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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猴子伎俩

“试试这个地方,”她摸了一下引擎的底座,“这是I形钢梁。”

萨克斯走向停在外头的机动车,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具折叠式千斤顶。她爬上了架子,膝盖则一边抗议她所使的劲儿。

珀西架上千斤顶的时候,萨克斯则欣赏着引擎内部错综复杂的结构。“这有多少马力?”

“我有。我去拿。”

珀西笑道:“我们并不用马力计算,我们用驱动力的磅数。这些是盖瑞特TFE731,每一具的驱动力可以达到三千五百磅。”

珀西研究了一下衔接的地方。“我没有适合的小型千斤顶。”

“真是难以置信。”萨克斯笑了笑,“天啊!”她把手插进千斤顶内,然后旋转曲柄的时候,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抗力。“我从来不曾这么接近过一具涡轮引擎。”她表示,“我一直梦想着驾驶一辆喷射引擎汽车,驰骋在盐滩上面。”

“如果你把千斤顶放在这里就不会了。”萨克斯指着连接引擎和机身托架结构的一个部位。

“这并不是地道的涡轮引擎,真正的涡轮引擎已经没剩下几具了,只有在协和客机,当然还有战斗机上面才看得到。这些和大型民航机上的涡轮风扇引擎一样。看看前面,看到那些叶片没有?那只是强度固定的推进器。真正的喷射引擎在低空飞行的时候效能并不佳,这几部的燃油效率则大约高出了百分之四十。”

“但是会造成外罩弯曲。”

萨克斯用力旋转千斤顶的把手时,使劲地呼吸。珀西则再次用肩膀顶着圆筒。这个装置看起来并不大,但是十分沉重。

“怎么样?”萨克斯坚持,“用千斤顶?”

“你懂车子?”珀西问,她也一样气喘吁吁。

珀西回头查看引擎。

“我父亲热爱汽车。从前在他不用巡逻的时候,我们会花整个下午的时间拆卸一辆汽车,然后再组装回去。”

“没有,但是我装过雪佛兰的火花塞,你必须用千斤顶抬高引擎才够得着。好吧,我只碰过V形八汽缸,不过谁会去买四汽缸的车子?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意义?”

“巡逻?”

珀西问她:“你安装过利尔喷气机的燃烧罐?”

“他也是警察。”

“我非常确定,你正在和一个专家谈话。”

“所以你也对机械着迷?”珀西问。

珀西仔细地查看金属配件上的托架。“我不太确定。”

“不是,我是对速度着迷。而一旦你对速度着迷,你最好也对悬吊装置、变速装置还有引擎着迷,要不然你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只是因为已经接近极限,”萨克斯继续说,“你需要的是更大的力量。这是古老的增压技巧,技工学校里面不会教。”

珀西问:“你驾驶过飞机吗?”

珀西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驾驶?”这个用词让萨克斯笑了笑,“没有。但是看到你在引擎盖下面这么有劲儿,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最后萨克斯终于开口:“试试千斤顶。”

她更用力地旋转把手,肌肉也跟着开始发疼。圆筒发出了轻微的抱怨声,然后在挣扎中朝着位置上升。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女人都没说半句话。

“我不确定。”珀西不太确定地表示。

萨克斯走到架子下方,看着珀西使劲装上圆筒。

“就快成功了。”

珀西转身看到她,接着又转回去面对着引擎,用袖子往脸上擦了几下,然后继续手上的工作。

圆筒在一声金属的叮当巨响当中,完美地卡进了位置。

萨克斯退回门口,用力摔了门,然后大声地重新走进停机棚内。

“要旋紧它们吗?”萨克斯一边将螺栓套进圆筒上面的孔,一边问。

然后,这样的发作突然告一段落。珀西翻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重新站了起来,将眼泪擦干。女飞行家的特质让她又捡起螺栓和工具,重新爬上架子,盯着棘手的圆筒看了一会儿,小心地检视接头的配件,但是却看不出这些金属从什么地方接合在一起。

“对,”珀西回答,“我一般采用的磅数是:一直到它们完全无法松开为止。”

“爱德华……”她丢下扳手,“我一个人办不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缩成一团,“爱德华,爱德华……我好想你!”她就像一片脆弱的叶子一样,蜷曲着躺在光滑的地面上哭泣。

萨克斯用一把单头棘轮套筒扳手旋紧螺栓。工具发出的咔嚓声让她回到了高中时代,和父亲一起轻松度过的下午时光。汽油的味道、秋凉的气氛,还有从他们布鲁克林那幢心爱房子的厨房里的菜锅传出来的阵阵肉香。

萨克斯继续留在原地。

珀西查看了一下萨克斯的工作成果之后表示:“我来完成剩下的工作。”接着她开始动手连接线路和电子组件,萨克斯看得又惊奇又着迷。珀西这时候停下来,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谢谢。”一会儿之后,她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珀西一边叫道,一边敲打着平坦的混凝土地面。

“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认为有可能是炸弹的一部分,但是林肯想要确定是不是来自飞机的机体。是一些米黄色的乳胶、电路板,听起来熟悉吗?”

萨克斯走向前查看她是否受了伤,但是立刻发现她发泄的情绪和肢体上的痛楚并没有关系——珀西抓起一支大扳手,然后猛烈地朝着停机棚的地上砸。萨克斯停下脚步,躲进一旁一个大型箱子的阴影里。

珀西耸耸肩。“机身上有上千个衬垫,是不是乳胶我就不知道了。至于电路板,大概也有上千个。”她指着角落上的一个柜子和工作台。“电路板是依据零件特别订制,但是衬垫的库存应该有许多。你可以尽管拿走你需要的样本。”

“不!”珀西叫道,“不要!”

萨克斯走到工作台,开始朝证物袋里面塞进所有米黄色的橡胶。

她用肩膀去扛,但是仍旧寸步难移。她再把另外一端也松开,小心翼翼地将螺丝和螺栓放在脚边的一个塑料盘子上。她因为使劲安装圆筒而满脸通红,胸口也因为用力而起伏不已。突然之间圆筒滑了开来,整个脱离位置,让她从架子上往后翻倒。她用双手和膝盖着地,刚才小心整理的工具和螺栓全部散落在机尾下的地面上。

珀西并未看着萨克斯而径自说:“我以为你是来这里逮捕我,把我拖回监狱里去。”

动也不动。

萨克斯心想,我是应该这么做。但是她却表示:“我只是来搜集样本。”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说,“飞机上还有什么需要完成的工作?”

珀西爬下架子,选了一把套筒扳手,然后又爬回去。她松开了螺栓,移动一端,让自己有更多的操作空间,接着再次尝试把圆筒推正。

“只剩下重新调校,然后发动引擎,查看动力设定。我也得检察一下罗恩置换的那片挡风玻璃,你不会希望在时速四百英里的时候失去一块挡风玻璃。可不可以麻烦你把那支六角匙递给我?不对,是那一支公制的。”

但是另一方面,这个看起来像是内部金属管路的东西,却又好像装得不正确。

“我曾经在时速一百英里的时候丢过一次。”萨克斯一边说,一边将工具递过去。

她的双手在机器之间飞舞,调整、摸索,在金属上面安装金属,用她细瘦的手臂审慎地旋紧装置,让萨克斯看得目不转睛。她大概只花了十秒钟的时间就装好了一个大型的红色圆筒,根据萨克斯的猜测,应该是个灭火筒。

“什么东西?”

那个女人正站在一个小架子上面,双手扶着臀部,盯着敞开的引擎内部复杂的管线。她的袖子高高地卷起,双手则沾满了油渍。她对自己点点头之后,朝着引擎的内室伸出手。

“挡风玻璃。我追捕的一名罪犯对我开了枪,是大型铅弹,虽然我及时躲过,但是挡风玻璃却被打掉了。我告诉你,我逮到那家伙之前,牙齿贴上了好几只飞虫。”

萨克斯推门进了停机棚之后,一边慢慢地向前走动,一边查看棺材舞者可能藏身的每一个地点。最后她在一长排高大的箱子后面停了下来;珀西并没有看到她。

“我原以为自己过的才是充满挑战的冒险生活。”珀西表示。

“就在那里面,警官。”

“大部分的时间都很无趣。他们支付的薪水,就是为了那百分之五的时间所消耗掉的肾上腺素。”

“我该去找珀西了。”

“我听说了。”珀西表示。她为引擎的零件接上一台手提电脑,然后敲打着键盘,眼睛盯着屏幕。她没有转开视线而直接问:“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非常感激他所说的话,但是也很清楚这些话只是用来安慰她昨天那次可耻的挫败,所以对她无法产生任何意义。

萨克斯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问:“你说的是什么事?”

“我也练习手枪,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是好天气,用一把长管好枪做单动式击发,我最远也只能射到五六十码的距离。”

“这一股,嗯……存在于你我之间的张力。”

我现在就站在我最后一场射击比赛的场地,她痛苦地想着。“只是周末的运动罢了。”她低声回答。

“你差点就害死了我一个朋友。”

“就是用贴身武器射击。你属于某个射击队吗?”

珀西摇摇头,然后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们的工作当中存在着风险,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承担,杰里·班克斯并不是个新手。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我在杰里中枪之前就感觉到了,从我第一次在林肯的房间里见到你的时候。”

“我什么?”

萨克斯没有说半句话。她从引擎内部拿出千斤顶,心不在焉地放在桌面上收拾。三块金属零件在引擎周围安置就位,珀西就像乐队指挥一样地操作螺丝起子。她那双手确实神奇。最后她终于开口问:“和他有关,对不对?”

“他做了好事。对了,我听说你插钉子很在行。”

“谁?”

“我们一起办了几件案子,”她敷衍地回答,“他把我从公务部门拯救出来。”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林肯·莱姆。”

“你们两个一向都一起行动吗?”

“你以为我在吃醋?”萨克斯笑道。

“是啊。”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

“那个莱姆,他也有一套。”

“荒谬。”

“需要一些鉴定的样本。”

“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只局限在工作上,我觉得你爱上他了。”

“是啊,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都有人看守。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才没有,你疯了。”

“飞机一直都有人看守吗?”

珀西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米莉亚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多余的线路绑在一起,塞在引擎内部的一处排气阀当中。“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只是我对他才华敬重的表现。”她举起一只沾满油渍的手比着自己。“好了,阿米莉亚,看看我。我算是哪门子的情人?我又矮、又跋扈,长得又不好看。”

“看起来是这样。”

“你是——”萨克斯准备说话。

“她真的要飞吗?”萨克斯问。

珀西打断她。“丑小鸭的故事吗?你知道的,就是那只所有人都觉得丑陋,却长成一只漂亮天鹅的小鸟。这个故事我在小的时候读了上百万遍,但是我一直都没长成天鹅;或许我学会了像只天鹅一样飞翔。”她轻松地笑了一下,“但是那并不一样。此外,”珀西继续说,“我是个寡妇,刚刚失去丈夫,最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兴趣。”

“珀西让大部分人都回家了,而她的副驾驶随时会抵达。里面有个营运部门的人,我猜有航班的时候大概必须有人执勤。我查过他了,没问题。”

“我很抱歉,”萨克斯开始慢慢地说,非常不情愿被拖进这个话题当中,“但是我得说……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服丧。”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公司的人?”她指着哈得孙空运的办公室。里面依然亮着灯。

“为什么?因为我费尽心力,想让我的公司继续运营下去吗?”

啊,不要再来这一套。

“不是,不只这样,”萨克斯谨慎地回应,“难道不是吗?”

“好像是。她真是有一套,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不怎么迷人的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你了解吧?”

珀西看着萨克斯的面孔。“爱德华和我令人难以置信地亲近。我们是夫妻、朋友、事业上的伙伴……然后,没错,他另外还有别人。”

“她一个人修吗?”

萨克斯看向哈得孙空运的办公室。

“她在里面,进行最后的维修。”

“没错,”珀西说,“就是劳伦。你昨天见过她。”

“珀西在什么地方?”萨克斯问他。

是那个哭得伤心欲绝的褐发女人。

他们也都进入过他的杀人地带,然后全都幸运地存活了下来。不过,贝尔比她光荣一些。她注意到他的防弹衣上留下的弹痕,那是庇护所的攻击行动当中,擦过他身上那两颗子弹所留下的痕迹。不过他还是好好地站着。

“我受尽了折磨。妈的,爱德华也受尽了折磨。他爱我,但是他也需要他的漂亮情人,一直都是这样。而且你知道吗?我觉得情况对他们来说更加困难,因为他总是回到我的身边。”她停顿了一会儿,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想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看你最后回到了谁的身边。”

他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声“嗨”之后,立刻又回头去查看机场。他那种轻松的南方人举止已经不见了。他变了。萨克斯明白了他们现在拥有同样恶劣的名声。他们都有朝着棺材舞者开枪的机会,但是两个人都错过了。

“你呢?”

她转向贝尔。“警探。”

“我是不是忠实?”珀西问道,她咧嘴笑了笑——自觉,却不喜欢自己拥有这种洞察力的人所露出的微笑,“我的机会并不多。我并不是那种走在街上就会被人看上的女人。”她心不在焉地查看一把套筒扳手。“但是几年前,发现爱德华和他女朋友的事情之后,我气疯了。我非常痛苦,然后也找了别的男人,罗恩和我有一段时间在一起,厮混了几个月。”她笑了笑,“他甚至向我求了婚,他说我值得和一个比爱德华更好的男人在一起;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尽管爱德华的生命里还有其他女人,他还是我必须厮守的男人,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她注意到了她在枪火下伏倒的那座小山丘。她记得,伴随着腹部令人作呕的绞痛,她闻到了泥土以及击发手枪所散发出来的甜腻火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珀西的目光模糊了好一会儿。“爱德华和我在海军里相遇,我们都是战斗机的飞行员。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是这样,军队里传统的求婚方式是问对方:‘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军属?’这是一种玩笑。但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少尉,所以爱德华对我说:‘让我们做彼此的军属吧。’他想要给我一枚戒指,但是我的父亲已经跟我断绝关系……”

萨克斯在迈马洛尼克机场看到罗兰·贝尔埋伏在停机棚的外面,另外还有六名警官守卫着这幢巨大的建筑物。她猜想附近大概也埋伏了狙击手。

“真的断绝了关系?”

29

“是啊。真的是一出肥皂剧,现在的我绝对不会去演出这样的一出戏。无论如何,退伍后的爱德华和我,存下了每一分钱来成立我们自己的空运公司,我们也因此彻底地破产。但是有一天晚上,他告诉我:‘我们上去吧。’于是我们在机场借了一架诺斯曼,坚固的飞机,气冷回转式引擎……你可以用这架飞机做任何事。我当时坐在左边的驾驶座,起飞之后,我让我们升到六千英尺的高度。突然之间他吻了我,然后摇动操纵杆,表示他接手驾驶。我让他接手,接着他告诉我:‘我还是为你准备了一颗钻石,珀西。’”

倒数十五小时

“他真的这么做了吗?”萨克斯问。

莱姆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生气地扯着外套,没有道别就大步迈出门外。

珀西笑了笑。“他把节流阀直推向防火墙,然后将操纵杆往后拉,机头于是笔直地朝着天空往上飞。”眼泪开始迅速地从珀西·克莱的眼中滚落,“他调整方向舵,在我们因为失速开始下滑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一直直视着夜空。他靠过来告诉我:‘选一颗吧。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你要哪一颗都行。’”珀西低下头,屏住呼吸。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

“不要再像上回一样对她胡言乱语,我们需要她的合作。”

一会儿之后,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转身回去安装引擎。“相信我,你不需要担心。林肯是一个迷人的男子,但是我只要爱德华一个人。”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好吧。”

“事情并不只有你知道的这些。”萨克斯叹了一口气,“你让他想起了某个人,某个他曾经深爱的人。你的出现,让他突然之间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是的,我是这么说。”

珀西耸耸肩。“我们的确有一些共同点,并且彼此了解,但是那又怎么样?这并不代表什么。睁开眼睛瞧一瞧,阿米莉亚,莱姆爱的是你。”

“你要我去和她说话?”她问,“和珀西?”

萨克斯笑了笑。“我并不这么认为。”

库珀开始在电脑上输入申请文件,但是莱姆发现萨克斯并不太满意她被指派的任务。

珀西给了她一个“随便你……”的眼神,然后就像她使用工具和电脑的方式一样,开始一丝不苟地置换箱子里面的设备。

“去迈马洛尼克机场。找到珀西,要她到卡尼驾驶的飞机里去,把靠近爆炸的座位附近可能出现的任何包含乳胶、橡胶,或电路板的东西交给你。梅尔,将资料寄到调查局火药资料情报库,然后查一下军方的犯罪调查部门,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这个途径进行追踪。”

罗兰·贝尔一边检视窗户和阴影的地方,一边从容地走了进来。

“这……”

“一切都平静吧?”他问。

“我们必须确定这东西到底是来自炸弹,还是来自飞机本身。萨克斯,我要你跑一趟机场。”

“连鸟叫声也没有。”

他觉得他们已经抓住某种东西了。如果这是炸弹的另外一部分,或许可以为他们提供火药来源,或另外一个组成元件的线索。

“我有个信息要转达。美国医疗保健的人刚刚离开威切斯特医院,大概一个小时就可以把货送到这里,为了安全,我派了一辆我们的车跟在他们后面。不过不用担心会吓到他们而影响业务——我派的人是一流的高手,所以司机永远不会知道他被跟踪了。”

“不是,定时器并未遭到损毁。”莱姆回想道。

珀西看看表。“好吧,”然后看了一眼贝尔,后者像面对猫鼬的蛇一样,害怕地看着引擎内室。她问:“飞机上不需要警卫吧,对不对?”

“那是定时器的一部分吗?”萨克斯大声地表示疑惑。

贝尔大声叹了一口气。“经过庇护所发生的那件事之后,”他严肃地低声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他摇了摇头,对于晕机做了心理准备,然后退回前门,消失在傍晚凉爽的空气里。

“有一些焊料的痕迹,还有嵌在橡胶里的小块塑料,肯定来自一块电路板。”

珀西一边把头伸进引擎里面仔细研究自己的工作成果,一边以带着回音的声音说:“看看莱姆之后再看看你,我觉得你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她转过身,往下看着萨克斯。“但是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曾经遇到一个飞行教练。”

“别跟我开玩笑,梅尔。”莱姆不高兴地表示。

“怎么样?”

“还有一点橡胶黏合剂。”库珀盯着复合显微镜上的样本补充道,“啊!”他接着叫道。

“我们飞多引擎飞机的时候,他会和我们玩一个游戏:推回节流阀,让引擎空转,推进器维持顺流交距,然后要我们降落。许多教练为了看看你的处理方式,会在高空关掉动力几分钟,但是他们总是在降落之前拉回节流阀。不过这名教练不会这么做,他叫我们用一部引擎降落。学生们总是问他:‘这么做不是有风险吗?’他的回答是:‘上帝不会给你确定的答案。有的时候你就是必须赌一把。’”

“那么这是软性的橡胶,就像乳胶一样。”

珀西放下引擎罩的盖子,让它卡进位置。“好了,一切就绪。该死的飞机这下可以飞了。”她就像女牛仔拍打马术竞技手的屁股一样,拍了拍机身光滑的外壳。

“没有。”

倒数十四小时

“有没有任何硬化的媒介?”莱姆问,“例如黏土、碳酸镁、氧化锌之类。”

30

库珀继续说:“我还读出了油脂酸。染料、滑石。”

星期日下午六点钟,他们传唤了一直被锁在莱姆楼下房间里的乔迪。

“橡胶。”莱姆回答。

他不太情愿地爬上楼梯,手上像抱着《圣经》一样地抓着他那本愚蠢的书,《不再依赖》。莱姆记得这个书名,它在《时代》杂志的畅销书排行榜上停留了好几个月。当时的晦暗心情让他注意到这本书,并自我嘲笑地想着,自己这下子大概永远都必须依赖别人了。

“那是什么东西?”萨克斯问。

一组联邦探员从匡提科[4]飞往斯蒂芬·考尔在西弗吉尼亚坎伯兰的旧址,去寻找任何能够取得的线索,希望能够由此追踪到他目前的下落。但是见过他如何清理犯罪现场的莱姆,并不认为这家伙会在清除其他痕迹的时候粗心大意。

“异戊二烯。”库珀条件反射般地指出。

“多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莱姆对乔迪说,“例如说他透露的一些真相,或一些有用的信息。我需要多知道一点。”

唯一和炸弹残余物相关的微量证物,是一些细微的米黄色柔软物质。气相色谱分析仪的分析报告指出那是C5H8。

“我……”

他只是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努力想。”

库珀和萨克斯检视了到过爱德华·卡尼失事地点的芝加哥消防车和警车轮胎下的采样,里面包括了莱姆预期的无用土块、狗屎、杂草、油污和垃圾,但是他们也发现了一样他觉得重要的东西。

乔迪眯起了眼睛。莱姆以为他准备用一些模糊的印象来敷衍了事,但是他很惊讶乔迪居然告诉他:“有一件事,他很怕你。”

他们手上有样神秘的东西。

“我们?”

罗兰·贝尔并没有开口说几句乡下的淳厚箴言,也没有表示任何承诺。佩带两把枪的他只是严肃地点点头,目光则迅速地在阴影和阴影之间移动。

“不是,只有你。”

该是开工的时候了。珀西卷起袖子,示意贝尔来到她身边。贝尔用一种让她觉得充满魅力的方式,朝她低着头。每次当她温柔地说话的时候,爱德华也会摆出同样的姿势。她对他说:“我要在停机棚内花上几个小时,这段期间你能不能让那个王八蛋离我远远的?”

“我?”他惊讶地问,“他认识我?”

他挣扎着站起来,朝窗外看了FB一会儿,脸上出现了一股辛辣的苦楚。珀西记得他告诉她自己体检不合格,所以再也不能以驾驶飞机谋生的时候,他那对温驯的眼睛就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塔尔博特朝着门口走出去。

“他知道你的名字叫林肯,还有你已经出动,准备逮捕他。”

她将一根手指摆在唇上,示意他安静下来。“回家去,睡一觉。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伊利湖,我们也会拿到那一纸合约,签了名、盖了章,并且已经履行了。”

“他怎么知道?”

他抱了抱她。“珀西,关于布莱特……”

“我不清楚。”他答。然后又补充说:“你知道吗?他用手机打了好几个电话,而且聆听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想……”

她亲吻了他汗水淋漓的前额。“你回家去,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抽烟了。你疯了吗?”

“该死,”德尔瑞骂道,“他窃听了某个人的电话。”

“他在路上,一个钟头之内会到。”

“当然!”莱姆叫道,“可能是哈得孙空运的办公室,所以他才找得到庇护所。我们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

珀西问:“布拉德在什么地方?”他是这一趟飞行的副驾驶。

“我们得清理那间办公室。但是窃听器可能装在某个继电器箱子里;我们会找到,我们一定找得到。”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调查局的技术部门。

塔尔博特看起来连一支扳手都举不动,更不用说一个沉重的燃烧罐了。

莱姆对乔迪说:“继续说,他还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

“罗恩,”她严厉地说,“我在过去两天内失去了两名亲爱的人,我不打算失去第三个。我自己可以组装圆环,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

“他知道你是一名警探。我不认为他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或你姓什么,但是你把他吓坏了。”

“我可以……”

莱姆真希望自己能够记录这种兴奋和骄傲的感觉。

“罗恩,回家去。”

斯蒂芬·考尔,让我们看看能不能让你再更害怕一些。

“没有,并不完全是。”

“你帮过我们一次,乔迪,现在我需要你再帮我一次。”

“胸口疼痛?”

“你疯啦?”

“大部分,差不多快完成了;东北物流大约一个小时前送来了灭火筒内芯和圆环,我已经开始动手组装。我现在只是有一点疲倦。”

“闭上你该死的嘴!”德尔瑞吼道,“仔细听他说话,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

“罗恩?”

“我已经做了我答应的事了,我不会再做任何事。”

“我……”

乔迪哀叫的方式确实有些令人难以招架。莱姆看了塞林托一眼。这件事情需要运用一点人性上的技巧。

“是你亲自动手维修FB的吗?”

“帮助我们是为了你好。”塞林托开始跟他理论。

她从他的指间把香烟抽出来掐灭。

“在背后挨一枪是为我好?脑袋开花是为我好?我懂了……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

“我只是累坏了。”

“我他妈的当然可以解释给你听!”塞林托不满地吼道,“棺材舞者知道你给他设了个陷阱,否则他不需要在庇护所拿你当目标,对不对?我说得对不对?”

她退后一步。“什么地方不对劲?你病了吗?”

塞林托经常向林肯·莱姆解释,审问的时候一定要让对方开口,参与对话。

“布莱特,”他倒抽一口气,摇头说,“他把布莱特也杀了。珀西,你不应该来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忘了这一趟飞行吧!不值得你这么做。”

“没错,我想。”

他们互相拥抱。

塞林托用一根手指示意乔迪靠过去。“如果够聪明的话,他会就这么溜掉,但是他却不惜代价地埋伏在那里袭击你。这代表什么?”

“罗恩……”她急忙走上前去,“你还好吗?”

“我……”

一身油渍、疲惫不堪的罗恩·塔尔博特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擦拭着前额的汗水,脸色红得吓人。

“这表示他不干掉你,不会善罢甘休。”

珀西引导他们驶向停机棚,但是她注意到办公室里的灯光依然通明。她让车子停下来之后下了车,贝尔和其他几名贴身保镖则提高警觉,紧张地和她一起朝着办公大厅走过去。

德尔瑞这会儿也开心地和塞林托一唱一和。“我不认为你会希望他在半夜三点来敲你的门,不管是这个星期、下个月或明年,我们都同意这一点吧?”

她完成最后一份飞行图表的时候,车子也刚好在转了一个弯之后抵达机场。武装的警卫拦下他们,验明了证件之后,挥手让他们通过。

“所以,”塞林托明快地接话,“答应帮助我们是为了你好。”

罗兰·贝尔在她的身旁。他看起来又憔悴、又阴郁,原来那个开心的大男孩已经不见了。她为他感到悲伤,也为自己感到遗憾;似乎在他保护的证人当中,布莱特·黑尔是第一个丧生的人。她有一股超出情理的冲动,想要去碰触他的手臂,安慰他,就像他曾经安慰她一样。但是他看起来像是那种面对失败会消失在自我当中的男人,任何一种安慰都会造成刺激,她相信,贝尔就像她一样。贝尔凝视着窗外,手不断地碰触手枪皮套里枪柄上面的黑色方格。

“但是你们会给我类似证人保护这一类的待遇吗?”

珀西·克莱用手指敲打着计算机,精确地填满表格上的空白栏。一生当中对其他事情都漫不经心的她,却对飞行这件事一丝不苟。光是填写自动终端资料广播服务的频率或磁航向变动,就足以为她带来快乐。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人,从来不曾在实际需要的时候进行精确计算,今天她却让自己沉浸在工作当中。

塞林托耸耸肩。“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这些都是复杂的文件,而且必须经过精确的计算。如果飞机上装载着无限量的燃油,他们可以依赖无线导航,在他们希望的任何高度花多少时间都没关系,自如地从一个定点航行到另一个定点。但是不要说燃油已经变得昂贵(一对盖瑞特涡轮风扇引擎可以耗费掉吓人的油料),而且装载起来极度沉重,额外的运送费用也必须花费相当的代价。在长途飞行当中——尤其是途中必须进行多次耗费燃油的起降——携带过量的燃油会大大地降低公司在这次飞行获取的利润。根据联邦航空管理局规定,夜间飞行必须携带足以抵达目的地的燃油,再加上足够飞行四十五分钟的储备油料。

“啊?”

接下来是联邦航空管理局本身的飞行计划,就在飞行日志的背面。一旦升空之后,副驾驶会联络迈马洛尼克的航空服务站,让飞行计划开始生效;而对方也会联络芝加哥,告诉他们FB的预定抵达时间。如果飞机超过预定时间半个小时还未抵达目的地,就会被宣判为班机延迟,搜救的程序也会跟着启动。

“如果你帮助我们的话,会;如果你不帮助我们的话,不会。”

这些资料和她的计算机,让她能够充分地准备飞行前所需要的两种文件:航空日志和飞行计划。她在飞行日志中记录了飞行姿态,计算了因为气流以及真航线和磁航线之间的变化所造成的路线差异,决定他们预定的飞行时间,然后归纳出一个已经被神化的数字:这趟飞行所需的燃油量。六个城市,六份不同的航空日志,还有城市之间的十多个检查站……

乔迪的眼睛又红又湿,看起来害怕极了。自从发生意外以来,莱姆一直都在为其他人担心——阿米莉亚、托马斯、朗·塞林托,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曾经害怕过死亡,特别是发生了意外之后。他很怀疑如此胆怯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滋味?就像是过着一种鼠辈的生活。

搭载珀西·克莱到迈马洛尼克机场的厢型车后座上堆了满满的书籍、图表和文件:机场设备网络操作系统使用手册、飞行员咨询手册、联邦航空管理局的飞行员公告、咨询通函、珍氏信息集团手册、机场信息指南。数千张的资料、堆积如山的信息。就像许多飞行员一样,珀西对这些资料了如指掌,但是她也不敢想象自己在没有认真研读原始资料的情况下,就贸然去驾驶一架飞机。

太多种死亡的方式……

因为还包括了书面上的工作。

塞林托又开始扮起白脸,他给了乔迪一个浅浅的微笑。“他在那个地下室杀害那名警察的时候,你在现场,对不对?”

飞行只是专业飞行中的一部分。

“是的,我在现场。”

而林肯·莱姆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

“如果几年前有人帮我们阻止这个王八蛋的话,那个人现在可能还活着,布莱特·黑尔也可能还活着,许许多多的人现在可能都还活着。现在你可以帮助我们阻止他,你可以让珀西继续活下去,或许还有几十个其他的人。你办得到吧?”

“好吧,生命当中有许多东西不容易解释,对不对?”

塞林托正在施展他的才华。莱姆可能只会使用威胁、强迫的手段,必要的时候更可能收买这个干瘦的家伙,但是他永远不会像塞林托一样,利用这个人身上仅剩的一点人性尊严。

“我们已等候多时。”

乔迪用一根肮脏的拇指无意识地翻着手上那本书。最后他终于抬起头,用一种令人惊讶的严肃态度说:“我带他到我在地铁站的住处时,有好几次想要将他推进下水道的载流管里,那里面的水流十分急促,可以将他直接冲到哈得孙河里。我也知道哪里可以取得装在地下铁上的枕木,我可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抓一根,用力敲他的脑袋。我真的、真的想要这么做,但是我吓坏了……”他举起那本书,“第三章,《面对你的恶魔》。你知道,我一直都在逃避,我从来不曾勇敢地面对任何东西。我以为我可以勇敢地面对他,但是我办不到。”

那名警员眨了眨眼睛。“你要这种东西?而且还从芝加哥专程送过来?”

“你现在有机会这么做了。”塞林托对他说。

“不,”莱姆表示,“不是恶作剧。”他看着库珀,“确实是从坠机地点的车胎刮下来的东西。”

再次翻了翻那本破烂的书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我应该怎么做?”

那名警员耸耸肩。“他说是黏在卡车轮胎上的东西。根本就是鬼扯,一定是恶作剧。”

德尔瑞用他那根长得令人吃惊的拇指指向着天花板,这是他表示认同的方式。

“是什么东西?”

“我们待会儿再讨论这件事。”莱姆一边说,一边四处环顾。他突然大声叫道:“托马斯!托马斯!到这里来,我需要你!”

“一名伊利诺斯州的州警送来的,他说这是来自杜佩郡的消防队。”

托马斯恼怒的面孔伸进房间。“什么事?”

“什么东西?”莱姆问。

“我觉得不太体面。”莱姆戏剧化地表示。

但是来者只是楼下的一名警员,手上拿了一个大包裹。“快递。”

“什么?”

房门上突然出现了吓人的敲门声,萨克斯和塞林托两个人冲动地伸手抓住佩枪。

“我觉得不太体面。我需要一面镜子。”

经过了这么多年!就好像你终于造访了一处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研读,但是从来没亲眼见过的圣殿一样。

“你要一面镜子?”

斯蒂芬·考尔……

“一面大镜子。你可不可以为替我梳梳头发?我交代你做这件事好久了,而你却老是忘记。”

“好。”

* * *

“让德尔瑞派几个人到坎伯兰,开始追踪他。”莱姆下令。

美国医疗保健的货车开上了跑道。如果包围着机场的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员,让运送价值二十多万美元人类器官的两名白衣职员觉得不安的话,他们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塞林托表示:“我们会清查警方档案资料、化名名单和全国的犯罪资料中心。”

唯一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是爆破组那只名叫“国王”的德国牧羊犬靠近货柜嗅探,寻找爆炸物的时候。

“没有,不过这里还有另外一项定罪。”库珀表示,“他曾想加入海军陆战队,但是因为他的精神状况,申请遭到了驳回。后来他在华盛顿骚扰了负责招募的军官数个月之后,攻击了一名中士。这项起诉最后申请缓刑。”

“我会看紧那只狗。”其中一名运送人员表示,“我想对它们来说,肝脏就是肝脏,心脏就是心脏。”

“很好,妈的。军方的档案呢?”

但是“国王”却表现得非常专业。它完成了货柜的检验,却没有从货柜上叼走任何样本。他们将容器搬上飞机,装进冷冻装置里面。珀西进入驾驶舱的时候,布拉德·托格森——一名偶尔在哈得孙公司接一些临时工作的棕发年轻驾驶员——正在进行飞行前的检查。

“没有少年时期的相片。”

他们两个人已经在贝尔、三名州警以及“国王”的陪伴之下,完成了机身周围的绕行检查。棺材舞者压根就没有办法接近飞机,但是这名杀手现在有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名声,所以这大概是飞行史上最精细的一次检视。

莱姆对于精神状况的分析并不太感兴趣。他更加相信自己的法医学分析,而不是行为分析。他早就知道棺材舞者的反社会倾向——所有的职业杀手都一样——以及他的悲痛和创伤必有成因,但这些对于眼前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帮助。他问:“有没有相片?”

珀西回头看向乘客座舱的时候,可以看见冷冻装置上面的灯光。每一回由人类制造研发,而毫无生命迹象的机械装置开始活动的时候,她都可以感觉到一股满足。对于珀西·克莱来说,上帝存在的证明,可以从机上电动机的嗡鸣声中,以及光滑金属机翼上下的风速差造成浮力、让飞机失去重量飞上天空的那一刻找到。

“他们找到他的时候,小鬼也在那里,就坐在他的身边盯着他看。”库珀念下去,“嫌疑犯没有任何抗拒地束手就擒,似乎已经失去行为能力,口中不断地复述:‘任何东西都能够杀人,任何东西都能够杀人……’于是他被送到坎伯兰的精神保健中心接受评估。”

一边继续进行飞行前例行检查的珀西,被身旁传来的沉重呼吸声吓了一跳。

“天啊。”萨克斯低声说。

“哇!”布拉德叫了一声。“国王”确认过他的裤裆里面没有火药之后,又继续进行飞机内部的检查。

“她死了几个月之后,斯蒂芬和他的继父一起出外打猎。小鬼将他击昏,剥光他的衣物,然后将他捆绑在树林里的一棵树上,让他留在那里好几天。据他的律师说,只是为了吓吓他。但是当警方找到他的时候,嗯……身上已经长满了虫子,绝大部分都是蛆。两天之后他就死了,而且精神错乱。”

莱姆不久前才打了电话给珀西,让她知道他和阿米莉亚·萨克斯已经检验过了衬垫和管线,与芝加哥失事现场找到的乳胶并不符合。莱姆有个想法,认为他为了让警犬嗅不到,有可能用乳胶封住了火药。所以他让珀西、布拉德离开几分钟,让技术小组的人员以超敏感度的麦克风,将整架飞机里里外外彻底扫描一遍,搜寻引爆用的定时器发出的响声。

“说下去。”

检查结果都没问题。

库珀继续看下去,事实上他看起来似乎在发抖。“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吗?”

飞机滑行到外面的时候,跑道将会由穿着制服的巡警戒护。弗雷德·德尔瑞已经联络了联邦航空管理局,安排让今晚的飞行计划严格保密。万一棺材舞者知道珀西今晚掌舵的话,他也没有办法得知飞机飞往何处。德尔瑞也联络了联邦调查局在每一个目的城市的驻地办公室,安排特勤小组的探员在交割货物的时候在跑道上布岗。

“根据警方的记录报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看起来像是一起家庭纷争。这男孩的母亲因为癌症而垂危,而她的丈夫——考尔的继父——因为她做的某件事揍了她。她摔了一跤,摔断了手臂。她在几个月之后过世,而考尔一直认为她的死是洛的错。”

引擎启动了,布拉德坐在右边的驾驶座,罗兰·贝尔则不安地移坐到剩下的两个客座的其中一个上面。珀西·克莱呼叫塔台:“哈得孙空运,利尔695FB,完成滑行前准备。”

“怎么样?”萨克斯问。

“收到了。95FB,滑行至〇九右跑道。”

“残酷的故事。”库珀盯着屏幕表示。

“〇九右,95FB。”

“继父?”

轻触了光滑的节流阀之后,轻巧如精灵一般的飞机转进跑道,朝着初春的灰暗暮色行进。驾驶员是珀西,副驾驶虽有飞行许可,但是只有正驾驶才能够在地面上操控飞机。

库珀读了档案。“他告诉乔迪的那件事: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因为杀人罪坐了二十个月的牢。”他轻声笑了一下,“很明显,棺材舞者并没有告诉乔迪,被害人是他的继父。”

“你觉得开心吧?警官。”她对着身后的贝尔叫道。

“他因为什么被列入档案?”

“我只是全身发痒。”他一边说,一边无趣地从大型圆窗往外看,“你知道吧,我们可以直接往下看,这些窗户全是广角。他们为什么把飞机弄成这个样子?”

多么俗气的名字,考尔。莱姆发现自己正在经历一种不太理性的失望。考尔。

珀西笑了笑,然后大声说:“一般的航空公司都会想办法,用电影、食物、小窗户让你不知道自己正在飞行。但是这样有什么乐趣?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不再是棺材舞者了。”库珀表示,“他现在是斯蒂芬-罗伯·考尔,三十六岁,目前行踪不明。最后的地址是十五年前,根据邮递区号是在西弗吉尼亚的坎伯兰。”

“我可以看到一两点意义。”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嚼着箭牌口香糖。接着他将窗帘拉上。

“他是什么人,梅尔?”莱姆轻声地问,好像他担心自己说的话会吹掉电脑屏幕上脆弱的电子信号一样。

珀西的眼睛注视着跑道,警惕地左右查看着。她对布拉德表示:“让我来提出离场程序,好吗?”

“我的天啊!”萨克斯喃喃低语,“我们找到他了。”

“好的。”

你的搜寻出现结果……一项符合,十四处比对。统计概率:百分之九十七。

“这将会是一次机翼设定在十五度的平滚起飞。”珀西表示,“我会推动油门,你喊出航速八十节,仪表检查,起飞决定速度Vl,转动,离地后最小速度V2,仰角爬升。我会下达收回起落架的指示,然后由你执行。知道了吧?”

但是根本不需要那么久,五分钟之后——莱姆还在犹豫要找萨克斯还是库珀帮他倒杯酒——屏幕就开始闪动,然后跳出了新的一页。

“航速八十节,起飞决定速度V1,转动,离地后最小速度V2,仰角爬升,起落架。”

“可能会花上半个小时。”库珀就事论事地表示,不能算悲观。

“很好。你监视所有的仪器和信号仪表。如果在达到起飞决定速度Vl之前,仪表亮起红灯或引擎发生故障,你就要清楚地大叫‘放弃’,然后由我来做出是否继续的决定。如果故障发生在达到起飞决定速度Vl之后,我们就继续起飞的程序,但是将情况视为飞行中的紧急状况来处理。我们会继续我们的航向,你则要求清空航道,紧急飞返机场。明白了吗?”

他将指纹扫描进电脑里。

“明白。”

“哦……”库珀说,“那会赔上我一整年的薪水。”

“很好,我们飞吧……你准备好了吗,罗兰?”

“放进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里,进行一次全国的优先搜寻。”

“准备好了,希望你们也一样,千万不要弄掉你们的糖果。”

“千万不要向鉴定协会的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们会把我们踢出门。”

珀西又露出了笑容。他们在里士满的管家也说过同样的话。也就是说,别搞砸了。

但是林肯表示:“这叫做艺术,梅尔。漂亮极了!”

她将节流阀轻微地朝防火墙推进。引擎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利尔喷气机跟着向前加速移动。他们一直滑行到待命的位置,也就是杀手在爱德华的飞机上置放炸弹的地方。她朝窗户往外瞧,看到了两名站岗的警察。

库珀将它拿在手上。“我还是有些怀疑,林肯。”

“利尔95FB,”塔台透过无线电呼叫,“滑行到五号左跑道待命线等待。”

最后,他们剪贴了一枚指纹出来,大小是一枚完整指纹的四分之三,大概是右手的食指。

“FB,在五号左跑道等待。”

“但是确实吻合。”萨克斯得意洋洋地表示。

她操控着让飞机朝跑道滑进。

“作弊。”库珀开玩笑地说。

这架利尔飞机和地面十分贴近,不过只要珀西·克莱一坐上左边的驾驶座,无论在地面或天空,都会让她觉得高高在上。那是一个充满权威的位子,所有的决定都会由她下达,然后得到执行,不得有异议。所有的责任都扛在她的肩膀上,因为她就是机长。

于是萨克斯和他开始动手研究。库珀复印了指纹,缩小了其中两张,让它们的尺寸一致。接着他和萨克斯就像玩拼图游戏一样,开始进行组合。他们就像小孩一样进行各种变动、排列,开玩笑地争辩。萨克斯甚至拿出一支笔,在指纹图像之间的缺口连接了数条线。

她检视仪表。

库珀将棺材舞者其他的指纹图像从墙上取下来,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机翼十五度,十五度,绿灯。”她复诵一遍设定的度数。

“没错。”莱姆说,“动手吧。”

布拉德跟着重复:“机翼十五度,十五度,绿灯。”

但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棺材舞者,而不是让指控他的案子成立。

航空交通管制中心呼叫:“利尔95FB进入位置,五号左跑道,准备起飞。”

莱姆也一样。法医绝大部分的工作是分析证物,然后在法庭上呈报。既然有个“法”字,就是和法律的程序息息相关。警方如果用组合的方式汇集罪犯的片段指纹,可能会让对方的辩护律师非常开心。

“五号左跑道,FB,准备起飞。”

库珀看着莱姆。“我从来没听说过可以这么做。”

布拉德进行了最后的核对。“舱压正常,温度选择设定为自动,询答器和外部灯光开启,点火装置、皮托管加热器和频闪灯在你的位置上。”

“我们有三个局部的指纹,”她解释说,“可能全部都来自他的食指。你能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吗?”

珀西检查了这些装置之后说:“点火装置、皮托管加热器和频闪灯开启。”

“什么?”

她让利尔转进跑道,校正鼻轮与中线对齐,接着她看了一眼罗盘。“所有航向指示查对洞五。五号左跑道,启用动力。”

“将它们摆在一起。”她表示。

她将节流阀向前推,他们开始在水泥跑道中央急速前进。她可以在她的手掌下面感觉到布拉德也紧紧抓住了节流阀。

笑声发自阿米莉亚·萨克斯。她正盯着墙上挂的证物图表,CSl、CS2……

“动力启动。”航速指针开始往上跳升,二十节,四十节……布拉德叫道,“进入起飞速度。”

一阵笑声突然爆发出来。

节流阀已经接近防火隔墙,机身向前飞驰。她听见罗兰·贝尔发出了一声:“哦……”而她让自己忍着不笑出声音。

“天啊!”莱姆叫了一声。这么多心力……全都白费了。

五十节,六十节,七十……

“还是不足以进行比对,这只有一枚指纹的八分之五,大约四分之一英寸左右。世界上任何一个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都无法用它找出任何东西。”

“八十节。”布拉德叫道,“检查仪表!”

“怎么了?”莱姆问。

“仪表检查完毕。”她看了一眼航速指针之后叫道。

但是库珀查看之后叹了一口气。

“起飞决定速度Vl。”布拉德叫,“转动!”

库珀检视那一块填塞炸药的同时,莱姆则一步步地捕捉影像——点阵图影像——并将它们储存在硬盘中,接着打印出一张平面的银灰色指纹图。

珀西将右手从节流阀上移开,然后抓住操纵杆。一直摇晃不已的操纵杆这时候因为大气阻力而变得坚挺;她向后拉动,让利尔机向上升到标准的七度半。引擎继续平顺地咆哮,她也继续往后拉,让爬升的角度增加到十度。

“你做到了,萨克斯。干得好!”

“仰角爬升。”布拉德叫道。

螺旋和分支都非常明显。

“收回起落架,机翼朝上,偏航抑制打开。”

“太好了!”他叫道,“找到了。”

耳机里传出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呼叫声:“利尔95FB,左转航向二八〇。联络进场管理台。”

影像同时在莱姆的电脑屏幕上面跳出来。

“航向二八〇,95FB。谢谢长官。”

库珀喷涂了之后,将载玻片架在显微镜上。

“晚安。”

“不要。”莱姆回答,“用龙胆紫。指纹是在塑料上面,我们只需要让它呈现一点对比。”

珀西继续将操纵杆往后拉动,十一度、十二度、十四度……让动力在高出起飞阶段的正常值维持了几分钟,倾听她身后涡轮风扇引擎和气流的甜美咆哮声。

“用磁刷吗?”库珀问,一边准备求助于一种微细的灰色指纹采集粉末。

身处在这一根光滑的银针里,珀西·克莱感觉到自己正飞向天际的中心,抛下一切的烦恼、沉重、痛苦,抛下爱德华、布莱特的死亡,更将那个可怕而邪恶的棺材舞者远远地抛在身后。所有的伤害、所有难料而丑陋的世事都被挡在了下面,她解脱了。这么轻易地解脱令人窒息的负担似乎不太公平,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坐在利尔N695FB左驾驶座的珀西·克莱不再是那个身材矮小、圆脸,唯一的吸引力来自父亲烟草财富的珀西·克莱;她不再是狮子鼻珀西、鬼脸珀西、侏儒珀西,也不再是在舞会中戴着尺寸不合的手套,由窘困的亲戚伴随的笨拙褐发女孩,四周的高大金发男子虽然和她亲切地打招呼,却又聚在她背后说长道短。

他走过去,用一把探针将塑料炸药拨到一块载玻片上面。他走向显微镜的步伐就像全世界所有的刑事鉴定专家一样——背脊挺直、双手稳稳地捧着样本。他将塑料炸药摆到显微镜下面。

那并不是真正的珀西·克莱。

“好了,”库珀松了一口气,“安全了。”

这个才是。

一小块白色的东西滑了出来,然后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罗兰·贝尔又喘了一口气。他一定是在他们进行令人担忧的坡度转弯时,透过窗帘朝外看了一下。

“不要!”

“迈马洛尼克进场管理台,利尔95FB在两千英尺报告。”

她更用力地摇动。“妈的!”

“晚上好,95FB。继续爬升,然后维持在六千英尺。”

“……摇晃!”库珀大叫。“萨克斯!”莱姆倒抽了一口气。

接着他们开始设定导航频道和多向导向台的例行工作,引导他们像飞箭一样,直飞芝加哥。

她用力晃了晃。

他们在六千英尺的高度穿破云层,进入一片可以和珀西见过的每一个落日美景相媲美的天空。不算热爱户外活动的她,对于美丽的天空景致从来都不曾厌倦。珀西允许自己产生的唯一感性情绪是:如果爱德华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如此美丽的景致,那倒也无憾。

“不要……”

她在达到两万一千尺的时候对布拉德表示:“飞机交给你。”

“妈的。”她抱怨。

布拉德回答:“知道了。”

没有任何动静。

“要咖啡吗?”

她滴了机油进去,然后让子弹倾斜,对着毛巾让洞口朝下。

“来一点吧。”

他交给她一瓶轻机油。“倒一点这东西进去,然后让子弹倾斜,塑料炸药应该就会滑出来。我们不能拉扯,否则会破坏指纹。”

她走到机舱后面,倒了三杯咖啡,拿了一杯给布拉德,然后在罗兰·贝尔的旁边坐下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杯子。

她往里头瞧了一眼。“看到了。”

“你还好吧?”她问。

库珀问她:“你看到炸药了吗?”

“我不太像是晕机,我只是有点……”他的脸皱成一团,“紧张得像是……”上千种北卡罗来纳州的用语可供他选择,但是这一回他的南方语调却失去作用。“就是紧张。”他下了结论。

他没有再看到任何动作,只听见一些轻微的声响。她动也不动地僵住了一会儿,然后从防弹衣后面探出头。“脱离了,打开了。”

“你看。”她指着驾驶舱的窗户说。

萨克斯……

他小心地在位子上向前倾,然后朝着挡风玻璃的方向看。他那张皱紧眉头的脸孔因为看到偌大的一轮落日而惊讶地放松下来。

莱姆看见她眯起了眼睛。

贝尔吹了声口哨。“哇!瞧瞧这个……对了,刚刚的起飞还真是猛了一些。”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他说的话。萨克斯压低了脑袋,藏在防弹衣搭成的帐篷后面。

“这架飞机是只甜美的小鸟。你听过布鲁克·纳普吗?”

“你试着取出老旧的火花塞,力量必须大得足以让它脱离,但是又不能伤害到陶面。”

“没听过。”

“什么?”

“加州的女企业家,用利尔35A,也就是和我们这一架一样的飞机,创下了绕行地球一周的记录,只花了五十个小时。我总有一天要破这个记录。”

“想一想你修理的那些车子,萨克斯。”莱姆表示。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会这么做。”贝尔镇定了一些之后,盯着操纵设备,“这些东西看起来复杂得吓人。”

“用力,但是不要过度用力。”她说。

她喝了一口咖啡。“关于飞行这件事,我们有一个不告诉任何人的秘诀,就像是某种业务上的机密一样。所以比你的想象还要简单许多。”

“你必须夹紧,用力旋转。他是用环氧化物胶合的,和铅层的黏合力并不高,所以应该很容易脱落。但是不要用力挤压,如果弄断的话,就只有钻孔才能够取出来,那会让它炸开。”

“什么秘诀?”他热切地想要知道。

库珀从工作台上面拿起一把尖嘴钳,走到她身边,将钳子放在她的右手上,然后退开。

“你看外面,有没有看到翼尖那些有颜色的灯光?”

汗珠从她的面颊上滚了下来。“知道了,用钳子吗?”

他并不太想看,但还是照做了。“看到了。”

“你没有办法切断铅层,”库珀叫道,“而且摩擦造成的温度会引燃黑色火药。你必须取出弹尖,把那一团塑料炸药抽出来。”

“机尾上面也有一颗。”

“我应该怎么打开?用切割的方式?”

“嗯,我有印象。”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库珀递给她的止血钳,夹住子弹的底座。

“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让飞机保持在这些灯光之间,然后一切就会非常妥当。”

“求你了。”

“在灯光之间……”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领悟这个笑话。他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孔看了一会儿,然后笑道:“你用这个笑话骗过很多人吗?”

“如果炸开的话,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莱姆。而且我需要能够完全掌控。”

“是骗过几个。”

“萨克斯,”莱姆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用钳子,不要用你的手指。”

但是笑话似乎并没有真的让贝尔觉得开心,他依然盯着地毯;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珀西开口说:“布莱特·黑尔可以拒绝参与,罗兰,他知道风险在哪里。”

“知道了。”她把它转了一个对着墙壁的方向。

“不,他并不知道。”贝尔回答,“他只是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并不是真的清楚这一切。我原本可以考虑得更周到,我早该猜到那些消防车,猜到杀手知道你的房间在哪里;我可以把你们安置在地下室或其他地方;我也可以射得更准一些。”

“弹尖那块锥体,”库珀继续说,“在子弹炸开的时候会射穿防弹衣,并穿透至少一、两道的墙壁。它的外表包了一层特氟龙。”

贝尔看起来是那么沮丧,让珀西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把手放在他的前臂上面。他看起来虽然精瘦,但是却相当强壮。

她取出那颗子弹,是一块小得出人意料的金属,顶端还嵌了一个泛白色的小点。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要不要知道一件事?”

库珀咽了咽口水。“好吧,解开袋子,但是小心一点。拿去,放在这块毛巾上面,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摇晃。”

“什么事?”

莱姆叹了一口气,对库珀点点头。“告诉她怎么做吧。”

“自从认识你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放松。”

“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直接动手切开。”她拿起一把法医用的剃刀,让刀锋在袋子上面绕来绕去,然后停了下来。

“这是让我真正觉得像家的地方。”她说。

不要,萨克斯,不要,莱姆心想。

“我们在一英里的高度,以两百英里的时速向前进,而你却觉得安全!”贝尔叹了一口气。

“爆破衣也没有双手的防护。”她指出,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射击用的耳塞,拧进自己的耳朵里面。“你必须大声叫喊,”她告诉库珀,“我应该怎么做?”

“不对。我们是在四英里的高度,以四百英里的时速向前进。”

库珀表示:“你虽然身在防弹衣后面,但是你的双手却没有。”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信息!”

她平静地说:“我用外套盖在上面,然后从后面动手。”她脱掉上衣,将防弹衣的尼龙黏贴带撕开,然后像顶帐篷一样盖着装有子弹的塑胶袋。

“有一句老飞行员的谚语这么说,”珀西说,“圣彼得不会把你花在飞行上的时间算进去,但是会把你花在地面的时间加倍计算。”

“萨克斯,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莱姆大叫,“不要放在心上,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已经告诉你数十遍了。”

“有趣。”贝尔表示,“我叔叔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过他是针对钓鱼。我随时都准备投他这个版本一票,不过并不是对你有意见。”

“这就是我的工作。”

倒数十三小时

“你是不是想要救杰里·班克斯?很好,但是已经太迟了。放弃他吧,回到你的工作岗位。”

31

库珀无奈地站在一旁。

虫子……

“我不想证明任何东西,”她冷冷地答道,“我只是努力追捕凶手。”

斯蒂芬·考尔满身大汗,站在一家中国人开设的古巴餐厅后面的肮脏厕所里。

“萨克斯,你到底他妈的想证明什么东西?”

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而用力地搓洗。

她朝着袋子弯下腰,开始将它打开。

啃咬的虫子、侵蚀的虫子、成群蠕动的虫子……

“我们没有时间了。”

把它们清理掉……把它们清理掉!

“不行,不行,不行。”莱姆简明扼要地说,“不是由你动手,我们等爆破小组。”

士兵……

“所以,”萨克斯说,“我们就动手拆解吧。”

长官,我现在很忙,长官。

梅尔·库珀表示:“或许吧。但是你怎么把它找出来?你必须先将它拆解开来。”

士……

莱姆看着萨克斯,而在那一瞬间,他们之间的裂痕消失不见了。他们笑了笑,然后一同说:“指纹!”

搓洗、搓洗、搓洗、搓洗。

“通常是这样。”

林肯那条虫子正在搜寻我。

“将塑料炸药卷成一条?”莱姆问,“用他的手指吗?”

林肯那条虫子眼见之处,成群的虫子就会跟着出现。

库珀盯着塑胶袋说:“惯常的方法是从弹尖打一个几乎贯穿底部的孔,倒进一颗塑料气枪弹和黑色或无烟的火药,然后将塑料炸药卷成一条,塞进洞内,再将洞口密封——在他的案例当中所使用的是陶制弹尖。当子弹击发的时候,塑料弹撞击火药,引爆了四硝酸戊四醇。”

滚开!

“他自己填装?”莱姆问,“怎么弄?”

刷子迅速地刷洗,前后刷洗,一直刷洗到他的角质层渗出鲜血。

“泥土造成的冲撞较为柔软。而且他是自行填装的,或许他对于这一颗的品质控制得不太合格。”

士兵,那些血会成为证物,你不能……

萨克斯问:“它为什么没有炸开?”

滚开!

“非常下流,林肯。”库珀不安地表示,他的秃头上面布满了汗珠。“里面填装的是四硝酸戊四醇,主要是无烟火药,让它十分不稳定。”

他擦干双手,抓起吉他盒和背包,推门进了餐厅。

“你见过其他几颗的碎片了吗,梅尔?”莱姆问,“怎么做成的?”

士兵,你的手套……

“爆破弹十分不稳定,火药可能正在闷烧中,随时都可能炸开,只要一点碎片就可能让你没命。”

惊恐的老板盯着他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和他脸上疯狂的表情。“虫子。”他喃喃地对餐厅里的所有人解释,“操他妈的虫子。”然后冲到外头的街上。

“怎么回事?”

匆匆走上人行道之后,他逐渐平静下来,脑袋里想着他应该做的事。他必须干掉乔迪,当然。必须干掉他必须干掉他必须干掉他必须……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叛徒,而是因为他对那个家伙……

他谨慎地将子弹放在桌子上,然后拉着比他高出两英寸的萨克斯往后退开。

你为什么干这种事,士兵?

萨克斯回答:“没错,但是它并没有炸开。”

……透露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信息。而他也必须干掉林肯那条虫子,因为……因为如果不干掉他的话,成群的虫子就会找上他。

“等一等,”库珀眯起眼睛,“是一颗爆破弹吗?”

必须干掉必须干掉必须必须……

“他对乔迪开了几枪,其中两发击中墙壁炸成了碎片,这一颗击中了花坛的泥土,并没有炸开。我在天竺葵上发现了一个弹孔,然后……”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士兵?你有没有在听?

“什么?”

剩下的大概就是这些事了。

萨克斯答道:“哦,我也找到了他从来复枪击发的一颗子弹。”

然后他会离开这座城市,动身回到西弗吉尼亚,回到山上去。

“什么都没有,林肯。”他看着一个塑料袋里的一块棉花,问道:“那是什么?”

林肯,死了。

库珀照着做了。

乔迪,死了。

“试试激光。”

必须干掉必须必须必须……

“我已经做了。”她用轻快的声音表示。

没有任何事情再让他滞留此地。

“扫描看看有没有指纹。”莱姆下令。

至于那个妻子……他看看手表。刚刚过了晚上七点钟。很好,她可能已经没命了。

库珀检视了这些子弹,其中三颗已经撞平,一颗还算完整,剩下的两颗则沾了布莱特·黑尔发黑焦灼的血渍。

“是防弹的。”

“手枪的子弹。”

“也防那些子弹吗?”乔迪问,“你说它们会爆炸!”

“继续。”莱姆对萨克斯说。

德尔瑞向他保证防弹衣的功效。这件背心是由一层凯夫拉尔[5]纤维覆盖在一张钢板上面制作而成的,重量为四十二磅。莱姆并不认识城里有任何一个警察穿着,或曾经穿过这样的背心。

她找到了他的半自动手枪退出的弹壳。棺材舞者使用的武器是七点六二毫米的贝瑞塔,枪龄可能十分长了,明显存在着裂痕。萨克斯所找到的每一颗弹壳都曾经被浸泡在清洁剂中,就连军火工厂员工的指纹也已经被清除干净,所以没有人能够从雷明顿公司某个工厂的生产班次,经由运送的路线追踪到某个特定的采购地点。而且棺材舞者明显是用他的指关节填装子弹,老套的招数。

“但是,万一他打我的头怎么办?”

她在布莱特·黑尔的房间里进行了真空集尘,但是她和戴上放大镜的库珀除了枪击的残余物、子弹的碎片,以及枪战造成的泥灰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

“他想要干掉我的程度,远远超过想要干掉你。”莱姆表示。

“你还找到了什么?”他问萨克斯。

“那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不过莱姆还是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喜悦,他们现在已经将棺材舞者的一部分涂抹、储藏在一支试管里面了。对于绝大部分刑事鉴定专家来说,罪犯通常都只是“在外头”,很少和他们面对面。除非是在法庭上,否则他们根本不用见面。所以他在面对这个对许多人——包括他自己——造成痛苦的人时,不禁感到一股深深的激动。

“你觉得他怎么会知道,笨蛋?”德尔瑞凶巴巴地说,“我会告诉他!”

不过这样证物能够告诉他的事情并不多。DNA电脑信息系统提供的是曾经被判刑的重刑犯资料,只是一个小型的资料库,包含的主要是一些强奸犯和少数暴力型罪犯。以棺材舞者的血液所进行的搜寻并没有任何结果,对此莱姆并不惊讶。

德尔瑞用背心将瘦小的乔迪紧紧地套住,然后丢给他一件风衣。他在百般抗议之后,冲了一个澡,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那一件盖住防弹背心的宽大海军蓝夹克并不合身,但是却让他看起来体格强壮。他看着镜中清爽干净的自己,露出了来到这个地方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林肯·莱姆现在凝视的是最具有个别特性的证物:从棺材舞者身上流出来的血液。一次“限制片段长度多型性”的DNA分析,差不多就可以排除血液来自其他人身上的任何可能性。

“好了。”塞林托对两名卧底的警官表示,“带他到市中心去。”

也就是排除其他的来源,追踪一样证物,直到只确定一个出处的过程。

两名警官领着他走出大门。

赋予每一样证物独一无二的特性,是刑事鉴定专家的目标。

他离开之后,德尔瑞看了对着他点头的莱姆一眼。高瘦的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弹开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到哈得孙空运给一名等在那里接电话的警探。联邦调查局的技术小组在机场附近的一处继电器的箱子里,发现了一个夹在哈得孙空运电话线路上面的遥控窃听器。不过他们并没有拆掉这个窃听器;事实上,在莱姆的坚持下,他们确认了窃听器仍正常运作,并置换了电力微弱的电池。莱姆安排的新陷阱需要用到这个装置。

28

喇叭扩音器里传出了数声铃响,然后是“咔嚓”一声。

倒数十七小时

“我是蒙代尔警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蒙代尔并不是真的蒙代尔,他是依照事先写好的稿子念的。

而他对这种缄默的道别做何反应?他匆匆地看她一眼,然后用粗哑的嗓音说:“我们看一眼这些证物吧,萨克斯。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蒙代尔,”德尔瑞开口说。对一个康涅狄格农庄出生的人来说,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真是纯真。“我是威尔森警官,我们现在在林肯这里。”(不能用“莱姆”,因为棺材舞者只知道他叫做林肯。)

再见了,莱姆,她心想。再见了。

“机场那边怎么样?”

这件事刚好足以让阿米莉亚·萨克斯好好地想一想,珀西·克莱这一番话对她是否也有一些好处,因为这可以让她弄清楚,这场竞争当中谁才是真正无可争议的赢家。好吧,有一些运动,萨克斯相信自己注定要失败。她是射击冠军、受勋警察、驾驶高手,以及颇为杰出的刑事鉴定专家,不过萨克斯却拥有一颗没有戒备的心。她的父亲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浪漫的人。几年前,在她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恋情之后,她的父亲告诉她:“这样的事应该能够为灵魂套上盔甲,阿米莉亚,应该有这样的功效。”

“仍旧安全无恙。”

“谢谢你,林肯。”她点点头,给他一个微笑。

“很好。听我说,有一个问题,是关于一个帮我们工作的反情报人员,乔·德奥弗里欧。”

“好吧,珀西,”莱姆说,“让贝尔警官和你同行,我们也会确保有许多鲍尔的部下会为你提供支援。到你的机场去忙吧,做你应该做的事。”

“就是那个……”

阿米莉亚·萨克斯非常希望能够当场消失,逃离这个地方,爬上她的车子,以一百二十英里的时速撕裂新泽西或拿索郡的公路。她再也无法忍受和这个女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对。”

“还有梅尔·库珀,你可不可以打个电话给他,朗?他一定把我的话当真了。我是开玩笑的!他还真是个科学家,没什么幽默感。我们需要他到回这里来。”

“那个自首的家伙,你和他一起行动吗?”

“你在和我们开玩笑吗,莱姆?”他怀疑地问。

“是啊。”平常也叫做弗雷德·德尔瑞的威尔森表示,“那个狗杂碎。不过他现在跟我们合作。我们要载他回去他的老鼠洞,然后再回到这里。”

“我把这个地方弄得一团乱。你看,我把杯子弄翻了,我的头发也乱七八糟。可以请你清理一下吗,麻烦你?”

“‘这里’是哪里?你的意思是回到林肯那边吗?”

托马斯心存疑虑地站在门口凝视。

“没错。他要回去拿他的药。”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莱姆用他隆隆作响的男中音叫道:“托马斯!托马斯!进来!”萨克斯吓了一跳。

“操,你们为什么答应他?”

他仍然不发一语。

“他开了一个条件。他帮我们逮住那个杀手,林肯就答应让他回去拿一些药。就是那个老地铁站。不管怎么样,我们不会派出一个护送车队,只有一辆车,所以我才打给你,我们需要一个好司机。你曾经和一个你非常欣赏的人一起出过任务,对不对?”

“现在,”珀西平静地表示,“我知道阿米莉亚带回了一些在庇护所发现的证物。我的建议是你马上瞧一瞧,然后一了百了地阻止那个王八蛋。因为我现在正准备前往迈马洛尼克机场,修好我的飞机,并在今天晚上飞这一趟航班。现在我直截了当地问你:你是不是准备像你之前同意的一样,让我出发前往机场?还是我必须打电话给我的律师?”

“你说的是一个司机吗?”

莱姆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他的眼睛绕着房间打转,就好像在寻找一些能够用来反驳珀西论点的有效证物一样。

“甘比诺那件案子?”

“那么,如果我的防冰器失去作用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我的偏航调节闸也坏了怎么办?如果在我启动自动降落系统之后,一只鸽子飞进我的皮托管里,那会造成什么后果?我——就——死定了!突然熄火、液压故障、技工忘了置换有故障的断路器……备援系统[3]错误。在你的个案当中,他们还有可能从枪击中复原,但是我的飞机是以每小时三百英里的时速撞击地面,不会有任何幸存的可能。”

“对了……我想想看。”

莱姆答道:“但是一旦我把事情搞砸的话,就会有人丧命。”

他们照这样一直演下去。莱姆一直都非常佩服德尔瑞的演技,演谁像谁。

来吧,莱姆,给她一点颜色瞧瞧!萨克斯多么希望莱姆能够占上风,一脚将这个女人踢到长岛去,永远都不再跟她有任何牵连。

那个伪装的蒙代尔警探——也应该颁给他一个最佳配角奖——表示:“我想起来了。托尼·格里登,不对,是汤米,一个金发的家伙,对不对?”

“很好。”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对,就是他,我要用他。他在这一带吗?”

珀西继续说:“我很抱歉,警探先生,但是我并没有看到我们之间有任何不同。我们都是二十世纪科技文明的产物。妈的!如果我有翅膀的话,就可以振翅飞翔了。但是我没有,也永远不会有。为了做我们想做的事,我们两个人……我们都必须依赖。”

“不在,他在费城。那件劫车案挺棘手的。”

认识莱姆这么久以来,萨克斯心想,第一次看到他被对手而哑口无言。

“费城!太可惜了,我们二十分钟之内就要出发了,等不了那么久。好吧,我就自己开吧。但是那个汤米,他……”

“我能够四处走动?我身在五万英尺的高空,只要打开机门,我的血液马上就会沸腾。”

“那家伙还真他妈的能开车!他能够在两个街区内甩掉盯梢的车子!老兄,那真是精彩。”

“你能够到处走动,你能够拿起电话……”

“如果能用他就好了。好吧,谢了,蒙代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啊!”她对莱姆吼道,“有什么不同?”

“一会儿见。”

“你不懂。”他的口气很粗鲁。

莱姆眨了眨眼睛,对于一个瘫痪者来说相当于掌声鼓励。德尔瑞挂上电话,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我们等着瞧吧。”

萨克斯非常惊讶地看到莱姆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开口准备说话,但是珀西又打断了他。“你想象一下,”她又回到了拖长音调的说话方式,“我坐在一个铝制的小管子里,距离地面六英里,以时速四百节的速度飞行。外头的气温为华氏零下六十度,风速则是一小时一百英里。我甚至还没提到闪电、气流以及冰霜。我的老天!我还能活着,主要就是依靠这些机器,”她又笑了笑,“这一点和你有什么不同?”

塞林托乐观地表示:“这是我们第三次下饵,这次一定上钩。”

她打断他:“然后怎么样?因为这样,你就有发脾气、违背承诺的权力?”她一口气将酒喝光之后,愤恨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天……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靠什么为生?”

林肯·莱姆并不认为执法的时候可以使用这种定律,不过他还是说:“但愿如此!”

萨克斯知道莱姆期待听到的不是这句话,他完全没有提防她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说:“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有办法拿起电话的话——”

距离乔迪那座地铁站不远的地方,斯蒂芬·考尔坐在一辆偷来的车子里,看着一辆政府公务轿车停靠在路旁。

萨克斯看着珀西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要表示什么?”珀西开始说,“有人因为……技术上的失败而丧生?”

乔迪和两名便衣警察爬下车子,检视着周遭的屋顶。接着他跑进地铁站,五分钟之后,臂下夹着两个包裹冲进车内。

“少来这套。”她不予理会地继续说,“不要怎么样?”

斯蒂芬并没有看到支援的后备警力,也没有尾随盯梢的车辆,他窃听到的消息正确无误。他们驱车上路之后,他开始跟在他们后面,一边在心里想着,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曼哈顿一样,可以轻易地进行跟踪而不会被发现;他在爱荷华或弗吉尼亚绝对无法这么做。

“不要……”莱姆含糊地开口警告。

那辆便衣警车开得相当快,不过斯蒂芬也是一个身手矫健的司机,在他们朝着上城开去的路上一直跟得很紧。轿车开到中央公园西面,路经一幢七十年代的房子前面时,车速逐渐减缓。房子前面站着两个男人,虽然身穿便服,但是很明显都是警察。他们和便衣警车的司机之间交换了一个信号,可能表示“一切都没问题”。

珀西又笑了笑。

所以就是这里了,这就是林肯那条虫子的家。

莱姆睁大眼睛,炯炯地看着她。

车子继续往北行驶。斯蒂芬也跟着走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停下来,爬出车子,提着吉他盒匆匆躲进树林里。他知道那幢房子附近一定有人看守,所以他迅速地移动。

珀西·克莱在自己的杯子里又斟了一些酒,接着也为莱姆倒了一些。“一点都没错,是有人在讲一些狗屎,但是我听到的狗屎都是你说的!”

就像一头鹿一样,士兵。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刺耳的笑声,让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是的,长官。

他的下巴有些潮湿。托马斯拿着一张面纸走向前去,但是他猛烈地摇动英俊的下巴,赶走助理。他用头指着电脑。“我太自信了,认为自己十分正常,坐在‘暴风箭’上面像驾驶赛车一样奔驰,控制灯光,抽换光碟……狗屎!”他闭上眼睛,脑袋往后靠着枕头。

他消失在一簇小树丛后面,朝着那幢房子往回爬,并在一株正在发芽的紫丁香树下找到了一块凸出的岩石作为掩护,打开吉他盒。载着乔迪的轿车这时候在一阵尖锐的声响当中回转,驶近那幢房子——车子在众多的汽车之间里做了一次U形回转,然后急速往回行驶。

萨克斯非常同情他,但是又觉得苦楚。她因为见到他痛苦而肝肠寸断,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他看着那两名警察爬出车子,四处查看,然后沿着人行道护送极度惊恐的乔迪。

“瞧!我推算出了这一切。我在他闯进去之前的五分钟就知道了,只是我他妈的没有办法打电话给任何人,告诉他们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拿起……该死的电话,告诉任何一个人将会发生的事情!而你的朋友因为我而丧生了!”

斯蒂芬弹开望远镜的护盖,仔细地瞄准叛徒的背部。

“五二一系统。”萨克斯表示。

突然,一辆黑色的车子疾驶而过,把乔迪吓得惊慌失色。他睁大了眼睛,然后甩开两名警察,跑进房子一旁的巷子里面。

“对不对?”

他的护送人员转过身,手放在他们的武器上,盯着吓着他的那辆车子。当他们看到了车子里面的四名拉丁女孩之后,明白只是一场假警报。两名警察笑了起来,然后其中一人跑去把乔迪叫出来。

“我……”

但是目前的斯蒂芬对这个瘦小的家伙并不感兴趣。他不能一次将那条虫子和乔迪一起解决掉,所以林肯才是他现在要干掉的人。他可以感觉得到那股饥渴,那股需要,就像他需要搓洗双手一样强烈。

莱姆继续说:“我推算出他会攻击庇护所,也推算出他会穿着消防队员的制服,更他妈的推算出他会爆破后门!我打赌他用的是替换过点火装置的精准五二一或五二二系统,对不对?”

开枪射击窗子里的那张脸孔,干掉那条虫子。

萨克斯皱起眉头,仔细聆听。

必须必须必须必须……

“你……什么?”

他透过望远镜观察建筑物的窗户——他就在那里,林肯那条虫子。

“没错,但是你不知道我推算了出来。”

一股颤抖闪过斯蒂芬的全身。

“存在这一风险。”珀西说,“你告诉过我们,他有可能闯进庇护所。”

就像他的腿和乔迪厮磨的时候,冒出的那股电流一样……只不过这一回的快感高出了千倍。事实上,他已经兴奋得喘不过气。

“但是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你就会没命。”

为了某种理由,斯蒂芬看到那条虫子原来是个残废时并不惊讶;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猜测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就是林肯。因为斯蒂芬相信,只有一个杰出的人才能够逮着他——一个不会被日常生活的杂事干扰的人,一个智慧超群的人。

珀西表示:“你和我达成了协议,现在却出现了两名探员来带我去长岛。我以为我可以信任你。”

成群的虫子可以成天在林肯的全身上下蠕动,但是他却感觉不到。它们可以爬进他的皮肤里,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知觉。他是免疫的,而他无法受到伤害的事实,让斯蒂芬恨得咬牙切齿。

谢谢你,莱姆,我们何不一起穿着内衣裤示众?萨克斯用她那双漂亮、冰冷的眼睛瞪着他。他甚至没有发现,因为他正盯着珀西·克莱。

所以在华盛顿特区执行那件工作的时候,窗子里的那张脸并不是林肯。

“别听她的!”莱姆大叫,“她在生我的气。我没有照她的意思做她想做的事,所以她在生我的气。”

或者真的是他?

珀西开始倒酒。萨克斯说:“他喝够了。”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停下来!如果你不停止去想这件事的话,虫子就会上你的身。

“做我们一开始就应该做的事。再给我倒一点。”

爆破弹已经装进了弹夹。他让一发子弹上了膛,然后再次扫视房间。

“什么?”

林肯那条虫子正在跟一个斯蒂芬看不见的人说话。位于一楼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一间化验室,他看到了一个电脑屏幕,还有一些化验设备。

“我叫他回家去了,已经无事可做……我们把她包起来,运送到可以保护她安全的长岛去。”

斯蒂芬将枪带缠绕在身上,让自己的腮帮子紧紧地贴着枪托。一个凉爽、潮湿的傍晚,空气相当沉重,爆破弹也较容易得到支撑,不需要再经过校正。目标只不过在八十码之外,拉开保险闩,呼吸,呼吸……

“莱姆,你真是浑蛋!”萨克斯骂道,“梅尔在什么地方?”

从这个位置,如果射击头部的话应该较容易上手。

“这才是个有格调的女士。”莱姆表示,“我害死了她的搭档,但是她还是愿意和我一起喝一杯。你就没有这么做,萨克斯。”

呼吸……

珀西瞥了萨克斯一眼,然后朝着柜子走过去,为自己和莱姆各倒了一杯酒。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他一开始并没有说话,然后开口:“至少帮我倒一杯酒。”

他透过瞄准器的十字线观望,林肯那条虫子正盯着电脑屏幕。他将十字线的中心对准他的一只耳朵。

“我要和你谈一谈。”

扳机上的压力开始上升。

他最后终于看着珀西。“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应该在长岛!”

呼吸……就像性爱一样,就像射精一样,就像抚触着坚挺的肌肤一样……

“我们弄到了几个咻咻飞过来的子弹!完蛋了,没戏唱了,结束了。低下身子找掩护!我们准备躲起来逃命,你准备加入我们的队伍吗,阿米莉亚?我建议你一起来。”

用力一点。

“我们弄到了……”

再用力一点……

说错话了,林肯的脸上挂了一个困惑的表情。“我并不觉得难堪。我看起来像是难堪的样子吗?有人觉得我看起来难堪吗?我看起来他妈的难堪吗?”

斯蒂芬及时注意到了。

“林肯,”萨克斯脱口而出,“别这样。你是在让自己难堪。”

林肯那条虫子的袖子上面有一道细微的不对称,不过并不是一道皱褶,而是某种扭曲。

“死了三个,朗,他又干掉了三个!狐狸进了鸡舍。”

他松开扣着扳机的手指,然后透过望远镜,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斯蒂芬将红田牌望远镜的解析度调高,盯着电脑屏幕上面的字形——那些字母全都是反方向的。

“林肯,发生什么事了?”塞林托接着走进房内。她猜想,就是他把珀西带到这里的。

一面镜子!他看到的是一面镜子!

珀西走进房里,看着狼狈不堪的莱姆。

又是一个陷阱!

当然,萨克斯心想,他并不想在新情人面前有失态的表现。

斯蒂芬闭上眼睛。他差点就露出了行踪;他感觉畏缩,全身因为爬满了成群的虫子而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看自己的四周,知道公园里面一定埋伏了十多个搜寻与监视小组的特警,配备着大耳朵[6]麦克风,等着找出开枪的确切位置。他们会用装着星光望远镜的M16步枪瞄准他,然后用交叉的火力逮住他。

莱姆的目光立刻落到地面上,变得沉默不语。

杀人许可,不需要劝降。

他没有回答。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朦胧的视线越过了她,落在门口的方向。她转身,看到了珀西·克莱。

他在绝对的安静当中,迅速地用颤抖的双手拆下瞄准器,然后和枪支一起收进盒子里,一边努力地抑制那股恶心、畏缩的感觉。

她严厉地回嘴:“我找到了这么多证物,你应该像个参加自己生日会的小孩一样开心。不要再自嗟自叹了,我们开始工作吧!”

士兵……

“血液?嗯,这样才公平。他已经收集了不少我们这边的。”

长官,走开,长官。

“我这里有一张集满了微量证物的集尘器滤网。我找到了一颗子弹,也收集到了他的血液样本。”

士兵,你到底在……

“棺材舞者进到屋里了,对不对?狐狸进了鸡舍,狐狸进了鸡舍!”

长官,操你妈,长官!

“你到底喝了多少?”

斯蒂芬钻过树丛,走到步道上,然后悠闲地穿过草地朝着东边行进。

“去他妈的证物!”

没错,他现在比以前更为确定,他绝对必须干掉林肯。他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来想出一个新的计划,来考虑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莱姆,”她厉声说,“我们有证物要研究。”

他突然走出小路,在灌木丛里停了好一会儿,倾听、观察他的四周。他们担心他如果注意到公园里空无一人的话会起疑心,所以甚至没有封闭公园的入口。

“倒点威士忌在我那个该死的酒杯里。托马斯!给我进来……没用的家伙!”

这是他们犯的错误。

“你听起来已经喝得够多了。”

斯蒂芬看到一群和他年龄相当的男人,外表看起来是一群雅皮,不是穿着无领长袖运动衫,就是一身慢跑的装扮。他们提着装了球拍的袋子和背包,朝着上东城区的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谈笑。他们的头发因为在附近的运动俱乐部淋浴过而闪闪发亮。

他愤怒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要喝一杯!”

斯蒂芬等到他们从身旁走过,然后就好像自己和他们是一伙人一样地跟在他们后面。他给了他们其中一人一个慷慨的笑容,然后迈着轻松的步伐,一边潇洒地摇晃着吉他盒,一边跟着他们朝通往上东城区的通道走去。

她照着做了,然后将瓶子放在柜子上面。

倒数十二小时

“把、瓶、子、捡、起、来。”

32

“我们有工作要做,莱姆。”

暮色包围着他们。

他注意到了萨克斯,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把瓶子捡起来。”

再次坐回利尔喷气机左驾驶座的珀西·克莱,看到了前方一簇来自芝加哥的灯光。

那瓶麦卡伦威士忌躺在地上。他一定是试着用牙齿去咬它,结果将它撞翻了。

芝加哥中心批准他们降到一万两千英尺的高度。

萨克斯推开房门,进到里面。莱姆的样子可笑极了:头发凌乱,下巴上沾着唾沫,而且两眼通红。

“开始下降。”她一边宣布,一边拉回节流阀,“要求自动终端资料广播服务。”

她把门打开,托马斯低声说:“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布拉德将他的无线电接到机场自动信息系统,然后大声地将系统告诉他的信息重复一遍。“芝加哥信息:天空无云,风向二五〇,风速三节,气温华氏五十九度,高度表拨定值三〇点一一。”

“妈的!”莱姆咆哮着,“给我那瓶该死的酒!”

布拉德设定高度表,珀西则对着麦克风说:“芝加哥进场管理台,这里是利尔95FB,在一万两千英尺的高度加入你们,航向二八〇。”

“我们不能等。”

“晚上好,FB,下降并维持在一万英尺的高度。预定进场跑道二十七右。”

“你最好还是再等一会儿。”托马斯警告她。

“收到了。下降并维持在一万英尺,预定进场跑道二十七右,95FB。”

她伸出手要去开门。

珀西并不愿意往下看。在他们下面不远的地方,是她丈夫和飞机丧生的地点。她不知道他是否也得到降落在奥黑尔机场二七右跑道的指示,不过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是这样,航空交通管制中心也会引导他经过她目前正在通过的空域。

萨克斯知道唯一让他没有砸东西的理由,就是他办不到。

或许他就是在这个地方开始拨电话给她……

一阵盛怒的吼叫从他的房里传出来。

不行!不要去想这件事。她命令自己:驾驶你的飞机。

年轻英俊的托马斯做了一个鬼脸。“他有的时候还真是讨人厌。他让一名巡警给他倒了一些威士忌,根据他的说法,是为了治疗疼痛。他说他有一份单次蒸馏麦芽的处方,你能相信吗?他喝酒的时候还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她用一种平静而低沉的声音说:“布拉德,这将会是一次目视进场,由二十七右跑道抵达。监看进场,并念出指定的高度。我们到达近场边缘的时候,请监看航速、高度以及下降的角度,下降速度超过每分钟一千英尺的时候警告我。复飞的动力是百分之九十二。”

“怎么回事?”

“知道了。”

她听见卧室的门后面传出:“我要那一瓶酒,现在就要。”

“机翼十度。”

“真是讨厌。”托马斯告诉阿米莉亚·萨克斯。

“机翼,十度,十度,绿灯。”

27

无线电发出声响。“利尔95FB,左转航向二四〇,下降并维持在四千英尺。”

倒数十八小时

“95FB,从一万英尺降到四千,航向二四〇。”

“事实上,克莱女士,移送令就是林肯·莱姆下达的。请你跟我们一起走,不要担心,我们会好好地照顾你,克莱女士。”

她拉回节流阀,飞机稍微平缓了一些,引擎刺耳的声响跟着减小,让她可以听见空气呼呼的声响,就像在夜间开启的窗户旁,听着微风吹拂床单所发出的低语。

“嗯……”其中一名警官看着他的同事。

珀西对着后面的贝尔喊道:“你差不多就要开始第一次经历利尔喷气机的降落了。让我们瞧瞧我着陆的时候,有没有办法不在你的咖啡上造成涟漪。”

“不对,不对,不对。打电话给林肯·莱姆,他知道这件事。”

“只要让我完整无缺地降落就行了。”贝尔一边说,一边将安全带像蹦极的安全绳一样地用力系紧。

“这我就不知道了,克莱女士。”其中一名警官表示,“我们接获送你到秀仑的命令,并让你留在原地接受保护,一直到星期一的大陪审团出庭为止。”

“什么都没有,莱姆。”

“我非去不可。”

莱姆倒尽胃口地闭上眼睛。“我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

“珀西。”贝尔开口说。

“他走了。他们相当确定他刚刚来过这一带,但是麦克风什么声音也没抓到。”

“不对,不对,”她说,“你们弄错了,我必须到迈马洛尼克机场去。”

莱姆看了一眼他让托马斯靠在房间一角的大镜子。他们一直等着爆破弹飞进来将它击碎。中央公园里布满了霍曼和德尔瑞的特勤小组队员,全部都在等着那一声枪响。

两个男人站在门口。贝尔认得他们,他们是纽约市警察局证人保护部门的警官。“我们是来接你到长岛的秀仑庇护所,克莱女士。”

“乔迪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庇护所大门的敲击声让她吓了一大跳。

德尔瑞窃笑了一声。“他被路过的车子吓坏了,躲在巷子里。”

命运……

“什么车子?”莱姆问。

让那个汉森恰好是一个凶狠的角色,为了不让这次飞行泄露出去而不惜杀人。

德尔瑞又笑了笑。“他以为是棺材舞者,结果转身看到了四名肥嘟嘟的波多黎各小妞。那个小混账表示若不关掉你屋前的街灯,他就不出来。”

让那个菲利浦·汉森选择在那个时候处理那些不利于他的证物。

“不要理他了。等他觉得冷的时候,自己就会跑回来。”

让他们那个晚上刚好在那个地方。

“或者等他想要拿钱的时候。”

命运。

莱姆绷起了脸。这次的陷阱又未奏效,让他感到非常失望。

那个男人从停在柏油路上的车子里费力地扯出巨大的粗呢布袋,丢进机舱里面之后发动比奇飞机,特殊的活塞引擎紧接着开始运转。她记得爱德华不敢相信地表示:“他在做什么?机场已经关闭了。”

是不是有什么缺失?还是棺材舞者拥有什么怪异神力或第六感?这样的想法让身为科学家的莱姆十分反感,但是他又没有办法完全不予理会。无论如何,就连纽约市警察局有时候也会请灵媒来办案。

她听见了刹车的尖锐声响,于是往外看。

萨克斯朝着窗口走过去。

夜深了,一个雾气重重的夜晚。阴暗的机场人去楼空,就像电影《北非谍影》的最后一幕一样。

“不行。”莱姆对她说,“我们还不确定他已经走了。”塞林托拉上窗帘的时候,也小心地避开窗户。

她蜷缩在罗兰·贝尔身旁,因为这一切巧合而愤怒得颤抖。回想着因为失眠而疲惫不堪的自己,和爱德华、黑尔站在停机棚里被刺目强光围绕的利尔喷气机CJ前面,拼命希望赢得美国医疗保健的合约,并在夜半的湿气当中,一边发抖,一边试着找出喷气机在这次任务当中最佳的装配方式。

奇怪的是,不知道棺材舞者确切的位置,反而比起他在二十英尺外用一把大型来复枪指着你的时候,更令人觉得恐怖。

悲剧成三……那么最后一个会是什么呢?她自己丧命?公司倒闭?或另外一个人的死亡?

库珀的电话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拿起话筒。

伟大的航空题材作家欧内斯特·格恩[2]曾经写道,命运就像个猎人一样。珀西一向认为他的意思是大自然或环境情势这些无常的因素,以及有缺憾的机械装置,让飞机撞向地面。但是命运并不是这么单纯。命运就像人类的心智一样复杂,就像邪恶一样难解。

“林肯,是调查局爆破组的人。他们查过了爆炸物的参考资料档案后,表示那些乳胶有一个可能的匹配。”

她想象他睁大了眼睛,张大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呐喊,然后冲向那个可怕的男人,试图阻止他,并因为有人真的企图杀害他、杀害珀西而胆寒。她的愤怒和遭到背弃的感觉胜过了惧怕。你的生命一向如此严谨,她想着布莱特,就算你必须冒的风险也都经过了仔细的估算。在五十英尺的高度倒转飞行、尾旋、跳伞。对观众来说,看起来似乎不可能完成,但是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如果你觉得自己可能英年早逝的话,你相信一定是为了某种错误的连动装置、油管堵塞,或是因为某个闯入你领空的冒失学生。

“他们怎么说?”

布莱特……

库珀聆听了一会儿电话。

三个当中的第二个。这一次并不是技工离职或包机的问题,而是她亲爱的朋友之死。

“这一类特定的橡胶并没有线索,不过他们表示,这和利用高度引爆雷管所使用的材料并没有抵触,因为里面有一个乳胶气囊充满了空气。当飞机上升的时候,高空的低压会让气囊扩张,并在某个特定的高度挤压成炸弹内部的电闸。触点完全之后,炸弹就接着引爆。”

珀西·克莱换好了衣服,走进通道,扑向罗兰·贝尔强壮的身影。他用手臂搂着她。

“但是这枚炸弹是由定时器引爆的。”

第二个悲剧。

“他们只告诉了我关于乳胶的事。”

他往下瞥了一眼已经安全爬到一辆车子后面的乔迪,接着将M40步枪丢进盒子里,包挂上肩膀,然后沿着防火梯爬进了巷子里。

莱姆看着装了炸弹碎片的塑胶袋。视线落在定时器上,想着:“为什么它会如此完整?”

撤退,士兵!撤退!

因为它被装在一片凸出的钢嘴后面。

他听见一架直升机迅速飞向那幢建筑的声音,然后是更多的警笛声。

但是棺材舞者也可以把它装在任何地方,他可以把它挤压在塑料炸药里面,让整枚炸弹的体积缩减。定时器完整无缺,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是一种疏忽,但是他现在有些怀疑。

为什么?

“告诉他,飞机爆炸的时候正在下降。”萨克斯说。

为什么迟疑?我原本可以射杀他,并早已溜得不见踪影。

库珀转达了她的意见。他又倾听了一会儿之后,接着回报:“他说可能只是组装时的一点差异。飞机爬升的时候,扩张的气囊打开了引信的保险;飞机下降的时候,缩小的气囊终止了回路,然后引爆炸弹。”

斯蒂芬往后翻跌,用双手保护自己的脸。他可以感觉到割伤,并看到细微的血渍滴落到覆盖着沥青防水纸的屋顶上。

莱姆低声说:“定时器是假的!他把它装在一片金属后面,让它不会遭到摧毁。所以我们会认为那是一枚定时炸弹,而不是高度引爆弹。卡尼的飞机爆炸的时候在什么高度?”

子弹击中了他身后的电梯间,砖块、混凝土及铅层撒了他一身,尖锐多角的弹壳划伤了他的前臂和手背。

塞林托迅速地浏览了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的报告。“它当时刚刚下降到五千英尺以下。”

接着还击的火力开始发射。首先是十多把枪,然后又加入十多把;其中大部分都是手枪,还有几把H&K步枪,喷出子弹的速度快捷,让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除去了消音器的汽车引擎一般。

“所以他们在迈马洛尼克机场外爬升到五千英尺的时候,打开了炸弹的引信,然后在芝加哥附近,降到那个高度以下的时候引爆。”莱姆表示。

他又击发了两枪,但是乔迪和所有的人不是已找到了掩护,就是沿着人行道和街角迅速地爬行。

“为什么选择在下降的时候?”塞林托问。

长官,是的,长官。

“这样飞机才会离得很远。”萨克斯说。

你怎么会他妈的错过这一击,士兵?再开枪!

“没错。”莱姆表示,“这样棺材舞者才会有时间在爆炸之前顺利地离开机场。”

乔迪就在这个时候跳了开来,并推了他身旁的警察一把。

“但是,”库珀问,“为什么他要如此费事地误导我们认为是某一种炸弹,而不是另外一种?”

他像个在夏令营试射点二二来复枪的男孩一样,猛扣扳机。

莱姆看到萨克斯和他一样迅速地找到答案。“不!”她叫道。

一丝停顿之后……

塞林托还是没有想出来。“什么事?”

开枪,士兵,开枪!

“因为,”她表示,“爆破小组今晚在搜查珀西的飞机时,寻找的是一个定时炸弹,他们一直在寻找定时器的声音。”

他等得太久了。

“这也就表示,”莱姆脱口说出,“珀西和贝尔的飞机上也被装了一枚高度引爆弹。”

但是子弹一直没有击发。他将瞄准器抬高到乔迪的脑袋上方,而就在这个时候,乔迪一直察看屋顶的眼睛看到了他。

“下降率每分钟一千两百英尺。”布拉德叫道。

慢慢地,慢慢地……

珀西稍稍拉回利尔机的操纵杆,减缓了下降的速度。他们刚刚飞过了五千五百英尺。

他更用力地扣紧。

这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还不动手?

一种奇怪的嘀嘀声,她从来没听过类似的声音,至少不曾在利尔35A上面听过。听起来像是警报器之类的东西,但是距离遥远。珀西检视了一下飞机,但是没有看到任何亮起红灯的地方。嘀嘀的声响又重新出现。

长官,是的,长官。

“五千三百英尺。”布拉德喊道,“那是什么声音?”

士兵,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狙击手册教过你,稍微提高M40步枪扳机拉力的磅数,会让你注意不到武器击发确切的那一刹那,对不对,士兵?

珀西耸耸肩。

长官,是的,长官。他已经冰冷、毫无生气,是一具行尸走肉了。长官,秃鹰早已在天上盘旋。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身旁大喊:“拉起来,往高处飞!马上!”

他背叛了你,士兵,干……掉……他。

罗兰·贝尔热腾腾的呼吸出现在她的脸颊旁边。他蹲在她的旁边,手上拿着手机。

乔迪……

“什么?”

斯蒂芬调高了扳机拉力的磅数。

“飞机上有一枚炸弹,利用高度引爆的炸弹!我们一降到五千英尺就会爆炸!”

长官,我正在调整弹道和风力修正值。

“但是我们在……”

动手吧,士兵,击发你的武器。他是一个合理的目标,因为他可以指认你。

“我知道!拉高!拉高!”

斯蒂芬轻易地将十字线移到他的胸口。

珀西大声喊道:“设定动力,百分之九十八;报告高度!”

那股嘶嘶的电流又出现了,尽管距离遥远。

布拉德一秒钟也没有犹豫,立刻将节流阀往前推;珀西则将利尔机往上拉高十度。贝尔往后蹒跚几步,然后跌倒在地上。

你……

布拉德叫道:“五千二百英尺,五千一百五十英尺……五千二百。五千三百,五千四百……五千八百,六千。”

这时候前门被推开了,乔迪跟着出现,忐忑不安地走出门外。他四处张望,斜着眼睛,然后退回去靠着建筑物。

珀西·克莱在她的飞行生涯当中从来不曾发过求救信号。有一回,一群不幸的鹈鹕选择了她的二号引擎进行自杀,造成皮托管阻塞,于是她发布了一次报告紧急状况的信号。但是现在,她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首度叫出:“求救,求救,利尔95FB。”

但是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请说,FB。”

林肯?林肯?

“报告芝加哥进场管理台,我们收到机上被装置炸弹的消息,需要立刻升高到一万英尺,航向无人地带的上空等待航线的紧急许可。”

你到底是哪一个?

“收到了,95FB。”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飞航管制员平静地表示:“维持目前的二四〇航向,允许升高至一万英尺。我们正在调度你们周围的飞机……将询答器的电码转换至七七〇〇,并进行诉报。”

他明白自己只有开一枪的时间,接下来就会被齐发的子弹赶到巷子里去。

布拉德一边变换询答器的设定——调整自动发送FB遭遇麻烦的警告讯号到四周所有雷达设施的电码——一边不安地看着珀西。诉报的意思就是透过询答器发送信号,让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每一个人,以及其他的飞机知道雷达上的哪一个光点是利尔。

那个红发警察走到屋外,手上戴着乳胶手套。她是现场鉴定人员,是不是?我把弹壳和弹丸都处理过了,他一边用瞄准器在她的颈子上找出一个漂亮的目标,一边沉默地对她说。你得飞到新加坡去,才能够找到我的蛛丝马迹。

她听见贝尔对着电话说:“除了我和珀西之外,曾经接近飞机的人就只有那个业务经理罗恩·塔尔博特——并不是怀疑他这个人,不过他干活的时候,我的人一直像猎鹰一样站在他的肩膀上方盯着他。还有运送引擎零件的家伙也接近过,是格林尼治一带的‘东北物流’,不过我仔细查过他了,为了确定确实是他本人,我甚至拿到他家的电话号码,打了电话给他的妻子,让他们通过话。”贝尔又聆听了一会儿才挂掉电话,“他们会再打给我们。”

或许林肯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珀西看了看布拉德和贝尔,然后转身回去驾驶。

一辆便衣警车疾驶而至,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从车子里爬了出来。

“燃料呢?”她问她的副驾驶,“还能够用多久?”

穿着绿色西装那个高瘦的黑鬼呢?他看起来有点面熟,斯蒂芬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

“我们的耗油量比预估的低,因为逆风一直都不严重。”他计算了一下,“一百零五分钟。”

他是不是那个身躯笨重,像头猪一样流汗的警察?

她谢了上帝、命运,还有她自己的直觉,因为她在起飞前做了不在芝加哥补给燃料的决定,而加了足够飞到圣路易的燃料;还有联邦航空管理局规定的四十五分钟额外飞行时间的燃料。

你在哪里?你现在是不是就在我的眼前?站在浓烟密布的建筑物周围那群人当中?

贝尔的电话又开始滴滴作响。

林肯……虫子王子。

他接听了之后,叹了一口气,然后问珀西:“那家‘东北物流’是不是送交了一具灭火筒内芯?”

畏缩。

“该死,他是不是把炸弹装在里面了?”她气愤地问。

他到底是谁?他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人?

“看起来是这样。货车送货到你们公司的路上,才离开仓库不久,车胎就泄了气。司机忙了大约二十分钟。康涅狄格的州警刚刚在爆胎地点一旁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些类似灭火用的二氧化碳泡沫之类的东西。”

他寻找的是林肯那条虫子,那个再次超越他的家伙。

“该死!”珀西不由自主地朝着引擎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还亲手把它装了上去。”

也不是乔迪那个同性恋叛徒。

贝尔问:“莱姆想要知道温度会不会引爆炸弹?”

此时此刻,他追杀的并不是那个妻子。

“有一些地方温度很高,但是内芯的温度还好。”

斯蒂芬已经脱掉了消防队员的制服,穿得像一个开窍开得太晚的大学生。他找到了早上藏在蓄水池下面的M40步枪。这把武器已经上了膛,并锁定了射击的目标区域。他将背带缠绕在手臂上面,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贝尔向莱姆转述了之后,表示:“他要直接打给你。”

十多辆特勤车闪烁不停的红蓝灯光试图让他眼花,不过他是用红田牌的望远镜进行观测,所以除了瞄准的十字线之外,对任何东西都不在意。他来来回回地扫描着杀人地带。

过了一会儿之后,珀西在无线电里听见了接通联网的声音。

距离庇护所两百三十码。

是林肯。

她最后向罗兰·贝尔点点头。他伸出手臂抱住珀西,带她走到通道上,另一只手则仍然警戒地抓住自己的武器。

“珀西,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萨克斯的脸孔就像戴了一副面具一样,对眼泪无动于衷。

“又大又清楚。这一回他逮住我们了,是不是?”

她也观察了尸体跌落地面的方式,并发现了被害人明显是用台灯攻击了袭击者。犯罪现场可能还会揭露其他的故事,为了这个理由,她知道自己应该帮助珀西·克莱站起来,带她离开她朋友的尸体。但是萨克斯办不到。她只能看着这位不太美丽的瘦小女人,蹲着抱住布莱特·黑尔血淋淋的脑袋。“不!不……”

“看起来是这样。你们还能飞多久?”

阿米莉亚·萨克斯重新拾起刑事鉴定专家的身份,不再是作战单位的警员。她观察溅洒的血滴、枪击残余物的气味、翻倒的座椅——显示可能曾经发生搏斗,并为微量证物提供合乎逻辑的描绘。她立刻从弹壳辨识出是七点六二毫米的自动步枪。

“大约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建筑物清查完毕。”一名巡警在走道上叫道,“他们看见他离去了,他身上穿着消防队员的制服。他走了,消失在前方的人群里。”

“很好,很好。”莱姆说,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好吧……你能够从机舱内部接近引擎吗?”

“哦,不……”

“不行。”

接着她看到了地面上可怕的一幕。

又一阵犹豫。“你有没有办法让整个引擎分离?例如拆掉螺栓之类的?或是让它脱落?”

“天啊!”罗兰·贝尔一边嘀咕,一边放下武器。他的头发乱七八糟,面孔一片乌黑,两枚子弹撕裂了他的衬衫,在他的防弹衣上留下了两道痕迹。

“没有办法从机舱里面做。”

萨克斯转过房门,随时准备开枪射击,两名警员则跟在她后面。一个枪口正对准她的胸膛,她僵在原地。

“你有没有办法在空中补充燃料?”

她指了指自己,然后进到房间里,两名32E警官点了点头。

“补充燃料?这架飞机办不到。”

她回到走道上,朝着下一个房间的门口挪进。

莱姆问:“那你有没有办法飞到足以让炸弹的机械装置冻结的高度?”

也没有火药的味道,这个地方并没有发生过枪战。

他脑筋转动的速度快得让她吃惊,这是她永远都办不到的事情。“或许可以。但是即使是用紧急的下降速度,我指的是俯冲,也需要八九分钟才下得来,我不认为炸弹有任何部分能够维持完全冻结这么久。而且马赫冲击[7]可能会把我们拆散。”

什么都没有。

莱姆继续说:“好吧,如果让飞机继续往前飞,而你们从后面跳伞呢?”

她高高地举起格洛克,一边检视房间。

她当下的念头是她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飞机,但是实际考虑之后,她答复:如果把利尔35A失控的速度,机门、机翼和引擎的设计考虑进去,跳出飞机的人极可能因为冲撞而丧命。

“掩护我。”她叫道,并在其他人有机会阻止她之前,迅速地跃进门内。

莱姆再度沉默了一会儿。布拉德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在他的打褶裤上擦拭他的双手。

萨克斯来到了一个房间,停在房门口。两名霍曼的手下从炸开的后门人口走了进来。

罗兰·贝尔紧张得前后不停地摇晃。

“天啊!”塞林托说,一边专业地弯下腰来查看地上的执法官,但是他人性的一面却又让他不愿看一眼满是窟窿的尸体。

没救了,她心想,一边望着下面阴暗深蓝的暮色。

爆炸的化学品味十分强烈,她看了一眼庇护所的后门。门板虽然是钢材,但是威力强大的爆破却让它像一张纸片般地脆弱。

“林肯?”珀西问,“你还在吗?”

她的脚边躺着两具联邦执法官的尸体。

她听见他的声音。他正从他的化验室或卧室里打电话给某个人。他用一种不耐烦的声音说着:“不是那一张,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张地图。我要那一张做什么?不对,不对……”

静电干扰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中,但是她并没有听见说话的声音。她把收话器扯下来——不能分心——然后继续谨慎地在走道上移动。

寂静无声。

喘着粗气的塞林托也一样,他的脑袋左右转动。

爱德华,珀西心想,我们俩的生命一直都是以平行的方式一起向前的,或许我们死亡的方式也一样。然而,她更为罗兰·贝尔感到难过。一想到留下他孤苦无依的孩子,就令人无法忍受。

“是的,小姐。”年轻的警员答道,“我会注意背后。”

这时候她听见莱姆问:“剩下的燃油还能让你们飞多远?”

“小心背后。”萨克斯不顾等级地命令塞林托和那名穿制服的警察。

“如果使用最高效率的设定……”她看了看正忙着计算的布拉德。

“我负责前厅。”德尔瑞叫道,然后手握着他那把大型的西格索尔,消失在她身后的走道。

他回答:“如果维持高度的话,大约可以飞八百英里。”

走下漆黑的走道之后,她为了避免遭到侧面的攻击而将手枪紧紧地贴近身边(只有电视里的警察和电影里的黑手党,才会在转角或从侧面持枪攻击的时候,像崇拜阳具一样地将握枪的手远远地伸到面前)。她快速扫视经过的每一个房间,并弯着腰,让自己不超过枪口可能瞄准的胸部高度。

“我有个构想,”莱姆表示,“你们能不能飞到丹佛去?”

她在收话器里重复地听见贝尔要求支援的呼叫。

倒数十小时

快速地下楼梯让萨克斯的膝盖痛苦地抗议,又是关节炎。她走下通往一楼的最后三层阶梯时,脸部的肌肉已经开始疼痛地抽搐。

33

她将轻巧的格洛克手枪握在手中,推开了二楼走道的大门。跟在她身后的是塞林托、德尔瑞,和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员。她很希望知道这名警员在面临攻击的时候,会如何表现。乔迪蜷缩在地面上,痛苦地明白了自己背叛的是一名全身武装,而目前距离他不到三十英尺的危险人物。

“机场的海拔是五千一百八十英尺。”布拉德一边查看丹佛国际机场的飞行员指南,一边说,“我们在芝加哥外围的时候,也差不多处于同样的高度,而那东西并没有爆炸。”

她不知道棺材舞者是如何办到的,也不想理会这一点。她只想清楚地看一眼目标,然后用两秒钟的时间,以半个弹夹的九毫米子弹在他身上打出几个洞。

“距离有多远?”

然后她听到了枪击的声音。十多发噼啪作响,然后又十多发。

“从目前的位置计算,九百零二英里。”

接着是罗兰·贝尔的声音从一楼传了上来:“紧急支援!紧急支援!警员中枪!”

珀西只盘算了几秒钟,然后点点头:“我们飞过去。给我一个直行的航向,收到多向导向台的导航信息之前,就先这么玩。”然后她对着无线电说:“我们准备尝试,林肯,不过剩下的燃料非常吃紧。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做,待会儿再和你联络。”

阿米莉亚·萨克斯是第一个对入口的爆破声和吼叫声做出反应的人。

“我们会一直在这里。”

* * *

布拉德仔细地查看地图,参照航空日志。“左转航向二六六。”

但是心满意足,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二六六。”她重复一遍,然后呼叫航空交通管制中心,“芝加哥中心,95FB。我们正飞往丹佛国际机场。我们被装了一枚高度引爆弹,所以必须在海拔五千英尺以上的高度着陆。请求立即提供飞往丹佛的导航信息。”

害怕得发抖吗?是的。

“收到了,FB,给我们一分钟。”

接着他消失在巷子里,然后走上街道,巧妙地避开了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

布拉德要求:“请告知路上的天气状况,芝加哥中心。”

斯蒂芬指着里面。“瓦斯管线刚刚爆炸,我必须把所有的人立刻弄出来,快!”

“高压锋面正通过丹佛。逆风在一万英尺的高度从十五到四十节不等,在两万五千英尺的高度则增加到六十至七十节。”

其中六七个人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

“糟糕。”布拉德嘀咕了一声之后,重新开始他的计算。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表示:“燃油将会在距离丹佛还剩下五十五英里的时候耗尽。”

他跑向后门,脑袋伸到外面召唤更多的消防队员。

贝尔问:“你能够降落在高速公路上吗?”

撤退……

“如果要变成一大团火球的话,当然可以。”珀西答道。

接着传来了许多下楼梯的脚步声。他听到了一个女人,还有许多其他人的声音。没有时间完成任务,没有时间寻找另外一个目标了。

航空交通管制中心呼叫:“FB,准备抄下多向导向台的频率。”

干得好,士兵。

布拉德进行记录的同时,珀西做了一个伸展的动作,让脑袋紧紧贴着椅背;这样的动作有点熟悉,她记得她看过林肯·莱姆在他那张精心打造的床上这么做过。她想起了自己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当然,她说得相当认真,但是并没有了解自己说得有多么真实;他们是如此依赖这些脆弱的金属和塑料。

斯蒂芬的枪械快速地击发了五颗子弹,密集地击中他的头部和胸膛。对方的躯体快速地旋转,然后往后倒在地面上。

可能也会因为它们而即将面对死亡。

他朝着门口望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对着他冲过来的面孔,手上持着台灯当武器,并发出愤怒和恐惧的尖叫声。

命运是一个狩猎者……

他错了。

短缺了五十五英里的燃料,他们应该怎么办?

斯蒂芬猜想,既然警卫和贝尔如此猛烈地阻止他,房间里如果不是那个妻子,就是那个朋友。斯蒂芬也猜想,不管里面的人是谁,一定躲在衣橱里或床下。

为什么她的思绪不像莱姆那般有条理?难道她就想不出任何节省燃料的办法吗?

斯蒂芬低下头,朝着贝尔丢了一颗延迟一秒钟引爆的闪光弹,然后闭上眼睛。手榴弹在一声惊人的巨响中引爆之后,他听见那名警察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遮住脸。

飞高一点的话,燃油的效率较高。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他们在太平洋战区,会使用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来阻止那路疯狂的小日本的原因。当他们朝着你冲过来的时候,并不在乎是否会遭到杀害;他们只是不想被拦截下来。

飞机重量轻一点的话也有同样的效果,他们有没有办法把一些东西丢出机外?

贝尔眼睛一扫,发现斯蒂芬终于来到了那间漆黑卧房的门口。他们紧紧地盯住对方的眼睛。尽管斯蒂芬并非一名真正的士兵,但是他经历过的战斗让他十分清楚这名警察已经失去理智,所以成了最危险的动物——技艺高超又不顾自身安危的斗士。贝尔站了起来,一边向前移动,一边同时击发两把手枪。

那个货柜?美国医疗保健那批货的重量为四百七十八磅,那会为他们多买几英里。

再向前爬进两英尺。

但是就算她心里有这种想法,也很清楚自己不会这么做。只要还有任何拯救飞机、拯救公司的机会,她都会尝试。

贝尔在距离斯蒂芬的脸孔只有一寸远的墙上射进了一发子弹,而斯蒂芬也让一颗枪子儿在和贝尔差不多距离的地方着陆。

快一点,林肯·莱姆,她心想,给我一点灵感吧。给我……想象着他的房间,想象着坐在他的身旁,想起了那一只雄隼站在窗缘上雄赳赳的模样。

那名警察重新装填子弹,然后继续射击。十来发,二十来发……斯蒂芬不得不佩服他的技巧。这个贝尔会记住每把枪击发了几发子弹,然后交替地重新填装,所以他的手上永远都有上了膛的枪。

“布拉德,”她突然问,“我们的滑降比是多少?”

贝尔,斯蒂芬注意到这个名字,所以他并不是林肯那条虫子。

“利尔35A?我不知道。”

“罗兰·贝尔再次呼叫!”那名警察对着麦克风吼道,“我们需要支援,快!”

珀西曾经飞过史威泽2-32滑翔机。它的原型建造于一九六二年,也是用来制定滑翔标准的机型。它的下降速度为惊人的每分钟一百二十英尺,重量为一千三百磅;她目前驾驶的利尔机则为一万四千磅,不过机身还是可以滑翔,任何一架飞机都可以。她记得几年前加拿大航空那架七六七发生的意外事件,飞行员们至今依然津津乐道;那架巨无霸喷射客机因为电脑和人为的双重错误而耗尽了燃料,两具引擎在四万一千英尺的高空熄火,飞机于是成了一架重达一百四十三吨的滑翔机,而它最后成功地紧急着陆,没有造成任何死亡。

再向前一码,他几乎就要抵达门口了。

“好吧,让我们想一想,引擎空转的时候,下降速度是多少?”

我要,长官,我要让别人看不到我……

“我们可以维持在两千三百英尺,我想。”

消失在地面上,小鬼。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让别人看不到你。

也就是相当于每小时三十英里的垂直掉落。

斯蒂芬又连开了几枪,而……妈的……这个棕发警察却直接冲了过来,继续向前移动。世界上任何一个警察都会寻找掩护,但是他却没有。他努力再向前移动两英尺,然后再三英尺。斯蒂芬重新填弹,再次开枪,一边朝着目标的房门口挪动相同的距离。

“现在计算一下,如果我们用燃料带我们到五万五千英尺的高度,什么时候会耗尽燃油?”

他觉得自己畏缩到想要流泪……他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这个计划。他已经无法表现得更加狡诈了,但是林肯那一条虫子还是超越了他。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他?这名手持两把枪,头发开始微秃的警官是不是林肯?

“五万五千英尺?”布拉德有些惊讶地问。

最多一分钟,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没错。”

然后是那名棕发的警官,开始从角落用两把枪猛烈地攻击。两颗子弹掠过了斯蒂芬的外套,斯蒂芬自己也击出一发从警察身边飞过的子弹。然后他们同时退了回去。更多发子弹擦身而过,这名警察的射击几乎和他一样出色。

他把数字敲进去。“最大的爬升率是每分钟四千三百英尺,我们会因此而耗掉不少燃油。但是爬到三万五千英尺以上之后,效率会直线上升,我们可以降低动力……”

斯蒂芬身穿消防队员的黑色长大衣——和聚集在庇护所前方另外三十或四十名人员一模一样——用爆破炸药炸开了巷道的入口,闯进屋内时,预期见到一片燃烧的混乱场面:“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以及屋内大半的人员全都被炸成碎片,或至少严重受伤。但是林肯那条虫子再次愚弄了他,他发现手机被人动了手脚。他们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事,就是他会再次攻击庇护所;他们认为他会在路上进行攻击。尽管如此,当他以爆破的方式进到屋内时,还是遭遇两名联邦执法官疯狂的射击。不过由于爆破的声音让他们吓了一跳,所以他还是有机会干掉他们。

“只用一部引擎?”

他又开了一枪。那名棕发警察退回房间里,用无线电呼叫了几句话,但是马上又回到他的位置,冷静地开枪。

“当然,我们可以这么做。”

惊恐、畏缩,全身爬满了虫子……

他敲进去更多的数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在距离剩下八十三英里的时候耗尽燃料。不过当然,到时我们还有高度。”

斯蒂芬又朝着其中一扇敞开的门向前挪行了一码。

珀西·克莱的数学和物理成绩都是优等,不需要计算机就能够进行推算,她现在已经看到了数字在她的脑中涌现。在五万五千英尺的高度熄火,下降率为两千三百……他们着陆之前,还可以撑过八十英里;如果逆风对他们仁慈一点的话——也许还可以撑得更远。

又是一枪,更接近,并在他脑袋附近撞起了一块地板。开枪的是那名头上的棕发相当稀疏的警官——他今天早上在庇护所的窗子里看到的那一个。他蜷伏在门口,成了一个清楚的目标,但是斯蒂芬却无法给他利落的一枪,因为这名警官两只手都握着自动手枪,而且是名极为出色的枪手。

在计算机和灵活手指的帮助下,布拉德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不过还是很紧。”

面戴滑雪面具,身穿笨重消防衣的斯蒂芬·考尔,紧紧地贴着庇护所走道的地面,藏身在他刚刚杀害的两名联邦执法官之一的尸体后面。

上帝不会给你确定的答案。

就像是一场噩梦。

她开口说:“芝加哥中心,利尔FB请求立刻爬升到五万五千英尺的许可。”

屏幕上出现了简单的信息:“无法辨识你刚刚说的话,请再试一遍。”

有的时候你就是必须赌一把。

“珀西!”莱姆大叫,“珀西……”

“嗯……再说一次,FB。”

讯号突然中断。

“我们需要爬高,五万五千英尺。”

他认出了罗兰·贝尔的声音。“倒了两个……哦,天啊!他在这里。他找上我们了,他朝我们开枪!我们需要……”

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管制员勉强表示:“FB,你们是一架利尔35,没错吧?”

庇护所。

“没错。”

但是他还没开口之前,先听见了静电刺耳的干扰声;接着他的心脏凉了半截,他听见了一个发狂的声音大叫:“报告!联邦六号庇护地点需要后援!”

“最高的操作上限是四万五千英尺。”

太好了!

“一点都没错,但是我们需要飞得更高。”

无线电接通的声音。

“你们的密封最近有没有检查过?”

只剩下一个空格了。记住,要说“零”,而不是“O”,汗水顺着他的脸孔往下滚落。他没有出任何差错地加上了特别行动频道的最后一个数字。

指的是机门和机窗上,防止飞机解体的压力密封。

“四。”

“没问题。”她答道,故意不提当天下午FB才刚刚被射得满身是洞,然后草草地黏贴填补起来。

这个符号跟着出现。

航空交通管制中心回复:“知道了,批准你们爬升到五万五千英尺,FB。”

“向左删除。”接着,“小数点。”

然后珀西说了一句没有几个利尔飞机的驾驶员说过的话:“收到了,从一万英尺飞向五万五千。”

该死!

珀西下达指令:“动力百分之八十八。爬升到四万、五万及五万五千英尺时,报告爬升比和高度。”

“点”这个字跳了出来。

“知道了。”布拉德平稳地回答。

“点。”

她转动机身,飞机开始升高。

这个数字跳了出来。他继续尝试,接着“3”毫无问题地出现在方格里。

他们朝着高空直飞。

“八。”他慢慢地说。

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

除了他这位平静地再次作出冷淡回应的电脑朋友之外,什么人也没有。

十分钟之后,布拉德叫道:“五万五千尺。”

他以为自己听见了脚步声。“有人吗?”他大叫,“有没有人?托马斯?梅尔?”

他们恢复平飞,珀西几乎可以听见飞机的接缝发出的呻吟声。她想起了她的高空生理学课程。如果罗恩置换的窗户炸开,或任何压力密封破裂的话,飞机若不解体,组织缺氧也会让他们在五秒钟之内昏迷;就算他们戴上氧气罩,压力差也会让他们的血液沸腾。

不,不!

“将舱压增加到一万英尺。”

“无法辨识。”

“增加到一万英尺。”他复诵一遍,这至少可以缓和一些脆弱的外壳所承受的可怕压力。

“向左删除。”

“好主意。”布拉德表示,“你怎么想得出来?”

我的老天啊!

猴子伎俩……

一个“A”[1]字出现在后面的方格里。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们关掉二号引擎的动力吧;关闭节流阀,解除自动节流阀。”

一个“4”出现在方格内。接着他又说:“八。”

“关闭,解除。”布拉德复诵。

“四。”莱姆说,小心翼翼地念出这个字。

“关闭燃油泵,关闭点火装置。”

它完美地来到了正确的位置。

“燃油泵关闭,点火装置关闭。”

他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命令光标移到“频率设定”的方格上。

他们右边的推动力消失之后,她感觉机身些微地偏移,于是珀西调整方向舵来抵消偏离的角度。需要调整的角度有限,因为喷射引擎装置在机身后面,而不是在机翼上。失去一边的动力,对于机身的稳定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莱姆想象着没有面孔的棺材舞者,手拿着一把刀或一条绞绳,追在珀西·克莱的后面。

布拉德问:“我们现在做什么?”

一个对讲机的图示尽职地跳出屏幕。

“我要来一杯咖啡。”珀西一边说,一边像个跳下树顶小屋的淘气姑娘一样爬出座位。“嘿,罗兰,你这一杯打算怎么喝?”

“光标停止,按两下。”

在这折磨人的四十分钟内,莱姆的房间一片寂静。大家的电话都没响,没有传真进来,也没有电脑语音报告“收到电子邮件”。

光标像只蜗牛一样地在屏幕上移动,然后来到了图示的位置。

然后,德尔瑞的电话终于嘟嘟响起。他通话的时候一边点着头,但是莱姆看得出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挂上了电话。

“光标向上,光标向左。”

“是坎伯兰?”

“无法辨识……”

德尔瑞点点头。“但是没有结果,考尔已经多年不住在那里了。当地的警察还经常谈起那男孩把继父绑在树上,让虫子爬上他的身体这件事,已经在当地成了一件奇闻。但是那一带已经没有人住,也没有人知道任何事,或者只是不愿意开口。”

“放过我吧!”

塞林托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滴滴响起。他打开电话:“喂?”

“无法辨识……”

是线索,莱姆一边祈祷,一边看着塞林托迟钝而坚决的面孔,希望是一条线索。他合上了电话。

“光标向左。”他气喘吁吁地说。

“是罗兰·贝尔。”他表示,“他只是要让我们知道,他们已经耗尽燃油了。”

我们还有时间,他告诉自己。庇护所里面的人并不是没有受到保护,或手无寸铁。

倒数八小时

放大的白色箭头开始从容地朝着屏幕下方移动。

34

他强迫自己轻声地用正常的声调说:“光标向下。”

三个不同的警报器同时响了起来。

“无法辨识。”

油量不足、油压不足、引擎温度过低。

“妈的!”

珀西试着轻微地晃动一下机身,看看能不能弄一点燃油到油管里,但是油箱已经干透了。

同样的信息又重新出现:“无法辨识你刚刚说的话,请再试一遍。”

一阵轻微的哗啦声之后,一号引擎也停止了噗噗作响,然后陷入沉默当中。

“光标向下。”他大声吼叫。

驾驶舱接着陷入一片完全的漆黑,就像躲进了衣柜里面一样。

什么反应也没有。

哦,不……

“光标向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她看不见任何一个仪表、任何一个控制杆或旋钮。唯一没让她陷入盲目飞行眩晕的是从他们前方遥远的丹佛市传来的微弱光线。

指令模式的窗口跳了出来,光标箭头出现在屏幕的最上面,而通讯程序的图示大约在隔了一个洲际大陆那么遥远的地方——屏幕的最下面。

“怎么回事?”布拉德问。

“指令模式。”他气喘吁吁地说,一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慌。

“天啊,我忘了发电机。”

我为什么没有考虑得周详一点?

发电机是跟着引擎运转的,引擎不动的话,就没有电。

“无法辨识。”

“放下冲压空气涡轮。”她下令。

“托马斯!梅尔!”

布拉德在黑暗中摸索,然后找到了控制杆。他拉起控制杆,冲压空气涡轮在机身下方降下来。那是一个连接到发电机的小型螺旋桨,气流转动桨叶,然后供给发电机动力,可以供应操控的基本电力和灯光,但是不能控制机翼、起落架和空气煞车。

或阿米莉亚·萨克斯?

过了一会儿之后,部分灯光重新恢复供电。

棺材舞者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他是不是已经进入屋内了?他是不是正准备射杀珀西·克莱或布莱特·黑尔?

珀西盯着垂直速度表。它显示下降率为每分钟三千五百英尺,比他们的计划快了很多,他们目前正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掉落。

“无法辨识你刚刚说的话,请重新再试一遍。”

为什么?她觉得纳闷,为什么跟估算差这么多?

“指令模式。”他对着麦克风说,一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因为高处的空气较为稀薄!而她是以密度较大的大气为基准来计算下降率的。想到这一点,她记得丹佛一带的大气也会比较稀薄;她从来不曾在超过一英里的高度驾驶滑翔机。

莱姆左手的无名指戏剧化地抽动着。他曾经拥有一套机械控制系统,让他能够使用唯一一根正常的手指拨打电话。后来电脑系统取而代之,现在他必须用声控的程序打电话到庇护所,告诉他们棺材舞者身穿消防队员或医护人员的制服,正在朝着他们接近。

她拉回操纵杆来抑止下降。现在减少为每分钟两千一百英尺,但是空速也跟着迅速降低。在这种稀薄的气层中,失速的速度大约是三百节左右;操纵杆会开始晃动,操控也会接着失灵。这种飞机如果在失去动力的情况下失速,根本就没有回复的机会。

但是房门是紧闭的,而楼下并没有传来任何反应。

棺材的一角……

“托马斯!”他大叫,“来人啊……拜托,梅尔!”

操纵杆往前推之后,他们掉落的速度快了一些,但是空速也跟着增加。她就这么玩了将近五十英里。航空交通管制中心告诉他们什么地方逆风最强,而珀西则试图找出高度和路线的最佳组合——风速强到足以给予利尔机最理想的支撑,但是又不至于大幅减缓他们的地面速度。

有好一阵子,电脑未出现任何反应,不过系统并未关闭。一个信息跳了出来:“你现在准备采取什么动作?”

最后,珀西因为使用蛮力操控飞机,而导致肌肉疼痛不已:“联络他们吧,布拉德。”

“取消。”他绝望地低声说。

“丹佛中心,这里是利尔95FB,在一万九千英尺的高度联络你们。我们距离机场还有二十一英里,空速二百二十节。我们目前处于无动力的状态,请求依据我们目前的二五〇航向,为我们导航至最长的开放跑道。”

但是系统无法辨识他那盛怒下的吼叫声。一阵沉默的闪动之后,跳出了一个信息:“你是否确定要关闭这台电脑?”

“收到了,FB,我们一直在等你们。高度计三十点九五,左转航向二四〇,我们会为你们导航至二八左跑道。你们有一万一千英尺可以玩。”

“不对!”莱姆大叫,“不对!”

“收到了,丹佛中心。”

电脑听见了莱姆句子里的“关”字,于是忠实地关掉了通讯程序。

某件事情让她觉得不安。那种内脏里卡了一颗子弹的感觉,就像她想起那辆黑色厢型车的时候一样。

“不!”他喃喃道,“不!我怎么会错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面!”

到底是什么事?只是迷信吗?

但是棺材舞者想到了。没错!他偷了一套消防队员或医护人员的制服,此时此刻正溜达着进入庇护所内部!

悲剧成三……

不对!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布拉德表示:“距离着陆还有十九英里,一万六千英尺。”

消防车……

“FB,请联络丹佛进场管理台。”他告知他们频率之后,补充道,“他们全都知道你们的境况。祝你们好运,女士,我们全体都心系在你们身上。”

莱姆就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犯下的错误。

“晚安,丹佛。谢谢。”

他听见了远方传来阵阵微弱的警笛声。

布拉德将无线电调整到新的频率。

“指令模式。”林肯·莱姆下令,窗口跟着忠实地跳出屏幕。

到底出了什么错?她再次觉得纳闷。有件事情被我忽略了。

* * *

“丹佛进场管理台,这里是利尔95FB,在一万三千英尺的高度联络你们,十三英里之后着陆。”

她听见了更多的脚步声。

“我们收到了,FB。右转航向二五〇。据了解,你们处于无动力状况,对不对?”

她关上房门,回到床上。

“我们是你们见过最大的一架滑翔机,丹佛。”

她是不是听见了脚步声?

“你们能操控机翼和起落架吗?”

她退回房间里。

“机翼不行,但是可以用手控转下起落架。”

布莱特·黑尔的房间仅在十英尺之外。她很想和他说说话,但是又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面色苍白、双手颤抖、眼眶因为恐惧而充满泪水……我的天啊,她在机翼冻结的骤降当中救起一架737的时候,都比看着阴暗的走道来得冷静。

“知道了。你们需要卡车吗?”

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味,猜想这味道是来自制造炸弹的原料。走道上空无一人,但是尽头出现了一点动静。楼梯的天井有个阴影,她仔细瞧了一下,但是阴影并没有再次出现。

也就是表示紧急救援的车辆。

太暗了,就像夜晚一样……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

“我们机上可能有一枚炸弹,所以需要你们的全部支援。”

她走到门口,开了锁,然后踏出走道。

“知道了。”

珀西将酒壶扔到床上,然后站起来走动。她想要飞上让她觉得安全、自己可以掌控的天空。罗兰·贝尔交代她熄掉电灯,交代她留在房内,锁上房门。所有的人都到顶楼去了;她听到了爆炸的轰然声响,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她并没有预料到随之而来的恐惧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让她朝窗外看一眼。

这时候,她在一股恐惧的战栗中突然发现:气压。

她信任林肯·莱姆,也相信他;不过她相信他的方式,就像她相信航空交通指挥中心一样。他们会通报你空中并没有气流,但是你却突然发现自己正从两千英尺的高度,以每分钟三千英尺的速度往下坠落。

“丹佛进场管理台。”她呼叫,“高度计是多少?”

再喝一口酒吧。莱姆对她说了关于陷阱的事,棺材舞者会跟踪那辆他认为搭载了珀西和黑尔的厢型车,他们会拦截他的车子,然后不是逮捕他就是杀了他。她的损失就要由棺材舞者付出代价了,再过十分钟之后他们就会逮住他,那个杀了爱德华,并且永远地改变了她生活的男人。

“嗯……我们在三〇点九六,FB。”

珀西也有着相同的感觉。她憎恨被关闭在庇护所里,盯着墙上那几幅愚蠢的挂画——大概是来自大卖场的垃圾。松垮的地毯、廉价的水盆和水壶、松绒线织的粉红色破烂床罩,其中一角还被扯出了十多条旋绕的线头;或许某个黑手党的线人曾经坐在这个地方,不由自主地拉扯那块白色的结状编织物。

水银柱在一分钟内升高了百分之一英寸。

她想起她用陷阱捕捉到的那只野鹰,以强壮的翅膀用力拍击的那一幕。爪子和喙就像刚磨过的刀锋一样凌空舞动,还有疯狂的尖叫声。不过最令珀西感到害怕的是那只大鸟恐惧的眼神。它无法飞向天空,迷失在惊骇当中,让它显得无助。

“气压正在升高?”

珀西·克莱害怕极了。

“没错,FB。主要的高气压锋面正在接近。”

窗帘放了下来,房间里一片阴暗。

糟糕!这样炸弹周围的压力会增加,然后气囊就会如同他们降低高度一样地萎缩。

塞林托挂断了电话。

“他妈的该死!”她骂道。

“我会打电话给阿米莉亚。”莱姆说。

布拉德盯着她看。

“我再打给你,林肯。”塞林托表示,“我们得想想办法,消防车已经开上人行道了。”

她问他:“水银柱在迈马洛尼克的时候指在什么地方?”

不对,是因为有人忘了打电话,莱姆心想。你不能事事都考虑周到……

他查看了航空日志。“二九点六。”

“是不是有人……”另外一个声音问,然后逐渐消失难辨。

“计算一下,用那个压力数值和五千英尺的高度,来比对三一点〇。”

“天啊。”他听到后面有人在叫,是鲍尔·霍曼,莱姆心想,“我们这个地方被消防车包围了。”

“三一?高得吓人。”

“很好,朗。阿米莉亚在吗?我要和她说话。”

“我们正是朝着这样的压力前进。”

塞林托继续说:“刚刚得到回报,诱饵车已经朝着东区驶近。尼桑一直跟着,大概在厢型车后四十码的地方,距离罗斯福大道上的停车场大约只剩下四个街区了。”

他盯着她。“但是那枚炸弹……”

莱姆也忘了这一点。

珀西点点头。“算。”

“没什么事。只是因为没有人打电话通知中心,所以消防车赶来凑热闹了。没有人打电话告诉他们不要理会这次的爆炸。”

布拉德将数字敲进去。

“什么事?”

他叹了一口气之后,首次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迈马洛尼克的五千英尺,相当于这里的四千八百五十。”

“真是愚蠢。”塞林托嘀咕。

她再次把贝尔叫到前面。“目前的情况是这样,有个压力锋面正经过此地。我们抵达跑道的时候,炸弹对于气压的识别可能已经低于五千英尺,它可能在我们距离地面五十到一百英尺的时候引爆。”

好长一段时间的停顿。

“很好。”他平静地点点头,“很好。”

塞林托解释:“我们有两辆车子盯住了那辆尼桑。我们准备……”

“我们不能操控机翼,所以会在非常快的速度当中落地,时速将近两百英里。如果炸弹爆炸的话,我们会失去控制而坠落。不过因为油箱已经干涸,所以火势并不会太大。还有,还得看看我们前面有些什么东西,如果我们够低的话,可能会滑行一阵子才会开始翻覆。你什么事都不用做,但是必须系紧安全带,把头压低。”

没有任何一个罪犯比棺材舞者更加令莱姆痛恨、更令他想要追捕、更令他渴望动手刺穿那颗热乎乎的心脏。不过,莱姆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刑事鉴定专家,他对这家伙的出色技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钦佩。

“很好。”他说,一边点头,一边朝着窗外看。

诡计……

她瞥了他一眼。“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罗兰?”

根据莱姆的猜测,棺材舞者的策略是利用炸弹将注意力从厢型车上移开,为自己制造更为有利的攻击机会。他可能已料到乔迪会自首,所以当他拨这个电话的时候,会站在负责这项行动的警察旁边。一旦除去了指挥官,棺材舞者成功的几率就更大了。

“当然。”

为什么这么做?莱姆当时十分疑惑。而唯一让他觉得合乎逻辑的理由只有一个,所以他找来了第六辖区的爆破小组。两名警官安全地卸除了炸弹,并将一大团塑胶炸弹和引爆回路从电话中移走,然后用同样的回路换上小型炸药,装设在一个置于一扇窗户旁边,像迫击炮一样对准巷子里的油桶里。他们在房间里塞满了防爆毯,回到走道上,将已无杀伤力的电话交还给乔迪。乔迪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并要求他们证明炸药已经移除。

“这不是你第一次乘飞机吧?”

萨克斯在地铁站搜寻的微量证物当中所找到的聚苯乙烯,让莱姆猜测到了这颗放置在手机里的炸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塑料炸弹的残余物,和希拉·霍罗威茨的公寓里那枚炸弹的配方只有很小的差异。莱姆只是简单地将聚乙烯残层和棺材舞者交给乔迪的手机进行比较,就明白了有人曾经旋开外壳。

他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如果你大半辈子都待在北卡罗来纳,就不会有太多旅行的机会。至于来到纽约,嗯……铁路公司的服务又好又舒适。”他顿了一下,“事实上,我从来都不曾登到比电梯能到达的更高的高度。”

“告诉他们,我们今年会提早缴税。”

“乘飞机并不全都像这样。”她说。

“那个死排骨乔迪被吓坏了。除此之外,一切都好。不过联邦调查局的人认为庇护所的损坏程度比他们预期中还要严重,他们已经开始发牢骚了。”

他抓了抓她的肩膀,低声对她说:“千万不要弄掉你的糖果。”然后回到座位上。

“大家都没事吧?”

“好吧。”珀西说,一边看着“丹佛国际机场飞行员指南”中的信息。“布拉德,这是一次朝向二八左跑道的夜间目视进场。飞机由我指挥,你用手控的方式放下起落架,并报出下降速度、抵达跑道的距离和高度,告诉我距离地面的高度,而不是海拔的高度,还有空速。”她试着去思索其他必须交代的地方,但是没有动力、没有机翼、没有空气煞车,就没有其他必须交代的。这是她的飞行生涯中,最短的一次降落前简报。她补充了一句:“最后一件事。我们停下来之后,使出你吃奶的力气给我赶快爬出去。”

“我知道。”莱姆听见了爆炸声。庇护所距离他的卧室有一两英里远,但是他的窗子还是震得咯咯直响;窗外的游隼也跟着振翅翱翔,因为这一阵骚扰所造成的不悦而缓慢地在天空中盘旋。

“距离跑道十英里,”他叫道,“速度两百节,高度九千英尺。我们需要减缓下降速度。”

“他引爆了炸弹。”

她轻轻地拉了一下操纵杆,速度立刻戏剧性地掉落。操纵杆又晃动了起来。现在如果失速的话,他们就死定了。

“我知道,说吧。”

继续往前进。

“林肯,”是朗·塞林托,“我用的是一般电话,”他说,“让特别行动频道空出来留作狩猎专用。”

九英里……八英里……

“喂。”他说。

她的汗水就像下雨一样滴落。她擦了擦脸,拇指和食指之间的柔软肌肤已经冒出了水泡。

电话铃响了起来,莱姆下达指令让电脑切断无线通讯,然后接了电话。

七……六……

现在只要再等个几分钟,等到消防队的其他人过来和他一起,就行了。

“五英里之后着陆,四千五百英尺,空速二百一十节。”

他仔细地查看庇护所的周围,看到一道浓烟从顶层的窗口冒了出来。

“放起落架。”珀西下令。

还有那名红发警察?

布拉德转动放下沉重起落架的手控转盘。虽然有地心引力帮他的忙,仍然需要费不少力气。不过他还是像个研读资产负债表的会计师一样,紧盯着仪表,然后朗诵数据。“四英里之后着陆,三千九百英尺……”

林肯那条虫子,他祈祷。

她则与低空的气流和狂风搏斗。

他很想知道还有什么人死于这一场爆炸。

“起落架已放下。”布拉德气喘吁吁地叫道,“绿灯全亮。”

比他期盼的还要成功。他原本预期乔迪会待在距离庇护所不远的地方,或许在停在前方的警用厢型车里,或许是在巷子里。但是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幸运,乔迪实际上就在屋子里面,太完美了!

空速掉落到了一百八十节——大约两百英里的时速。速度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在没有反向推进器的情况下,就算最长的一条跑道也会被他们烧出一条灼痕。

爆炸的声音巨大得吓人,比斯蒂芬预期的还要响亮。周遭的窗户震得咯咯响,百万只鸽子骚乱地振翅飞向天空。斯蒂芬看到了庇护所顶楼的玻璃和木片散落在建筑物旁的巷道里。

“丹佛进场管理台,高度计目前在多少?”

斯蒂芬按下了传送讯号的按钮。

“三〇点九八。”航空交通管制中心一名镇定的飞航管制员表示。

“我正在听你说话。我……”

正在升高,越来越高。

斯蒂芬用左手抓住遥控引爆器的盒子,说:“仔细听我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那枚炸弹来说,跑道的海拔高度已经略低于五千英尺。棺材舞者在制造雷管的时候,精确度有多高呢?

士兵。

“起落架造成了阻力,下降率两千六百英尺。”

我下不了手……

也就相当于每小时三十八英里的垂直掉落速度。“我们掉得太快了,珀西,”布拉德叫道,“我们会在抵达防撞灯前着陆。还差一百码——也许两百。”

斯蒂芬想起了他的膝盖和他碰在一起时,那股嘶嘶的电流。

航空交通管制中心也注意到这一点。“FB,你们需要一点高度,你们接近的高度太低了。”

“什么事?”乔迪问。

拉回操纵杆,速度掉落,失速警告。操纵杆重新向前推。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两英里半之后着陆,高度一千九百英尺。”

斯蒂芬正朝着那幢建筑物的对面看,没有乔迪,也没有黑鬼。

“太低了,FB。”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管制员再次警告。

“没错。”

她看向银色机头的下方。所有的灯光都在那里——进场的频闪防撞灯正招手让他们向前飞,滑行道上的蓝色圆灯,跑道上的红橙灯光……还有珀西从前进场的时候从未见过的灯光:数百盏的闪光灯,白色和红色,来自每一辆紧急救援的车辆。

“庇护所的正对面?”

四处都是灯光。

“怎么样?”乔迪答道,“我还在这里。”

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

“喂?”斯蒂芬对着电话说。

“还是太低。”布拉德叫道,“我们会提早两百码撞击触地。”

林肯·莱姆闭上眼睛。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他唯一未受损的手指——紧张地在盖着床铺的棉被上敲打。

珀西的手心汗流不止,她在用力使劲的同时,又再次想起了被困在轮椅上的林肯·莱姆;他也一样努力向前倾,查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某样东西。

“我们看到了几辆车子:一辆尼桑,一辆斯巴鲁,还有一辆本田佳美,不过车上坐了三个人。那辆尼桑越来越接近我们了,或许就是这一辆,我看不清楚车内。”

“太低了,FB。”航空交通管制中心再次重复,“我让紧急救援车移动到跑道前的空地上。”

“什么事?”

“千万不要。”珀西坚决地表示。

“两个街区之外。”霍曼答道,“我们在车上,慢慢地朝列克星顿接近。已经距离市区的车阵不远了。他……等一等。”他停顿了好一阵子。

布拉德叫道:“高度一千三百英尺,一英里半之后触地!”

“厢型车到什么地方了?”莱姆听见塞林托问。

我们还有三十秒钟!我应该怎么办?

一边聆听着收话器,一边祈祷着他的推断没有错。

爱德华?告诉我!布莱特?来人啊……

现在的林肯·莱姆只是一名观众,一名偷窥者。

出现吧,猴子伎俩……我应该怎么做?

“嘿。”乔迪笑道,“遵命,长官。”

她朝驾驶舱的窗外看出去。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可以看到城郊、市区、一些农田,她也看到了左手边的一大片沙漠。

“你先待命。”他告诉乔迪。

科罗拉多州有许多荒漠……没错!

斯蒂芬拿起灰色的遥控引爆器。那看起来像是一个对讲机,但是却没有扩音器和麦克风。他将频率对准乔迪的手机,然后启动装置。

她突如其来地让飞机向左急转。

斯蒂芬事实上正盯着那辆通用育空和后备的厢型车,快速地从他的面前疾驶而过。不过他并不在任何一辆日本车里;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任何一辆车子里。他穿着刚刚偷来的消防队制服,站在距离庇护所刚刚好一百英尺的街角,观看着乔迪编造出来的这一出戏的真实版本。他知道在那辆育空里载的是诱饵,他知道那个妻子和朋友仍然在庇护所里面。

布拉德不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大声叫道:“下降率三千两百英尺,高度一千英尺,九百,八百五十……”

为什么问这个?你这个混账叛徒,斯蒂芬痛苦地想着。虽然他早知道这样的事情可能难以避免,却还是因为这样的背叛而深深地遭到刺伤。

让一架无动力的飞机急转,会造成高度的急降。

“一辆日本车,是不是?”乔迪说,“就像丰田之类的汽车?”

航空交通管制中心呼叫:“FB,不要转弯。重复一遍,不要转弯!你们没有足够的高度。”

“我看到他们了。”斯蒂芬回答,“我在他们后面,正准备上路。”

她在沙漠上方将机身拉平。

“你看到他们了吗?”乔迪问,声音听起来不太自在。

布拉德迅速地笑了一声。“高度稳定……高度上升,我们在九百英尺,一千英尺,一千两百英尺,一千三百……我不明白!”

“我不确定,看情况。”

“是热气流上升的关系。”她表示,“沙漠在白昼吸收温度,然后用整个晚上释放出来。”

斯蒂芬心想,你当然希望知道。

航空交通管制中心也弄明白了。“很好,FB,很好!你们刚刚为自己弄到了大约三百码的距离。右转航向二九〇……很好,现在左转二八〇。很好,已经进入航线。听好,FB,如果你们要弄破这些防撞灯,尽管动手吧!”

“你打算怎么动手?用一颗手榴弹或一把机关枪吗?”

“谢谢你的提议,丹佛,但是我想我在通过跑道指标一千英尺之后才会让飞机触地。”

“什么怎么动手?”

“没问题,女士。”

“怎么动手?”

他们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麻烦:虽然抵达跑道已经没有问题,但是空速依然太快了。机翼的功能是用来降低失速的速度,让飞机得以缓缓地着陆。利尔35A正常的失速速度大约为每小时一百一十英里,没有机翼的话,速度则大约将近一百八十英里,以这样的速度,就算是一段两英里长的跑道,也会一下子就到达尽头。

“当然在一辆车里。”斯蒂芬答道,“我偷了一辆小型的狗屎日本车,准备开始跟踪,等他们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就动手。”

所以珀西开始侧滑。

“在一辆车子里?”乔迪问。

这是驾驶私人飞机的一项技巧,应用在侧风时的着陆上。让飞机左倾,同时踩下右方向舵踏板,飞机会因此而大幅降低速度。珀西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曾经在一架重七十吨的喷气机上应用过这项技巧,不过她想不出来还能做些什么。“我需要你的帮忙。”她对着布拉德叫道,由于用力,她上气不接下气,破皮的双手则疼痛不堪。他抓紧操纵杆,同时往踏板猛踩。这么做立刻出现让飞机减速的效果,不过也造成左机翼的迅速下降。

“是啊。”

她会在机翼接触跑道之前,适时地让机身回正。

“他们看起来不像警察。而且好像吓坏了。你在列克星顿吗?”

她开始期待。

“不是诱饵?”

“空速?”她叫道。

“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刚刚和大约十个警察一起跑出了巷子。我确定就是他们。”

“一百五十节。”

你就要没命了,斯蒂芬默默地对他说。

“看起来不错,FB。”

“真的?真棒,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距离跑道两百码,高度两百八十英尺。”布拉德喊道,“防撞灯,十二点钟方向。”

“那表示窗子是防弹玻璃。”

“下降速度?”她问。

他的不自在让他有些语无伦次。“很棒、很棒的一辆车,车窗全都贴了反光纸。”

“两千六百英尺。”

“在那幢房子的对街。老兄,这里有一堆警察,但是没有人注意到我。一辆厢型车刚刚停了下来,那种四驱的大车子。是一辆通用育空,蓝色的车身,很容易就认得出来。”

太快了,以这样的下降速度着陆会毁掉起落架,也可能让炸弹爆炸。

“你现在确切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防撞灯就在他们正前方,引导他们向前飞……

“有,他在这儿。”

下降,下降,下降……

“很好,你有没有叫那个黑鬼帮你的忙?”

就在他们冲向灯光的支架时,珀西叫道:“交给我!”

“好,当然。”乔迪听起来就像一个走到绝路的蠢货一样紧张。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这个瘦小的男人说:“我就位了。”

布拉德放开操纵杆。

“我知道,不要说出名字。”

珀西将机身由测滑扶正,同时让机头上扬。飞机漂亮地恢复平飞,稳住了机身,一越过跑道尽头的指标之后就停止了陡降。

“嗨,是我,是……”

机身虽然稳住了,但是事实上却没有办法着陆。

“喂。”

高速行进的飞机在相对于低气层的浓密大气中,因没有燃料而减轻了负重,会拒绝着陆。

斯蒂芬的手机发出了嘟嘟的声响,他将电话打开。

她瞥了一眼跑道两旁紧急救援车辆发出的黄绿灯光。

等候。

已经越过指标一千英尺了,距离水泥地面却还有三十英尺。

等着看棺材舞者这回是否开始畏缩,等着看莱姆这回是否超越了那家伙的心智。

然后是两千英尺、三千英尺。

等候。

该死,她得把飞机降到地面上!

无线电咔嚓一声切断。

珀西轻轻地把操纵杆向前推,机身立即戏剧性地往下沉!她接着使尽全力拉回杆子,机身稍微抖动了一下之后,轻轻地落在水泥地面上。这是她最为平顺的一次降落记录。

“好,林肯,我们现在就进行。”

“全面煞车!”

“叫他打那个电话。”

她和布拉德用力地踩紧方向舵踏板,煞车垫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机身也传出剧烈的颤动;机舱内顿时充满了烟雾。

“他就在这儿,和我们一起在庇护所里。”

他们已经用掉了跑道的一半长度,但是仍然以一百英里的时速高速行进。

“很好。”莱姆说,“乔迪在吗?”

草地,她心想,必要的话我就转个方向冲进草地。起落架会严重受损,但是可以保住货柜……

又一声咔嚓,传出静电干扰的噪声,接着出现的是塞林托的声音。“他们上路了;看起来不错。车子开动了,尾随的车辆已准备妥当。”

七十,六十……

一声咔嚓之后,无线电安静了下来。

“火警信号,右车轮。”布拉德叫道,“火警信号,鼻轮。”

“出发了……”

不管了,她心想,一边用全身的重量压紧煞车。

莱姆相当确定,依照棺材舞者的新计划,他应该不会尝试从街上进行狙击。不过,他发现自己还是屏住了气息。

利尔机开始打滑颤动。她利用鼻轮来平衡,机舱内的烟雾则越来越浓。

萨克斯说:“他们准备好了。”

时速六十英里,五十,四十……

他们用了霍曼队里的两名警官当作诱饵。

“机门。”她对着贝尔叫道。

“伪装的诱饵在楼下,好……好。”

贝尔立刻站了起来,将机门朝外推——它成了一道楼梯。

一辆载着四名特勤小组成员,车窗贴了反光纸的四驱装甲车将会被当成陷阱,后面则跟着一辆由两名伪装的水管工程承包商驾驶的厢型车,他们实际上是穿着便服的32E小组警探;厢型车的后车箱内另外还有四名组员。

消防车开始朝着飞机聚集。

“我们和乔迪都在顶楼。”她说,“等一等……卡车来了。”

冒烟的煞车系统发出一声猛烈的呻吟,接着利尔N695FB在距离跑道尽头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无线收话器发出哗啦一声,呼叫的是阿米莉亚·萨克斯。她对他表示庇护所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的时候,声音显得十分紧张。

机舱内传出的第一个声音发自贝尔:“好了!珀西,出去!快!”

从死亡的边缘抽身回来……

“我必须……”

一旁出现了一点动静。游隼趾高气扬地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莱姆见到白色的胸膛一闪而过,接着那只鸟将蓝灰色的背转向他,面向着中央公园俯瞰。他记得珀西告诉过他,雄隼体型较小,也没有雌隼凶残。他想起了某件和这些游隼息息相关的事情:它们刚刚从死亡的边缘抽身回来。没有多久以前,整个北美东部的隼群因为化学杀虫剂而不孕,差一点就绝了种。后来透过捕捉、豢养,以及对杀虫剂的控制,鸟群才又重新开始兴旺起来。

“我现在接手!”贝尔大声吼叫,“我必须把你从这里面拖出去,我说得到做得到。立刻出去!”

等候。试着不要去想起昨天晚上和萨克斯的那一场灾难。

贝尔催促她和布拉德到舱门外,自己先跳到水泥地上,然后引导他们逃出飞机。他朝正对着机轮喷洒泡沫的救难人员大叫:“机上有一枚炸弹,随时都会爆炸,在引擎里面。不要太靠近!”他手上抓着一把枪,一边监视着围绕着飞机的人群。珀西曾经一度觉得他有一点偏执狂,但是现在并不这么认为了。

他转动脑袋,然后放松地靠在枕头上。

他们在距离飞机一百英尺的地方才停下,而丹佛市警察局爆破小组的卡车也刚刚停下来。贝尔朝他们挥手。

这套系统是一项令人吃惊的发明。没错,他在塞林托和班克斯面前表现得毫不在乎;没错,他是发了牢骚。但是比起他曾经拥有的任何辅助工具,这些设备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种不同的感觉。有好几年他已经认命,不再尝试去过一种接近正常的生活。不过用了这套设备和系统之后,他确实开始有一种正常的感觉。

一个高瘦的警察走出卡车,朝贝尔走了过来。他们彼此亮了警徽之后,贝尔对他解释这枚炸弹的细节,以及他们认为可能的放置地点。

从轮椅挪到床上,并解决一些生理需求之后,此刻的莱姆靠在他的豪华羽绒枕头上。托马斯将声控收话器套在他的头上。尽管疲惫不堪,莱姆还是自己通过声控的步骤,让电脑接上特别行动的频率。

“所以,”丹佛的警察表示,“你们并不确定炸弹在飞机上。”

“哈,很好笑。”莱姆笑道。

“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

“因为你什么事情都没抱怨。没有抱怨的情况下,就是有事情不对劲。”

然而,就在珀西正好望向FB的时候——她漂亮的银色外皮覆盖着斑斑的灭火泡沫,并因为强烈的聚光灯而闪闪发亮——突然出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机身的后半部在巨大的黄色烈焰中炸开,并朝着空中撒出了细碎的金属残片。除了贝尔和珀西之外,现场所有人全都迅速地趴倒在地上。

“没事。为什么这么问?”

“哦。”珀西倒抽了一口气,举起手来掩住嘴巴。

“怎么了?”托马斯问。

当然,油箱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剩余的燃油,但是飞机的内部,包括座椅、线路、地毯、塑胶配件,还有贵重的货柜,全都被猛烈的大火吞噬。消防车谨慎地等待了一会儿之后,才蜂拥而上,漫无目标地朝着破碎的金属残骸,喷洒更多雪白色的灭火泡沫。

库珀在楼下的化验室里,为了证实莱姆对于棺材舞者的策略所下的推论而进行各种化验。其他的人都到庇护所去了,包括萨克斯在内。莱姆、塞林托和德尔瑞决定了对策,来对付假设中棺材舞者下一次杀害珀西·克莱和布莱特·黑尔的计划,随后,托马斯量了莱姆的血压,并用一种虚拟出来的父辈权威,坚持要他的老板上床睡觉,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们搭乘电梯上楼时,莱姆安静得有些奇怪。他不安地担心自己这一回的预测是否正确。

[1]8的英文发音(eight)与字母A近似。

莱姆一个人待在楼上的卧室里,聆听着特别行动的频道。他累坏了。现在已经是星期天的中午,而他几乎没怎么睡。他因为一件最艰巨的工作而耗尽了心神——试图超越棺材舞者,这件工作让他的身体付出了不少精力。

[2]欧内斯特·格恩(Ernest K.Gann),电影《壮志凌云》的编剧。

等候。

[3]机械组件等为补救错失,保证可靠性而设置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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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国联邦调查局所在地。

倒数二十小时

[5]杜邦公司出品,这种高性能纤维能使柔软的纺织物防弹衣性能大为提高,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防弹衣的舒适性。

——斯蒂芬·博迪奥:《苍鹰之怒》

[6]麦克风品牌名。

“苍鹰在高空施展特技和杂耍的能力,仅是一场掠食的丑剧,而它们似乎纯粹为此而翱翔。”

[7]指速度超过音速时物体遭受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