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像一座迷宫。
22
纽约市地铁线延伸的距离超过了两百五十英里,十多条独立的隧道交织于五个行政区域当中的四个(除了斯塔腾岛之外,不过岛上的居民自己拥有一班颇负盛名的渡轮)。
倒数二十二小时
用一颗卫星在北大西洋寻获一艘迷航船舰的速度,都比林肯的小组在纽约市地铁找出躲藏的两个人来得快。
接着他们用矿泉水和橘子汁干了杯,庆祝他们奇怪的联盟。
莱姆、塞林托、萨克斯和库珀,正盯着一张不怎么优雅地贴在墙上的地铁系统图研究。莱姆审视着代表各个路线的不同颜色线条:蓝色通往第八街,绿色到列克星顿,红色到百老汇……
“不,我敬你。”
莱姆和这个难缠的系统有过一段特别的关系。他的脊椎就是在一个修筑中的地铁坑道里,被一根断裂的橡木横梁压垮的——当时他刚好叫了一声“啊”,然后弯腰从谋杀案被害人的尸体上捡起一根就像天使的头发一样金黄的纤维。
“敬你。”乔迪说。
在这件意外发生之前,地铁早已在纽约警察局的法医工作当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莱姆负责侦查资源组的时候,曾经花了许多工夫研究这些路线,因为它们包含了许多区域,经年累月之后也混入了各种不同的建筑材料,所以只要以充分的微量证物为基准,即使不能将一名罪犯和他活动的地区及车站扯上关联,经常也能够连接到某一条特定的地铁线路。莱姆收集地铁的样本已经多年,有些样本的来源可以追溯到一个世纪以前。(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纽约太阳报》和《美国科学人杂志》的出版人阿尔弗雷德·比奇,实践了他以小型气压管道传送邮件、大型管道运送人员的想法。)
等一下,长官!
莱姆指示电脑拨了一个号码,没多久之后,就接上了运输管理警察部门的负责人,山姆·霍德雷斯顿。他们和房屋警署一样,也是正规的纽约市警察,和纽约市警察局没有两样,不过他们的辖区仅局限在运输系统上面。霍德雷斯顿很久以前就认识莱姆了,而莱姆报上姓名之后,可以在对方的沉默当中听见他的脑袋里跳起了踢踏舞;因为就像许多莱姆从前的同事一样,霍德雷斯顿并不知道莱姆已经从死亡的边缘复出。
士兵……
“我们需不需要关闭某些线路?”霍德雷斯顿听了莱姆简单描述棺材舞者与搭档的事情之后问,“进行实地的搜索?”
长官,正在忙碌当中,等一下再进行报告。
塞林托从扩音器里听见他的问题之后,摇了摇头。
士兵,你到底在他妈的搞什么鬼?
莱姆表示同意:“不用了,我们不希望打草惊蛇。不管怎么样,我想他是在一个废弃的地区。”
斯蒂芬把手放在乔迪的腿上,证明他确实喜欢这句话。
“停用的车站数量并不多。”霍德雷斯顿说,“但是废置的支线和调车场却有上百个。喂,林肯,你现在怎么样了?我……”
“不是一个问题,只是一个因素。”斯蒂芬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这句话。”
“我很好,山姆,我很好。”莱姆伶俐地回答,就像往常一样转移问题的方向。然后他补充说:“根据我们刚才的讨论,我们认为他们可能一直在步行,不会跑去搭乘地铁,所以猜想他们还在曼哈顿。我们手上有一张地图,需要你来帮我们缩小搜寻的范围。”
乔迪朦朦胧胧地对他笑了笑。“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曾经这么说过,当你必须进行的事情充满困难的时候,不要将困难的部分视为一个问题,要把它当成一个因素,一个需要考虑的东西。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不是一个问题,只是一个因素。’我一直试着记住这一点。”
“只要我办得到的事情都没问题。”霍德雷斯顿回答。莱姆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听他的声音,他似乎非常健康强壮。不过莱姆接着心想,如果没有看到他损坏的身体,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一个奥林匹克的选手一样。
斯蒂芬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你会赚到那笔钱,然后到那家诊所去。你的生命会完全改观。”
莱姆现在也将萨克斯从庇护所旁边那幢建筑物带回的证物列入考虑,也就是棺材舞者的搭档所留下的证物。
乔迪叹了一口气,擦了擦眼睛。毒品似乎让他成了爱哭鬼,就像斯蒂芬的继父喝了酒以后一样。“我的一生可以说是一团糟。”他说,“我上了大学,而且书也念得不差。我教了一阵子书,后来到一家公司上班,接着丢了工作,情况开始变得糟糕,我也被赶出公寓……我一直都有用药的问题。然后我开始偷东西,妈的。”
他告诉霍德雷斯顿:“这些泥土的湿度相当高,而且含有长石和石英的成分。”
“有人在这上面弄了不少钱。”斯蒂芬杀一个人的价码是十五万美元,但他并没有和乔迪——他的新朋友、新搭档——分享这个资讯。
“我记得你一向热爱你那些泥土,林肯。”
“就一个月的时间,你能相信吗?”
“泥土相当有用。”他答道,然后继续说,“岩石的含量不多,而且都没有爆裂和破损的迹象,不是石灰岩或曼哈顿的云母片岩。所以我们寻找的地方是在市中心。而从老旧木头的颗粒数量来看,可能是接近运河大街一带。”
“可不是吹牛的。”
二十七街以北一带,岩床接近曼哈顿的表层,南边的地表则是泥土、沙粒、黏土,而且非常潮湿。几年前,挖土工人开凿地铁的时候,运河大街一带泥泞的地面泥土涌进了坑道里。清理坑道的时候,所有的工程每天都必须因此暂停两次。用于支撑墙面的木桩几年下来全都腐朽溃烂,混杂到泥土里面。
“是啊,”乔迪皱起脸,“不过费用是一万四千美元!”
霍德雷斯顿对此并不感到乐观。虽然莱姆提供的信息已经缩小了整个范围,但是根据他的解释,这一带的十多条连接通道、转运月台以及部分站区已经停用多年。其中一些就像埃及的坟墓一样已经被封锁或遗忘。阿尔弗雷德·比奇逝世多年之后,工人在建造另外一条地铁的时候穿破了一面墙,发现了他最初建筑的通道以及富丽堂皇的候车室,布置着壁饰、一台大钢琴和一个水族箱。
“那对你很好。”斯蒂芬表示,“我很赞成。”
“他有没有可能住在一个使用中的站区内,或是车站之间的排气通道?”霍德雷斯顿问。
“这是我从圣马克斯广场的一家书店偷来的,是给那些不希望……你知道,继续当个酒鬼或毒虫的人看的书。写得很好,里面提到了一些你能够求助的诊所,我找到了这个位于新泽西的地方。你在里面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整整一个月——但是等你出来的时候就干干净净了。他们说真的很有效。”
塞林托摇摇头。“不符合他的情况。他有毒瘾,应该会担心藏匿的问题。”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书名是《不再依赖》。
莱姆接着向霍德雷斯顿提起蓝色马赛克砖的事情。
“当然。”
“不可能找出这东西的来源,林肯。我们贴了许多瓷砖,所以到处都可以找得到碎片和泥浆,谁知道他可能在什么地方沾到的?”
乔迪坐了起来,用一种悲伤但是诚恳的目光看着斯蒂芬。“我可以让你看一样东西吗?”药物让他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给我一个数目吧,长官,”莱姆说,“我们总共可以盯住几个地点。”
“技艺。”斯蒂芬重复了一遍,因为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而兴奋不已。他看着乔迪将钞票藏在那块污秽床垫的裂缝里面。“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我想大概有二十个地方。”霍德雷斯顿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表示,“或许再少一点。”
“很抱歉。你提到他的时候,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他也死了。他说全世界最令他尊敬的就是技艺,他喜欢观看具备才华的人从事他最拿手的活儿,就像你这种人一样。”
“哇。”莱姆抱怨地叫了一声,“好吧,把最可能的地点列成表传给我们吧。”
“不,他已经死了。”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需要?”但是没等莱姆回答,霍德雷斯顿就说:“我记得从前的你,你应该是昨天就已经需要了。”
“你刚才提到了你的继父,他还活着吗?”
“上星期。”莱姆戏称,并因为霍德雷斯顿还在开玩笑,而不是已开始动笔列表而急躁不已。
“没错。”斯蒂芬表示,“我们是搭档。”
五分钟之后,传真机响了起来。托马斯将传真纸固定在莱姆的面前。上面列出了地铁系统里面的十五处地点。“好了,萨克斯,动工吧。”
“没有。”乔迪回答,“我不会希望有你这样的敌人,但是我觉得我们是朋友,我不认为你会伤害我。”
她点头的时候,塞林托已经开始打电话给霍曼和德尔瑞,让搜寻与监视小组开始行动。莱姆用强调的语气补充:“阿米莉亚,你留在后方,知不知道?你是犯罪现场鉴定人员,记得吧?只是犯罪现场鉴定人员!”
斯蒂芬弹了一下他已经清洗干净的手指甲。他觉得自己又开始害臊了,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发生这种事了。最后他问:“我吓到你了,对不对?”
利昂在曼哈顿市中心的人行道边缘坐着,他是个托儿。他旁边是“熊人”——这个外号是因为他推着一辆装满了玩具熊的推车,据称是为了贩售,但是也只有患了精神病的父母才会买那些破破烂烂,又长了虱子的玩具送给小孩。
“因为邪恶的人是那些看起来天真,但是事实上却非常坏的家伙。而你呈现的就是真实的你,我觉得这样很好。”
利昂和熊人住在一起,意思就是说,他们一起占据了中国城附近的一条巷子,依赖退瓶费、施舍和小偷小摸为生。
“为什么?”
“喂,他快死了。”利昂说。
乔迪思索了一下他的话,然后说:“我并不觉得你邪恶,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不是吧,只是在做噩梦。”熊人边回答,边晃动他的推车,就像试图哄那些玩具熊睡觉一样。
“什么是好和坏?”斯蒂芬说,“我做的事情和上帝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一列发生车祸的火车里,好人死,坏人也死,没有人会去追究上帝。有一些职业杀手称他们的被害人为‘目标’或‘对象’,我还听说过一个家伙称他们为‘尸体’,而且是在还没有杀死他们之前。例如说:‘尸体正离开他的汽车,我已经瞄准了他。’以这种方式看待被害人,我猜对他会容易一点。至于我,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是什么身份,我就如何称呼他们。我现在对付的是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我已经杀了那个丈夫。我就是这么看待他们;他们是我要杀的人,就这样,没什么了不起。”
“应该花个一毛钱,打电话叫辆救护车吧。”
乔迪迟钝地笑了笑,他的眼皮已经闭上了一半:“有的人说这并不是……你知道,并不完全是分辨好坏的方式。”
利昂和熊人正朝着对街一条巷子里看。他们看到的是另外一个流浪汉,一个看起来病怏怏的黑人。尽管他目前昏迷不醒,但是他的脸色显得焦躁而且充满了暴戾之气,他的衣物被扯得稀烂。
“当然。”
“应该打个电话找人来吧。”
“也就是说他们是坏人?”
“我们过去看一看。”
“嗯,应该说,他们做了一些让付钱雇我杀他们的人觉得不好的事。”
他们就像老鼠一样,畏首畏尾地穿过街道。
“你杀的都是坏人吗?像是骗子或黑手党之类的人物?”
那个男人非常干瘦——或许已经染上了艾滋病,也就是说他可能有注射海洛因的嗜好——而且污秽不堪。就连利昂和熊人偶尔都会在华盛顿广场公园的喷泉或中央公园的池塘里洗个澡——尽管池里养着乌龟。他穿着一条破烂的牛仔裤、污渍结成块的袜子,没穿鞋;身上还套着一件破旧肮脏的外套,上面写着“《猫》——音乐剧”。
“我不认为我是疯子。”斯蒂芬说。
他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利昂企图碰一下“猫”的腿,他在这时候突然抽搐了一下,醒了过来,然后坐起来,用一种十分不友善的奇怪眼光盯着他们。“你们他妈的是什么人?你们他妈的是什么人?”
乔迪喝着橘子汁。大概有十多个橘子汁的空罐子堆在角落,就好像他靠这个维生一样。“你知道吗,”他用袖子擦了擦嘴,“人们通常都认为职业杀手是疯子,但是你看起来并不像。”
“喂,老兄,你没事吧?”他们向后退了好几英尺。
“你先渗透那个地区,评估杀人以及防御的困难度;接着你分派任务,将每个人的注意力从被害者的身上移开,让情势看起来像是你打算用某个方式进行攻击,可能是个送货员或鞋童之类的角色,结果你却出现在被害者的后面,孤立他,然后消灭他。”
“猫”捧住腹部开始颤抖,久久咳个不停。利昂低声说:“他看起来病得还真他妈的惨。”
“你就是这么杀人?”
“他看起来很吓人,我们走吧!”熊人想要回到那辆A&P超市推车的旁边。
“现在当然没有人在乎那些学生的死活了,对不对?但是对我来说,射杀他们是一件愚蠢的事,因为这么做有什么用?一点用也没有。如果你想阻止那场运动,或者不管那是什么活动,你应该瞄准的是他们的领导人,然后将他们拉下来。那是非常简单的事,渗透、评估、指派、孤立和消灭。”
“我需要帮忙。”“猫”嘀咕道,“我很痛,老兄。”
“当然,我知道。”
“那边有一间诊所……”
斯蒂芬继续说着:“你懂吧?杀人是一种事业,就这样。看看肯特州,我当时还是个小孩,是我的继父告诉我这件事的。你知道肯特州立大学的事件吧?那些被国家防卫队射杀的学生?”
“我不能去诊所。”“猫”强硬地表示,就好像他们侮辱了他一样。
“我当然不会杀了他。既然你提起了娘娘腔,我们也可以谈一谈黑鬼和犹太人。我不会去杀一个黑鬼,除非有人雇用我去杀一个恰好是黑鬼的人。或许有一些黑鬼不应该活下去,或至少不应该活在这个国家,对于这一点,我的继父可以提出许多论点,而我相当同意他的看法。他对犹太人也有着相同的意见,不过我并不同意。犹太人是非常优秀的军人,我非常尊敬他们。”
所以他有案底。无家可归的人如果病得这么严重还拒绝上诊所的话,表示案底相当严重。是仍未服刑的重大罪行。没错,这家伙是个麻烦。
乔迪继续说:“好吧,假设他对你说‘操你妈’。”
“我得吃一点药。你们身上有没有?我付你们钱,我有现金。”
我刚刚说了一个笑话吗?斯蒂芬纳闷地想。他笑了笑,很高兴自己给了乔迪这样的印象。
通常他们不会相信这种话,不过“猫”是个捡拾空瓶罐的家伙,而且还他妈的很在行,他们可以看得出这一点。在他的身旁有一个巨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他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汽水和啤酒罐。利昂羡慕地盯着,肯定要花两天的时间才收集得了这么多,大概可以换到三十或四十美元。
乔迪眨了眨眼睛,然后笑道:“好笑,好笑!”
“我们什么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我们身上没有那种东西。”
“但是,嗯……一个娘娘腔并不会想要和他妈妈发生性关系,对不对?”
“他的意思是药丸。”
“好吧,”乔迪说,“但是如果一个酒鬼在街上拦住你,推了你一把,又说你是一个……我不知道……一个操他妈的娘娘腔?你会杀了他,对不对?我是说,如果你事后能够脱逃的话。”
“你要不要来一瓶酒?我有一些好酒,先生。我用一瓶和你换这些罐子……”
“我不知道。告诉你,我从来不曾因为娘娘腔这个理由而杀过任何人。这么做没有道理。”斯蒂芬觉得双手刺痛发麻。他并没有看着乔迪,只是继续更用力地擦洗。他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兴奋感,因为他正在跟一个可能了解他的人说话。“你懂吧,我并不会为了杀人而杀人。”
“猫”挣扎着用一只手臂将自己撑起来。“我不要什么去你妈的酒,我被干了一顿,几个小鬼揍了我,我肚子里有东西被他们打坏了。我觉得不对劲,得吃药,不是可卡因、海洛因或什么去你妈的酒!我需要一些能够帮我止痛的东西。我得吃药!”他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熊人靠过去。
“你有没有杀过娘娘腔?”乔迪好奇地问。
“没有,老兄,我们什么都没有。”
搓,搓,肥皂泡沫就像风雨前的乌云一样。
“我最后再问你们一次,你们到底给不给?”他呻吟了一下,捂着肚子。他们很清楚有些毒鬼非常强壮,而这家伙相当高大,不需要半分钟就可以将他们两个人撂倒。
“当然,你必须维持警戒。”
利昂低声对熊人表示:“昨天那个家伙?”
“暂时的情况,因为我必须保持戒备,我的意思是为了工作。”
熊人赶紧点头,不过那只是因为害怕而出现的反射动作,他一点都不知道利昂说的到底是谁。
斯蒂芬盯着肥皂,就像那是一个试图脱逃的囚犯一样。
利昂说:“有一个人……你听我说,好吗?昨天有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要卖一些东西给我们,是药丸。”
“暂时的。”乔迪重复他的话。
“没错,兴高采烈。”熊人赶快接着说,就好像确认这个故事之后,“猫”就会平静下来一样,“他一点都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到他。他只卖药丸,没有可卡因、海洛因、大麻,只有兴奋剂、镇静剂,你叫得出名字的都有。”
斯蒂芬看着双手,继续说:“事实上是因为我目前所处的状况,让我……让我不能像大部分的男人一样对女人感兴趣,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没错,你叫得出名字的都有。”
虫子、虫子,滚远一点……
“我有钱。”“猫”从他肮脏的口袋里,摸出两三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钞票,“看到没有?这个王八蛋到底在什么地方?”
把皮肤洗干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在市政府附近,一个旧地铁站……”
斯蒂芬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而他也越洗越用力。
“我生病了,老兄。我被揍了一顿。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揍我?我做了什么事?我只是捡几个空罐子而已,结果落得这种下场。妈的!他叫什么名字?”
“有道理。”乔迪从药效发作的模糊状态中说,“我也没有女朋友。”他苦涩地笑道,“唉,我怎么可能有女朋友,对不对?我有什么条件?我不像你这样英俊,也没有钱,我只是个该死的毒虫……”
“我不知道。”熊人迅速地回答,一边皱起眉头,就好像正在努力回想一样,“不对,等一下,他说了几句话。”
“我并不相信这个群体。现在我并不觉得我继父说得对——他说艾滋病是上帝用来摆脱同性恋者的方式。如果上帝希望这么做的话,他会做得非常聪明,直接摆脱他们就行了。他会直接摆脱那些娘娘腔,而不会让正常人也冒可能染病的风险。”
“我不记得。”利昂表示。
“我没有怀疑。”
“你记得……他那时候正在看你的熊。”
“现在没有。”斯蒂芬小心地解释,“并不是因为我是同性恋之类的,如果你觉得怀疑的话。”
“然后他说了几句话。没错、没错,他说他的名字叫做乔之类的,可能是乔迪。”
“你没有女朋友,是吧?”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我确定。”
乔迪指着那一箱波兰矿泉水。斯蒂芬开了两瓶,然后开始清洗他的手。通常他并不喜欢别人看着他做这件事。别人看他清洗的时候,会让他觉得畏缩,那股虫子般的感觉也会挥之不去。但是为了某种理由,他并不在乎乔迪在一旁看。
“乔迪。”“猫”重复了一遍,然后擦擦前额,“我去找他!老兄,我得吃药,我病了,老兄。操你妈!我病了。我也操你妈!”
“你到底有没有水?”斯蒂芬问。
“猫”一边自言自语地呻吟抱怨,一边蹒跚地拖着装满瓶罐的袋子离去,利昂和熊人又回到他们的人行道边缘,重新坐下。利昂打开一瓶啤酒,然后他们开始喝了起来。
“难道你没有女朋友吗?”
“不应该对那家伙做这种事。”利昂说。
“我……”
“谁?”
一点畏缩的感觉又出现了,虫子又开始蠕动。
“乔迪,或不管他叫什么名字。”
“行了,别这样,我打赌你的女朋友一定也觉得你很英俊。”
“难道你希望那王八蛋一直留在这一带?”熊人说,“他很危险,吓到我了。难道你希望他一直留在这一带?”
“我不知道……”
“我当然不希望。但是,老兄,你知道……”
斯蒂芬感觉到那一股畏缩的感觉逐渐消退,而且,我的天啊,他居然害臊了。他盯着地上。
“我知道,但是……”
“真蠢!不让你加入?你会是个优秀的军人。”乔迪一边打量着斯蒂芬,一边点头。“你很强壮,肌肉发达。我……”他笑了笑,“我几乎不做运动,除了被那些试图抢我的黑鬼和小鬼追着跑的时候。不过再怎么样,他们总是抓得到我。你也很英挺,像军人一样,电影里的那些军人。”
“你一定知道,老兄。”
“我想入伍,但是他们不让我加入。”
“对,我知道。把瓶子递过来。”
经过一段沉默之后,乔迪期待地看着他。“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倒数二十一小时
“没错。”
23
“永远忠诚[6]。”
斯蒂芬挨着乔迪坐在床垫上,听取哈得孙空运办公室通话的录音。
斯蒂芬正打算说谎,但是突然改变主意。“不对。我是差一点进了军队,海军陆战队,我原本打算加入的。我的继父是海军陆战队的队员,我原本也要像他一样从军。”
他窃听的是罗恩的电话。斯蒂芬得知他姓塔尔博特。他并不确定罗恩负责的是什么工作,不过他似乎是这家空运公司的主管,所以斯蒂芬相信窃听这条电话线,可以得到最多关于那个妻子和朋友的信息。
“你在军队里待过,对不对?我知道。”
他正在和一个负责盖瑞特涡轮工业行销业务的人吵架。因为是星期天,所以他们很难取得修理工程所需的最后一些零件——一副灭火筒内芯,还有某种称为“圆环”的东西。
“没错。”
“你答应我三点钟会送到,”罗恩不满地表示,“我三点就要。”
“就在那边。你为什么随时都戴着手套?因为指纹的关系吗?”
经过讨价还价以及牢骚之后,那家公司同意从波士顿将零件空运到康涅狄格州的办公室,然后再用卡车送到哈得孙空运,大约三点到四点之间会运达。他们挂了电话。
“把血迹从上面洗掉,我戴着手套冲一下。”
斯蒂芬又继续窃听了几分钟,但是并没有其他的电话打进或拨出。
“你需要吗?”
他沮丧地挂掉电话。
“我需要洗手。”
关于那个妻子和朋友住的地方,他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们还在庇护所里面吗?还是已经被移到别处了?
畏缩。
林肯那条虫子现在正打什么主意?他到底有多聪明?
“没有。不过我有一些瓶装水,是波兰的矿泉水,我从A&P超市偷了一箱。”
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斯蒂芬试图想象他的模样,透过来复枪的瞄准器所看到的模样。他想象不出来。他只能看到一堆虫子,还有一张从沾满油污的窗子里,平静地盯着他瞧的脸孔。
“不要。”那个罐子看起来很脏,或许曾经有虫子在上面爬过,甚至掉进里面,你可能喝到了虫子而不自觉……他打了一个寒战。“你这里有没有自来水?”
他突然发现乔迪正在对他说话。
“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很困难?我没什么意思,纯粹是好奇。要橘子汁吗?我喝很多这样的东西。那些药丸会让人口渴,让你老是口干舌燥。”
“什么事?”
“地下室那个警探吗?或许我已经让他没命了,我不知道,这并不是重点。”
“他从事什么工作,你的继父?”
“刚才在那边的那个警察。你要不要一点橘子汁?”
“只是打一些零工,常常打猎、钓鱼。他曾经是一个越战英雄,跑到敌后去杀了五十四个人。是政治人物之类的,不只是士兵。”
“谁?”斯蒂芬问。
“是他教你这一切的吗?就是……你的工作?”药效逐渐消退,乔迪的绿眼珠又亮了起来。
乔迪闭上眼睛,然后退开一步。“一万美元……”过了一会儿之后,他问,“你杀了他,对不对?”
“我绝大部分的训练是在非洲和南美洲,不过给我启蒙的人是他。我称他为全世界最伟大的士兵,不过却被他嘲笑。”
“不要。”斯蒂芬低声回答。
八到十岁的时候,斯蒂芬跟在继父洛后面穿越西弗吉尼亚的山区。滚烫的汗珠从他们的鼻尖滴下来,流进他们扣在温彻斯特和鲁格来复枪扳机上的食指内侧。他们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地静卧了数小时。洛竖立的短发下,汗水在头皮上闪烁,两只眼睛睁大了瞄准目标。
乔迪又问了一次:“要不要来一颗?”
你的左眼绝不能看别的地方,士兵。
是的,长官。
长官,绝不看别的地方,长官。
那就喝吧,士兵。
不管季节对不对,都有松鼠、野火鸡和鹿可打,找得到熊的话就打熊,要不然就打野狗。
我……我没长乳房,长官。
要它们的命,士兵。看我怎么做。
你不是个娘儿们吧,士兵?你有没有长乳房?
咔嚓声之后,后坐力跟着撞击在肩膀上,垂死的动物眼睛里流露出困惑。
长官……
八月盛夏热腾腾的星期日里,他们会在漆弹枪里塞进二氧化碳弹匣,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彼此追踪射击,让大小如弹珠,以每秒三百英尺的速度穿越大气的子弹,在胸口、大腿上留下鼹鼠土堆一般的肿痕,而年轻的斯蒂芬则挣扎着不让自己因为可怕的痛楚而流下眼泪。制造商生产的漆弹有各种各样的颜色,但是洛坚持使用红色,因为就像鲜血一样。
喝一杯,士兵。这是命令。
晚上,他们坐在后院的营火前。缭绕的烟雾冉冉升上天空,飘进敞开的窗口。他母亲则站在窗边,用牙刷清洗餐盘。这时候,这名个子不高的严谨男子——十五岁的斯蒂芬已经长得和他一样高——会喝着新开瓶的威士忌,一边看着火花像明亮的橘色虫子一样飞向天际,一边扯开话匣子说个不停,无论斯蒂芬是否听了进去。
“我不知道,我……”
“明天,我要你只用一把刀去放倒一头鹿。”
告诉你,他们的确偶尔会喝一杯,来吧。
“嗯……”
长官,我不知道,长官。
“你办得到吗,士兵?”
士兵,男人是不是偶尔会喝一杯?
“是的,长官,我办得到。”
“嗯……”
“现在仔细看着,”他喝了一口酒,“你认为颈部的血管在什么地方?”
乔迪涨红的脸孔绽开为一个谨慎的微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伸进一个咖啡罐里拨弄。“我……我不知道……我有一点紧张。”他掏出一颗药丸,然后吞下去,“这是蓝魔鬼,会让你觉得很舒服、愉快。要不要来一颗?”
“我……”
接过钞票的时候,乔迪碰到了斯蒂芬的手。而尽管戴着手套,斯蒂芬仍感到一股震颤——就像被一把剃刀刺穿内脏一样——虽然震惊,但是并没有痛楚。他松开钞票,转开目光,然后说:“如果你再帮我一个忙的话,我会另外付你一万美元。”
“不知道的话,千万不要不敢说出来。一个优秀的士兵会承认自己的无知,但是他也会采取行动来改善这一点。”
乔迪呆若木鸡地看着那笔现金。他看看钞票,又看看斯蒂芬的脸孔,然后伸出瘦弱而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五千美元,就好像太用力它就会粉碎一样。
“我不知道颈部的血管在什么地方,长官。”
斯蒂芬再次打开背包,数了五千美元。“钱在这里。”
“我指给你看,就在这里。有没有感觉到?就在这里,感觉到了吗?”
他看着乔迪好奇而亲切的笑容,那股畏缩的感觉也跟着消失。“没事,”他表示,“只是计划有所变动。”接着他挂掉电话。
“是的,长官,我感觉到了。”
别再担心了,他告诉自己。如果已经爆炸的话,爆炸的威力足以轰掉那间公寓,毁掉他留下的任何痕迹。没事,你很安全,他们永远找不到你,逮不着你。那些虫子永远也别想碰到你……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家庭,也就是一头带着小鹿的母鹿。你慢慢接近——这是最困难的部分,慢慢地靠近。要杀母鹿,你必须先让小鹿暴露在危险当中。你先追杀它的宝贝,一旦你对小鹿构成威胁,母鹿就不会逃开,它会追着你。接下来,唰!割断它的颈子。不是从侧面,而是从某个角度,知道吧?V字形。你感觉到没有?很好,很好。嘿,小鬼,这才叫重温旧日时光!”
“我没事。”斯蒂芬简短地回答。
接着,洛会进到屋子里去检查餐盘和餐碗,看看它们是不是整齐地排在一块方格桌布上面,距离边缘刚好四个方格。有的时候,如果只有三个半方格,或者餐盘的边缘仍残留着一点油渍,斯蒂芬就会听见打耳光和抽泣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然后他会在营火旁边躺下来,看着火花朝着黯淡的月亮冉冉飞升。
“你看起来……”
“你必须专精于某件事。”那个男人稍后会过来对他说。他的妻子已经上了床,而他则拿着瓶子,再次走到屋外。
斯蒂芬抬起头。
“否则,活着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喂!”
技艺,他所说的事情就是技艺。
斯蒂芬的手心开始出汗。
乔迪问他:“为什么你不能进海军陆战队?你一直没告诉我。”
林肯,那张苍白而像虫一般的脸出现在窗子里……
“这件事情相当愚蠢。”斯蒂芬表示。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还是小鬼的时候惹了一些麻烦。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林肯,虫中之王——这就是为什么!
“惹麻烦?不多,我不敢,我不想用偷东西或说谎来让我妈妈失望。你做了什么?”
为什么办得到?
“不是什么太聪明的事。我们镇上住了一个男人,你知道,一个流氓。我看到他扭住一个女人的手臂,她生了病,他为什么还要伤害她?所以我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如果不住手的话,我就杀了他。”
“你没事吧?”乔迪问。
“你这么说了?”
他非常惊讶。这表示炸弹已经在希拉的公寓里炸开了,也表示他们已经发现他去过那个地方。他妈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我的继父教过我的另外一件事,就是不要使用威胁的方式。你要不就杀人,要不就别干涉他们,但是不要威胁。好吧,他继续找这个女人的麻烦,所以我不得不教训他。我开始揍他,先是抓着一块石头敲他,然后失手杀了他。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结果因为杀人罪坐了几年牢。我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却留下了一个犯罪记录,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进不了海军了。”
不……
“我想我曾经在某个地方读到过,就算你有犯罪记录还是可以服役,如果你去的是魔鬼训练营这样的地方的话。”
斯蒂芬听见身后传来当啷的碰撞声,转身看见乔迪正将偷来的药丸丢进一个咖啡罐里。他弓着背,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斯蒂芬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到希拉的公寓。他预期听见的是她的应答机,但是一段录制的声音却告诉他这一条线路已经停止使用。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犯的是杀人罪。”
这个地方有一个通往街上的出入口,不过从里面堵住了。尘埃缭绕的光线穿过百叶板斜照进来,斯蒂芬盯着外面那股令人生畏的春季阴霾。这一带是城里的贫民窟,游民坐在街角,人行道上扔满了葡萄酒和啤酒的瓶罐,注射药瓶的盖子也像圆点花纹一样散落一地,巷子里有只老鼠正在咬着一件灰色的东西。
乔迪把手放在斯蒂芬的肩上。“这太不公平了,一点都不公平。”
他们从地层下面的天花板钻进狭小的地铁站。一路上他们完全都在地底下移动——距离庇护所大约两三英里的路程——经过了建筑物的地下室、通道、大型下水道、小型污水管;留下了一个误导的线索——掀开一个出入孔。最后,尽管乔迪虚弱得不成人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难以跟上斯蒂芬狂奔的脚步,他们还是比预期提早进入了地铁通道。
“我也觉得不公平。”
一个理想的虫窝,斯蒂芬厌恶地想着,然后将那幕影像从脑中移开。
“我非常遗憾。”乔迪表示。
一个床垫、两箱旧衣服、罐头食物、杂志——斯蒂芬厌恶地瞥了一眼那几本《花花公子》、《阁楼》以及一些低级的色情杂志,还有一两本书。乔迪住的地方位于市中心某一处废弃地铁站内,这里十余年前被地面上的新站取代了。
斯蒂芬一向都不怕直视别人的眼睛,但是他瞥了一眼乔迪之后,立刻又低下头,而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了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影像。他和乔迪一起住在一间小木屋里,一起打猎、钓鱼,并在营火上准备晚餐。
“到家了,可爱的家。”乔迪说。
“你的继父发生什么事了?”
21
“他死于一场意外,打猎的时候掉下悬崖。”
倒数二十二小时
乔迪表示:“听起来像是他自己希望的死法。”
一会儿之后,楼下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
斯蒂芬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说:“可能是吧。”
但是他并没有听见,要不然就是他不予理会。德尔瑞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他感觉到乔迪和自己的腿轻轻地碰触。又一次震颤。斯蒂芬赶紧站起来,重新瞧着窗外。一辆警车巡行而过,不过车上的警察正一边喝着汽水,一边聊天。
“弗雷德,等一等……我们需要你。”
街上除了一群流浪汉之外——其中包括了四五个白人和一个黑鬼——几乎没有半个人影。
“证物。”他不屑地低声说。他朝着门口走去,然后又停下来说:“注意力分散,一个好人不应该为了这种他妈的理由丧命。这不是理由!”
斯蒂芬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那名黑鬼拖着一个装满了汽水、啤酒罐的袋子,一边四处观望,比手画脚,试图将袋子交给其中一个不停摇头的白人。他的眼神透露着一种疯狂,把那名白人吓坏了。斯蒂芬看着他们争执了几分钟之后,又回到床垫上,坐在乔迪的旁边。
“恐怕如此,但是我们还有一些证物要查看。”
斯蒂芬把手放在乔迪的肩膀上。
“就这样?”
“我要和你谈一谈我们要做的事。”
“不多。”他向他解释了棺材舞者的流浪汉朋友、毒品、在地铁某处的藏身处这些事。
“好的,我听你说,伙伴。”
“注意力分散——这是全世界唯一让我们抓不住线索的理由。你们相信吗?他妈的注意力分散!”他突然停下脚步,用他吓人的黑眼珠盯着莱姆,“你有没有任何线索?”
“外头有一个家伙正在寻找我。”
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回答。
乔迪笑了笑,说:“自从那幢大楼里发生的事情之后,找你的人可多着了。”
“你们都知道英纳尔曼为什么被杀,对不对?”
斯蒂芬并没有露出笑容。“但是有一个特定的人,他叫林肯。”
德尔瑞用一种具有威胁性的步伐慢慢移动。
乔迪点点头。“那是他的名字还是姓?”
现在,又一个德尔瑞的朋友走了。
斯蒂芬耸耸肩。“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遇过像他这样的人。”
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发生在德尔瑞多年来的搭档身上那件事——殉职于俄克拉何马联邦大楼的爆炸案中。莱姆也想到了前几天才在市中心被绑架的托尼·帕内利,他可能也已经丧生,而关于他下落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一颗奇怪的沙粒。
“他是谁?”
“我很难过。”萨克斯表示。
一条虫……
“是英纳尔曼,他们试着为他缝合伤口,总共缝了三百针,但是已经太迟了。他失血过多,刚刚过世了。”
“或许是联邦调查局的警察,或者顾问之类的角色,我完全不知道。”斯蒂芬记得那个妻子描述这个人给罗恩听的时候,就好像在谈一个印度教的首领或一个幽灵,他又重新感觉到那股畏缩。他的手顺着乔迪的背往下滑,停在背脊下方,那股不好的感觉跟着消散无踪。
“怎么了?”莱姆问。
“这是他第二次阻止了我,而且差一点就逮到我了。我试着摸透这个人,但是办不到。”
德尔瑞那张黝黑阴郁的面孔注视着窗外。
“你需要摸透这个人的哪些东西?”
“德尔瑞……”塞林托犹豫不决地问。
“我要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好让我走在他前面一步。”
莱姆突然发现所有的人都盯着门口一个男人的身影,他闭上嘴巴。
他又捏了一把乔迪的后背。乔迪似乎并不介意,斯蒂芬也没有把目光转开,他已经不再害羞了。乔迪看着斯蒂芬的眼神非常奇怪。难道是一种……他不知道,或许是一种崇拜……
“涂了泥浆的瓷砖——这就是棺材舞者需要他的原因:一个藏身的地方。棺材舞者的朋友可能是一个吸毒的流浪汉,而他住的地方是一处废弃的铁路、通道或地铁站。”
斯蒂芬明白这就是他在星巴克咖啡馆说着好听话的时候,希拉盯着他看的方式。不同的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并不是斯蒂芬,而是扮演着另外一个角色,一个并不存在的角色。而现在,尽管乔迪知道斯蒂芬确切的身份,知道他是一名杀手,他还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萨克斯说:“没错。亚斯特站里的马赛克图案,就是约翰·亚斯特[5]过去交易的动物。”
斯蒂芬的手仍旧放在他的背上,然后他说:“我需要揣测他接下来会不会将他们移出庇护所。就在我遇到你的那幢大楼隔壁。”
“通往地铁。那些油脂非常老旧,钢材来自老旧的固定装置和枕木钉,木馏油则来自枕木;还有那个瓷砖碎片来自一片马赛克。许多老旧的地铁站都贴着瓷砖,上面的图案都和站区一带相关联。”
“将谁移出庇护所?你要杀的人吗?”
“通往什么地方?”萨克斯问。
“对。他会试着猜出我接下来会怎么做,他正在盘算……”斯蒂芬的声音越来越低。
“木馏油!”莱姆大叫,“我找到了!棺材舞者犯下的第一个重大错误——他的共犯是一张活动的公路地图。”
盘算……
“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是柏油。”
林肯这条虫到底在盘算什么?他会不会因为猜测我将会进行第二次攻击,而把那个妻子和朋友移出庇护所?还是他认为我会等他们被移到新的地点再重新尝试,所以让他们留在原地?就算他认为我会再次攻击庇护所,他会不会留他们在那里当诱饵,然后设下另外一个圈套骗我回去?他会不会将两名冒充的诱饵移到新的地点,然后在我跟踪他们的时候试图逮住我?
莱姆盯着天花板。“那些金属物质是用贝瑟摩炼钢法提炼的老旧钢材。如果是现代的炼钢法,就会找到一些这类的元素。”
乔迪低声地表示:“你看起来好像……我不知道,非常激动。”
“没有。”
“我无法想象……我无法想象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我可以摸清楚每一个曾经追捕过我的人,我可以猜透他们。但是对于他……我却办不到。”
“等一等。”莱姆叫道,“有没有其他像是铬、钴、铜、镍和钨之类的元素?”
“你要我帮你做些什么?”乔迪一边问,一边在斯蒂芬身边摆动。他们的肩膀不时地摩擦碰触。
“石化制品。”他回答,“天然提炼,没有添加物……还有一些加了锰、矽、碳元素的铁质。”
斯蒂芬·考尔,身为技艺杰出的工匠,并且由一名无论是杀鹿或检查牙刷清洗的盘子都态度坚定的男人所养大,但是现在他却不知所措。他看着地面,然后抬起头来盯着乔迪的眼睛。
库珀照着执行。
他的手放在乔迪的背上,两个人的肩膀也碰在一起。
莱姆查看着屏幕上一些银色的斑点。“金属物质,从某种东西上面摩擦或刮削下来的。用气相色谱分析仪分析,让我们确认一下。”
斯蒂芬做出了决定。
“看起来像是油脂,沾了灰尘、泥土、木层,还有一点有机物质。我想是动物的肌肉,看起来好像已经很老了。看一下上面的角落。”
他弯下腰,在背包里面仔细翻找,掏出了一部黑色的手机,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交给乔迪。
“那是什么东西,梅尔?”
“这是什么东西?”乔迪问。
这就是我的阿米莉亚,他心想。有那么一会儿,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他推开这些念头。
“一部电话,给你用。”
“因为我用手去沾了灰尘之后,再去推动另一个混凝土块,结果留下的是一样的印记。”
“一部手机,酷!”乔迪就像从来不曾见过这种通讯器材一样地检视着,他弹开面板,仔细地研究每一个按键。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观测员?”
“我是在混凝土块上面找到的,就是他搬动的那一块,我想那是来自他手上的。并没有找到指纹,不过依据形状,应该是来自一只手掌。”
“不知道。”
证物袋里面装的是一块沾了些许褐色污渍的纸巾。
“最佳的狙击手并不是单独工作,他们身边总是带着一名观测员,负责目标定位、测量距离、寻找防御部队这一类的事。”
“继续。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萨克斯?”莱姆就像一个饥饿的男孩望着糖果店陈列柜里的巧克力一样,说道,“不是,不是。那边,对,就是那一个。”
“你要我帮你做这些事吗?”
但是这些毛发并非来自猫科动物的身上,而是啮齿目动物。“是老鼠。”莱姆说,“沟鼠,又名挪威鼠,标准的下水道鼠类。”
“没错,我想林肯会将他们移出庇护所。”
“我们瞧瞧。”库珀说着,又低下头去。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乔迪问。
“又是猫吗?”萨克斯问。
“我无法解释,只是有这种感觉。”斯蒂芬看看表,“我要你办一件事。今天下午十二点三十分,我要你走到街上,就像个……流浪汉一样。”
“是动物。”他宣布。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使用‘乞丐’这个字眼。”
莱姆也一起检视那些毛杆。
“我要你监视庇护所。或许你可以翻找垃圾桶或做一些这类的事。”
“有一些毛发。”库珀将它们装入光学仪器,然后凑到接目镜上。
“我捡空瓶的时候经常这么做。”
莱姆倾身向前仔细研究,他的脖子就像快要痉挛般地颤抖。“好,是老旧的马赛克瓷砖,瓷质碎纹加工,含铅,我猜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但是他无法从这个样本做出精细的推论。“还有吗?”他问。
“你要弄清楚他们上了哪一辆车子,然后打电话告诉我。我会在街角的一辆车子里等你。但是你必须小心假的诱饵。”
库珀将样本装到显微镜的镜台上。
那名红发女警的影像突然出现在脑中。她不太可能冒充那个妻子,她太高,也太漂亮了。斯蒂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她……他非常后悔那一枪没有瞄得准一点。
“让我们看看。”
“好,我办得到。你会在街上射杀他们吗?”
“这里还有一些,”库珀回答,“一小片蓝色瓷砖,背面有水泥浆,贴在看起来像是混凝土的东西上面。”
“不一定。我可能跟踪他们到新的庇护所,然后在那边动手,但是我会随机应变。”
“妈的!”莱姆气冲冲地说,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诅咒一样。难道就不能容易一点吗?他说:“还有其他的微量证物吗?”
乔迪就像个过圣诞节的小孩一样,仔细研究那部手机。“我不知道怎么用。”
“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送来了那枚指纹的报告。”他敲了敲屏幕,“不管这家伙是谁,他在纽约市、纽约州或全国犯罪资料中心都没有档案。”
斯蒂芬教了他。“你一就位就打电话给我。”
“嗯?”
“就位,听起来非常专业!”接着他抬起盯着电话的眼睛,“听我说,等这件事结束,而我也戒了毒之后,我们为什么不偶尔聚一聚?我们可以一起喝杯果汁、咖啡什么的,你想不想?”
他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库珀就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不用麻烦了。”
“当然。”斯蒂芬说,“我们可以……”
“没有人认为这件事很简单,朗。”
但这时候大门突然出现了重击的声音。斯蒂芬就像个伊斯兰教的苦行僧一样边转动,边从口袋里掏出枪,然后以两手握枪的射击姿势倒地就位。
塞林托笑道:“那会像电话簿一样厚,林肯。”
“给我打开这扇去你妈的门!”三个声音在外头大声吼叫,“立刻!”
“接上警方的资料库,”莱姆说,“找出所有吸毒者的档案。”
“不要出声。”斯蒂芬心惊胆战地对乔迪说。
萨克斯表示:“那地方有许多医生办公室,这家伙一定是去偷药的。”
“你在不在里面,你这个恶心的讨厌鬼?”那个家伙继续坚持,“乔——迪,你他妈的到底在哪里?”
“所以棺材舞者找了一个笨蛋当他的共犯,亏他想得出来。”
斯蒂芬走到那扇封了木条的窗边,再次朝外面看。是那个对街的黑鬼流浪汉。他身上穿着一件褴褛的夹克,上头写着“《猫》——音乐剧”。黑鬼并没有看到他。
“毒贩用来稀释毒品的婴儿奶粉。”莱姆说。
“那个该死的在哪里?”黑鬼说,“我需要那家伙,我得吃药!乔迪,乔!你在哪里?”
库珀继续说:“还有乳糖和蔗糖的成分,钙质、维生素、酵素等日常生活中见得到的元素。”
斯蒂芬问:“你认识他吗?”
乔迪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耸耸肩,低声说:“我不知道,或许吧,街上许多人看起来都差不多。”
“他根本就是一间药房,林肯。这里面有巴比妥酸盐、苯巴比妥、右旋苯异丙胺、戌巴比妥、甲丙氨酯、甲氨二氮草、苯甲二氮草。”
斯蒂芬一边抚弄着手枪上面的塑胶枪柄,一边打量了那家伙好一会儿。
“说清楚一点,梅尔。”
黑鬼流浪汉继续叫道:“我知道你在里面,老兄!”他的声音分解成一连串令人作呕的咳嗽声。“乔——迪。乔——迪!我花了不少代价,老兄。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花了一整个星期捡罐子的代价,他们才告诉我你在这里,每个人都这么告诉我。乔迪,乔迪!”
他惊讶地轻轻吐了一口气。“我很惊讶他的朋友还能够走路。”
“他待会儿就走了。”乔迪说。
气相色谱分析仪隆隆作响,分离了复合物之后,将产生的烟气送往光谱仪进行辨识。库珀查看了屏幕。
斯蒂芬表示:“等一等。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
“很好。梅尔,进行气相色谱分析仪分析,这里有不少我无法辨识的东西。”
“怎么利用?”
“我刮了混凝土块的周围,然后用真空吸尘器清扫了通道的地面。我也在几个箱子后面找到了一个看起来似乎有人窝藏过的地方。”
“记得我刚才告诉你的事吗?也就是指派工作。这样不错……”斯蒂芬点点头,“他看起来很吓人,他们会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不是你。”
“指令模式,光标右移。”莱姆对着麦克风下达指令,“停,按两下。”他检视着电脑屏幕。“有许多混凝土块的灰泥。泥土和尘灰……你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些东西的,萨克斯?”
“你的意思是要我带他一起去?到庇护所那一带?”
现在来看看微量证物。库珀将样本装到载玻片上面,然后嵌进复合显微镜下,并且将影像接到莱姆的电脑屏幕上。
“没错。”斯蒂芬表示。
鞋底的尺寸并不见得符合鞋子本身的大小,对于穿鞋者的身材所能够提供的信息更少。不过用来推论棺材舞者的同伙是个身材瘦小的家伙,确实合情合理。
“我得吃药,老兄。”黑鬼呻吟道,“拜托。我完蛋了,老兄。我站都站不稳了。他妈的!”他用力踹在门上。“拜托,老兄。你在里面吗?乔迪,你他妈的在不在?你这个混账!救救我……”他听起来就像在哭泣一样。
“这些脚印的尺寸很小,”库珀表示,“我猜大概是男鞋的八号。”
“你走出去。”斯蒂芬说,“告诉他,如果他跟你一起走的话,你就拿药给他吃。你观察动静的时候,让他在庇护所的对街翻一翻垃圾之类的东西就行了。”
很可能,莱姆不做声地赞同。
乔迪看着他。“你是说现在,现在就和他一起去?”
“他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她再次推论。
“对,现在,告诉他。”
“可能。”
“你要他进来吗?”
“离开这幢建筑物的出路是其中的一项。”萨克斯提议。
“不行,我不要他看到我。你过去告诉他。”
就好像别人对我的指控一样,莱姆心想。他说:“他在现场留下了指纹?这家伙不是内行人,他身上一定有一些棺材舞者需要的东西。”
“嗯……好吧。”乔迪撬开前门,“如果他捅我一刀怎么办?”
“不知道。”塞林托说,“根据传闻,他一向都独来独往。他会利用别人,但是并不信任他们。”
“你看看他,他就快要没命了,你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他为什么会带着一个跟班?”库珀问。
“他看起来像是得了艾滋病。”
较小的足印在脚跟和脚掌的地方磨损得相当严重。右脚的部分有个能够看到格状纹路的大洞。“没穿袜子,他的朋友很可能是个流浪汉。”
“快去。”
“不,那就太明显了。工作鞋有抓地的橡胶鞋底,脚趾的地方也套有钢套,如果你不需要在脚踝的部分加强的话,它们跟靴子一样好用。另外那一张拿过来一点,萨克斯。”
“万一他摸到……”
“你原本认为他会穿着战斗靴吗?”塞林托说。
“去!”
“他穿的是普通的工作鞋。”莱姆表示。
乔迪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外面。“喂!冷静一点。”他对那个人说,“你他妈的要什么东西?”
然后她拿了两张静电印刷的图像,交给莱姆检验。“这是通道里的脚印。这一张是棺材舞者,”她举起其中一张,就像X光照片一样透明,“和他在闯入的精神科医生办公室所留下的脚印符合。”
斯蒂芬看着黑鬼用他那双疯狂的眼睛打量着乔迪。“听说你卖药,老兄。我有钱。我有六十块。我得吃药,你瞧,我病了!”
她将她在通道口找到的指纹交给库珀。他透过扫描存进电脑之后,传送到联邦调查局的指纹自动辨识系统查询。
“你要什么?”
萨克斯已经回到了莱姆的住处,正和梅尔·库珀一起查看从现场收集回来的证物。萨克斯和特警队跟踪脚印,追到了一处爱迪生电力公司的通道,然后就失去了棺材舞者和他同伙的踪迹,看来他们好像经由一个出入孔爬到街道上面去了。
“你有些什么,老兄?”
“你找到了些什么东西?”林肯·莱姆问。
“红胶囊、安非他明、黄胶囊、戴麻[7]。”
“我刚刚想的是,”她阴郁地说,“表示他将会加倍危险。”
“很好,戴麻不错,老兄,我付你钱。妈的!我有钱!我肚子里面很痛,被人揍了一顿……我的钱在哪儿?”
“好了,萨克斯,杯子装满了一半。”莱姆高兴地补充说,“也就是说,将会有双重的证物来帮助我们逮到他。”
他拍了好几次口袋,然后才发现他将几张宝贵的二十美元钞票抓在左手里。
“这表示他有一个同伙!”
“不过,”乔迪表示,“你得先为我做一件事。”
“发生什么事了?”
“啊,我为什么要帮你做事?你要我帮你吹喇叭吗?”
“这里有另外一组脚印。两组脚印都很新鲜,其中一组较大,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跑步。天啊!莱姆……”
“不是。”乔迪被吓得怒气冲冲地说,“我要你和我一起去翻垃圾。”
“另外一个人?你怎么知道?”
“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那些并不是他的指纹,他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捡几个罐子。”
“什么事?”
“罐子?”他吼了一声,忍不住抓了抓鼻子,“你要换那几块钱干什么?为了找你,我刚刚才用掉了几百个罐子。去他妈的罐子!我给你现金,老兄。”
然后她朝下看,用那道阴森灼热的黄绿灯光照射她的脚边。“哦!”
“我免费送你一些戴麻,但是你必须帮我去找几个罐子。”
“有指纹,隐隐约约……等等,也有手套的印记,沾了血迹,是因为抓了那条抹布吧。我不明白,这里就像个地窖一样……或许他因为某种理由而脱掉了手套,又或许他认为在通道里很安全。”
“免费?”那家伙似乎没有听懂,“你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付钱吗?”
“怎么样?”
“没错。”
她朝着棺材舞者可能用手抓扶,和用脚踩踏的地方挥动波里光。“哇!莱姆。”
黑鬼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好像他想要找一个人来为他解释这件事一样。
“你看到了什么,萨克斯?告诉我!”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那是一个充满瓦砾的斜坡,通往地基的一处洞口,潺潺的水滴不停地滴落。她小心翼翼地踏在大块的混凝土上面,不去碰潮湿的地面。
“我要去什么地方捡罐子?”
“没问题。”一名警探说。萨克斯拔出她的枪,然后钻进那个阴冷潮湿的空间里。
“先等一等……”
她找来了几个探员,他们扒开混凝土块,用装在H&K半自动步枪枪管上的手电筒往里面探照。
“哪里?”他问。
“别打开,把特警队找来。”
乔迪走进门内,告诉斯蒂芬:“他答应一起去。”
“找到他逃生的路线了,莱姆。他钻过了墙壁,这里有几块松动的混凝土块。”
“干得好。”斯蒂芬笑了笑。
她用灯光探照墙面,发现了两片不协调的混凝土块。比较狭窄,不过身段柔软的人仍可以挤过去。
乔迪也回他一个微笑。他开始走回门口的时候,斯蒂芬叫住他:“嘿!”
“你看到了什么?有没有任何发现?”
乔迪停下脚步。
她仔细地搜寻现场、走格子,然后用真空吸尘器收集微量证物,再用滤纸小心地包裹起来。
斯蒂芬突然脱口说出:“遇到你真好。”
“你看不到任何警探藏身的位置,”莱姆嘲笑地说,“但是他看得到。现在开始走格子吧,看看我们能够找到些什么东西。”
“我也很高兴遇到你,”乔迪犹豫了一下,“伙伴。”他伸出手。
“有一扇开口朝着巷子的窗户,看起来他好像曾尝试撬开,不过窗子是用油灰填塞的。这里没有其他的门。”她朝窗外看出去,“我从这里看不到任何警探藏身的位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泄露了我们的计划。”
“伙伴。”斯蒂芬附和道。他有一股想要脱下手套,让他可以感受乔迪肌肤的强烈冲动,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描述一下。”
因为专业的技艺是首要的考量要素。
“是的。”
倒数二十一小时
“因为血滴的方向。他将英纳尔曼塞到里面之后,用抹布浸湿了他的血,然后走到电梯口,用抹布擦了一下。滴落的血滴朝着一个方向移动,所以才会出现眼泪的形状。而既然他试图引导我们朝电梯的方向去,我们就应该由相反方向调查他脱逃的路线。也就是储藏室。你已经在里面了吗?”
24
她一边走一边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个壁橱?”
一场辩论正在激烈地进行。
“不要惊慌,萨克斯。还有一个犯罪现场等我们分析。我们得找出棺材舞者的去向,弄清楚他是不是还在附近。回到储藏室去,看看有没有窗子或通往外面的出入口。”
“我觉得你这么做并不对,林肯。”朗·塞林托表示,“我们必须将他们移到别的地方。如果把他们留在庇护所里的话,他会再进行另一次攻击。”
“没有,他完全没有意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办法救他。天啊!”
并不是只有他们正在为这个困境伤脑筋。雷金纳德·埃利奥泼洛斯检察官虽然还没有出现,但是负责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分局的托马斯·珀金斯特别探员已经亲临现场,在辩论当中代表调查局的立场。莱姆非常希望德尔瑞也在场,还有萨克斯,不过她已经加入市警和联邦组成的联合特警部队,前往搜寻遭到废弃的地铁用地了。截至目前,他们还没有找到棺材舞者及其伙伴的踪迹。
“他能说话吗?”莱姆问,“有没有棺材舞者去向的线索?”
“我的反应完全是依照从前的经验。”珀金斯认真地表示,“我们还有其他的庇护场所。”棺材舞者只花了八个小时就查出了证人的位置,并成功地接近距离庇护所伪装的防火门仅五码的距离之内,这让珀金斯感到心惊肉跳。“更好的庇护场所。”他很快地补充一句,“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刻移送他们。我得到了来自高层的指示,也就是华盛顿,他们不希望证人受到伤害。”
他们将受伤的探员放在一张推床上面,将他推离走道。德尔瑞低着头跟着他,一边自言自语地搓揉着指间一根已经熄灭的烟头。
也就是说,现在就将他们移到别的地方去,莱姆假设。
医生在伤口铺上垫子,在他的大腿和手臂绑上止血带,然后插上输血管。“把他弄到车上。我们动作得快一点!快一点!”
“不行。”莱姆固执地表示,“我们必须让他们留在原地。”
“还活着?几乎不能算了。”
“如果为各种变数排列一下优先顺序,”珀金斯说,“我想答案非常明显,把他们移到别处。”
“他是不是……”德尔瑞问。
但是莱姆表示:“不管他们去什么地方,到新的庇护所或是留在现在这一个,他都会找上他们。我们熟悉这个地方,对他可能采取的进攻方式多少可以掌握,我们的伏兵可以得到很好的掩护。”
“他对你做了什么事,约翰?哦,老兄!”医护人员过来的时候,德尔瑞往后退开。他们剪开了他身上大部分的衣物,查看刺裂的伤口。英纳尔曼的眼睛半开,目光呆滞。
“这一点说得没错。”塞林托让了一步。
她在他身旁弯下腰。两名特勤小组的技工和多名探员都赶了过来,面色极难看的德尔瑞也在其中。
“这么做也会让他乱了阵脚。”
她轻轻地尖叫了一声。“他在这里。他需要医护人员!他被严重割伤!”
“怎么说?”珀金斯问。
没有任何炸弹或陷阱,只有英纳尔曼那具苍白、一身鲜血,没有意识的躯体,翻落在她的脚边。
“你应该知道,他现在也正在和自己进行一场辩论。”
门迅速敞开。
“是吗?”
举起格洛克手枪,站稳。就是现在!
“你可以确定。”莱姆说,“他正试着猜出我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如果我们决定让他们留在原地,他会采取的行动就只有一种。如果我们将他们移到别的地方——我认为他就是猜我们会这么做,他会试图在路上进行攻击。不管路上的安全措施做得多么好,总是不如一个固定的场所完善。不行,我们必须让他们留在原地,然后准备应付另一波攻击。预先设想周到,随时准备出击,上一次……”
拿出钳子……抽出门闩……转动旋钮。
“上一次有一名警探遭到杀害。”
“答应。”
莱姆怒气冲冲地顶了回去:“如果英纳尔曼有后援的话,事情就会完全不同。”
“答应我?”
西装笔挺的珀金斯是一个善于自我保护的官僚,不过倒是通情达理。他点头让了步。
“好。”
但是,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莱姆心想。
“我不认为他在里面装了一枚炸弹,他没有那个时间。但是,不管那个警探成了什么模样——肯定不太好看——你都暂时不要理会,先查看陷阱。”
棺材舞者到底在盘算些什么,我是不是真的知道?
“什么事?”
哦,我可以在仔细查看一个安静的卧房,或一条肮脏的巷道之后,完美地解读让它们成为犯罪现场的故事。我可以从沾染在地毯或瓷砖上有如罗夏克墨渍测试[8]般的血迹,看出被害人有没有可能逃生,以及他死亡的方式。我从杀手留下来的尘土,就可以立刻知道他去过了哪些地方。
“所以搜寻小组才不理会,因为棺材舞者不可能将自己闩在里面。好了,英纳尔曼就在里面。打开门,萨克斯,用钳子抓住杆子,不要碰旋转钮,我们或许有采到指纹的机会。还有,萨克斯……”
我可以找出到底是什么人,也可以找出到底为了什么原因。
他是怎么办到的?
但是棺材舞者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做?
“没错。”
这一点我可以揣测,却不能肯定。
“门是不是从外面闩住?”
走道上这时候冒出了一张面孔,是门口站岗的一名警卫。他交给托马斯一个信封,然后又退回自己的岗位。
“没错,你怎么知道?”
“什么东西?”莱姆小心地注视。因为此刻他并没有在等候任何检验报告,而他也很清楚棺材舞者对于炸弹的偏好。不过这个信封只有一张纸的厚度,而且是来自联邦调查局。
“是不是有一个壁橱或一扇门?”
托马斯拆开之后浏览了一遍。
“到了,莱姆,已经没有血迹了。”
“是来自物证反应小组,他们找到了一名沙粒专家。”
一直跑到没有血迹的地方。
莱姆向珀金斯解释:“和这件案子无关,是一名探员在前几天晚上失踪的那一件。”
这太疯狂了!英纳尔曼正在电梯间里流血……她盯着那扇金属门看了一会儿,心中打算不理会莱姆的指示,但是她还是快步顺着走道往回跑。
“托尼?”珀金斯问,“我们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线索。”
“往回走,一直到没有血迹的地方。”
莱姆浏览了那一份报告。
“没错,莱姆,它们看起来像蝌蚪。”
“提交分析的物质,在技术层面上并非沙粒,而是礁岩组织当中的珊瑚颗粒,并包含了交合刺、海虫管体的交叉片段、腹足动物的外壳、有孔虫。最可能的来源是北加勒比海、古巴、巴哈马……”
她朝地上看了一眼,它们确实呈蝌蚪的形状。完美的蝌蚪形状,尾端指向不同的方向。
加勒比海……有趣,不过目前他必须把这项证物搁置一旁。等到棺材舞者伏法定罪之后,他和萨克斯再回到……
“眼泪,萨克斯。”他用一种抚慰的语气说,“它们看起来是不是像蝌蚪?”
他的收话器传出沙沙的声音。
“他一定在电梯里面!电梯门上面有一些污渍。他快死了,莱姆!你听我说!”
“莱姆,你在不在?”萨克斯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莱姆平静地说:“听我说,朝电梯方向的血滴看起来像不像眼泪?尾端指向不同的方向?”
“我在!你在哪里,萨克斯?你找到了什么?”
“我们得撬开电梯门!我现在就去找防火小组,看看谁有工具或电梯锁,他们可以……”
“我们在市政府附近,一个旧地铁站的外面。搜寻与监视小组说里面有一个人,至少一个人,也可能有两个。”
“不对,萨克斯,那太明显了。”
“很好,萨克斯。”他表示,一边因为可能已经逼近棺材舞者而心跳加速,“继续回报。”然后他抬头看着塞林托和珀金斯。“看来我们可能不用继续讨论是否要将他们移出庇护所了。”
“十来个,各个方向都有。等一等……那边有一部服务电梯,我刚才没发现。拖曳的血迹就是朝那个方向!他一定在里面!我们得……”
“他们找到他了?”
“血迹里有没有脚印?”
虽然身为一流的科学家,莱姆却不愿意回答这个充满期望的问题,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回答给这一次行动带来厄运——好吧,不希望为萨克斯带来厄运,他心想。所以他喃喃地说:“我们静候回音吧。”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目测了一下。“大约五十英尺左右,整条走道都覆盖着拖曳的血迹。”
特勤小组安静地包围了地铁站。
“那一条走道有多长?”
这里可能是棺材舞者新搭档住的地方,阿米莉亚·萨克斯推断。搜寻与监视小组找到了几个当地人,根据他们的报告,有个毒虫在这一带贩卖药丸,是一个瘦弱的男人,穿八号鞋。
他猜对了,她心想,但是我们搜寻的速度不够快!
这个数年前因为建于几条街之外的市政府而遭废弃的地铁站,几乎可以说只剩下墙上的一个洞。
“为了拖延我们的时间。他知道我们会先寻找受伤的探员,然后才会去追他。”
32E小组已经就位,搜寻与监视小组也开始调整通讯设备和红外线,其他警员则负责管制街上的交通,以及驱逐坐在人行道上和门口的流浪汉。
“他为什么这么做?”她倒抽一口气说。
指挥官安排萨克斯远离主要的入口,远离火线。他们指派给她一个相当贬低她的工作:要她看守一个已被封闭多年的地铁出口。她怀疑莱姆是否已经和霍曼达成了保护她安全的协议。因为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以及追捕棺材舞者进度的搁浅,她又开始冒出了怒气。
“棺材舞者在储藏室逮到了英纳尔曼,在较高位置刺了他一刀,可能在手臂或颈子上,让他瘫倒,这是那些较大而不规则的血滴。接着他将他拉到走道,再次捅了他,这一次较位置低,就是那些较小而呈圆形的血滴。高度越低,血滴的边缘越是均匀。”
她指着生锈的门锁轻快地表示:“嗯……他应该不会从这里逃出来吧。”
“英纳尔曼,约翰·英纳尔曼。他是德尔瑞的朋友。”
“每一个入口都要看守。”戴着面罩的特勤小组警官没听见,或根本不理会她的挖苦。他嘀咕了一句之后,就回到他的小组里。
“好,好,”莱姆心不在焉地回应,然后说,“这是事情发生的经过……那名警探叫什么名字?”
雨滴开始滴落在她的身边。冰冷的雨水直接从灰暗肮脏的天空滴落,响亮地拍打着铁栏杆前堆放的垃圾。
“大部分都在走道的中间。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储藏室,里面和周围都是较大而有着锯齿状或荷叶边的血滴。走道另一头则是较小的血滴。”
棺材舞者是不是在里面?如果他在里面的话,绝对会出现一场枪战。很难想象他没有经过激烈的挣扎就束手就擒。
“这些血滴散布在什么地方?”他急切地问,“在走道的哪一边?”
她因为被排除在这场战役之外而感到愤怒不已。
去你妈的,莱姆,她心想。然后说:“好吧。”她测量了一下,“它们大约半英寸大,是完整的圆形,没有荷叶边……”
在一把来复枪和四分之一英里的距离保护下,你可以嬉皮笑脸,她在心中对棺材舞者说。但是,告诉我,你这个王八蛋,在近距离之内拿着一把手枪,你还能耍什么把戏?你如何趴下来面对我?她家的壁炉架上摆着十多面手枪射击的金牌。(金牌上面的人像全都是男人,这一点让阿米莉亚·萨克斯觉得很可笑。)
“我们没有时间不去做这些事。”他平静地说。
她往前走下几步阶梯,来到铁栏杆前面,然后贴着墙面。
“我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
刑事鉴定专家萨克斯在地铁特有的腐败、尿渍等咸湿臭味当中,仔细地检查面前的各种污渍。她检查了栏杆、铁链、铁锁,并朝着阴暗的坑洞探视,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描述一下那些比较小的血滴。”
他在什么地方?
“什么事?”她生气地回答。
还有,那些警察和警探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拖了这么久?
“萨克斯?”
不久之后,她就从收话器里得到了答案:他们在等待后援。霍曼决定再调来二十名特勤小组的警探,以及第二个32E小组。
英纳尔曼,他在什么地方呢?她觉得纳闷。一个她素未谋面的男人失去了踪影,却又像喷泉一样溅得到处是血。
不行,不行,不行,她心想。这么做不对!棺材舞者只需要朝外面瞧一眼,发现没有半辆车或路人经过,就会立刻明白特警部队正在安排特勤任务,到时将会出现一场屠杀……他们为什么弄不清楚这一点?
“没错。”她说,“不过有一些有着平滑的边缘,我的面前就有一些,不过它们比较小一点。”
萨克斯将犯罪现场鉴定的工具留在阶梯下方,然后重新爬到街上,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杂货店。她走进去买了两罐丁烷,并向店主借用了遮雨棚的杆子——一根五英尺长的铁条。
“边缘呈荷叶状吗?”
回到用栏杆封闭起来的地铁出口前面,她用遮雨棚的杆子伸进铁链的一个环节,然后持续旋转,直到铁链紧紧地绷直为止。她戴上防护手套,将丁烷喷在铁链上,看着冰冷的瓦斯结成霜气。(阿米莉亚·萨克斯肯定有两下子,才会被派去巡逻时代广场的地狱——四十二街。她必须十分熟悉破门而入的伎俩,才能够用得像模像样。)
“大部分都是圆的。”
她用完了第二罐丁烷之后,用双手抓住杆子开始扭旋。冰冻的瓦斯让金属变得异常脆弱,轻轻一响,铁链的铁环应声断裂。她在铁链掉落到地面之前伸手接住,然后轻轻地放在一堆叶子上面。
“不要管那些小血滴。它们只是边缘,是其他血滴的卫星。描述一下那些大血滴的形状。”
雨水已经弄湿了门上的铰链,不过为了避免发出嘎吱声响,她还是朝上面吐了口口水,然后推门进去,一边从枪套里抽出手枪,一边想:“我在三百码外错过了你,但是在三十码之内就不会了。”
“大小不一。有数百滴大约在四分之三英寸左右,有一些更大,大约一又四分之一英寸。还有数千个非常小的血滴,就像喷雾一样。”
当然,莱姆不会赞成她这么做,但是他并不知情。她突然想到他,想到昨天晚上躺在他床上的情境。但是他的面孔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脑海里,就好像以一百五十英里的时速驾车一样,她的任务让她没有时间去懊悔挫败的私生活。
“有多大?”他严厉地说。
她消失在阴暗的走道里,穿过老旧的木制十字转门,然后沿着月台朝着候车空间前进。
“他可能就快死了,莱姆。”
她向前挪动的距离还没超过二十英尺,就听到了对话的声音。
“很好。那些血滴有多大?测量一下。”
“我得走了……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走开!”
“平滑的混凝土。”
白种男人。
“溅洒的血渍可以透露许多事情。不过,除非沾染血液的地面非常平坦,否则并没有什么意义。地板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棺材舞者?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血滴。”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
“你目前需要的就是那把直尺。”他说,“首先,告诉我你看到了些什么东西。”
慢慢地呼吸,她告诉自己,射击不外乎就是呼吸。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说:“好吧。”
(但是她在机场的时候并没有慢慢地呼吸,她当时因为恐惧而上气不接下气。)
“萨克斯,镇定一点……你能听到我吗?”
“喂,你说什么?”另一个声音,是黑人男性。某种东西让她感到恐惧,某种危险的东西,“我可以弄到钱,我可以。我可以弄到一堆钱,我有六十美元,我已经告诉你了吧?我还可以弄到更多,你要多少我就能弄到多少。我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但是被几个王八蛋抢走了!我知道太多事情了。”
“我们得找到他……”
武器只是手臂的延伸。用你自己瞄准,而不是武器。
好吧,如果有任何人能够为这种恐怖的场景理出头绪,那就非莱姆莫属了,她知道他和梅尔·库珀都是国际血样分析协会的长期会员。(她不知道哪个更加令人不安——洒满了鲜血的犯罪现场,还是存在着一群专门研究这个主题的人。)但是这个现场似乎令人绝望。
(但是她在机场的时候根本没有瞄准,她就像一只吓坏的兔子一样卧倒在地上,一边盲目地开枪,那是最不得要领,也最危险的用枪方法。)
“现场可以告诉我们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还多,萨克斯。它会告诉我们许多事情。”
“你懂不懂我说的话?我改变主意了,好吗?不要烦我了……走开!我会给你……戴麻。”
“这里真是一片混乱,莱姆。”她说,“我不可能找到任何东西。”
“你还没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捡罐子?你先告诉我,什么地方?告诉我!”
犯罪现场的验血工具箱里包括了一根直尺、系着一条细绳的半圆规、卷尺、KM[2]试验使用的现场试剂,还有光灵敏测试——就算罪犯擦拭掉能见的血迹,也可以验出血液中的铁质氧化物的残留。
“你什么地方都不用去,我要你走开!”
她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听到了。”
萨克斯慢慢地爬上阶梯。
“镇静一点,萨克斯。工具箱,打开工具箱。”
她心中想着:瞄准你的目标,查看退路,开三枪,退回去找掩护。如果必要的话,重新瞄准,再开三枪,寻找掩护,不要惊慌。
“我们没有时间了!这么多血,我们得找到他!”
(但是她在机场的时候却惊慌失措,那一颗可怕的子弹冷不防地从她的脸颊旁飞了过去……)
“你带了工具箱吗?”莱姆问她。
忘了这件事,专心一点。
可怜的英纳尔曼警探,她心想,最好尽快找到他,流了这么多血的人不可能撑过十五分钟。
她再往上爬几步阶梯。
地下室的墙面是肮脏的黄色混凝土,地面则漆成了军舰灰。只是,你已经很难看出这个潮湿的地方还有什么装饰,因为血渍溅得到处都是,就像一幅杰克逊·波洛克[1]的恐怖画作一样。
“你说到重点了。你不会免费给我这些药,对不对?你现在准备叫我付钱,你这个王八龟孙子!”
“我在办公大楼的地下室。”萨克斯一边看着四周,一边对着收话器的麦克风说。
楼梯对她非常不利,膝盖是她的弱点,该死的关节炎……
“说吧。”
“拿去!这里有十多颗戴麻,拿了就滚蛋!”
“莱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十多颗。而我不需要付你钱?”他刺耳地大笑,“十多颗!”
最后,莱姆听见了:“地下室清查结束。但是,老天,这里有好多血。英纳尔曼不见了。我们找不到他。天啊,这么多血!”
接近楼梯的尽头。
接着,警员一名一名地回报,让霍曼和德尔瑞知道他们已经一层楼接着一层楼地清查。
她几乎可以看见月台了。她已经准备开枪,而他可能朝任何方向移动六英寸以上,好女孩,撂倒他。不要管什么规则,朝着头部开三枪,砰,砰,砰!不要瞄准胸膛,不要管……
暗房里的一条毒蛇……
这时候,阶梯突然消失不见。
他在什么地方?
“啊!……”她跌落的时候,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叫喊。
令人生气而难以忍受的等待。莱姆感到挫败,想要大叫。
她搁脚的阶梯是一个陷阱,竖板已经被移开,踏板仅用两个鞋盒支撑。她的体重让鞋盒塌陷,混凝土踏板跟着崩落,她则顺着楼梯往后翻跌。格洛克从她的手中飞了出去,而当她开始对着麦克风大叫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被扯离了无线通讯器。
罗兰·贝尔平静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了过来。“他们被我们好好地保护在翅膀下面,没有人能进入这里面。”
萨克斯重重地摔落在钢筋混凝土的平台上,脑袋撞上了扶手栏杆,头昏脑涨地趴在地上。
莱姆呼叫:“贝尔,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加强当事人的警备。千万不能,我再重复一次,千万不能让他们离开防护。棺材舞者逃脱了,而我们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哦,太好了。”那白种男人在阶梯上头嘀咕。
莱姆透过无线电听见了吼叫的声音。传输的讯号被切断了,接着爆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救援。我们找到了血迹……在办公大楼里。没错,没错……不对……楼下……地下室。所有的单位一起行动,快一点,一起行动!”
“他妈的什么东西?”黑人说。
但是没有人回答。
她抬起头,瞥见两个男人站在楼梯顶端朝下盯着她看。
“鲍尔?萨克斯?……有没有人?”
“操!”黑人抱怨,“到底他妈的在搞什么?”
“等一等……等一等。哦,不……”
白种男人抓起一根棒球棍,开始走下阶梯。
“我想他可能已经推算出我们的行动,正准备杀出一条生路。告诉你的队员组成防御队形,我不要任何一个人落单。让所有的人进到建筑物里面,我想……”
我死定了,她心想,我死定了。
“说吧。”霍曼从指挥车上回答。
弹簧刀还在她的口袋里。她用尽每一分力量才把手从身体下面抽出来,然后转过身,一边伸手摸索她的刀子,但是已经太迟了。白种男人用脚将她的手臂压在地面上,然后盯着她瞧。
“鲍尔?”他透过麦克风呼叫。
莱姆,我搞砸了。可惜我们没有度过一个美好一点的告别之夜……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该死,该死!”莱姆怒气冲冲地骂道,让他的下巴溅满了唾液。托马斯走向轮椅帮他擦拭,但是莱姆生气地摇头赶他走。
她自我保护地举起手来,准备挡开头部的一击,一边看了一眼她的格洛克,太远了。
20
男人用他鸟爪般的手掌把她的刀子从口袋里扯出来,然后远远地抛开。
倒数二十三小时
他重新站稳,手中抓着球棒。
然后他再次抽出刺刀。
爸,她向已逝的父亲说话,我怎么会搞砸了呢?我违反了多少规则?她记得父亲曾经对她说过,只需半个错误就足以让你命丧街头。
斯蒂芬将昏迷的探员拖向黄色的走廊。
“现在,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他一边问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晃动棒子,就好像他拿不定主意从哪边下手一样。“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有太多时间,但是他必须拖延他们。
“她的名字是阿米莉亚·萨克斯小姐。”那名流浪汉说,不过突然之间听起来已经不太像个流浪汉。他走下阶梯,迅速移向那名白种男人,将他的棒子拉开。“除非我弄错了,要不然她一定是来这里抓你这个小王八蛋的,老兄!就像我一样。”萨克斯眯着眼睛看着那名流浪汉站直身子,摇身变成了弗雷德·德尔瑞,他用一把大型的席格索尔手枪指着那个目瞪口呆的男人。
斯蒂芬重新将那个人的对讲机插回收报器上面,然后仔细倾听。他们使用的是特别任务的频率,大约有十来个警察和探员,一边在大楼的不同位置进行搜索,一边进行通报。
“你是警察?”他结结巴巴地说。
“等一等。”他命令乔迪。
“联邦调查局。”
林肯那条虫子居然决定要他的命!斯蒂芬气坏了。
“妈的!”他叫了一声,倒尽胃口地闭上眼睛,“我真是他妈的好运。”
杀人的许可……
“不对,”德尔瑞表示,“这跟运气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我要为你戴上手铐,而你最好乖乖地不要反抗;如果你不听话,将会在病床上躺上好几个月。我们是不是已经达成了共识?”
乔迪跑向墙上的洞口,斯蒂芬则抓着探员的脚,将他拉到走道上。
“你怎么办到的,弗雷德?”
“立刻!”斯蒂芬愤怒地叫道。
“很简单。”这名精瘦的联邦调查局探员和萨克斯一起站在废弃的地铁站前面。他仍然是一身流浪汉的打扮,为了伪装成已在街上生活数个星期而在脸上和手上涂抹的污泥让他看起来污秽不堪。“莱姆告诉我,棺材舞者的朋友是个毒鬼,住在城里的地铁站,所以我知道我必须亲自来一趟。我买了一大袋空罐子,和几个我知道应该对话的人谈了话,然后就直接来到他的客厅。”他用头指了一下地铁站。然后他们一起看向被铐在警车后座一脸悲惨的乔迪。
乔迪呆呆地盯着他。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你在进行的事?”
“立刻!”
德尔瑞用他的微笑回答了她的问题,而萨克斯也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卧底的探员除了上级之外,很少告诉任何人——包括同事——关于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她的前任男友尼克就是一名卧底探员,而他就有许多事情没让她知道。
“但是……”
她揉着自己跌落时撞到的地方,真他妈的痛,医护人员告诉她最好去照一张X光。她走上前,捏了捏德尔瑞的臂膀。她在接受别人的感谢时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确实是林肯·莱姆的门徒——不过她现在却坦率地表示:“你救了我一条命。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已经完蛋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闭嘴!”斯蒂芬说,“我们刚才讨论的退路呢?”
德尔瑞耸耸肩,避开她的谢意,走去向站在地铁站前的一名制服警员要了一根香烟。他嗅了嗅那根香烟,将它夹在耳后,同时看着地铁站阴暗的窗子。“上帝!”他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口气,“该是来点运气的时候了。”
“天啊!你伤着他了。”乔迪放下手臂,一边向前靠近一边说。
他们逮捕了乔·德奥弗里欧,然后将他丢进后车座的时候,乔迪告诉他们,棺材舞者十分钟之前才刚刚离去。他爬下阶梯,然后消失在一条地铁支线里。乔迪——那家伙的外号——并不知道他朝着哪个方向离去,只知道他突然带着枪和背包消失不见了。霍曼和德尔瑞派了人搜索地铁站、轨道以及市政府站的周围,现在正等候着回报。
斯蒂芬将那名探员撞倒在地上,将他的碳纤维头套拉到眼睛上,愤怒地掐住他。
“来吧……”
乔迪叫道:“我的天啊!”他犹豫不决地向前移动,两只手近乎可笑地仍举在空中。
十分钟后,一名特警队的警官推门进来。萨克斯和德尔瑞充满希望地看着他,但是他摇摇头。“他的脚印在轨道上持续了一百英尺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没有任何他的行踪线索。”
他们得到了杀人的许可!斯蒂芬心想。没有投降的交涉,看到我就开火,不管我是不是携带了武器。
萨克斯叹了一口气,勉强将消息转告莱姆,并问他是否应该在轨道上和车站附近进行证物搜寻。
斯蒂芬迅速地反应。他跳了起来,拉开那把机枪,折断警察麦克风的杆子。接着他用刺刀往上刺进他的三头肌,让他的右臂瘫痪。对方痛苦地大叫。
和她猜测的一样,他的反应十分辛辣。“妈的!”莱姆咕哝道,“只要搜寻车站本身就够了,其他的地方没有必要走格子。妈的,他到底怎么办到的?就好像他有某种他妈的超人洞察力一样。”
那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但是射杀过许多动物和人的斯蒂芬非常清楚那股肌肉的波动;击发武器之前,那种姿势带出来的张力。
“不过,”她表示,“至少我们找到了一名目击者。”
他开始扣下扳机。
她这句话才刚说出口,立刻感到万分后悔。
他推门进来,用H&K步枪末端的探照灯查看。光线一照到乔迪的腹部时,他做了一件让斯蒂芬觉得惊讶的事。
“目击者?”莱姆轻蔑地叫道,“一名目击者?我不需要目击者,我需要的是证物!好吧,还是带他到这里来,让我们听一听他有什么话要说。但是,萨克斯,我要你用前所未有的细心,将那个车站彻底清理一遍。你听到了没有?你在吗,萨克斯?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脚步的声音越来越踌躇,接着停了下来。一张面孔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穿着防弹衣,还有联邦调查局的风衣。
倒数二十一小时
斯蒂芬用手指在唇上比划了一下之后,趴下来消失在地板上。
25
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了,是蹑手蹑脚而踌躇地挪动。
“我们有些什么东西?”莱姆问,一边对着吹吸控制器的塑料管轻轻吹一口气,让“暴风箭”轮椅快速地向前行进。
“往后站,让你的面孔藏在阴影里。对,就像这样,我不要他看到你的脸……对,很好。”
“一堆没用的垃圾。”弗雷德·德尔瑞表示。他已经清理完毕,并换上了制服——如果一套爱尔兰绿的西装也能够称得上制服的话。“哦,哦,哦。除非我开口问你,否则什么话都不要说。”他用令人心生畏的眼光盯着乔迪。
“像这样?”他举起双手。
“你骗了我!”
“你的双手一定要举高,要不然他会开枪。”
“闭嘴!你这个瘦排骨。”
乔迪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
莱姆并不太高兴德尔瑞自己采取的行动,不过这是卧底工作的本质。所以尽管莱姆并不是完全了解,他也不否认这么做确实能够得到收获——德尔瑞的技艺证实了这一点。
“你必须信任我。”
此外,他还救了萨克斯一条命。
确实有风险,长官,但是我考虑过几率之后,觉得他不会,因为他是迫切需要钱的那种人。
她很快就会出现了。医护人员带她到急诊处去给肋骨照X光。她从阶梯上跌落的时候受了伤,但是没有任何骨折。他因为那天晚上对她说的话没有产生效果而沮丧不已:她一个人进入地铁里,去追捕棺材舞者。
这个人会不会变卦,士兵?
该死,他心想,她就像我一样顽固。
“但是……”他一边看着门,一边又擦了一把脸。
“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乔迪抗议。
“不会,他不会开枪。你必须信任我。”
“听不懂吗?我叫你不要说话。”
“他会开枪!”乔迪呜咽道。
“我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你只要站着,然后举起双手。”
“不知道!”德尔瑞表示,“原来她身上那块银色的警徽没有透露她的身份。”接着他想起自己并不想听这个家伙说话。
“但是他会看到我!他用手电筒查看的时候,我会是他第一个看到的东西!”
塞林托走了过去,弯下腰来对他说:“再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你那个朋友的事情。”
“不对。”斯蒂芬低声说,“我要你靠着那面墙,那边。”他指着正对着门口的一面墙。
“我不是他的朋友。他绑架了我,我当时在三十五街那幢大楼里,是因为……”
乔迪开始走向那个混凝土通道。
“因为你正在偷药丸。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斯蒂芬和一名搭档一起工作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有的时候他还真希望自己没有杀掉那个人。
乔迪眨了眨眼睛。“你们怎么……”
“我们可以一直走到地铁。我就住在那个地方,一个旧地铁站。”
“但是我们不管这些,至少现在不想管。继续说下去吧。”
“真的有吗?”斯蒂芬真希望自己从前就知道这些地道。
“我以为他是一个警察,但是后来他告诉我,他是去那边杀几个人,我以为他也会把我杀了。他需要摆脱困境,所以叫我不准动,我照做了。接着那个警察之类的人进了门,他捅了他一刀……”
“有没有看到那边那些混凝土块?你可以把它们拉出来,看到没有?从那里可以通往一条地道,就是城市底下的运输地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然后杀了他。”德尔瑞脱口说。
斯蒂芬没有理会他,问:“我们怎么出去?”
乔迪一脸悲哀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准备杀他,我以为他只想把他敲昏之类的。”
“好吧。”乔迪伸出手。
“听好,你这个王八蛋!”德尔瑞大声说,“他的确杀了他,让他像块石头一样再也不能动弹。”
当然会,不用想也知道。如果乔迪不帮忙,六十秒钟之内他就没命了,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塞林托查看了一下地铁站带回来的证物袋,里面有几本破旧的色情杂志、几百颗药丸、衣物、一部全新的手机和一沓钱。他将注意力移到乔迪的身上,“继续说下去。”
斯蒂芬把枪放进他的包里,然后抽出刀子。“你会帮我吧?”
“他告诉我,他会付钱给我,叫我帮他离开那个地方,所以我带着他经过通道来到了地铁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老兄?”他看着德尔瑞。
从脚步声,斯蒂芬听得出来只有一个人。符合逻辑。他们期待他闯进一楼那间窗户敞开的办公室,所以林肯那条虫子会在那里安排绝大多数的警力。
“因为你一边跳舞,一边沿街叫卖。我甚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的老天,你这个狗杂种。我应该掐紧你的脖子,一直到你脸色发青为止。”
那是搜寻与监视小组的警察,正在搜寻他。
“你不能伤害我,”他挣扎着表示,“我有我的权利。”
远处传来了一些声响,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
“是谁雇用了他?”塞林托问乔迪,“他提到了汉森这个名字吗?”
“我……”
“他没说。”乔迪的声音开始发抖,“听我说,我答应帮他的忙,是因为我知道不帮他忙的话,他会把我杀了,否则我不会这么做。”他转向德尔瑞,“他原本要我找你帮忙,但是他离开了之后我就要你走。我正打算到警察局去报案,我真的打算这么做。他是个吓人的家伙,我很怕他!”
斯蒂芬再次笑了笑。“别人付我的钱比这个数目多得多,五千美元对我不算什么。此外,如果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我可能还会再需要你的帮助。”
“弗雷德?”莱姆问。
“会不会等我带你离开这里以后,你就杀了我?到时候你就不需要付我钱了。”
“是啊,是啊。”德尔瑞勉强承认,“他确实改变了语气,要我走人,但没有提到任何报警的事。”
“不是。”
“他准备去什么地方?你原本应该帮他做什么事?”
在他眼中虽然仍看得到恐惧,但是这时已经被惊讶推到一边去了。“真的吗?你不是在糊弄我吧?”
“我原本应该去那幢房子对面的垃圾桶之间转转,观察进出的车辆。他要我注意坐上车子离去的一男一女,告诉他是什么样的车子。我应该用那边那部电话通知他,然后他准备进行跟踪。”
“五千。”
“你要他们留在庇护所的决定是对的,林肯,”塞林托表示,“他准备在路上进行攻击。”
小人渣想要议价。
乔迪继续说:“我正准备来找你们……”
对方像包心软糖一般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打着主意。“多少钱?”
“老兄,你这个人在说谎的时候一点价值都没有。你难道没有半点尊严吗?”
斯蒂芬笑了一下。“不是支票,我付现金。”
“听我说,我是有这样的打算。”他说,情绪镇定了一些。他笑了笑说,“我想应该会有笔奖金。”
“然后你会付我钱吗?要现金,我不收支票。”
莱姆看着他那对贪婪的眼睛,倾向于相信他说的话。他看着塞林托,而他也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你在我这一边,你就永远不会受伤。我最拿手的一件事就是确定谁会受伤,谁不会。”
“如果你跟我们合作,”塞林托说,“我们可能会让你不用蹲大狱,至于奖金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吧。”
“我不想让自己受伤。”
“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也不会。我……”
“要还是不要?”
“让你的舌头冷静一下,”德尔瑞表示,“我们全都同意这一点吧?”
乔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害怕,但是他的眼神背叛了他。
乔迪转了转眼睛。
“除了你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之外。”斯蒂芬表示,“这样的情况相当糟糕,你和我处于相同的处境,因为他们想抓的人是我,而他们不会相信你并非我的同党。你准备帮我还是不帮?我只有时间听你回答要或不要。”
“同意吧?”德尔瑞不怀好意地低声说。
“我们?我什么事都没做!”
“同意,同意,同意。”
“乔迪,安静一点,我们目前的处境相当困难。”
塞林托说:“我们得尽快采取行动。你原本应该在什么时候到那幢房子?”
“哇!你是黑手党之类的角色吗?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十二点三十分。”
他表示:“我来这个地方杀一个人。”
他们还有五十分钟的时间。
斯蒂芬上下打量了这名瘦弱的男人。他是个失败者,但是并不是疯子或傻瓜。斯蒂芬于是决定,最佳的策略就是坦诚。此外,这家伙再过几个小时就没命了。
“他开的是什么样的车子?”
“我的意思是,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他们搜寻的人就是你吗?”
“我不知道。”
“帮助我离开这个地方。”
“他长什么样子?”
乔迪答道:“谁不想赚钱?但是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三十出头,三十来岁吧,我想。不高,但是相当结实。老兄,他身上的肌肉还真是不少,蓄着军人一样的平头,圆脸。这样吧,我会帮你搞一张那种警方画的通缉图像之类的东西。”
五分钟过去了,警卫的报告显示还是没有结果,但是莱姆在耳机里面其实只听得见静电干扰的窸窣声。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有没有告诉你任何事情?他来自什么地方?”
一个探员回报:“一楼没有人,我们仍继续巡逻。”
“我不知道,他有一种南方的口音。对了,还有一件事,他说他随时随地都戴着手套,是因为他有犯案的记录。”
“他不会等下去,”莱姆说,“风险太大了。”他逐渐发狂。
莱姆问:“在什么地方?什么样的案子?”
太多种死亡的方式……
“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过他犯的是杀人罪。他告诉我,他在青少年时期,曾经在他住的镇上杀了一个人。”
五分钟以前,两名特勤小组的警官发现办公大楼底层一间办公室的窗户被打破。棺材舞者避开了敞开的前门,不过他还是如莱姆预期的那样,准备经由巷子对庇护所进行攻击。只是有东西吓到他了。他目前在建筑物里游荡,没有人知道他确切的位置,就像是暗房里的一条毒蛇。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在打些什么主意?
“还有呢?”德尔瑞厉声问。
不过,棺材舞者如何发现珀西和布莱特就在庇护所内,以及他是如何找出地址的,却仍然是一个谜。
“听我说,”乔迪双手交叉在胸前,抬头看着德尔瑞说,“我是干过一些坏事,但是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这家伙绑架了我,他身上带着枪,而且还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我都快被吓死了。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反应。我不愿意再和这个垃圾有任何瓜葛,所以如果你想要逮捕我,那就动手吧,把我关到拘留所去,但是我什么话都不会再说了,好吗?”
不过,是实际的证据让整座冰山露出了初具规模的一角——纸张上面附有阿莫尼亚。这种组合只有两个来源:旧有的建筑蓝图,以及陆地平面地图,两者都是由大张图纸的阿莫尼亚晒图机印成。莱姆让塞林托打电话到纽约市警察局,查询建筑公司或郡立契约注册办公室的非法入侵案件。根据回传的报告,秘书办公室曾经遭到闯入。莱姆要他们查询东三十五街,而市府警卫惊讶地回报,失窃的确实是这一区的地图。
德尔瑞那张瘦长的脸这时候突然变得龇牙咧嘴。“很好,那就没得说了。”
莱姆一度佯装被汽油炸弹卡车蒙骗。棺材舞者虽然不太可能在现场遗留下一件工具,但是也并不是完全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莱姆接着对剪刀上面残余的引线数量产生了怀疑。这表示棺材舞者为了让警方相信他准备用炸弹攻击警察局,用炸药污染了刀刃。因此,他确定棺材舞者并未失去他的风格,就像他和萨克斯最初的想法一样。故意被发现正在探勘意图的攻击路线,然后留下一名警卫当活口,让他去报警,通报卡车的失窃案——这些都是预谋。
阿米莉亚·萨克斯这时候出现在门口。她一边盯着乔迪,一边走进房内。
但是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放轻松。莱姆不知道棺材舞者会尝试用什么方式攻击庇护所。不过他确定他会经由巷子。他期待的是那些垃圾袋和垃圾箱能够诱骗他,让他认为从这个方向进行攻击的话,将会得到足够的掩护。德尔瑞的探员和霍曼的32E小组已经包围了巷子,并进驻了这幢办公大楼,以及庇护所周围的建筑物。萨克斯和霍曼在一起,塞林托和德尔瑞则待在距离庇护所一条街之外,一辆伪装的联合快递货车里。
“告诉他们!”他叫道,“我并没有伤害你。告诉他们!”
“当然,放轻松一点。”
她就像看着一团嚼过的口香糖一样地看着他。“他打算用一根路易维尔球棒敲我的脑袋。”
“每个人的枪都上膛了吗?”莱姆问。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窗户敞开的那一间。该死!莱姆曾经盘算是不是应该让窗户敞开,让窗帘飘进飘出地诱惑他。但是这样做太明显了,棺材舞者起疑心了。
“你没事吧,萨克斯?”
“他们正在检查每一个楼层。他并不像我们预料的那样在办公室里面。”
“只是在背上又加了一点淤伤,就这样。”
“为什么还没有?他必须进去巷子里,他没有理由不这么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塞林托、萨克斯和德尔瑞围在莱姆身旁,由莱姆将乔迪的描述告诉萨克斯。
“他还在庇护所东边的建筑物里面,还没进到巷子里。”塞林托回报。
她问莱姆:“我们应该相信他吗?”
“怎么样?”莱姆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
“死排骨。”德尔瑞嘀咕道,“可是我得说,我认为他说的是真相。”
“好吧,乔迪,你听我说。你想不想赚一笔外快?”
萨克斯也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不过我觉得不管我们采取什么行动,都得把他拴得紧紧的。”
斯蒂芬并没有回答。他盯着窗外,看到庇护所后面的建筑屋顶上又出现了一道影子。
塞林托同意道:“我们会一直拘留他。”
“乔迪。嗯……其实是乔·德奥弗里欧。但是所有的人都叫我乔迪。你呢?”
莱姆也勉强同意。要是没有这个人帮忙,似乎不可能超越棺材舞者一步。虽然他一直坚持将珀西和黑尔留在庇护所里,但是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棺材舞者打算在路上进行攻击,他只是比较倾向这样的设想。他原本可以轻易地同意迁移珀西和黑尔,而他们可能在驶往新庇护所的路上遭到杀害。
“你叫什么名字?”斯蒂芬问。
莱姆感觉一股压力紧紧地扼住了他的下巴。
非常奇怪,虫子就这么不见了。
“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林肯?”塞林托问。
“喂,你还好吧?”男人看着斯蒂芬的脸问。
由于事关布局而非证物鉴定,所以林肯看着德尔瑞从耳后抽出香烟,闻了好一会儿。德尔瑞表示:“我们让这个死排骨打那个电话,尽可能地从棺材舞者口中套出情报。再安排一辆车当诱饵,让棺材舞者跟踪,车上全是我们的人。然后我们快速地拦截,用几辆没有记号的车子包抄,将他制伏。”
但是斯蒂芬并没有把他说的话听进去。他又感到了那股虫子带来的寒战,林肯已经非常接近了。
莱姆勉强地点点头,他很清楚在街上进行部署攻击有多么危险。“我们可以把他弄到市中心以外的地方吗?”
“医生会收到一些没有记录的药物样品,所以你可以尽量偷,没有人会知道。像止痛药、减肥药这类的东西。”
“可以引诱他穿越东河。”塞林托建议,“那里有许多可以制伏他的空地。有几个老旧的停车场。我们可以弄得像是准备让他们转乘另一辆厢型车,进行一场循环接力一样。”
“样品?”
大家全都同意这是风险最低的方式。
男人擦了擦脸。“楼上有一些医生的办公室,星期天都没有人,所以我摸进去找一些,你知道的,样品。”
塞林托用下巴指着乔迪,然后轻声说:“要他对付棺材舞者的话,我们要给他什么东西?条件必须好到让他觉得值得。”
斯蒂芬将柯尔特丢进口袋里,然后掏出他的贝瑞塔,瞄准男人的脑袋。“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要再用什么特别的条件诱使他站在我们这一边来帮助我们了,”莱姆表示,“给他一笔钱。”
“你走吧,不要管我。”男人呜咽地说,一边挣扎着站起来。
“操!”德尔瑞骂道,虽然他向来都因为宽待为他工作的情报线人而闻名。不过他最后还是点点头。“好吧,好吧,我们分摊开销,不过得先看看这只老鼠有多么贪婪。”
“你在这里做什么?”
塞林托把他叫过来。
斯蒂芬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到自己可能因为这个人愚蠢地带着一把未装子弹的手枪而杀了他。
“好吧,条件是这样,你帮助我们,依照他的要求打那个电话,让我们逮到他。然后我们会撤销所有的指控,还给你一笔奖金。”
“是这样……如果让他们逮到你,而枪里面没装子弹的话,他们就不会关你太久。”
“多少?”乔迪问。
“你用一把没有子弹的枪来威胁我?”
“喂,死排骨,你在这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立场和条件。”
男人耸耸肩。“我……”
“我需要一笔钱支付戒毒疗养的费用,我还差一万美元。有没有这种可能?”
“住嘴。”斯蒂芬咆哮。他本能地打开那把小柯尔特,查看弹膛里有几发子弹,结果一发也没有。“是空的?”他怀疑地问。
塞林托看着德尔瑞。“你那笔密报基金有没有问题?”
“不要,不要伤害我。”
“我们可以这么做,”德尔瑞表示,“如果你和我各出一半的话,行。”
“我他妈的不需要回答你这些问题。”男人大胆地说。他用袖子擦了擦鼻涕,而他犯的错就是用拿枪的手做这件事。斯蒂芬在一瞬间就解除了他的武装,并将这名瘦弱的男子推倒在地上。
“真的?”乔迪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那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你是什么人?”斯蒂芬问。
莱姆、塞林托和德尔瑞敲定了计划,准备在庇护所的顶楼设置指挥所,乔迪也会带着他的电话待在那个地方。珀西和黑尔则留在主楼内,由警员保护。然后乔迪打电话给棺材舞者,告诉他这对男女已经上了一辆厢型车,正准备离去。厢型车缓缓地行进,行驶到东区一处无人的停车场。棺材舞者会跟上去,他们则在停车场逮住他。
“我不知道。我觉得好像是很厉害的那一种。机关枪之类的东西。”
“很好,我们动手吧!”塞林托表示。
“他手上拿着什么武器?”
“等等。”莱姆叫道,他们停下来看着他,“我们忘了最重要的部分。”
“十分钟前。”
“什么事?”
“回答我。”无视于指着他的那把柯尔特乌黑的枪管,斯蒂芬严厉地说。
“阿米莉亚搜寻了地铁的现场,我要分析一下她找到的东西,或许能得知他准备如何动手。”
男人忧虑而闪烁不定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我们已经知道他准备如何进攻了,林肯。”塞林托用下巴指着乔迪表示。
一股盛怒开始在他的心中沸腾,热流席卷了他全身。如果他们正在等候他,肯定会遵循搜寻与监视的程序。也就是说这个小浑蛋遇到的警察很快就会再回来巡视这个房间。斯蒂芬绕着瘦弱的男人,说:“警察最后一次查看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
“你们就迁就一下这个老残废,行不行?好了,萨克斯,看看我们手上有些什么东西。”
他到底是什么人?
虫子。
林肯那条虫子捉弄了他。
斯蒂芬穿梭在街巷间,转乘一辆又一辆的公共汽车,躲避看得到的警察,以及目光所不能及的虫子。
唯一救了他一条命的是他的本能。
在每一条街上的每一扇窗户里盯着他看的虫子,已经近在咫尺的虫子。
敞开的大门,敞开的窗子以及飘动的窗帘……就像去他妈的铺了接待他的地毯一样。还有那条巷子,一个完美的杀人地带。
他想着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想着这份工作,盘算着自己还剩下的几发子弹、目标是不是会穿着防弹衣、自己应该从什么距离开枪,还有这一回是不是应该在枪口装上防火帽。
斯蒂芬突然心生一个荒谬的想法,在弗吉尼亚州亚里山德里亚市傍晚粉红色的光线里,站在窗后看着他的人,就是林肯这条虫子。他当然不可能是那个人,但是这并没有阻止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恶心感觉,它从斯蒂芬的内脏里面冒了出来。
不过这些都是无意识的思绪。他掌握的程度,并不见得高于对自己的呼吸、心跳,或是血液在体内漫游速度的控制。
窗子里的脸……
目前占据着他思绪的是乔迪。
天啊……林肯那条操他妈的虫子,居然知道斯蒂芬不会买二十号辖区那个陷阱的账。他们一直都在这个地方等候他。林肯甚至猜到了他的策略——斯蒂芬会试着从旁边的建筑穿过巷子。
这个人为什么会让他这样着迷?
接着在庇护所后面一幢建筑的屋顶上——就在电梯间上面——他看到了一道纹状的细影。他们架设枪管的技巧虽然高超,但是却没有想到枪管遮住了屋顶的积水向上折射的光线。
斯蒂芬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他一个人生活,却又不感觉寂寞的态度;或许是他带着那本自助手册,真诚地希望从身处的深渊里爬出来的那份意愿;也或许是斯蒂芬要他冒着吃子弹的危险站到门口时,他并没有畏怯的那份姿态。
“安静!”斯蒂芬就像条蟒蛇一样耐心地慢慢查看巷子,最后终于在垃圾箱后面看到了映在鹅卵石上面的模糊阴影移动了一两英寸。
斯蒂芬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
“如果你通知任何人的话,我发誓……”
你有什么感觉,士兵?
斯蒂芬盯着巷子。那些垃圾袋……他们为了诱我出去而丢在那里的虚设掩护。
长官,我……
男人不安地环顾着房间。“刚才有一大群,那些垃圾袋就是他们放的。现在我就不知道了。”
古怪的感觉吗,士兵?“古怪”是他妈的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疯了?
“他们也在巷子里吗?”斯蒂芬强硬地再问了一次。
没有,长官,我没有。
一阵困惑的沉默。“你真的不是警察?”
现在改变计划还不迟,还有选择的余地,很多选择的余地。
“他们也在巷子里吗?”斯蒂芬平静地问。
想着乔迪,想着他对斯蒂芬说的话。妈的,或许等这次任务完成之后,他们可以一起喝杯咖啡。
那个男人的声音因为发出威胁的语气而变得沙哑。“你给我站住,我是说真的。”
他们可以一起去星巴克咖啡,那会像他对希拉说话的时候一样,只不过这回将会是真实的。他可以不用再吞饮臭尿般的茶汁,而是可以来一杯真正的咖啡,双倍的浓度,就像母亲在早晨为继父准备的咖啡一样,以翻腾的沸水分秒不差地滴泡六十秒钟,每一杯精确地使用二又四分之三汤匙咖啡粉,不能有任何黑色的残渣溅落在任何地方。
“把那东西指向别的地方。”斯蒂芬回过头命令道,不再担心滑开的凸轮。他开始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觉得胃部疼痛不已。
是不是一起钓鱼或一起打猎也没有可能?
“站住,我会开枪。”
或篝火晚会……
斯蒂芬走向窗口往外看。
他可以告诉乔迪放弃任务,独自动手干掉那个妻子和朋友。
男人阴湿的眼睛闪烁着不确定的神情。“是啊,你不是和他一伙的吗?”
放弃,士兵?你在说些什么?
“警察?”斯蒂芬低声说,“在这幢建筑物里?”
我什么都没说,长官。我正在考虑与攻击相关的各种可能性,就像我接受的训练一样,长官。
“刚才在这里的那个警察。”
斯蒂芬下了公共汽车,然后溜到列克星顿大道上的消防队后面。他把他的包放在一个垃圾箱后,从刀鞘抽出刀子,藏在夹克下面。
突然之间,那股畏缩的感觉又出现了。发毛……有事情不对劲。“我真的不知道你的意思。”
乔迪,乔……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人!”
他再次想象那双细瘦的手臂,以及那个人看着他的样子。
“谁?”
我也很高兴遇到你,伙伴。
“我没有对讲机。”男人紧张地拍了拍俘虏的胸膛。斯蒂芬可以轻易地杀了他,这个男人的神情一直十分恍惚,他感觉对方受惊的手指在他的身上滑动、搜索。最后那男人后退一步。“你的搭档在什么地方?”
这时候斯蒂芬突然全身打起寒战。就好像在波斯尼亚,他为了逃避游击队的追捕而跳进一条小溪的时候一样。当时是三月天,水温才刚刚升到冰点以上。
“你的对讲机在什么地方?”男人叫道。
他闭起眼睛,紧紧地贴着砖墙,嗅着砖石潮湿的味道。
那一把老旧的短管柯尔特指着斯蒂芬的肚子,而且击锤已经被扳下。凸轮可能很容易滑开,尤其是这把枪已经十分老旧。斯蒂芬脸上挂着一个亲切的微笑,一条肌肉也没有抽动。“听着,我并不想找麻烦。”
乔迪他……
斯蒂芬慢慢地转过身,然后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眼神不定的干瘦男子,看起来十分肮脏,像是生了病。他流着鼻涕,双眼红得令人担忧,一头浓密的棕发全部纠结在一起,而且全身发臭,可能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的继父会称他为一个酒鬼,或是一个毒虫。
士兵,到底他妈的怎么一回事?
“转过来,不要有任何企图。”
长官,我……
“我没有对讲机。”斯蒂芬表示。
怎么样?
“对讲机……快一点,你的对讲机在什么地方?”
长官,嗯……
斯蒂芬将他的枪丢进一只纸箱里。
你给我说,立刻,士兵!
长官,是的,长官。
长官,我已经弄清楚敌人正在进行心理战术。但是对方并没有达到他的企图,长官。我现在已经完成依照计划行事的准备。
还不行,他仍然构成威胁。
很好,士兵,现在给我注意他妈的行事步骤。
长官,行家不会,这家伙是个外行。我们是不是应该将他撂倒?
当斯蒂芬打开消防队的后门,溜进去的时候,他突然了解到计划已经不会再有变动。这一次的布局太完美了,他不能付之东流,尤其是这一回他不仅有机会一举干掉那个妻子和朋友,也可以消灭林肯那条虫子,还有那名红发女警。
士兵,行家会语带威胁吗?
斯蒂芬瞥了一眼手表,乔迪大约再过十五分钟就可以就位。他会拨电话到斯蒂芬的手机,斯蒂芬也会接起电话,最后一次聆听他那尖锐的声调。
“快,照着做。否则我会把你的脑袋轰掉。”声音充满着绝望,还有吸鼻涕的声音。
然后他会按下那颗传送按钮,引爆装在乔迪的手机中那十二盎司的三次甲基三硝基胺。
对讲机?
指派……孤立……消灭。
那个音调又高又不平稳的声音说:“把你的枪丢到那边去,还有你的对讲机。”
他真的没有选择。
斯蒂芬·考尔举起手。
此外,他心想,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谈?我们一起喝过咖啡之后,还能够一起做些什么?
许多事,长官。
[1]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
一把生锈的枪可以告诉我们什么事,士兵?
[2]指Kastle-Meyer,刑侦学中用酚酞进行的一种血液测试方法。
我闻到了铁锈。
[3]通常指内含速可眠等麻醉药剂的胶囊。
短小的枪管,可能是柯尔特、史密斯,或是意大利仿制品,最近并未击发或上过机油。
[4]蓝色的胶囊,尤指含有阿米妥纳的胶囊。
19
[5]约翰·亚斯特(John Jacob Astor,1763—1848),著名的毛皮商人。
倒数二十三小时
[6]美国海军陆战队座右铭。
——T.H.怀特:《苍鹰》
[7]原文为demmies,是镇痛药杜冷丁的俗称。
“苍鹰开始翱翔。翱翔:可怕而飘缈的蟾蜍,迅捷沉默的夜鹰,弓背飞行的鸟,贴近地面朝着我的方向疾行。它的双翼慎重地拍击,压低的头颅上两颗眼珠以一种残酷的专注直视着我。”
[8]罗夏克墨渍测试,由瑞士医生赫尔曼·罗夏克于一九二一年发明。这种测试是利用墨渍图来反映受测试人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