矢名来菱沼家了。妈妈这次来的目的是单纯地打个招呼,还是有什么事找菱沼夫妇,我不知道。不过,姐姐的到来可真是老天帮我的一个大忙。对我来说,姐姐是能让我放心地把自己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的唯一信得过的人。
傍晚,“妈妈”拿着许多土特产回来了。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日常生活之后,我就像是看到了明明觉得很有趣但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的梦一样,醒来后,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和灼心般的焦虑。
趁着妈妈在客厅和“妈妈”说话的间隙,我带着姐姐去了我的房间,拿出藏在抽屉的内裤给她看。
跟还是小孩子的我相比,“爸爸”的个头当然算是大的。但其实他也就跟“妈妈”差不多一样高。看着“爸爸”弓着背吃拉面的样子,我也感受到了他的衰老和落寞。
如果是姐姐的话,我坚信她肯定会为我做些什么的……
我和“爸爸”都没有再说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没喝酒的“爸爸”总是爱低着头,不怎么说话。就算他在内心深处感到了愧疚,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猜不透他的心情。
姐姐不愧是姐姐。我结结巴巴地把事情告诉给她,她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只是仔细地检查着内裤上的污渍。
第二天,“爸爸”如约带我去吃了拉面。
“这个即使洗了也去不掉吧。但是,没关系的。再去找一条一样的不就行了吗。”
午后,睡得昏昏沉沉的我,一睁开眼,只见盖着的被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掀去了。一只又湿又热的大手,伸进了我的睡衣,放在了我的肚子上……
说着,姐姐把内裤装进了自己的手提袋里。
我跟“爸爸”看着电视吃完了饭。“爸爸”收拾完碗筷后,又帮我烧好了洗澡水。我洗了个澡之后早早就睡去了。第二天,我又是从早上就开始骑车,爸爸中午带着我去商店街吃了拉面。
但是,事情最后的发展,完全和我当初的预料正相反。
闻着弥漫在客厅里的汗味和啤酒味,我的心情开始变差。喝醉了的“爸爸”开始说胡话,动作也变得迟缓。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果然还是应该阻止“妈妈”出去才对的。我开始后悔了。
那时,姐姐上小学三年级。虽然我觉得她像个大人一样,不过终究她也只是个小孩子。拿着那条问题内裤,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最后告诉了妈妈。姐姐觉得,妈妈应该能为我做些什么。
但是,看到我回来之后,“爸爸”缓缓起身,然后去准备晚饭了。说是准备晚饭,其实就是把装着“妈妈”做好的寿司卷的盘子上的保鲜膜揭开,再把放在冰箱里的炸鸡块和炖菜用微波炉加热一下而已。爸爸当然是喝啤酒,我的饮料则是妈妈做好的冰镇麦茶。
对于妈妈来说,这件事给了她一个求之不得的机会。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我急急忙忙往家里跑。没想到“爸爸”正好就在电视机前,我吓得怔住了,因为他平时就一直提醒我,说天黑了就不能在外面玩了。我想这次肯定逃不过要挨一顿骂了。
现在想来,最初的时候,妈妈很可能是拿着带血的内裤作为证据,去敲诈我的养父了。妈妈是能冷静地干出那种事情的人。但是,她最终想到的是一个更好的办法。她一开始敲诈我的养父,是想探探他的底线。后来,妈妈没有直接再去勒索他,而是用了威胁我的办法。
“妈妈”出门之后,“爸爸”百无聊赖地在客厅看着电视。我对前些天他们买给我的自行车很感兴趣,中午过后就一直在外面骑车,完全没注意到“爸爸”那天从中午就开始喝啤酒了。
妈妈和姐姐在年内没有再出现了。幸运的是,我的养母并没有发现那条内裤不见了。每次看到“妈妈”打开装着内衣的抽屉时,我都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每天都在盼着姐姐能快些给我送来一条新的同款内裤。
我想,她一定是想让我说“求你别走了。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这种话吧。不过我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没有生过孩子的“妈妈”,好像对此并不是很了解。
妈妈来的时候,已经是新年的一月三日了。她说姐姐发烧了,没跟着来。
我说完之后,“妈妈”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又像是有一些不满意。
看到姐姐没来,我很是沮丧。养父有事去了附近的亲戚家里,养母为了做晚饭出去买菜了。看着站在对面的我,妈妈缓缓地张开了嘴。
“我们能行的,妈,你就别操心了。”
“我听亚矢名说了。那天回去之后,她去找了好多家店,哪个店都没有在卖和那条一模一样的。你死了心吧。
“妈妈”准备好了我和“爸爸”这几天吃的饭,放在了冰箱里,还告诉我们哪天吃什么。她还将我们要换洗的内衣从抽屉里找了出来,放在了房间的一角。好像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她一直在屋子里来回走个不停。
“第一,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骗你的养母,简直是大错特错。她总有一天会发现的。不管她平时再怎么温和,一旦发起火来,我可猜不到她能干出什么事。你要是被她杀了的话,我也救不了你。
因为是时隔多年才和相泽阿姨一起去泡温泉,“妈妈”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很兴奋了。
“而且,就算没被你养母发现,我也不会原谅你养父那个狗东西的。我会去跟警察说的,让他保证不会再犯。如果是那样的话,不仅你养父会被带走,你也会被警察带走询问的。到时候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脸会在电视和报纸上出现的。”
相泽阿姨是“妈妈”的姐姐,也是我亲妈的姑姑。她也住在滨南市,我和她见过好几次,不过她好像很讨厌我妈妈。在我看来,她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样子也有点儿凶。
还是小孩子的我,很轻松地就被妈妈吓住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融入菱沼家的生活了。好像是觉得我可以一个人在家看门了,到了彼岸会[2]的日子,“妈妈”决定去相泽阿姨家住两天。
我明明不相信那么温柔的养母怎么可能会杀我,但是听了妈妈的话,我仿佛看到了凶神恶煞的养母正在向我走来一样。
那是在我刚上一年级半年之后的九月发生的事。
在大量媒体记者的闪光灯的“洗礼”之下,我和养父一起被押进警车;同学朋友们在电视上看到了我的照片;邻居们对着菱沼家的房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些,我都仿佛在一瞬间全看到了。
看起来一切都平静美好的农村生活,终于在某一天被打破了。
那天,妈妈没有带着姐姐来的理由,我现在知道了。姐姐在的话,事情很有可能就会发生变化了。但是,我一个人终究还是猜不透妈妈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默默在地里务农的“爸爸”,和我死去的爸爸相比,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他让人觉得特别可靠。
“妈妈,求你了,千万别告诉警察!”
“爸爸”在不喝酒的时候,人特别好。我想要什么东西,即使“妈妈”不同意,他也一定会买给我。看着几乎每晚都喝得烂醉的二人,我也慢慢习惯了眼前的这一幕……
我用近乎带着哭腔的声音恳求妈妈。
和姐姐见面很开心。我渐渐地适应了乡下的生活,没有像刚来的时候那么羡慕生活在东京的哥哥和姐姐了。
最终,我除了听从妈妈的指示,别无他法。
爸爸去世之后,妈妈看起来像是没有再做护士的工作了。正如姐姐告诉我的那样,妈妈是靠着保险赔偿金在过日子。
新年伊始的前三天,大家一般都会熬夜。“今天还是三号,先不要动手的好。”我听从了妈妈的意见。第二天,一月四日的晚上,我实施了计划。
妈妈才不是担心我,她是来侦察菱沼家的情况的。而且,她知道我的养父母是不会拒绝亲戚来访的那种人。
当然有过犹豫和不安。但是,要是我磨磨蹭蹭的话,又怕妈妈真的去告诉警察。对警察的恐惧,远胜过让我去实施计划的胆怯。妈妈手里握着的证据,对我来说是致命的。
流言的出处我无从知晓。在我成了菱沼家的养女之后,我妈妈时不时会开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车过来。她不是来过夜的,跟我的养父母说些什么之后,她就又走了。虽然她也带哥哥来过,不过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她和穿着漂亮连衣裙的姐姐两个人来。比起爸爸在世的时候,妈妈的打扮变得更加时尚亮丽了。
妈妈的指示很简单。
关于我的流言是这样被大家传播的。
养父母二人都很喜欢喝酒,吃过晚饭后,经常喝着酒就在客厅睡着了。他们的下酒菜基本上就是佃煮或者辣味腌墨鱼,他们经常出去一买就是好几大瓶。那天,他们配的下酒菜是海带佃煮。吃完晚饭,我在厨房看见了放在小碗里的黑乎乎的海带佃煮之后,偷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了藏在书包最下面的小纸袋。
“你们知道吗,小由纪名的爸爸是东京那边医院的院长呢。她从小身体不好,因为家里想给她换个环境好一点儿的地方,她才被送到咱们这里来的。”
“爸爸妈妈”把电视里放的综艺节目的声音调得很大,因此不用担心他们会发现我在厨房干些什么。
“爸爸”是一年级学生的家长中岁数最大的。虽然我知道自己的亲生爸爸又高又瘦,但是我并没有认为,现在的“爸爸”的样子有什么好让我觉得丢脸的。我给老年夫妇当了养女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年级,不过大家并没有因此而欺负我,反而是对我刮目相看,觉得菱沼夫妇能收我做养女,是因为我很有两下子。
我按照妈妈说的,用筷子把小纸袋里的东西和佃煮搅拌在了一起。因为不想被他们看到我紧张到憋得通红的脸,我暂时躲进了洗手间。在洗手间里,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可怕。我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感觉洗手间外面的人都能听到。为了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拼命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妈妈告诉我的步骤。
家到学校的距离,徒步要走四十多分钟。对于我这种从小在城里长大而且没出过远门的人来说,真的是很痛苦。不过,因为能在学校认识很多同龄的小朋友,我便也没多抱怨什么,反而每天都很憧憬着去上学。学校的楼是新建成的,很漂亮。天气不好的时候,“爸爸”还会开车接送我上学。
幸运的是,养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像往常一样让我洗澡,帮我铺好了床被。也有可能她是想赶紧把我哄睡着,他们二人好优哉游哉地喝酒吧。
在东京的时候,我在家附近的私立幼儿园上过学。来到滨南市已经有五个多月了,别说是幼儿园了,家附近就连一个能陪我玩的小孩子都没有。也许,一开始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商量好是否真的要收养我。赶在我上学之前,他们把收养手续办妥了。这样一来,正式成为小学一年级学生的我,名字也由北川由纪名变成了菱沼由纪名。
钻进被窝的我,害怕自己真的会睡着,因此一直没关房间里的灯。因为妈妈命令我必须等到晚上十点才行。说实话,被紧张和兴奋充斥着的我,当时根本就睡不着……
新的一年转眼间就来到了四月,我成为滨南市日野原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确认闹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我走出了房间。按照妈妈的指示,如果“爸爸妈妈”之中有一人还有意识的话,我就要在洗手间里把他们叫醒,然后中止计划的执行。但是,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爸爸妈妈”二人都烂醉如泥,而且已经睡着了。
可能我会被人说是太任性了吧。但是,即使当时还小,我已经觉得对他们无法心生敬意。我死去的爸爸也喜欢喝酒,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孩子面前喝醉睡着过。我并不喜欢我爸爸,不过我知道他不是一个邋遢的人。和养父相比,我才感受到了爸爸的知性。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期待“妈妈”能睁开眼睛,问我一句“啊,由纪名,怎么啦?”一旦真的要动手了,我还是害怕。
客厅里满是食物,还混着酒精的臭味……看着睡得正香的“爸爸”嘴角吊着口水,我更加觉得“恶心”了。
但是,妈妈给的药效果不好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她也曾是个护士。“爸爸妈妈”都像睡死过去一样,我摇了摇他们的身子,他们也没有一点儿要醒过来的意思。
“爸爸妈妈”特别喜欢喝酒。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晚饭后喝酒。他们只要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开始喝酒之后,就会暂时先把我抛在一旁了。到了晚上八点,“妈妈”会哄我睡觉。所以,那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有时候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会顺便到客厅看一眼。经常看到他们二人趴在摆着酒杯和下酒菜的暖炉上酣睡的情景。
“妈妈”趴在饭桌上,“爸爸”则在草席榻榻米上把自己的身体摆成一了“大”字。烟灰缸被随意地放在桌子上,里面装满了烟蒂,堆得像小山一样。在它旁边,放着一个正在亮着红彤彤火光的煤油炉。
在北川家,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大人,在看低俗的搞笑节目时,会笑到失控。
“哎呀,没事儿的!因为你还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孩子啊。就算失败了,也不会让你去蹲监狱的……而且,有什么困难的话,妈妈一定会过来帮你的。”
在菱沼家的生活,也不是一点儿不愉快的事情都没有。与北川家爸妈的尖酸刻薄和善于营造紧张氛围不同,菱沼家的“爸爸妈妈”性情温和,但是会毫无预警地表现出他们文化素质不高的一面。
妈妈的话围绕在我的耳边。
不管是我在家里看什么电视节目,还是怎么疯跑疯闹,都没有人对我发火,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公主一样。成了菱沼夫妇的养女,我应该觉得很幸福吧……不过,我其实一直在想,还是希望能回到自己真正的家里去。东京已经没有我的家了,我的家人也没有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我不相信她会来帮我。如果辜负了妈妈对我的“期待”,会怎么样啊?光是想一想,我都觉得很可怕。
家的四周都是田地。但是开车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到达一个有着很大停车场的购物中心。那附近还有一条能买到好多好吃的东西的商店街。“妈妈”在那儿给我买的零食,全是我没有见过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太便宜了吧,东京没有卖的。我一下子就对那些零食着了迷。
我鼓起勇气,拿了放在草席榻榻米上面的打火机,熄灭了煤油炉。因为,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台,但是要移动燃烧着的煤油炉,我还是觉得很恐惧,就先把它熄灭了。我调整呼吸,慢慢把煤油炉挪向“爸爸”的身边。然后,在距离他五十厘米左右的地方,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倒了煤油炉。确认煤油已经浸湿了草席榻榻米之后,我用打火机点了火。
“妈妈”是农民,当然很会做饭。她蒸出来的米饭白嘴吃都好吃。我的房间在靠近玄关的角落,每天晚上睡觉前,“妈妈”都会替我铺好床被。早上起床后,也是妈妈把我的被褥叠好塞进壁柜里。每当我洗漱完毕走到客厅,就能看到热腾腾的早饭已经被端上了桌。
火“啪”地一下子就烧起来了。我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离开那里,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头去看。我先是冲进自己的卧室,从被子里抱起睡着了的小猫小咪,快速奔向玄关打开门,之后就是头也不回地一个劲儿地猛跑。
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已经非常喜欢“妈妈”了。在我之前的人生里,包括我的亲妈在内,就没有人这样疼爱过我。
小咪是两天前我在院子里发现的小猫。我拜托“妈妈”好久,她才同意我养它。我妈妈很讨厌猫,火灾事件之后,她来接我走的时候,看到我抱着小咪,她一脸不高兴。最后,小咪被她给扔了,小咪后来怎么样我完全不知道。
妈妈和“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我不是特别清楚。不过,“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过任何的不高兴。我时不时会觉得,把辉夜姬[1]养大成人的老爷爷老奶奶大概也就像他们一样吧。“爸爸妈妈”都把我当成是手心里的宝。
按照妈妈的指示点火,真的能把家烧着吗?我最初是半信半疑的。但是,我绝对更不愿意和“爸爸”一起被警察带走。
自从那之后,菱沼夫妇就成了我的“爸爸妈妈”。
我自己到底在期望着什么?说实话,现在我也不知道。
妈妈带着哥哥和姐姐走了,只留下我一人。
远远望着被熊熊火光吞噬了的菱沼家,我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在那一瞬间,我自己也吓坏了。
妈妈为什么要让我给菱沼家当孩子,我那时还不明白。不过,三个孩子里要是只扔下一个的话,我知道那必定会是我。因为妈妈很喜欢哥哥,姐姐又聪明学习又好。我被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
从那以后,我一直活在坚硬的壳子里。
平时,妈妈不是那种对孩子有耐心的人。虽然不会像爸爸那样大发雷霆,但是只要是她说过一次话,至少是对我来说,她根本不会再讲第二遍。妈妈说让我留在这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那时才六岁。既然事已至此,我知道再哭再闹也是白费力气。
火灾事件之后,周围的人帮我做解释,说我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才变得口齿不清的。被紧张和恐惧包围的我,不管是谁来跟我说话,我都默不作声。谁都会同情被突如其来的悲剧夺去了亲人的少女吧。多亏了这一点,火灾事件的具体情况也才没有被仔细追查。
在回东京的那天早上,妈妈催促哥哥和姐姐收拾东西时不经意间说的那些话,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妈妈想出的这个不合常理的阴险恶毒的招数,足够为我博得许多人的同情了。恐怕,这也是她算计当中的一环吧。
“健一叔叔和美惠子阿姨,都很喜欢由纪名,希望你能留下来给他们做女儿。”
火灾的那晚,接到了联络电话的妈妈并没有赶来。我一下子觉得安心了不少。当然,周围的人可不这么觉得。在大家的口中,我成了悲情的女英雄,这一点我是真的没想到。因为我自认为,无论是被消防员、警察、老师、亲戚或是被谁问起,我一定都只会是受责难的那一方。
即便如此,妈妈也没有把我带走。
第二天早上,妈妈赶来了。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即便是只有我跟她两个人的时候,她也绝口不提火灾的事情。对于忠实地完成任务的我,她既没有褒奖也没有慰劳。把那件事当作没有发生过吧……感知到妈妈发来的无声的消息,我确信这件事就这样顺利结束了。
之后我才知道,她新找到的房子是一个装修得很好的三室一厅。虽然比起以前在新宿的家小了一点,但是客厅很宽敞,也有阳台,四个人住完全够用了。
尝到了一次甜头之后,我决定活在自己的世界,无视周围的任何事物,如同作茧自缚的蚕一样。保持沉默,是比什么都好用的防御方法。
因为自家房子被拍卖,妈妈想着先带三个孩子去菱沼家借住一段时间,她当然不想一直住在那种穷乡僻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在东京都的港区找好了高层公寓,就又搬走了。不过,她对菱沼叔叔和阿姨说的是她要搬去医院的宿舍……
关上了心里的卷帘门之后,我觉得无比自在。即使想要努力回到以前的自己,有过了这样的一次经历,想再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当时我的身上背着的沉重的包袱,远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应该承受的。不论我再怎么找借口,我杀死养父母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现在想来,我虽然有意识地在控制自己的行为,但是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病得不轻了。
妈妈不与任何亲戚打交道。尽管如此,为了把我这个包袱甩掉,她还是执意搬到了亲戚菱沼家去住。我后来成了菱沼家的养女。
火灾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回到了住在东京的妈妈那里。妈妈是怎样把手续办好的,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的名字又从菱沼由纪名变回了北川由纪名,学校也转到了东京都港区的一所小学。不过,我一天都没有去过那所小学。因为我后来变成了所谓的“家里蹲”。
妈妈没有兄弟姐妹。妈妈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婆在妈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外祖父母长什么样子。我好像有一个姑姑,也就是我爸爸的姐姐。不知道因为什么,她好像和我妈妈的关系很差,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在最初的时候,妈妈好像怀疑“家里蹲”是我演给她看的。她还觉得是给我吃的药的药效太强了,我才变成那样的。但是,慢慢地,她好像也开始理解我是真的病了。或者说,对她来说,我这样的表现反而正中了她的下怀。
房子虽然是平房,但是非常宽敞,在里屋根本听不见门口的人说话。在乡下,不是有钱人也能住得起大房子。这一点,住在东京的人一定想象不出来。
妈妈决定就这样放任我不管了。家里的那个九平方米的西式房间,就成了我的茧。
滨南市虽然叫作“市”,但其实已经是很偏僻的乡下了,真的是什么都没有。菱沼夫妇在那里以务农为生。他们没有孩子,二人相依为命。当时他们虽然只有五十多岁,但已经看起来很苍老了。
只有在这个茧里,我才能畅快呼吸。
爸爸死后大约过了半年,我们举家搬去了茨城县滨南市,借住在菱沼夫妇家里。菱沼美惠子是我妈妈的姑姑。
唯一能让我打开心扉的人不是妈妈,也不是哥哥,而是我的姐姐亚矢名。
关于父亲的葬礼,我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何止是不记得了,我都不知道爸爸的葬礼到底办了没有。爸爸好像在外面欠了很多钱,我家的诊所和房子都被拍卖了。就算那个时候爸爸没死,诊所也肯定没办法再继续开了。
姐姐就像是我的母亲、老师和朋友。我不去学校了,她就在家里陪我学习,和我说话,教我读书。我想要的东西也是姐姐给了我。姐姐不在了之后,我立刻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废人”。
姐姐这样说。
姐姐不仅脑子好使,还擅长运动。不论是在初中还是高中,她都名列前茅。此外,她还积极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我们兄妹三人里,只有姐姐是在过着正常的学校生活。姐姐是不会输给妈妈的内心强大的人。
“那时我没多想,赶紧撒腿就跑了。不过仔细想想,我给他们俩送了个顺水人情,其实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时不时就会想,如果姐姐还在世的话,我现在肯定也会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了吧。姐姐一直都在守护着我。就连妈妈,也对姐姐刮目相看。
但是,在通往走廊的玄关处,姐姐一不小心碰翻了放在地板上的空的铁水桶。“哐当”的响声传遍了整个诊所。姐姐说她当时紧张得差点儿闭过气去。
姐姐在知道我的小咪被妈妈扔了之后,给我买了一个小猫的毛绒玩具。妈妈特别讨厌猫,不过这次不是真猫了,实在是抱歉呀……我跟姐姐说起小咪的事情时,火灾事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是,姐姐还是认真地回应了我说的话。
两人好像达成了协议。想着他们是不是要从诊室出来了,姐姐赶紧跑回了家。
没有,哥哥秀一郎从没有对我的精神世界起到过什么积极的作用。不过,他倒也没欺负过我……哥哥这个人是很温柔,但是又有些过于软弱了。妈妈和姐姐不在家,我说我饿了的时候,他就会去便利店给我买零食和饭团。姐姐和我的电脑出什么问题了,他也会帮我们处理。哥哥很擅长修理各种器械。
即使对面站着的是大医院的院长,妈妈也显得游刃有余。
但是,哥哥一次都没有走进过我的内心。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哥哥自己身上也有一堆问题吧。哥哥和我完全不同的是,他在另一种意义上成了妈妈的牺牲品。
“请允许我支付一千万。当然,对您的夫人我也会保密的。这样一来,我和木岛医生你之间就两清了吧?”
那是高一的夏天,哥哥开始不去学校了,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我从菱沼家搬回来住的时候,哥哥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除了感冒或者肚子不舒服了会在家里休息之外,他都还在正常上学。
“木岛医生!别磨磨唧唧的了!你有话就直接说啊。要一千万是吧?只要人身保险赔偿金下来了,我马上就打钱给你……木岛医生,你和那位奥罗拉小姐的事情,我在调查我丈夫行踪的时候,也顺便了解了一下,你的事情我清楚得很。奥罗拉小姐很可爱吧?”
是的,哥哥小学和初中上的都是家附近的公立学校。他好像有去考私立学校,但是最终应该是没有考上。关于哥哥的事情,妈妈对姐姐甚至都是保密的。
妈妈提高了嗓门,笑着回道:
考高中的时候也是,他没考上想去的私立学校,最后还是去了公立高中。后来他不去学校的原因吗?这只有去问他本人才会知道吧。但是我觉得,和妈妈的关系使得他多年来都一直背着沉重的包袱,终于在某天到了临界点,他背不动了,才想着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吧。
木岛医生说了那些话。
和姐姐还有我不一样,哥哥从小就没有自己的房间。因为他小时候有轻度的哮喘,妈妈说是为了方便照顾他,就让他和自己一起睡,而且是睡在同一张双人床上……总之,不管是睡着的时候还是醒着的时候,妈妈都像是一条水蛭一样,缠在他的周围。
“我又不是不知道北川的经济状况,说老实话,连我都觉得不安。我问北川给那个女人一千万日元真的没关系吗?北川说他一定想办法凑够。虽说北川已经死了,但是那个女人可没有要放弃一千万的意思。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不搭理她也没事。但是,谁知道那个酒吧的老板,居然是黑社会的人。要是不给那个女人一千万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反抗妈妈的话,就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了。虽说妈妈控制他是事实,不过他也很依赖妈妈。最终,二人谁也离不开谁了。
“夫人您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北川他最近一直去菲律宾人在新宿开的酒吧……那里面有个叫奥罗拉的女人可跟北川的关系不一般呢,而且她已经怀上了北川的孩子。奥罗拉无论如何也想生下这个孩子,北川不愿意,于是拜托我帮忙。后来谈好的条件是给她一千万日元的分手费。这不,那个女人在我认识的妇产科医生那里,刚做了堕胎手术。”
朋友吗?到初中毕业为止,哥哥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那个人还经常来我们家里玩。听说他们以前上的也是同一所小学,对哥哥来说,那个人就是他唯一的朋友了。他叫什么名字?叫什么来着……我有点儿不记得了。
“不过,夫人。既然事已至此,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事实上,这么做的话,还有个很麻烦的问题。”
不过,就算跟他关系好,哥哥真的有把自己的苦恼说给他听吗?我对此表示怀疑。他跟哥哥的高中不是同一所,我觉得他们初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联系了。毕竟哥哥从高一退学开始,就整天在家里待着,也不去接近任何人。
诊所的走廊亮着灯,爸爸尸体所在的那间诊室的门虽然是闭着的,但是可以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姐姐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说话的人是妈妈和木岛医生。
非要说的话,只有姐姐亚矢名和他有过交流吧。姐姐和他的心灵共通之处是……只有姐姐,才能让他愿意开口说话。对于姐姐的死,他也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姐姐从小卧室出来,悄悄下了楼。确认妈妈不在一楼之后,她穿过走廊,轻轻地向诊所走去。
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守护我了。
我问她如果被警察抓去了怎么办,姐姐平静地回答了我。
姐姐从公寓五层的阳台坠楼死了。时间是前年的三月。
“那时,我和妈妈一起杀死了爸爸。这样说就可以了吧。”
她好像是喝醉了,半夜一个人到了阳台上去的。她应该没有注意到阳台护栏的螺丝是少了的。趴在栏杆的一瞬间,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少了螺丝的栏杆上,栏杆顿时就散了架。她一下子失去平衡,掉到了楼下。
姐姐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她平时对我很温柔,但是在胆量上,她还是很像妈妈。
是的,对姐姐来说,这真的是一场意外。
姐姐说不知道有人半夜到诊所来干什么,她实在是没忍住,出去了……
姐姐的死,妈妈也根本没有料到,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护栏的螺丝缺损状况,绝对不是出乎妈妈意料的事情。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故意拔去螺丝的那个人,本打算借机杀掉我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妈妈。
姐姐说,夜深以后,她听到妈妈在一楼打电话的声音。然后过了没多久,又听到有车停到诊所附近的声音,好像是谁来了。
发生坠楼事件的家,不是我们之前住的港区的房子,而是我们在事件之前刚搬过去不久的位于足立区的一个又小又旧的公寓楼。
那时,姐姐和我一起睡在二层的小卧室。除此之外,二层还有爸爸的书房和卧室。爸爸平时在那里睡觉。妈妈和秀一郎睡在一层的十二平方米的日式房间。爸爸和妈妈,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是分开睡的状态了。
爸爸死了之后,妈妈就再也没有工作过了。我们被从之前住的地方赶出来之后,虽然妈妈没有再挣钱,但是让我们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的,除了爸爸的人身损害保险赔偿金,还有我从菱沼家里继承的财产。菱沼家的养父有一大片地,从那场火灾中获得的保险赔偿金也相当多。
那天晚上,姐姐被赶回房间睡觉之后,没有睡着,一直在偷偷观察楼下的情况。姐姐有着远超乎她的年龄的成熟与稳重。刚从杀人现场回来,精神亢奋,她睡不着也是正常的……
但是,果然还是会有撑不住的那一天。我慢慢发现妈妈开始为家里的生计发愁。姐姐说自己决定了要去上大学之后,妈妈突然就说出了要搬家。
妈妈为什么要叫木岛医生来呢?当然是为了要把他拉下水,让他当自己的共犯。
姐姐从区立初中毕业之后,考到了都立三羽高中。虽然都是都立高中,但是都立三羽高中是有名的重点学校,比哥哥上的那所高中要好得多。姐姐因为成绩优秀,被推荐去了私立成英大学理工学部。从四月开始,她就要搬去学生公寓了。妈妈说今后家里就剩我们三个人了,姐姐的学费又是一大笔钱,所以要搬去房租便宜的地方……
木岛医生是爸爸的朋友,新宿区木岛医院的院长。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他好像来过我们家很多次,我应该是见过他的,不过不记得了。据姐姐讲,他和爸爸截然相反,是一位特别热情的叔叔。
我一开始以为,如果是这样的话,搬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于住在哪里我也没有执念和要求,反正姐姐以后也不跟我们一起住了。姐姐不在的世界,对我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杀死爸爸之后,妈妈先是让姐姐和哥哥去睡觉,然后偷偷把木岛医生叫来了诊所。
但是,搬去新家之后,那里的状况真的是让我傻了眼。为了节约房租,搬到这样的地方来,我实在是接受不了。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感到很意外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妈妈是一个能淡定地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搬家的那一天,我们才第一次到那里。对于那栋楼破旧不堪的外观,我们面面相觑,没有出声。进到楼里之后,我发现它非常脏,和之前住的公寓根本没法比。新家的玄关又暗又窄,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就算再怎么没钱,妈妈能同意搬到这个地方来,我最终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爸爸的死因才不是什么蛛网膜下腔出血,他是被妈妈杀死的。”
平时对妈妈没说过半句怨言的哥哥,也对这个房子的状况感到相当震惊。我记得,只有姐姐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她应该想着反正自己以后也不用回这个家了吧。
嗯,是的……应该是姐姐去世的半年前吧。
不过,话说妈妈为什么非要搬来这个破旧不堪的公寓呢……在当时,我们兄妹三人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目的是什么。
关于爸爸去世的真相,姐姐是前不久才告诉我的。
这栋公寓年久失修,空房有很多。我们的房东是一位独居的老太太。这些条件加在一起,对妈妈来说,简直是没有能比这再棒的了。要是阳台扶手损坏造成了坠楼事故,一定可以从房东那里要到钱……
哥哥和姐姐都很开心。他们二人被妈妈告知今天不去学校也没关系。这下再也不用注意电视的音量大小了。幼儿园那天也放假,我高兴得就像是过节一样。但是,对于懵懂的我来说,真正的受难也从那天开始了。
尝到了杀死爸爸和菱沼夫妇的甜头的妈妈,这次杀掉我的话,不仅能拿到一大笔赔偿金,还能甩掉我这个大麻烦,不可谓不是一石二鸟之计。
殡葬公司的人来了之后,妈妈就去了诊所那边。哥哥高兴地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事件的发生,是在我们搬到新家之后刚好第七天的深夜。
“因为爸爸去世了啊。”
临近大学开学,姐姐每一天都心无旁骛地忙着整理和收拾东西,基本上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那天,姐姐从天黑时分开始喝酒。
那一瞬间,哥哥和姐姐的反应我也不记得了。哥哥暂且不说,姐姐很明白发生了什么……
姐姐很喜欢喝酒,上了高中之后,就经常喝罐装啤酒和果味酒。妈妈完全不喝酒,不过,她倒也没有注意或者是提醒过哥哥姐姐,让他们别喝酒。案发之前和姐姐二人在客厅里待着的哥哥说,那天晚上姐姐醉得不轻。
确实,爸爸不在家里。但是就在昨天,我还见到了啊。如同大树把根伸向四面八方一样,作为家中顶梁柱的爸爸,即使不在家也会影响着我们。他突然就这样没了,我一时根本无法相信。那时的我,还理解不了“死”是怎么一回事。
估计是想要吹吹风凉快一下,晃悠着从客厅走到阳台的姐姐,在完全不知道阳台护栏扶手少了螺丝的情况下,漫不经心地趴在了扶手上。忽然,扶手和栏杆同时垮塌,姐姐的身子也失去了平衡,从五楼坠落,狠狠地摔在了水泥地面上。如果她没有喝醉的话,我想这样的事是一定不会发生的……
听了妈妈的这番话,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哥哥的喊叫声之后,睡在房间里的我也醒了。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就在那一瞬间,我出于本能,就觉得是不是姐姐出什么事了。我从房间出来之后,妈妈也正好从卧室来到了客厅。
“爸爸在昨天晚上突然生病去世了。这几天家里会来很多人,妈妈也会很忙。你们要好好听话。”
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是在那个时候。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才得知了爸爸的死讯。姐姐告诉我说,爸爸去世的当晚,诊所来了好几位病人,爸爸一直忙到了半夜。
那一瞬间,我的目光和妈妈对上了。妈妈当时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爸爸的死因,官方说法是病死,一种叫作“蛛网膜下腔出血”的脑病。
“啊!搞砸了!”
从诊所回家的途中,妈妈把手放在姐姐的肩上,悄声说道。
她的表情,除了这个意思,看不出来还想表达什么。
“亚矢名啊,你刚才和妈妈一起杀死了你爸爸呢。把这件事当作是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吧,好吗?”
“怎么会,掉下去的,怎么会是亚矢名!”
妈妈有点害怕姐姐。所以,她想让姐姐成为她的共犯。
我没有听错,妈妈在自言自语。
爸爸不胖但是个头很高,妈妈个子不高,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移动爸爸的尸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知道,她让姐姐当她的帮凶的原因,可不只是这个。
妈妈并没有对“有人从阳台上掉下去”而感到惊讶。在准备把我从阳台上推下去之前,亚矢名却意外地从那里坠楼身亡。这让她感到震惊不已。
爸爸的表情看起来很难受。待他的呼吸完全停止之后,妈妈和姐姐合力把他从小床上挪了下来,将他的尸体摆成坐姿状,安放在地板上。让他看起来就好像是自然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一样。尸体软塌塌的很不好挪动,而且它远比想象的要沉得多。
想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妈妈偷偷把阳台护栏的螺丝给拔掉了吧。等着哥哥和姐姐睡着后,把我骗去阳台,再趁我不注意把我推下去。我估计她是这么计划的。
姐姐和我不一样,她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一个很机敏的人。她知道那时即使去阻止妈妈的话,也是没有用的。
但是,那天晚上,哥哥和姐姐都在喝酒,没有要早早睡觉的意思……妈妈一定是心急如焚地在等待时机,她肯定没有睡着。为什么我这样断言?因为,我见过她刚睡醒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姐姐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妈妈的举动。就算不用问,姐姐也知道妈妈在做什么。
我哥哥吗?他还是老样子,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去想。
给注射器注满药剂之后,妈妈缓缓地跪在父亲的身旁,用左臂支撑在父亲的左手腕下方,静静地开始向爸爸的静脉注射药物。妈妈看起来很小心,但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
但是,哥哥他肯定不讨厌姐姐,也应该不会想着要杀我吧。这一点我到现在也相信。但是,如果他真的事先知道妈妈在阳台的扶手上做了手脚的话,他也没有那个胆量去告发或者是说给谁听。因为,他就是妈妈的一个傀儡……
进到诊所之后,瞥了一眼在小床上熟睡的爸爸,妈妈把带来的纸箱放到了爸爸双脚的正下方。她打开纸箱,从里面拿出了注射器和药剂。
姐姐是当场死亡的。
妈妈带姐姐一起去是有理由的,她想让自己的女儿当她杀死丈夫的帮凶。因为姐姐很可靠,和胆小的哥哥相比,明显她更能起到作用。
急救队员和警察闻讯赶来,周围一片嘈杂。“我女儿是被房东杀死的!”妈妈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传得很远。警察觉得妈妈是受到惊吓了,思维陷入了混乱。他们有好好安慰妈妈,但是没把她说的话太当回事。想杀掉女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妈妈,只是杀的顺序错了。被杀掉的女儿,本应该是我才对。
妈妈手里拿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纸箱,大步流星地向诊所走去。
不论发生了什么,妈妈都能做到随机应变。她是个天才的诈骗师。事情发生之后,她就立刻顺水推舟,利用姐姐是这个家里“唯一值得期待的、前途美好的”孩子的身份,开始大做文章。
“亚矢名,跟着妈妈过来!小秀,妈妈没回来之前,你要在这里乖乖等着哦。帮我注意一下,别让由纪名跟着到诊所这边来。”
她最初计划的是以阳台扶手有缺陷为由,问责房东,让房东赔偿。但是,由于死的是姐姐,妈妈感觉她应该可以要到比预想的还要多的赔偿金。我只是没用的“家里蹲”而已,姐姐可是有着一片光明的前途。
在接到姐姐的汇报之后,妈妈缓缓地咧开了嘴角。她环视了一下周围。
事件发生后,警方出动了好几名警察来调查现场。但是,案发现场至关重要的扶手损坏的原因却没有被仔细追查,最终草草结案了。
姐姐到诊所之后,发现爸爸在诊察患者用的小床上平躺着睡着了。姐姐记着妈妈的指示,试图把爸爸摇醒。但是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爸爸有任何像要醒来的样子。
警察也想从我这里问出些什么。有一次,一位警察进了我的房间,但是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算我想去告发,说杀死姐姐的是妈妈,但是我没有证据,警察也不会认真听我讲的。不仅如此,他们一定还会认我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孩。
妈妈对姐姐如是说。
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想过从家里逃出去?说的也是,有这种感觉也很正常。
“去诊所帮我看一下你爸爸在干什么。要是他睡着了,就把他摇醒。要是他还没醒,你就赶快回家里来。”
能轻松地问出这样的话的人,一定不了解我妈妈。是不是有“被蛇盯上的青蛙”这种说法?我的处境就如同这句话一样。当时的我要想逃脱她的魔掌,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根本就不可能。
妈妈的指示不太寻常,姐姐也感到了奇怪。
姐姐死后不久,我们又搬家了。这次搬去的地方,不在东京,也不是公寓。我们搬到了位于神奈川县沼井崎市的树林里的一个孤零零的木屋。妈妈、哥哥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在这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只有那天,大约是晚上刚过七点,妈妈让姐姐去诊所看了一下爸爸的情况。平时爸爸有事找我们,比如说要送某样东西到诊所,妈妈有时候不会亲自去,而是让姐姐替她跑腿。姐姐那时已经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跑腿什么的完全可以胜任,而且爸爸也喜欢她。在门诊时间之外,爸爸也经常待在诊室。但是,妈妈在没有什么事情的情况下,却让姐姐去诊所跑腿,这在以前是我没有见过的。
为什么妈妈又突然想要搬离东京呢……“那个公寓实在是太破旧了”“继续住下去的话,一想起亚矢名就会难受”,这些都是表面上的理由而已。真正的理由才不是这些。
把“那件事情”告诉给我的,是姐姐亚矢名。当然,那时我还很小,听姐姐讲起那件事,已经是事发之后很多年了。
对于母亲来说,她是有明确的理由要远离都市的。其一,住在有院子的地方,可以满足哥哥一直想养狗的愿望;其二,换个地方,再尝试一次杀死女儿。
爸爸从没和我们一起在家里吃过晚饭。每天晚上他都要出门,回来时我们通常都已经睡着了。不只是晚饭,他连早饭和午饭也是和我们分开吃的。即便是这样,我们对父亲的这个习惯也没有任何疑问与不满。所以,我也不记得那天晚上是否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们的新家,比我想象的要老旧得多。
姐姐说,那天傍晚,爸爸和往常一样结束了一天的诊察,回到家里换了一身衣服,喝了一杯咖啡之后,就又回诊所去了。
妈妈用从之前住的公寓的房东那里索取来的赔偿金,买了那个二手别墅。令人高兴的是,它很宽敞,而且那里空气也很好。听妈妈说要搬去乡下的房子时,我不禁想到了以前在菱沼家的那些沉甸甸的欢乐时光。不过,在我踏进房门的一瞬间,浓浓的湿气和呛人的霉臭味一下子就把我的好心情全部带走了。
爸爸死的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实话,我记不太清楚了。
但是,让我沮丧的不只是新家的环境。从今往后,我要过上没有姐姐在的生活了。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非常痛苦。
我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真正可怜的是默默忍受这一切的妈妈。那时,我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和妈妈结婚的爸爸,其实才是可怜的。
当然,即便姐姐那时没有死,她之后也还是要自己搬到学生公寓去住,不能再陪我了。虽然不论是怎样的结果,我们最终都必须要分开。姐姐一死,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再关心我了,我也因此而失去了活着的动力。说真的,我那时觉得,自己就算被妈妈杀了也没关系。
我记得爸爸经常打骂妈妈,都是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而已。妈妈被打被骂的时候,也一直保持沉默。她为什么不还手呢?为什么不反抗呢?现在想起来,我都还觉得她的做法很不可思议。
我妈妈是个直觉相当敏锐的人。我想,她应该察觉到了我内心的变化。
妈妈的长相也很古典。至于她是不是美人,我不清楚。不过,以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她或多或少有些阴郁。到最后,我也没见过她大笑过一次。
妈妈好像没怎么觉得新家很旧。对她来说,吃和穿才是最关心的事情。搬家的那天,她就买了一个特别大的冰箱和冰柜。为的是能装下她在东京的百货商场和超市里买的一大堆吃的。除此之外,妈妈也很喜欢精致的高级食材和老店的味道,会经常订购这些地方的食物。
爸爸对妈妈也很暴力。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就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商量过事情。爸爸在世的时候,妈妈一直是一位很温顺的女性。就像以前日本老电影里出现的女性一样,与其说二人是夫妇,不如说妈妈更像是把丈夫当作自己的主人,全心全意地侍奉。因为二人分别是医生和护士,妈妈看起来更像是在伺候他了。
搬家之后没几天,家里来了一位新朋友——狗。它好像是妈妈不知道从哪里要来的流浪狗,已经不是刚出生的小狗了,品种是德国牧羊犬。
爸爸在的时候,我们几个就像是刚出生的小鹿一样,一边心里感到害怕,一边还得观察他的情绪,生怕惹他生气。知道爸爸去世的那天,我们把电视开了一整天,在家里大喊大叫,又蹦又跳。不过,我不知道哥哥和姐姐当时是怎么想的。我那时傻傻地以为,从今往后就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愉快生活了。
给它起名叫戈恩的是我哥哥。我不怎么喜欢狗,而且院子里也有现成的狗窝。所以,我平时也不去照顾它,也没有跟它玩过。
我那时虽然还小,倒也挨过几次爸爸的打。每次爸爸在家的时候,我都很紧张,尽量表现得乖一些。但是,毕竟是小孩子,看到有趣的电视节目时,还是会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会拿着玩具在客厅瞎胡闹。爸爸一开始看上去心情还不赖,可是,一旦不留神闹过头了的话,他的脸上立刻就像要冒出火来一样……然后,我就会被他狠狠地教训一顿。
戈恩来到我们家五个月之后就死了。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第二天早上就在狗窝里变得冷冰冰的了。妈妈没有带它去看兽医,所以也不知道死因是什么。妈妈说,它大概是因为“肠扭转”死掉的……没有。我家里既没有它的遗骨,也没有它的墓。母亲打了个电话,殡仪公司的人就过来把它带走了。
姐姐很受爸爸喜爱。因为她很聪明……所以,爸爸平时很少呵斥姐姐。但是,这也并不代表爸爸对姐姐疼爱有加。爸爸当初想让成绩优异的姐姐当医生,继承北川家的祖业。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反应迟钝的小女儿我,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看到哥哥的成绩单,爸爸说:“这么笨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生的?”看到姐姐的成绩单,则是:“这孩子说不定以后能考上医学部。”
对于戈恩的死,哥哥很难过。妈妈看上去并没有感到任何悲伤,这是真的。关于妈妈驾车坠海一事,还有人说她是因为爱犬之死受了刺激才自杀的。如果她真的是这么考虑的,就不会说那些疯言疯语了。
有一次,在爸爸要打哥哥的时候,妈妈急忙抱住哥哥,一不小心两人一起从玄关摔了出去。爸爸不解气,拿着长柄伞使劲地戳着趴在地上的妈妈,怒吼道:“你就这么看重秀一郎?就因为他是儿子吗?你儿子就这么打不得吗?”看着血从妈妈的脖子流出来,我担心得不得了。爸爸这是要把妈妈往死里打吗……最后,还是姐姐一把抱住了爸爸,他才停了下来。
妈妈那天晚上,为什么执意要去一片漆黑的西沼井港码头呢?为什么会开出越过挡车器进而冲向大海的速度呢?听说保险公司那边一直揪着这两点不放。
哥哥是个爱哭鬼,明明是个男孩子,却一点儿魄力都没有。相反,比哥哥岁数小的姐姐一直都很可靠。每次爸爸要打哥哥的时候,妈妈一定都会跑出来阻止。哥哥一直是妈妈的最爱,妈妈因为太护着秀一郎,甚至还被爸爸打过。
把自杀伪装成事故的,即使死了,保险公司也不会赔偿。但是,如果本意是想杀人,却造成了事故的话,又该怎么处理呢?我想,保险公司一定想象不出来,妈妈这一系列举动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么。
兄妹三人里,最容易被他发火的是秀一郎。我记得,即使秀一郎没有惹他生气,他也经常会面带怒气地念叨着:“啊?又是那个臭小子……”可能,他很讨厌我哥哥吧。但是,如果我哥哥能稍微再认真学习一些,再活泼开朗一点的话,我认为父亲的态度上可能就会有所转变吧。
在沼井崎市的生活走上正轨之后,每晚深夜,妈妈都会开车载哥哥出去兜风。哥哥不是自告奋勇地说想要出去兜风的,但是我觉得他好像也并不讨厌这件事。因为晚上坐在车里的话,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的脸。
我们只要一不听话,父亲二话不说,就用他的“铁拳”直接砸我们的脑袋两侧。父亲个子很高,我们几个小孩子只要被他碰一下,就会被弹得很远,而且他下手一点儿都不留情。
没有,我一次也没有跟他们一起出去过。我不想去,而且我也不喜欢车。
在我们兄妹三人看来,死去的父亲是很可怕的人。我虽然对父亲没有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不过他生气怒吼的声音,我现在依旧能清晰记得。孩子们嬉闹的时候,他大声呵斥的声音就像要穿透整个屋子似的。
关于晚上的兜风,妈妈和哥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也不感兴趣……那天跟往常一样,所以我并不在意他们出去了,也没有确认他们后来回来了没有。第二天早上被警察叫醒之前,我一直都在睡觉。
如果“夜叉”指的是鬼的话,那么对于我来说,毫无疑问,我妈妈也正是“夜叉”。
嗯,因为家里没有装电话,我也没有手机……所以,到事故发生为止,我真的什么都没注意到,没发现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
我想,祖母一定是在等着她坚持不住之后离家出走吧。自己的丈夫也不替自己说两句话,像我妈妈这样能忍的女人,天底下应该再也找不出另一个了吧。但是,说实话,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因为我不敢相信我妈妈说的话……至于我的姐姐亚矢名,她也不知道祖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他们最后是因何而死的。
但是,一听说妈妈和哥哥的车在漆黑的码头坠海了的时候,我立刻就懂了她是要去做什么了。
最后,在祖父的劝说下,祖母勉强同意二人结婚。但是,对于妈妈来说,如同地狱一般的新婚生活才刚刚开始。当时,北川诊所的实权还掌握在祖父母的手里,我妈妈无权自由支配钱财。每天买完东西回到家之后,就像是警察审讯小偷一样,祖母规定我妈妈要把精确到以个位数为单位的账目如实汇报给她。自从嫁到北川家之后,我妈妈的工资也被停了,当然,零花钱什么的也一分钱都拿不到。哪里还让买新衣服,就连内衣,祖母也都是把自己穿剩下的给她穿,还假惺惺地说:“要是没衣服穿了,就穿这些吧。”
妈妈可不是漫无目的地把车开到那个码头的。那个时间段到那个地点去,她是有明确的目的和理由的。
一开始的时候,祖母对我妈妈说,如果想要和我爸爸结婚的话,就搬到诊所附近的公寓去住好了,上班还方便。她说自己不愿意和不干不净的儿媳妇共用一个浴室……对于祖父母来说,我妈妈恐怕就是一个身份低微的用人吧。
我对于车一点儿都不了解,对于是不是经常有人会把刹车和油门踩错,我也不清楚。
我的妈妈以前是北川诊所的护士。和北川家的精英阶层出身相比,妈妈的娘家就显得要差很多了。所以,祖母当时特别反对他们二人的婚事。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妈妈经常对我说:“我又被你奶奶欺负了,她简直就是个夜叉。”“夜叉”好像是鬼的意思吧?
但是,妈妈车速过快,在深夜时分从码头开车坠入大海这件事,毫无疑问,应该只是个事故而已。妈妈可不会想和哥哥一起去自杀。
我的爸爸北川秀彦是一名医生。北川诊所的创立,可以追溯到我的祖父了。祖父当年是一位行街医生,我的爸爸后来子承父业,在新宿区东二丁目的自家住宅开起了诊所。直到父亲去世为止,我们一家五口都住在这里。五口之家的成员除了父母和我,还有我的哥哥秀一郎、姐姐亚矢名。以前,我爸爸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祖父母,听说他们也住在这里,不过等到我开始记事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去世了。
为什么?为了有天能顺利把我杀掉,她那天也是去码头踩点的。
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妈妈和哥哥会驾车坠海?如果不从爸爸的死说起的话,就很难理解了。
注释
虽然这么说,但并非我亲眼所见。我当时还很小,什么都不懂,也没有看到爸爸的遗容。因为当时并没有办葬礼……但是现在的我,真的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1] 辉夜姬(かぐやひめ),日本古典文学作品《竹取物语》中的女主角。故事中,老爷爷在山上伐竹时看到了在竹子里的辉夜姬,于是把她带回家里和妻子一起抚养。——译者注
我的父亲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死了,对外宣称他是死于蛛网膜下腔出血,但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他是被我妈妈杀死的。
[2] 彼岸(ひがん),一种佛教习俗,以春分和秋分为中间点,持续七天。日本人会在这段时间去扫墓,为已故亲友祈福。——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