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双胞胎。
电话铃在这时候响了起来。莱姆透过新的系统,利落地接听了电话,并启动了扬声喇叭。
他们还有另外一个亲切的头衔叫做“哈迪男孩[6]”。这对重案组警探的工作地点在警察局大楼之外,专门负责询问和游说,在罪案发生后,询问居民、旁观者和目击者。这两个看起来有些神似的警探,被认为是全纽约最优秀的询问高手,甚至一向不信任人类观察和回忆能力的莱姆,对他们也颇为敬重。
他叫出了储存屏幕的应用程式,为了避免档案损毁的风险,用bmp文档储存了那一枚指纹,而不是以jpg的压缩格式。他用激光打印机打印了一张,让托马斯用胶带贴在坠机现场证物的位置旁边。
除了他们的演说风格之外。
不过莱姆还是非常兴奋。一个无法调整复合显微镜焦距的刑事鉴定专家,居然找到了其他人都找不到的证据,而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的话,或许就会错过了。
“嗨,警官。嗨,林肯。”他们其中一人说。他们的名字是贝迪和索尔,面对面的时候就已经很难将两个人区别开来,在电话中,莱姆更是连试都不想试。
在一枚单独的指纹上,大约可以找到一百五十处个人的特征,而一名专家却只需要八到十六处就可以进行比对。很不幸地,这一枚样本连一半的数量都没办法提供。
“你们找到些什么东西?”他问,“找到猫主人了吗?”
“大小不足以进行比对。”库珀盯着莱姆的屏幕说。
“这倒是易如反掌。七个兽医、两家宠物寄宿旅馆……”
“是一枚指纹。”莱姆说。
“调查他们是个好主意。还有呢?”
电脑屏幕上放大的影像,抓到了库珀的光学显微镜遗漏的东西。定时器未被炸成碎片的金属边缘上面,有一枚新月状的交杂纹状印记,宽度不超过十六分之一英寸,长度或许只有半英寸。
“我们还调查了三家宠物散步服务公司,虽然……”
但是库珀和萨克斯什么都没看到。
“带宠物出去散步的服务,是吧?也在主人出门的时候,提供喂食、喂水,整理狗屋猫窝的服务。查一查他们也无大碍。”
“那是不是……看一下,在右下角!”莱姆叫道。
“其中三个兽医给了模糊的答案,但是并不能确定,他们的经营规模都相当庞大。”
莱姆发出短暂的笑声,然后眯起眼睛再检视一遍,怀疑是否出现了错觉。
“上城东区养了不少动物。或许你会觉得惊讶,或许不会。”
最后,他下令用放射能进行冲击,也就是以石榴石激光器找出细微指纹的最先进科技。库珀透过显微镜进行观察的时候,莱姆则检视电脑屏幕上的影像。
“所以我们只好打电话给在自家执业的人。你知道,就是医生、助理、清洗工……”
莱姆将轮椅移近电脑,下指令放大从爱德华·卡尼的飞机残骸中找到的定时器影像。定时器本身过于普遍,因此提供的帮助或许不大,不过莱姆怀疑上面也许找得到一些细微的微量证物,或者甚至有隐藏的不完整指纹。爆炸制造者通常都认为指纹会在引爆的时候遭到摧毁,所以会在组装细小零件的时候除去手套。但是爆炸并不见得一定会让指纹销毁。莱姆让库珀用超效黏合剂对定时器进行烟熏。如果没有任何结果,再用磁刷扑上磁粉,靠细微的磁粉找出指纹。但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找到。
“清洗宠物,这倒是一份工作。无论如何,位于八十二街一家兽医院的接待员觉得可能是一个叫做希拉·霍罗威茨的顾客。她大约三十来岁,蓄着黑色的短发,体格肥硕。她有三只猫,一只黑毛、一只金毛,不过他们不知道第三只的颜色。她住在列克星顿,七十八街和七十九街之间。”
虽然没有找到更新的线索,但是莱姆要萨克斯和库珀重新检验已经找到的东西。这就是刑事鉴定科学——你必须一找、再找、又找。如果没有任何发现,你只有再仔细探究;即使踢到铁板,还是要继续找下去。
离珀西的住处五条街。
霍曼目前负责指挥这部分的行动。弗雷德·德尔瑞则组织了一个联邦人质营救小组,一旦找出猫主人的身份和公寓地点,即可立刻采取行动。莱姆、萨克斯及库珀则继续研究犯罪现场找到的证物。
莱姆谢了他们,并要他们随时联络。然后他开始喊道:“叫德尔瑞的小组现在立刻赶过去!你也一样,萨克斯。不管他是不是去过那个地方,都会有一个现场需要搜寻。我想我们已经越来越近了。你们感觉得到吗?我们越来越接近了!”
这些消息播出的同时,鲍尔·霍曼的32E小组则在该辖区的四周布阵待命。
珀西·克莱正向罗兰·贝尔谈起她的第一次单独飞行。
但是在全市的警用频道中出现了三次没有干扰的广播,让所有的辖区都知道二十号辖区的10-66保安行动,以及传达上城西区街道封锁的10-67交通公告。在二十号辖区内逮捕的嫌犯,全部直接押送到位于城中的中央登记所和拘留中心。没有联邦调查局或联邦航空管理局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出辖区——德尔瑞的杰作。
和她原订的计划有些差距。
他们设下的陷阱没赶上五点钟的新闻报道。
她从位于里士满四英里外的一处小型机场的草坪上起飞,并在那架西斯纳的起落架越过强烈聚光灯,加速到起飞决定速度V1之前,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喀砰、喀砰的声响。然后她拉回操纵杆,让那架轻巧的150飞机冲上天空。那是一个潮湿的春天下午,就像现在一样。
“哦,”贝尔慢吞吞地说,“如果你要我喝掉它的话,我现在仍在值勤中,但是很感谢你的提议。如果你希望我帮你装满的话,没问题。”
“一定非常令人兴奋。”贝尔以一种半信半疑的奇怪表情说。
“事实上,我是需要一点东西。”珀西一边说,一边举起她的银质酒壶。
“确实如此。”珀西一面回答,一边拿起酒壶啜了一口。
“那么我们可以放轻松。如果你们身上带着手机的话,千万不要使用,只能使用这个地方的线路。记得窗户和窗帘的事。那边有一个紧急按钮。紧急的时候——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你们按下按钮,然后趴在地上。好了,如果你们需要任何东西的话,大声叫我就可以了。”
二十分钟之后,引擎在东弗吉尼亚的荒原——一处灌木和松树交杂丛生的噩梦之地——上空停摆。她让那一架坚固的飞机降落到一条泥路上面,自己动手清理了燃油线之后,重新起飞,并在没有发生意外的情况下安全回到家。
“没有。”珀西答道。黑尔也摇了摇头。
那一架西斯纳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主人也从未发现这一趟出游。事实上,这个事件唯一的余波,就是她受到了母亲的惩罚,因为高中校长检举了又打了架的珀西。她赏了苏珊·贝丝·哈尔沃斯的鼻子一拳,并在第五堂课之后逃学。
“很好。有没有需要喂食的猫、狗?”
“我必须离开,”珀西解释给贝尔听,“因为他们找我的碴儿。我记得他们叫我‘侏儒’,我经常被这么嘲笑。”
黑尔也被问到了同样的问题,他苦笑着回答:“没有,除非前妻也算是家人——前妻们。”
“小孩子有的时候非常残酷。”贝尔说,“如果我的小孩干这种事,我会揍他们一顿——等一等,你当时几岁?”
珀西表示这一带并没有其他的家人。
“十三岁。”
贝尔告诉珀西:“我们在新泽西也派了两个人陪你的婆婆。还有没有任何需要照顾的家人?”
“你有权这么做吗?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要满十八岁才能开飞机吗?”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十六岁。”
“你刚刚看了他们身上的证件。所以没有人糊弄得了你。”
“哦。那么……你为什么能够飞呢?”
珀西抬起一道眉毛。
“他们从来没逮到我,”珀西表示,“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做得很好。”贝尔对珀西表示。
“哦。”
贝尔对着对讲机呼叫:“当事人进入位置。”一会儿之后,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走道上。他们点头示意之后,其中一人对他们说:“我们会全天候守在门口。”奇怪的是,他们带着鼻音的纽约口音,和贝尔缓慢而有共鸣的说话方式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她和罗兰·贝尔坐在她庇护所的房间里。他为她把酒壶重新装满了“野火鸡”威士忌——一名在这里住了五个星期的黑手党线民送他的谢礼。他们坐在一张绿色的沙发上,贝尔体贴地将对讲机的讯号声调低。珀西靠着椅背,贝尔则向前挺着——他的姿势并非由于沙发不舒适,而是为了保持警觉。他的眼神可以抓住一只从门口迅速飞过的苍蝇,或是推动窗帘的一道气流,他的手则会不由自主地滑向他身上佩带的那两把大型手枪。
这个房间又小又暗,而且非常安静——与珀西位于哈得孙空运停机棚一角的办公室非常不同。她想起了爱德华,他比较喜欢在主楼里给自己留一间办公室,喜欢自己的桌面整整齐齐,B17型和P51型飞机的相片挂在墙上,每一沓文件上面都压着一块透明合成树脂做成的镇纸。珀西喜欢喷射引擎的燃油味,以及气压扳手的电动圆锯在办公时间发出的声响。她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刻,他靠在她的办公桌上,和她一起享用咖啡。在眼泪再次掉下来之前,她费力地将这些思绪远远地抛开。
在贝尔的怂恿之下,珀西继续描述她飞行生涯的故事。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得到了学习飞行的许可证,一年后获得私人飞行执照,十八岁的时候就考到了商业驾驶的资格。
“布莱特。”
她在父母惊恐的反应下,逃离了烟草生意的圈子(她父亲并不是为一家“公司”工作,而是为一个“种植者”,不过在其他人的眼中,那代表的是一家六十亿美元的企业),去攻读她的工程师学位。(“从弗吉尼亚大学休学是一件明智的决定。”她的母亲告诉她的父亲——在她的记忆当中,这是母亲唯一一次站在她这边。母亲还补充道:“在弗吉尼亚理工学院找丈夫比较容易。”意思是说那里的男孩择偶标准不会那么高。)
“没问题。那你是……”
但是让她感兴趣的并不是舞会、男孩,或女生联谊会。她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飞机。只要身体和经济状况允许,她每天都会飞。她得到了飞行教练的执照之后,就开始飞行教学工作。她并不特别喜欢这份工作,但是她为了一个可以理解的理由而坚持下去:飞行教学的时间可以加入航空日志,计算为担任机长所需的飞行时长。她去航空公司应聘时,个人简历会比较好看。
“既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最好还是叫我珀西。”
毕业之后,她开始了一段失业飞行员的生涯。她曾做过教学、飞行表演、带人兜风、小型空运公司或快递服务的临时副驾驶等工作。驾驶过出租飞机、水上飞机,从事过空中喷洒农药的工作,甚至担任过特技演员,或在周日下午为路边的马戏团驾驶斯蒂尔曼和克帝斯JN的双翼飞机。
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窗户,全部都被钢片盖住了。“窗帘装在钢片的后面。”贝尔解释,“从街上看起来就像是一间阴暗的房间一样,其他的窗户全都装上了防弹玻璃。不过你们还是离远一点,并且尽量不要拉开窗帘。逃生门和屋顶都装有感应器,我们也在这个地方的上上下下装了许多隐藏式摄影机。任何接近的人在抵达门口之前,都会被我们彻底地检查一遍。只有患了厌食症的幽灵才进得来。”他走向一条宽敞的走廊,“请随我来……好,这是你的房间,克莱女士。”
“我一直不屈不挠,真的是不屈不挠。”她告诉罗兰·贝尔,“或许就像一开始从事执法工作的人一样。”
“好吧,这就是正面的起居室,你们参观一下。”他推开一扇门。
“我想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在担任霍格斯顿的联邦执法官时,我负责对超速驾驶的监控和交叉路口的警备。连续三年的时间内,我们没有遇到一件凶杀案,连意外杀人也不曾发生。然后我开始往上爬,获得一份郡代表的工作,也就是专门管理高速公路的巡警。但是这一份工作主要是负责接送在夜半发生交通意外的家伙,所以我又回到了北卡罗来纳大学进修犯罪社会学的学位。接着我搬到了温斯顿-塞伦[7],为自己弄到了一块金质的警徽。”
“那是第一点……”珀西准备开始数落。
“一块什么?”
贝尔格格地笑道:“正面那些窗户,对于被追杀的人来说,看起来并不太保险。”
“就是当上了警探。当然,在通过第一次审查之前,我被痛打了两次,并吃了三颗子弹……嘿,你难道没听人说过,小心你自找的麻烦,因为最后总是会如愿以偿?”
“大于一个驾驶舱,小于一条大马路。”黑尔说。
“但是你从事的是你希望做的事。”
“也就是说,嗯……急切地想要知道。我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南方腔调。大楼——就是总部——里的那些家伙总是嘲笑我。他们会留言告诉我,他们逮到了一个南部来的红脖子[5],要我充当他们的翻译。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确实又好又安全,我们那些司法部的朋友可是非常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这里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对不对?”
“确实是。你知道,抚养我长大的姑妈总是告诉我:‘走向上帝为你指出的方向。’我想大概有点关系吧。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开始经营公司的?”
黑尔不是很确定地问:“你说什么?要命地想知道?”
“我的丈夫爱德华、罗恩·塔尔博特和我,大概在七八年前一起创立了这家公司。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做了其他的事。”
他们爬上楼梯的时候,贝尔说:“你们或许要命地想知道这个地方有多么安全……”
“什么事?”
“现在我是一个好人,”贝尔说,“但是在照顾我应该照顾的人的时候,我可能会有一点固执。”他对珀西浅浅笑了笑,“你看起来也有一点固执,但是只要记住,我要求你们做的事,都是为了你们好,好吗?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现在让我为你们介绍我们的一级招待所。”
“我被征召入伍。”
他说话的速度或许十分缓慢,但是他的眼睛却迅速地在他们身上打转。他要找什么?珀西十分纳闷。看看他们的身上是否带着武器?藏有麦克风?然后他检视了走道,接着又查看了窗户。
“你没开玩笑吧?”
“杰里?据我听到的消息,他还在手术室里。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没开玩笑。我渴望飞行,却没有被雇用的机会。在一家大型的空运公司或航空公司找到一份工作之前,必须在他们所使用的飞机上面获得等级评定。但是为了获得等级,你必须自掏腰包,付费受训和进行模拟飞行。为了得到一张能够驾驶大型喷气机的证明,你可能需要花上一万美元。我付不起任何受训的费用,于是心中就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我被征召入伍,就可以驾驶地球上最歧视性别的飞机。所以我就签了海军。”
珀西问:“另外那位警探怎么样了?”
“为什么选择海军?”
“哈。我现在是凶杀重案组的警探,但我还是继续负责拟定这些证人保护的细节。因为拥有让人保住性命的本领,所以我亲爱的朋友朗·塞林托要我帮他的忙。这一阵子我会担任你们的警卫。”
“为了航空母舰。我想,在移动的跑道上面降落应该会很有趣。”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投降,”黑尔开玩笑,“但是没人问我的意见。”
贝尔做了一个退缩的表情,而她斜着眼睛表示纳闷。于是他解释道:“如果你没有猜出我为什么做这种表情的话,我只是想表示你从事的工作并不让我非常狂热。”
“别担心,我会忘记你们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犯下的小小错误。”
“你不喜欢飞行员?”
“密歇根,”黑尔表示,一边握了握警探精力充沛的手,“经由俄亥俄州。”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喜欢的是飞行。”
“你呢,黑尔先生?”贝尔问,“你也来自南方吗?”
“你宁可吃子弹也不愿意飞行?”
“很久以前曾经是。”
他没有多加考虑就肯定地点头。然后他又问:“你参加过战争吗?”
“我是。”他笑道,“我住在霍格斯顿——我不是开玩笑——然后逃到教堂山住了四年。据我了解,你是里士满的姑娘。”
“当然,在拉斯维加斯。”
珀西听着他不间断的慢声慢调,问他:“别告诉我……你是北卡罗来纳州人?”
他皱了皱眉头。
“你们好。”他一边说,一边亮出纽约警察局的证件和金质徽章,“我是罗兰·贝尔。从现在开始,你们见到的每一个人,就算像我一样充满魅力,也务必要求他们出示证件,并确定上面贴有一张相片。”
“一九九一年,在希尔顿饭店三楼。”
“就是这里。”一名探员抬头指着厢型车的窗外,对她和布莱特·黑尔表示。车子停在一条巷子里,她和黑尔匆匆地跑进一个地下室的入口。钢制的大门关上之后,他们发现面前是一名近四十岁、精瘦,有着一头稀疏棕发的和蔼男人。他对着他们露齿微笑。
“战争?我不懂。”
这是一幢三层楼的褐砂石建筑,就像摩根图书馆这一带的许多楼房一样。
珀西问:“你有没有听过‘尾钩社’?”
对珀西·克莱来说,庇护所看起来并不特别安全。
“是不是一个海军社团之类的聚会?一群男飞行员聚在一起喝得烂醉,然后攻击女人?你也在场吗?”
14
“其中最‘高尚’的人士对我动手动脚。不过我让其中一个上尉挂了彩,折断了另外一人的手指,很遗憾,他醉得必须等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痛。”她又啜了几口波本威士忌。
倒数三十九小时
“这个事件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糟糕?”
莱姆真心地回答——尽管他并非真的相信。“但愿如此,萨克斯,但愿如此。”
她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说:“你在心中期待锁定的目标,通常是驾着米格机,从阳光里冒出来的朝鲜人或伊朗人。但是,一旦成了原本应该站在你这一边的人时,真的会让人很生气。让你觉得肮脏,遭到背叛。”
在塞林托拨电话的同时,萨克斯心情沉重地问:“你觉得那个女人没事吗?”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莱姆告诉塞林托:“找一些人打电话调查那幢房子周围十条街之内的兽医……不,调查整个上城东区的兽医。现在就进行,朗,立刻打电话!”
“乱七八糟。”她抱怨道,“我不愿意妥协。我指出了几个名字,让几个家伙丢了工作,其中有几个飞行员,但是还有几个高职位的家伙。这在作战简报的会议室里可不太好看,你可以想象得到。”
萨克斯继续说:“他丢弃厢型车,躲在她的公寓里面,一直到能够安全离去为止。”
不管有没有“猴子伎俩”,你都不能和一个你不能信任的家伙一起飞。“所以我就离开了。还不错,我玩那些战斗机玩得十分开心,那些巡航任务很有趣。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我遇到了爱德华,我们决定一起创立这家空运公司。我和父亲达成和解——在某种程度上——然后他借给我开这家公司所需要的绝大部分资金。”她耸了耸肩,“不过我是以本金加百分之三的利息偿还,而且从来不曾迟交。那个坏蛋……”
“没错!”莱姆说,“就是今天早上在珀西的房子附近,特勤小组接近的时候。”
这件事唤回了许多关于爱德华的回忆:他帮她洽谈贷款,到疑心重重的租赁公司选飞机,承租停机棚。还有他们为了早上六点的航班,在清晨三点拼命修理航空通讯仪表板时起的争执……这些点滴的影像就像她那可怕的偏头痛一样伤人。为了转移思绪,她问贝尔:“你为什么会跑到北方来?”
萨克斯打了一个响指。“因为他必须这么做!因为我们差一点就要逮到他了!”她的脸孔突然亮了起来。阿米莉亚又归队了。
“我妻子的家人住在这一带,在长岛。”
“让我们先想一想,”莱姆思索,“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钓上这个女人?”
“你为了姻亲而离开北卡罗来纳?”珀西几乎做出他被妻子牵着走的评论,不过很高兴自己并没有说出口。贝尔的淡褐色眼睛轻易地抓住了她的视线。“贝丝当时病得相当严重。她在十九个月之前离开人世了。”
“但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调查?”塞林托问,“威切斯特?曼哈顿?”
“哦,我很难过。”
莱姆点头,一边盯着图表。“寂寞,正好是最容易被一张油腔滑调的嘴巴欺骗的那一种。我们来查一查兽医,我们知道这个女人有三只颜色不一样的猫。”
“谢谢你。这里有一个防癌中心,她的朋友和姐姐也在附近。事实上,是因为我需要有人帮忙照顾小孩。踢足球、做墨西哥菜我都行,但是孩子们需要的不只这些。例如,我第一次用烘干机的时候,让他们毛衣都缩小了一号。不管怎么样,我并不反对搬家。我希望让孩子们知道,生命当中除了谷仓和收割机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
“我不认为她在为自己塑造叛逆的形象,”萨克斯表示,“要不然她不会选择这些颜色——不够另类。她希望自己是个时髦的人,但是尝试的东西没有一样成功。我觉得她是个胖子,蓄着短发,大约三十多岁,职业妇女。晚上下班之后独自回家,与猫为伴。”
“你身上有相片吗?”珀西问,一边把酒壶放回去。酒精造成了短暂的灼热,让她决定停止喝酒。然后她又决定还是继续。
“或许是个朋克、新人类,或不管现今那些怪人如何称呼他们自己。”塞林托说,“我女儿就把头发染成了紫色,也在身上一些地方打了洞,这些事我谈都不想谈。会不会来自东村一带?”
“当然。”他从宽松的裤袋里掏出了一个皮夹,然后介绍他的小孩,两个大约五岁和七岁的金发男孩。“本杰明和凯文。”贝尔说。
“好吧,这个人有体重过重,以及自我形象的问题。”萨克斯表示。
珀西还瞥见了另外一张相片——一个蓄着刘海的漂亮的金发女子。“他们真是可爱。”
“不确定。但是我们在猜测上面不需要表现得过于羞怯。担心脂肪团的女人多过于男人,染头发的女人也比男人多。大胆建议!来吧!”
“你有小孩吗?”
“你确定是一个女人吗?”朗·塞林托怀疑地问。
“没有。”她答道,一边想着,我总是有理由,总是有下一个明年或后年。只要公司上了轨道,等我们租了那一架七三七,等我拿到了DC-9[8]的等级评定……她给了他一个禁欲主义者式的笑容。“你的小孩希望长大以后当警察吗?”
“关于她——帮助和支援他的那名女子,或者是他为了窝藏在她的公寓里,而杀害的女人,也或许是他偷了她的车子。”
“他们希望当足球运动员。这样的就业市场在纽约并不大,除非大都会棒球队继续乱哄哄地搞下去。”
“关于他吗?”
就在沉默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时,珀西问:“我可以打电话到公司吗?我得知道飞机的装配进行到什么地方了。”
“我们来进行素描吧?”他问,“萨克斯,你认为怎么样?”
“当然。那我先告退了。只要记得,千万不要把我们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唯一坚持的事。”
“等一等。”库珀正在把成分传送到该品牌的资料库。一会儿之后,他得到了回复,“是瑞士制造的瘦身用品,由位于波士顿城郊的珍康公司进口。这是一般的清洁用香皂,添加了油脂、氨基酸。是新推出的产品,在广告方案当中宣称该产品可以消除脂肪和脂肪团。”
倒数三十八小时
“是什么化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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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品对犯罪学家的帮助非常大。化妆品制造商为了获利,会改变制造成分来迎合新的流行趋势。所以,不同的成分经常可以透露出不同的制造日期和分销的地点。
“罗恩,我是珀西。大家都还好吧?”
过了一会儿之后,库珀看着连接到气相色谱分析仪的电脑图表。“有了,这里有一些化妆品之类的东西。”
“大家都吓坏了。”他答道,“我先送萨莉·安妮回家了,她没有办法……”
“动手吧。”
“她还好吧?”
“我还筛出许多残渣,林肯。我得对其中一根毛发进行气体化学处理。”
“她没有办法应付这样的事,卡萝也一样。还有劳伦,她已经快崩溃了,我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人这般沮丧。你和布莱特还好吧?”
“我不知道,林肯。”库珀说,“染料的颜色和头发自然的颜色相近。如果他试图易容的话,应该会尝试完全不同的颜色吧。等一等,我看到了两种不同颜色的染料。天然的颜色是黑色,然后加上了赤褐色,最近的一次则是深紫色。间隔的时间约为两到三个月。”
“布莱特快疯了,我也一样,真是一团糟。罗恩……”
“大家都知道棺材舞者精于易容。”莱姆表示。
“那名警探呢?中枪的那一个?”
库珀扫描了整根毛发。“它们染过颜色。”
“我想他们还不知道结果。FB准备得怎么样了?”
“你认为呢,梅尔?”
“没有我原先所想的那么糟糕。我换掉了驾驶舱的窗户;机身没有裂痕。不过……二号引擎是个麻烦,我们得换掉大部分的外壳。我们正试着找一个新的灭火筒内芯,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是,他剃了个平头,而且是金发。”
“但是……”
“谁知道?”莱姆怀疑地回答。没有连接的毛囊,就无法决定脱落毛发的人的性别;除非是小孩的毛发,否则也无法判断年龄。他表示:“或许是那名油漆工的毛发,萨克斯?他留了长发吗?”
“但是,圆环必须置换。”
“他在除毛,是不是?”塞林托问。
“燃烧罐的圆环?置换?哦,我的天啊!”
“还有其他的毛发,”库珀说,一边为复合显微镜装上载玻片。“是人类的毛发,两根,各约六英寸长。”
“我已经打了电话给康涅狄格州的盖瑞特经销商,尽管明天是星期日,他们还是同意送货。我只要两三个小时就可以装好。”
莱姆嘲讽道:“我不认为棺材舞者是一个热爱动物的人。他要不是被误认为是一个爱猫的人,就是曾经待在一个养猫人的家里。”
“该死!”她抱怨道,“我应该到现场……我告诉他们我会留在这个地方,但是……该死!我应该到现场!”
“好几只猫。”库珀一边再次朝着复合显微镜里瞧,一边修正,“看来有一只黑猫,有一只带着斑点,两只都是短毛。还有一只是黄褐色,像是波斯猫之类又长又细的毛。”
“你在哪里,珀西?”
“猫。”莱姆表示。
坐在希拉·霍罗威茨那间阴暗公寓里的斯蒂芬·考尔正倾听着这一段对话,并准备动手记录。他把话筒压近耳朵。
“我用电子显微镜检视。”库珀将倍数放大为一千五百倍,并将刻度盘调整到一根毛发刚好置于屏幕正中央。那是一根发茎泛白的毛发,带着末端尖细如凤梨皮的鳞屑。
但是那个妻子只说了:“在曼哈顿。我们周围大约有上千个警察,我觉得自己就像宗教领袖或总统一样。”
毛干髓是某些毛发在发干中央的管道。人类的毛发当中,毛干髓不是不存在,就是成断续性。连续性的毛干髓表示这些毛发来自动物身上。“你认为怎么样,梅尔?”
斯蒂芬在扫描警用频道时,听到了关于上城西区二十号辖区的一些奇怪动静:警察局被封锁了起来,嫌犯全都被移送到其他的地方。他怀疑那个妻子现在是不是就在那一间警察局里面。
“毛发。”库珀贴在自己的显微镜上面,一边表示:“三根、四根、六根、九根……十多根。看起来是连续性的毛干髓。”
罗恩问:“他们会阻止这家伙吧?他们有没有任何线索?”
库珀将袋子里装的东西倒在一个检验盘内,然后和萨克斯一起检视。“尘土、杂草、卵石……有了,你可不可以看看这个,林肯?”库珀装上另外一个载玻片。
是的,他们有没有线索呢?斯蒂芬觉得纳闷。
通过连接全国犯罪、军队、平民指纹资料库的指纹自动辨识系统,彻底地清查这些指纹是办得到的(虽然会花费许多时间)。即使一心想要逮到棺材舞者,莱姆也不会费心去查这个。萨克斯表示,她在货车里也找到了棺材舞者的手套印记,所以车子里的指纹不会来自他。
“我不知道。”她回答。
“在狙击手的窝藏地点一枚都没找到,”她回答,“在那两辆货车上面大概接近两百枚。”
“那些枪击……”罗恩表示,“天啊,真可怕,让我想起当兵的时候。你知道,就是那些枪声。”
“你找到了几枚指纹?”
斯蒂芬再次心想,这个叫罗恩的家伙会不会有点利用的价值?
“没有。”萨克斯解释,棺材舞者避开了没有遮蔽的泥地,就连跑向宴席承包货车准备逃亡的时候,也都一直踩在草地上。
渗透,评估……审问。
莱姆点点头。“脚印呢?”
斯蒂芬考虑跟踪他,然后用酷刑逼他打电话给珀西,问出庇护所的地点……
“这就是为什么有一些棉花纤维。”库珀看着显微镜说,“他用擦拭餐盘的毛巾接住了弹壳。”
但是尽管他有可能再次突破机场的安全管制,毕竟还是存在着风险,而且会花掉太多的时间。
没有任何遗落的弹壳。
他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盯着眼前的手提电脑屏幕。一个叫他等候的讯号不断地闪烁。有个遥控的录音机接上了机场附近纽约电信公司的继电设备,并在过去一个星期内,一直传送他们的对话到斯蒂芬的录音机里。他很惊讶警方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但是可想而知,他一点疏忽都没有。
一只猫——埃斯梅拉达,也就是肥虫埃茜——爬到桌子上,拱起了背。斯蒂芬听见它发出了满足的喵呜声。
“好吧,我们移到下一个现场——狙击手的窝藏地点。他在那个地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或许会造成他的疏忽。”
他开始觉得畏缩。
“没有。”
他用胳膊肘粗暴地将猫顶下桌子,然后高兴地听着它发出痛苦的惨叫。
“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我一直在征聘更多的飞行员,”罗恩不自在地表示,“我收到了……”
确实如此,莱姆心想。不过他的目标并不是通过无懈可击的诉讼,把棺材舞者交给总检察官。他要把这家伙的脑袋插在一根矛上面。
“我们只需要一个,一个右座的驾驶员。”
“我们掌握了不少有利的证据。”萨克斯表示。
罗恩停顿了一下,问:“什么?”
“没错。”
“我明天会驾驶那一架飞机。我需要的只是一张确认的订单。”
“菲利浦·汉森。”莱姆答道。
“你?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珀西。”
塞林托关上了手机。“我和哈得孙空运的罗恩·塔尔博特谈过,他打了几个电话。猜猜看是谁租用了棺材舞者等在里面的停机棚?”
“你还有其他的人选吗?”珀西简单地问。
所以钥匙可能是装在一个信封内交给棺材舞者。但是那些绿色的纸张代表什么?莱姆一点头绪也没有。
“嗯,但是……”
库珀朝着显微镜的接目镜里看,然后表示:“没错,看起来像是信封上的胶水。”
“你有没有任何人选?”
“那些黄色的污点呢,梅尔?是胶水吗?”
“布拉德·托格森在候传的名单里。他表示帮我们的忙不成问题,他很清楚我们的处境。”
接着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很好,一个有胆量的飞行员。他驾驶利尔喷气机的飞行时数有多少?”
莱姆再次放大电脑屏幕上的图像,上面的矩阵变得巨大,细节部分变得模糊。他感觉到一股沮丧,希望自己是透过真实的复合显微镜接目镜进行观察。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光学仪器清晰。
“很多……珀西,我以为你会一直躲到大陪审团那一天。”
“或许是再生纸。”库珀表示。
“林肯答应让我飞这一趟,之后我会一直躲到那时候。”
“所以,”莱姆说,“并不是钞票。”
“谁是林肯?”
“这是廉价的纸张。染料也是水溶性的,不是油墨染料。”
是啊,斯蒂芬心想,谁是林肯?
这些都是制造高品质用纸的时候,浆化处理过程中用的化学添加物。
“嗯,他是一个怪人……”那个妻子犹豫了一下,就好像是想要谈起他,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样。斯蒂芬感觉非常失望,因为她只说了:“他帮警方工作,试图找出凶手。我答应他会在这个地方一直留到明天,但是我一定要飞这一趟班机。他同意了。”
他看着电脑屏幕。“没有棉花,没有碳酸钠、亚硫酸盐或硫酸盐。”
“珀西,我们可以延期。我会跟美国医疗保健组织谈一谈,他们知道我们目前面临一些……”
库珀表示数量足够,然后取出其中一部分来进行分析。
“不行。”她坚决地回答,“他们不会接受这些借口,他们要的是飞机按照行程表起飞。如果我们办不到的话,他们会去找别人。他们的货柜什么时候运过来?”
“有没有足够的数量来进行气体化学处理?”莱姆问道,因为用气相色谱分析仪分析会破坏纤维。
“六点或七点。”
“有可能。”
“我下午会到机场,帮你把圆环装好。”
“绿色?像是钞票?”塞林托提议。
“珀西,”他气喘吁吁地表示,“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通过收话器,莱姆命令他的电脑在纤维的显微影像上面移动。“看起来有两个种类。一种是白色或暗黄色,另外一种有着绿色的染料。”
“如果我们能够及时将引擎修好,一切就会非常完美。”
“没错。”
“你一定吃尽了苦头。”罗恩表示。
“你认为怎么样,梅尔?是纸张,对不对?”
“并不尽然。”她回答。
过一会儿之后,莱姆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几根细小丝线。
因为时候还没到,斯蒂芬沉默地修正了她的说法。
“好了。”库珀表示,“我们还有一些纤维。”
萨克斯以四十英里的时速在街角煞住了车子。她看到十多个特勤任务小组的战警在街上快步走动。
萨克斯和库珀把剩余的微量证物扫到一大张白色的新闻用纸上,戴上放大护目镜检视。然后库珀用探针拾起了几个颗粒搁在一旁。
弗雷德·德尔瑞的小组包围了希拉·霍罗威茨住的那幢房子。那是一幢典型的上城东区赤褐砂石建筑,一旁紧临着一家韩国快餐店。一名员工坐在店门口的一个牛奶箱上,一边削着沙拉吧供应的胡萝卜,一边漠不关心地看着大楼周围这一群佩带着自动武器的男男女女。
“很好,我很好。”他怒气冲冲地回答,“其他东西呢?我刚才问的是,我们还有其他东西吗?”
萨克斯找到了德尔瑞。他敞开了佩枪的皮套,正在门厅前面检视住户的姓名。
“你没事吧?”塞林托问。
希拉·霍罗威茨,二〇四。
“该死!”他抱怨。
他用手拍了拍对讲机。“我们在483.4。”
“现在,再来看看我们还有些什么东西?”莱姆用吹吸控制器朝电脑移近。他因为失误而撞了上去,差一点弄翻屏幕。
这是联邦特动任务的安全频道。萨克斯调整了她的对讲机,德尔瑞则在一旁用一支小型黑色手电筒查看霍罗威茨的信箱。“今天没有开信箱。我觉得这女孩可能已经没命了。”他接着说,“我们的人守住逃生门以及上、下的楼层。他们用了特警队的摄影机和窃听器,没看到里面有人,但是收听到有动静,还有呜呜叫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类。别忘了,她养猫。这是退职老将的又一次功绩。我指的是我们那个莱姆。”
托马斯精确地将这几个字写了下来。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人,她心想。
“没错!一把会卡住的钥匙,很好。托马斯——图表!拜托!记下:‘以钥匙进入’。”
外头的狂风凶猛地咆哮着。又一团乌云开始堆积在城市的上空,就像淤伤一样青黑。德尔瑞对着他的对讲机大声说:“全体队员,情况如何?”
“或者是一把新打的钥匙!”萨克斯脱口说出。
“红色小组,守着逃生门。”
“或者……”莱姆怂恿道,“来吧,动动脑筋!”
“蓝色小组,一楼。”
库珀朝着另一台显微镜的接目镜里头看,他调到了高倍数。“找到了。”他表示,“有许多黄铜和石墨,我猜还有一些三合一的润滑油。所以那是一个老旧的门锁,让他费了不少工夫。”
“知道了。”德尔瑞说,“搜寻与监视小组,回报。”
“我来打电话。”塞林托一边说,一边打开他的手机。
“还是不能确定。我们收到了一些微弱的红外线读数,不管里面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都完全没有动静。有可能是已经开了一阵子的长明灯或信号灯,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的对象,就在公寓当中某件东西里面。”
“我正是这么想。我们要查查看是什么人拥有或租用了这些停机棚。”
“那么,你有什么看法?”萨克斯问。
“一把钥匙。”萨克斯说,“你认为有人给了他一把可以进到停机棚里的钥匙。”
“什么人?”警探透过对讲机问。
“这些砾石并不是为了防止留下鞋印,而是为了让我们误以为他是从外面闯进去的。其实他已经在停机棚里面了,然后打破玻璃往外闯。有趣!”莱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大叫,“检查那些微量证物,有没有黄铜的成分?看看黄铜上面是不是沾了石墨?”
“纽约警察局,巡警编号五八八五。”萨克斯回答,“我需要知道你们的意见,你认为嫌疑人可能在里面吗?”
“但是他不可能这么做,”萨克表示斯反对,“这些玻璃碎片是在停机棚里面找到的。他……”她停了下来,然后点头,“你的意思是,他从里面打破玻璃出来,然后铲起碎片和砾石往里面丢。他为什么这么做?”
“你为什么这么问?”德尔瑞问。
根据莱姆的解释,贝状的裂痕是从玻璃干净的那一面开始,然后结束于肮脏的一边。“打破玻璃的时候,他在停机棚里面。”
“我需要一个没有遭到破坏的现场。如果你们认为他不在里面,我希望能够单独进入。十多名战警浩浩荡荡地闯进去,可能是彻底破坏现场最有效的方式。”
“怎么了?”萨克斯问。
德尔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黝黑的面孔皱了起来,然后他对着收话器说:“你们的看法如何,搜寻与监视小组?”
“那是……”库珀理出了头绪,“怎么可能?”
“我们就是不能确定,长官。”那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警探表示。
“这些尘土附着在玻璃的哪一面?”莱姆性急地问。当他主管侦查资源组的时候,他手下的警官对他的抱怨之一,就是他表现得像个凶悍的女教师一样。莱姆则把这句话当作一种赞美。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确定,比尔。只要告诉我你的直觉怎么说就行了。”
“看到了,沉淀的雨水、泥浆和燃油剩余物。”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我认为他已经溜了,我想应该没问题。”
“看看那些玻璃上的尘土。”莱姆突然表示。
“好吧。”德尔瑞对萨克斯表示,“但是你得带一个警官和你一起去,这是命令。”
“我看到了。”库珀回答,“是标准的裂痕。”
“不过得让我先进去,他可以从门口掩护我。听我说,这家伙并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线索,我们需要一些突破。”
当某个人打破窗户时,散落的玻璃会形成一系列的贝状碎裂,也就是弧形的断裂线。通过形成曲线的方式,可以判断出打击来自什么方向。
“好吧,警官。”德尔瑞对几个特警队的探员点点头,“允许进入。”他使用执法人员的行话时,不经意地流露出某种当下的时髦。
“没错,没错。看看那些贝状物,梅尔。”
其中一名战警在三十秒钟之内拆掉了玄关的门锁。
“同意。”库珀表示,然后继续观察,“没有碎屑,是由某种钝器击碎的,或许是他的手肘。”
“等一等。”德尔瑞转头说,“中心呼叫。”他对着对讲机表示,“把频率告诉他们。”然后看着萨克斯说:“林肯在找你。”
莱姆使劲向前移近,陷入彩虹光环的折射当中。“看起来像是强化窗用的玻璃。”
一会儿之后,传出了莱姆的声音。“萨克斯,你在做什么?”
莱姆移动轮椅到电脑面前,然后开口下令:“指令模式。”听到他的声音,电脑立刻忠实地在鲜明的屏幕上滑出一张目录。他自己没有办法控制显微镜,但是他能够通过电脑捕捉,并操控影像——例如放大或是缩小。“光标左移,按两下。”
“我只是……”
梅尔·库珀在载玻片上装上几片碎片,然后放在调至低倍数的复合式显微镜下。他启动摄影机,将影像传送到莱姆的电脑里。
“听着,”他急切地表示,“不要一个人进去,让他们先确定现场安全无虑。你很清楚规矩。”
“不见得。”莱姆说,“让我们看一下。”
“我有后援……”
“除了告诉我们他打破窗子,闯进停机棚里以外,”萨克斯不耐烦地问,“还能告诉我们什么?”
“不行,特警队先进去。”
“他如此小心,是因为他在某个地方登记有案底!所以,只要我们找到一枚指纹,就有很大的几率将他指认出来。好吧,好吧,棉质手套的印记没什么用处……他在停机棚里撒了砾石,所以也没留下鞋印。他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但是如果他很愚蠢的话,就没有人需要我们了,对不对?好吧,现在这些玻璃能够告诉我们什么?”
“他们确定他不在里面。”她撒谎。
“为什么?”塞林托问。
“还不够,”他反驳,“因为对方是棺材舞者,任何人都无法把握他的行径。”
“不对,这样反而值得高兴。”莱姆说,并且因为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迅速推论而恼怒——他经常如此。
又来了,我不吃这一套,莱姆。她十分恼怒地对他说:“这是一个他没有预期我们会找到的现场。他可能没有清理,我们或许能找到一枚指纹、一个弹壳之类的东西。妈的,或许会找到他的信用卡。”
“他对指纹太谨慎了。”塞林托闷闷不乐地表示。
没有回答。林肯·莱姆表现出沉默的时候并不多见。
FR,也就是手指或手掌的印痕。
“别再吓我了,莱姆,好吗?”
“玻璃碎片。”库珀回答,一边像个钻石商人一样,将内装物倒在一个瓷盘上面。萨克斯补充道:“还有一些用吸尘器收集的东西、窗台上的一些纤维,没有FR。”
他没有答复,而她有一种他希望让她被吓到的奇怪感觉。“萨克斯……”
“当然不是,那是个玩笑。我还是有一点幽默感的,你知不知道?记下:‘CS3,狙击手窝藏地点’。现在,让我们先来看看停机棚有些什么东西?”
“怎么样?”
“我应该写什么?‘草丛高地’?”
“务必要小心。”这是他唯一的忠告,而且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犹豫。
“吃的东西?”林肯恼火地问,“我们不需要吃东西。我们需要再画一些图表。记下来:‘CS2,停机棚’,没错,‘CS2,停机棚’。很好,然后再一个,‘CS3’,就是他开枪的地点,他的草丛高地。”
接着,五名战警突然冒了出来,穿戴着乳胶手套、头巾、蓝色防弹衣,手持黑色H&K步枪。
助手出现在门口,不高兴地问:“什么事?我正准备一点吃的东西,林肯。”
“我会从里面呼叫你们。”她表示。
“托马斯……托马斯!”莱姆大声叫道,让房内的每一个人都吓了一跳。
她跟在他们后面爬上楼梯。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柔弱的左手所提的沉重犯罪现场专用皮箱,而不是右手的黑色手枪。
“这一袋来自棺材舞者等候飞机的停机棚里。”她拿起其中两个袋子,然后指着其他三个袋子,“这一个来自狙击手窝藏的地点,这一个来自油漆工的货车,这一个来自宴席承包商的货车。”
过去的日子,在那些旧日时光里,林肯一直都喜欢步行。
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恼怒?他纳闷地想。莱姆看得出来有事情不对劲。或许是因为她对珀西·克莱的不满,也或许是因为她对杰里·班克斯的关切,又或许都不是。从她冷漠的眼神当中,他看得出她什么都不想谈。这样也好,他们必须逮到棺材舞者,这是他们此刻首要的工作。
他在动态当中可以感觉到某种平静。从中央公园或华盛顿广场公园信步而过,或轻快地走过时尚区。他经常停下脚步——或许是为侦查资源组的资料库收集一些物资——一旦将这一点尘土、植物或建筑材料的样本收集完毕,来源也记录在笔记簿上面之后,他又会重新动身,走上几英里的路。
她生气地翻动她的笔记。
他目前的情况令他最沮丧的就是无法发泄紧张的情绪。他现在让自己的眼睛闭上,后脑紧靠着“暴风箭”轮椅的靠枕,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
“第一个袋子来自什么地方,萨克斯?”
他要托马斯为他准备一点苏格兰威士忌。
微量证物是莱姆的最爱。那是被罪犯留在现场,或不经意地从犯罪现场沾带在身上的零碎颗粒,有时候甚至用显微镜才看得到。就算是最聪明的罪犯,也不会想到变更或利用微量证物设计陷阱,再勤劳的罪犯也没有办法完全消灭微量证物。
“你难道不需要保持头脑清醒吗?”
莱姆满意地看着萨克斯从机场的犯罪现场带回来的袋子。
“不需要。”
“我看到了许多微量证物。”
“我认为你需要。”
13
去死吧,莱姆心想,一边把牙齿咬得更紧。让托马斯不得不清理一副血淋淋的牙床,让他不得不想办法安排一个出诊的牙医,然后我也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倒数四十小时
远方传来阵阵的雷声,灯光跟着变得昏暗。
但是在萨克斯看来,莱姆一点都不确定。
他想象着萨克斯走在战警队员的前方。她说得没错,让特勤小组清查整幢公寓会严重破坏现场。然而,他对她还是非常担心的,她太鲁莽了。他一直注意到她在抓头皮、拉扯眉毛、啃咬指甲。始终对心理学家的标准持怀疑态度的莱姆,看到自我毁灭的行径时,还是能够辨识得出来。他也坐过一次她开的车——在她那辆增强了马力的跑车里——他们加速到一百五十英里的时速,而她却还为了长岛路况简陋,害她无法让速度加倍而沮丧不已。
“是的,”莱姆表示,“我确定。”
她压低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莱姆,你在吗?”
莱姆的眼睛转向珀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萨克斯不知道这表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开始吧,阿米莉亚。”
萨克斯这时候注意到塞林托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不安。他倾身靠近莱姆的椅子,汗水从他宽大、油腻的前额往下滴,他用一种只有莱姆和萨克斯听得见的声音说:“你确定吗,林肯?我的意思是——你考虑清楚了吗?”
一阵停顿之后。“不要用名字,莱姆,会带来霉运。”
“没问题,很好。”
他试着笑出声,同时后悔自己用了这个名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在上城西区的二十号辖区?距离莱姆的房子只有几个街区,而他认识该区多名警官。
“开始吧。”
“二十号辖区怎么样?”塞林托建议。
“我在大门口。他们准备用大锤撞开门。另外一个小组也回报了,确实认为他不在里面。”
“珀西和黑尔前往庇护所,但是我要弄得好像他们去的是其他地方一样。我们要弄得非常隆重,非常引人注目。我会选择一个辖区,假装为了安全的理由把他们关在那里。我们会安排一两次没有干扰的全市转播,表示我们将因为安全的理由封闭警察局前面的街道,并清理现场,把所有登记的嫌疑犯送往拘留所。如果我们幸运的话,棺材舞者会通过监听装置收听。如果没有的话,媒体会插播这段新闻,而他可能通过这个渠道获悉。”
“你穿了你的盔甲吗?”
“说吧。”
“我偷了一个联邦调查局特工的防弹衣,看起来就像拿麦片盒当胸罩一样。”
莱姆继续说:“我的想法是这样:我们设一个陷阱。朗,我需要你的帮忙。”
“数到三之后,”莱姆听到了德尔瑞的声音,“所有的小组一起动手拆掉门板和窗户,除了入口之外,覆盖每一个角落。”
阿米莉亚·萨克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让步。他是对的,他通常都是对的。不过不论是对是错,他都有他处理事情的方式。她是他的助理,仅此而已;她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员工。
“一……”
她以为莱姆会因此而暴怒——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却理性地回答:“我考虑过这一点,萨克斯。但是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因为会造成更多的暴露——法庭、拘留、运送,棺材舞者会有更多杀掉他们的机会。”
莱姆极度不安。他很想逮到棺材舞者——他自己可以感受得到,但是,他多么替她感到害怕。
“如果我逮捕她呢?”萨克斯激昂地表示,“把她带到拘留所?”
“二……”
“我们达成协议了。”莱姆宣布,“布莱特和珀西会前往德尔瑞的庇护所,他们会请别人负责修理飞机的事宜。不过不管我们有没有找到棺材舞者,我都同意让她飞明天晚上的班次。”
萨克斯,该死,我一点都不想为你担心……
萨克斯看到他们的时候是这样一种情形:珀西坐在莱姆身边一张破旧的扶手椅上面。她脑中出现一幅荒谬的影像,就好像他们是一对老夫妻一样。
“三……”
房门被推开了,珀西出现在门口。她冷冷地看了萨克斯一眼,然后把黑尔叫进去加入他们。他消失几分钟之后,这一次是黑尔推开门来说:“他要全部的人都回到房间里。”
他听见了轻微的噼啪声响,就像青少年按压关节的声音,然后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倾向前,他的脖子因为痉挛而颤抖不已。托马斯在这个时候出现,开始为他进行按摩。
她也对莱姆感到十分生气。
“我没事,”他低声说,“谢谢。请你帮我擦掉汗水就行了。”
她对自己感到十分生气,她对置她于这种处境的珀西感到十分生气。
托马斯怀疑地看着他——因为他说了“请”字——然后帮他把前额的汗水擦掉。
她应该怎么解释?目前困扰她的事情,比塞林托知道的还要复杂。莱姆是全纽约,甚至全国最优秀的刑事鉴定专家,她十分崇拜他,但是她永远也追不上。不过射击——就像开快车一样——则是她的天赋之一,她无论用哪一只手开枪,都可以超越队里大部分的男女同事。她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射中抛到五十码高的硬币,然后把弯曲的铜板送给她的教女和朋友当礼物。她原本可以救杰里一命——该死,她甚至可能射中那个王八蛋!
你在做什么,萨克斯?
“警官,我自己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失眠。”
他想要开口问,但是又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分心。
鲜艳的血红色,让她想起了杰里·班克斯周围那一圈云雾一般的鲜血,所以她抓得更用力了。
然后他听见了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他颈背的头发全部都竖了起来。“天啊!莱姆。”
“我可能打不中他,但可以射到够近的地方,让他趴下来,他就无法开最后一枪,射中杰里。哦,妈的。”她弯起手,看着沾满血渍的食指,然后又重新开始抓脑袋。
“什么事?告诉我。”
“用格洛克射三百码?你别做梦了。”
“是那个女人……那个叫做霍罗威茨的女人。冰箱的门开着,她在里面。她已经死了,但是看起来……天啊!她的眼睛……”
“是的,我……”
“萨克斯……”
塞林托嘲弄地说:“什么?你因为自己在缺乏掩护的情况下,没有站起来当狙击手的靶子而烦恼?好了,警官……而且,等一等,你佩戴的是值勤用的武器?”
“看起来他把她活生生地塞了进去。他为什么会……”
她看着窗外,面孔因为惭愧而火热。“他开枪错过之后,我至少有三秒钟的时间可以回击——我知道他正在进行快速射击。我可以在他身上用掉一整排弹夹,但是我却趴在地上舔泥巴。接着,我再也没有站起来的胆量,因为我知道他已经装好了子弹。”
“不要去想,萨克斯。来吧,你办得到。”
“所以呢?”塞林托不明白,“每个人都趴在地上,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说,谁不这么做?”
“天啊!”
“他对我开了一枪……哦,我的天啊。我趴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她的手指消失在头发里,一直用力抓得她可以感觉到黏稠的血。住手,妈的。
莱姆知道萨克斯患过禁闭恐惧症,他可以想象当她看到这种死法之后所感受到的恐惧。
“你在说些什么,警官?”
“他是不是用胶带或绳索绑住了她?”
见鬼,要说出口还真是困难。
“是胶带,某种包装用的透明胶带封住了她的嘴。她的眼睛,莱姆,她的眼睛……”
“我知道他确切的位置。我已经看到了目标。我……”
“不要惊慌,萨克斯。胶带的表面很容易留下指纹。地板的材质是什么?”
“所以呢?”
“客厅里是地毯,厨房则是亚麻油地毡,然后……”一声尖叫,“哦,天啊!”
萨克斯摇头。“我看到……杰里中枪之前,已经看到了棺材舞者的位置。”
“什么事?”
“你?操!要不是你和莱姆发现那家伙在机场,他会让所有人都消失。刚才的事不是针对你。”
“只是一只猫,它刚刚从我面前跳过去,小王八蛋……莱姆,我闻到了一种味道,古怪的味道。”
“是我搞砸了,不是杰里的错。”她转头看着莱姆的房间,“也不是珀西的错,是我的过失。”
“很好。”他教过她一定要嗅一嗅犯罪现场的空气,这是犯罪现场鉴定警官应该记录下来的第一个事实。但是她指的“古怪”是什么意思?
她能说吗?这件事如此难以启齿。
“一种酸臭的味道,化学性质,难以命名。”
“什么事?”
接着,他明白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不,”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不了解。”
“萨克斯,”他突然问,“冰箱的门是你打开的吗?”
“警官。”他轻声地说,不让其他人听见,“没错,那个女人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但是你必须了解——她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犯的错就是让她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杰里自己应该很清楚这一点。这件事对我造成的伤害我无法形容。但确实是他自己搞砸了。”
“不是,我看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被一张椅子顶住了。”
塞林托走到她的身旁,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接下来的雷暴雨肯定在所难免了。
为什么?莱姆纳闷地想。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努力地思考。
萨克斯以微弱的点头来回应这个消息。她走到窗口,俯瞰着莱姆这幢房子的后巷。斜照的光线落在她的手上,她看着已经啃烂的指甲。两根伤势最严重的手指被她用绷带包扎了起来。习惯,她暗忖着,坏习惯……为什么我戒不掉?
“那股味道越来越强烈了,还弥漫着一股烟气。”
塞林托从玄关再次打电话询问班克斯的状况。他仍然在手术室内,而值班的护士没有办法提供进一步的消息。
那个女人是为了分散注意力!莱姆突然这么想。他让冰箱的门敞开,是为了让进门的小组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
但是她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朝着走廊走出去。是黑尔将沉重的橡木门关上的。
不,不要再来一次!
“可不可以请你把门关上?”莱姆问萨克斯。
“萨克斯!你闻到的是引线的味道,一个缓冲的引线。那个地方装了另一枚炸弹!立刻离开现场!他让冰箱门敞开是为了诱我们进入里面。”
珀西按摩了一下手腕,然后从口袋里取出酒瓶,啜饮了一口。
“什么?”
所有的人都依次走了出去。
“那是一个引线!他装了一枚炸弹!你只剩下几秒钟,离开那里!快跑!”
她没有说一个字,取下了手铐。
“我可以取下她嘴上那一片胶带。”
“拜托你,阿米莉亚。”莱姆努力保持着耐性。
“离开那里!”
萨克斯犹豫不决,她的面孔就像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我可以取下……”
最后,莱姆用一种通情达理的声调要求她:“请你取下手铐,然后让我和珀西单独谈几分钟。”
莱姆听到窸窣声、轻微喘气,几秒钟后,一声猛烈爆炸声响起,就像一把大锤敲在一个锅炉上。他的耳朵几乎被震聋了。
手铐在珀西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发出叮当的声响。游隼在窗外振动翅膀,除此之外,没有人说半句话。
“不要!”他大叫,“哦,不要!”
她转向他。他大部分时间都叫她萨克斯,现在叫她的名字,就像是在她脸上掴了一巴掌一样。
他盯着塞林托,塞林托则看着莱姆惊惧的面孔。“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也叫道。
“阿米莉亚。”莱姆冷冷地叫道。
一会儿之后,莱姆可以透过耳机听到一个男人惊恐的声音叫道:“着火了,二楼!墙壁都炸开了,全都炸掉了……有人受伤了……天啊!她怎么了?看看那一身血,这么多血!我们需要支援。二楼!二楼!”
“……如果你没有将别人拖下水的习惯。”
斯蒂芬·考尔绕着上城西区的二十号辖区走了一圈。
“警官,”塞林托生气地表示,“你是让自己置身不利的处境当中。”
警察局距离中央公园并不远,他可以看到那些树木。
“那么在两个小时十分钟之后,你就会没命,而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警察局所在的路口有警力戒备着,但是安全状况并不怎么样。那幢低层建筑的前面站了三名紧张地四处观望的警察,但是警察局的东面因为有厚重的钢架堵住窗户,所以并没有站岗的警卫。他猜想这个地方就是临时的拘留所。
“就算你逮捕我,”珀西说,“我只要两个钟头就会被释放。”
斯蒂芬继续从这个角落朝南方的另一个路口行进。这一带并没有蓝色的木架封锁街口,但是有警卫守着——又多了两名警察。他们的目光盘查着每一辆过往的车辆和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他迅速地研究了一下那幢建筑物,然后继续朝着南面的下一个街区移动,再绕往辖区的西边。他悄悄地溜进了一条没有人的巷子里,从背包里拿出了双筒望远镜,朝着警察局观望。
“萨克斯,”莱姆叫道,“我们没有时间来这一套。棺材舞者目前显然还在外面,正在策划另一次攻击。”
你用得上这东西吗,士兵?
“警官,闹够了。”他不满地说。
是的,长官,用得上,长官。
“没问题,”萨克斯回答,然后告诉塞林托,“中尉,我需要你的手铐。”
位于警察局旁边的停车场上有一个汽油泵,一名警察正在为他的警车灌装汽油。斯蒂芬一直都认为警察只会到美国石油公司或壳牌公司的加油站加油。
黑尔鼓起勇气,对她表示:“你听我说,我不喜欢你一天以来对珀西说话的方式。如果你逮捕她的话,就必须连我一起逮捕……”
他用他的莱卡双筒望远镜盯着汽油泵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背包里,匆匆地继续朝西方行进。就像往常一样,小心注意那些正费尽心思寻找他的人。
“指控的罪名是因鲁莽而构成危险,如果杰里丧命的话,就会是刑事意外杀人,或者是过失杀人。”
倒数三十四小时
“这是什么闹剧!”珀西喝道,刚才缓慢的声调不见了,又恢复了全部精神,“你用什么罪名逮捕我?因为我是一名证人吗?”
16
“不,”她固执地表示,“抓人的是我,警探。你不能阻止我进行逮捕,只有地方检察官才能让案子作废。”
“萨克斯!”莱姆再次大叫。
“我可以。”塞林托说。
妈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怎么能够如此粗心大意?“发生什么事了?”塞林托再次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萨克斯转过去面对他,同样愤怒地吼道:“你是一个平民,你不能命令我做任何事!”
她发生什么事了?
“萨克斯,”莱姆愤怒地叫道,“你在做什么?立刻放开她!”
“霍罗威茨的公寓里有一枚炸弹。”莱姆绝望地表示,“爆炸的时候,萨克斯还在里面。打电话给他们,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用扩音喇叭。”
“很好,”萨克斯说,并突如其来地用手铐将珀西细小的手腕铐住,“你被逮捕了。”
这么多血!
珀西往前站一步,生气地说:“妈的,我昨天晚上失去了丈夫,和我最好的一个员工,我不打算再失去我的公司。你不能告诉我可以或不可以去什么地方,除非我遭到逮捕。”
经过了漫长得仿佛没有止境的三分钟之后,塞林托接上了德尔瑞。
“有一个问题,”阿米莉亚·萨克斯冷冰冰的声音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还想害死哪些人?”
“弗雷德,”莱姆大叫道,“她怎么样了?”
“不行……”
又经过了一阵折腾人的停顿之后他才回答。
“星期一!”她脱口说,“不行,你不明白!我明天晚上必须驾驶那架飞机——运送美国医疗保健的货。”
“情况不太好,林肯,我们刚刚把火熄掉。那是一颗杀伤炸弹之类的东西。我们应该先进去查看的,妈的!”
“克莱女士,”塞林托开始说话,“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你在庇护所不会有问题,但是我们无法确保你在其他地方的安全。你们在那个地方待到星期一,然后你们……”
杀伤炸弹的陷阱通常都是由塑胶炸药或黄色炸药构成的,也常常填装了碎片或钢珠,尽可能大范围地造成人员伤亡。
“本来我为明天的飞行装配飞机的时间就快要不够了,现在还得修理损坏的部分。而既然看起来所有威切斯特郡的有照技工都是懦夫,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德尔瑞继续说:“炸掉了几面墙,也几乎将这个地方一把火烧光。”他顿了一下,“我得告诉你,林肯。我们……找到……”德尔瑞平日沉着的声音变得含糊,可以感觉到他心神不宁。
“那是不可能的事。”一直表现阴郁的塞林托冒出来说。
“怎么样?”莱姆问。
“什么?”萨克斯倒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疯了?”
“一些破碎的尸块……一只手,还有臂膀的一部分。”
“很高兴跟你们聊天。”珀西·克莱冷冰冰地说,一边朝着门口走去,“但是我得回到机场去。”
莱姆闭上他的眼睛,感受到一股多年来未曾感受的恐慌。一道冰冷的刺痛穿过了他那具毫无知觉的身体,他的呼吸发出了轻微的嘶嘶声。
萨克斯瞥了一眼和班克斯搭档了两年的塞林托,但是很明显,他并没有打算站出来为他说话。
“林肯……”塞林托开口。
“那是杰里的错。”莱姆越来越生气,“他没有权力改变路线。”
“我们还在搜寻。”德尔瑞继续说,“她可能没有死。我们会找到她,送她到医院去。我们会尽一切力量,你知道我们会这么做。”
但是阿米莉亚·萨克斯并不罢休。“你们原本应该待在庇护所里,根本就不应该到机场。”
萨克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没错。”莱姆说,“我正要这么说,萨克斯。棺材舞者就是依照这种逻辑在进行攻击。”
我根本就不应该……
黑尔表示:“任何一个飞行员都会像她这么做。”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些爆裂的杂音,就像爆竹一样的巨大响声。“有没有人可以……天啊!有没有人可以帮我把这东西从身上移走?”
珀西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声调似乎变得有些缓慢。“我看到我的飞机遇到危险,所以我做出反应。或许就好像你看到同事受伤一样。”
“萨克斯?”莱姆对着麦克风叫道,他很确定那是她的声音。然后听起来像是她发出了哽咽或呕吐的声音。
“所以她更应该趴在地上,按我的命令留在她的办公室里面。”
“哦,”她说,“天啊……真是恶心。”
“警官,”黑尔表示,“你在压力下或许表现得比我们冷静,但是我们并不习惯被人开枪射击。”
“你没事吗?”他把头转向扩音喇叭,“弗雷德,她在哪里?”
“天啊!”
“是你吗,莱姆?”她问,“我什么都听不见,让你们那个人跟我说说话!”
“我什么都没想,好吗?我是依照本能行事。”
“林肯,”德尔瑞大叫,“我们找到她了!她没事,她完全没事!”
萨克斯继续瞪着珀西的黑眼珠。“杰里负责照顾你们,当你冲向火线的时候,你认为他应该怎么做?”
“阿米莉亚?”
“棺材舞者的脑袋转得比我们更快。”
他听见德尔瑞大声地呼叫医护人员。多年身体不曾打战的莱姆,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无名指正强烈地抖动。
萨克斯击掌,然后用啃秃的手指用力戳着自己的大腿。“不是吗?”
德尔瑞回来和他通话。“她听不太清楚,林肯。事情是这样……看起来尸体好像是我们找到的那女人的,霍罗威茨。萨克斯在爆炸前一刻把它从冰箱里面拉了出来,而尸体承受了绝大部分的爆炸冲击。”
莱姆厉声说:“萨克斯,冷静一点,那不是她的错。”
塞林托说:“我们看到那个样子了,林肯,放她一马吧!”
“不,我要知道你有多么抱歉。你是否抱歉得愿意流血?如果他不能走路,你是不是愿意帮他推轮椅?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为他念悼文?”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阿米莉亚。”莱姆严厉地说。
他激动地大声咆哮:“你脑袋里到底他妈的在想什么东西,萨克斯?我告诉你那是一枚炸弹!你应该知道那是一枚炸弹,你应该逃出来保命!”
“你有多么抱歉?”
“莱姆,是你吗?”
“或许吧,这一点我们不能确定。我很抱歉他受了伤,但是……”
她是装的,他知道她是装的。
“如果不是他的话,你已经没命了。”
“萨克斯……”
珀西沉着地表示:“我没有要他追在我后面。”
“我必须拿到那一片胶带,莱姆。你在吗?我听不到你说话。那是一片包装用的胶带,我们得找到他的指纹,这是你自己说的。”
“喂,警官。”塞林托开口。
“老实说,”他严厉地表示,“你真是不可理喻。”
“那才是我应该问你的问题,你害他吃了子弹。”
“喂?喂?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到。”
“你有什么问题?”
“萨克斯,少给我鬼扯。”
“你希望?”萨克斯朝着她走近几步,原本蹲坐的珀西在她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站了起来,“现在说这种话太迟了,不是吗?”
“我得检查一样东西,莱姆。”
“我说,我希望他没事。”
接着出现了一阵沉默。
阿米莉亚转向珀西,冷冷地说:“你说什么?”
“萨克斯?……萨克斯,你还在吗?搞什么……”
“我希望他没事。”
“莱姆,你听我说,我刚好用波里光照到了胶带。你猜怎么样?上面有一小块!我弄到了一枚棺材舞者的指纹!”
她一脸苦恼,一头乱发比今天早晨更加纠结了。
这件事让他停顿了一会儿,但是他紧接着又重新开始激烈的攻击。等到他开始进入训话的重点时,才发现自己正对着一条断了线的线路长篇大论。
莱姆说:“他还在进行手术。”
她看到自己乌黑的模样,惊讶得目瞪口呆。
塞林托并没有回答。
“不要骂我,莱姆。我知道我非常愚蠢,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采取了行动。”
珀西问塞林托:“他怎么样了?”她那对黑色的眼睛环顾室内,感觉到了迎接着她的那股冷漠,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胆怯。“我说的是杰里。”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很高兴看到她仍然生龙活虎,他脸上的严厉暂时消失了。
门口出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托马斯让两名穿着西装的联邦调查局探员进入房间,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珀西·克莱和布莱特·黑尔。
“我已经进行了一半。我看到装在门后的炸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完成任务,所以我抓住那女人的尸体,把它拖出冰箱,正打算把她的尸体拉到厨房的窗户旁边,还没走到一半,炸弹就爆炸了。”
“棺材舞者非常清楚自己使用的工具。”莱姆说。
梅尔·库珀仔细检查萨克斯交给他的那只装着证物的袋子。他检验了气体化学的残渣以及炸弹的碎片。“M45导弹用的黄色炸药,四十五秒引线缓冲的震动开关。先锋小组开门的时候撞翻了炸弹,点燃了引线。这里面包含了石墨的成分,所以是配方较新的黄色炸药,威力十足,非常厉害。”
“真是个大浑蛋。”塞林托表示。
“浑蛋。”塞林托骂道,“时间缓冲……他希望炸弹爆炸之前,越多人进到里面越好。”
库珀将内装物倒在一个检验瓷盘上,盯着它们。“也是陶制弹头,没有用处的残渣。”
莱姆问:“有没有任何可以追踪的东西?”
萨克斯用手指戳着一个塑料袋。“这是其中一发子弹留下的东西,我从一面墙上把它刮了下来。”
“这是现成的军用品,追踪不出什么东西,除了……”
“这就是棺材舞者,不仅伤人性命,连他的证物也会自动销毁。”
“追踪到把东西交给他的那个王八蛋,”塞林托接着说,“菲利浦·汉森。”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之后低头倾听,一边点着头。
萨克斯一边啃咬着自己一片破裂流血的指甲,一边解释:“什么都没有留下,全都是爆破弹。”她看起来受了惊吓,眼神闪烁,像只小鸟一样。
“谢谢你。”他最后说道,然后关上手机。
“找到些什么东西?”莱姆问她,库珀也问,“有没有来复枪的子弹?”
“什么事?”萨克斯问。
然后她带着证物匆匆赶回曼哈顿。
塞林托闭着眼睛。
联邦调查局白原一带的探员,用一辆防弹厢型车载着珀西和黑尔,采取迂回的技巧往南驶往曼哈顿。萨克斯则开始进行新的犯罪现场的搜证工作:狙击手的窝藏地点、油漆工的货车,以及棺材舞者的逃亡车辆——一辆承包宴席的厢型车。这辆车子被发现停在距离他杀害油漆工的地点不远的地方,他们猜想,这也是他藏匿开来威切斯特郡的那辆车的地点。
莱姆知道和杰里·班克斯有关。
他们在机场将受伤的年轻警探抬上救护车——载着断手油漆工死尸的那一辆。那名医护人员厄尔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浑了,而是努力地帮血流不止的班克斯止血,并带着苍白而失去意识的警探,匆匆地赶往几英里外的急诊室。
“朗?”
塞林托、萨克斯、莱姆和库珀待在莱姆这幢房子一楼的化验室里。德尔瑞已经离开,前去认定庇护所已经准备妥当,并查看纽约警察局派来替代班克斯的警卫。
“是杰里。”他抬起头,叹了一口气,“他的命保住了,但失去了一只手臂。他们尽力抢救,但是伤势太重了。”
莱姆从来没有见过塞林托如此沮丧,他那张呆滞而汗水淋漓的脸显得很苍白。塞林托是侦查谋杀案件的传奇人物,一向都非常镇定。无论是安慰被害人的亲友,还是无情地寻找嫌疑犯不在场证明的漏洞,他总是首先专心于自己的工作。但是此刻他的思绪似乎远在天边,和正在威切斯特郡立医院进行手术——或正在死去——的杰里·班克斯在一起。现在是星期六下午三点钟,而班克斯进手术室已经一个钟头了。
“哦,不。”莱姆低声说,“我可以和他谈一谈吗?”
朗·塞林托合上手机。“他们还是不知道。”他的眼睛朝着莱姆这幢房子的窗外望去,一边不由自主地敲着窗上的玻璃。两只游隼已经回到了屋檐,但是眼睛仍机警地望着中央公园,而不理会窗子上发出的声音。这不太寻常。
“不行,”塞林托表示,“他睡着了。”
“怎么样?”莱姆问。
莱姆想着这个年轻人,想象着他在不适当的时候说着不适当的话,拨弄着他的鬈发,用一把剃刀刮着他光滑的粉红色下巴。“我很难过,朗。”
12
塞林托摇摇头,就像莱姆转移别人对他的同情时一样。“我们还有其他需要担心的事。”
倒数四十一小时
没错,他们确实有其他需要担心的事。
班克斯的脸上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接着是一脸困惑。然后在他旋转倒向潮湿的水泥地面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莱姆注意到那一片包装胶带——棺材舞者用来堵受害人嘴的东西。就像萨克斯一样,他可以看到胶带面上有一个浅浅的口红印。
萨克斯仅有的勇气就是把脑袋抬高几英寸——刚好能够看到珀西·克莱奋力朝着停机棚跑去,而杰里·班克斯刚好追上她。年轻的警探把她撞倒在一辆发电车的后面。而几乎就在棺材舞者的来复枪发出轰隆声响的同一时间,击中班克斯的子弹也令人作呕地发出啪的一声。他就像个喝醉酒的人一样踉跄旋转,而血液也像云雾一样,在他的周围喷了开来。
萨克斯盯着证物,但不是用一种临床的专业目光。那不像科学家的目光,因为她看起来有些混乱。
但是她办不到。
“萨克斯?”他问。
动手!她生气地对自己说。
“他为什么这么做?”
但是“射不中”这个念头将她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炸弹吗?”
来啊,女孩,站起来,瞄准之后再射击。你还剩下六发子弹,腰带上也还有两个弹夹。
她摇摇头。“为什么他将她关在冰箱里面?”她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里,开始啃咬。她的十根手指当中,只有一片指甲——左手的小指——仍然细长锋利。其他的都被啃过了,其中几根还因为干涸的血液而呈棕色。
但是这跟射击空弹没有什么两样。
莱姆答道:“我想是因为他希望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不让我们注意到那枚炸弹。冰箱里的一具尸体确实抓住了我们的注意力。”
萨克斯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举起枪,然后又失去勇气。她压低了脑袋,用格洛克含糊地指着树丛的方向,迅速地连开五枪。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回答,“死亡的原因是窒息。他把她活生生地关在里面,为什么?他是一个虐待狂还是什么?”
不行!他再次装弹之前,你还有开枪的机会。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他已经重新装弹,上了膛。
莱姆答道:“不是,棺材舞者并不是一个虐待狂。他没有那种本钱,他唯一迫切的希望就是完成这份工作,而他拥有足够的意志力,让他的其他欲望受到控制。他为什么不用手边的刀子或是绳子,而让她以这种方式窒息?我并不完全确定,但是这一点对我们有利。”
她轻轻叫了一声,然后抱着腹部缩成一团。
“怎么说?”
她可以感觉到那股冲击波,听见子弹以双倍音速划过的声音,并烧热了她周围的空气。
“或许她身上有某种让他嫌恶的东西,所以他希望以最痛苦的方式来杀害她。”
那一刹那,一颗子弹从她脸庞几英寸外的地方穿过。
“好吧,但是这件事为什么对我们有利?”
棺材舞者再次开枪的时候,她看到几片叶子掉了下来。
“因为——”萨克斯接着为自己的问题提出了答案,“这表示或许他已经失去了冷静。他开始产生疏忽了。”
如果你保持沉着的话,就可以办得到。你还剩下十一发子弹,在没什么风的情况下,只剩下弹道的问题。瞄准点高一点,子弹会往下落。
“没错。”莱姆叫道,非常骄傲萨克斯想出了其中的关联,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赞许的微笑。她让眼睛闭了一会儿,一边摇着头;或许她又再次想起了那具尸体吓人的眼珠。一般人都认为刑事鉴定专家十分冷漠(莱姆的妻子曾经无数次这样指责他),但是事实上,他们最容易对犯罪现场的被害者产生伤心的共鸣,萨克斯就是这种人。
太远了!她心想。这样的距离下,我什么东西也射不到。
“萨克斯,”莱姆温柔地低声说,“指纹呢?”
萨克斯的眼睛望着棺材舞者的望远镜发出闪光的地方。
她看着他。
哦,该死!
“你告诉我,你找到了一枚指纹,我们得尽快采取行动。”
“不要!”
萨克斯点点头。“并不完整。”她拿起塑料袋。
那个女人挣脱杰里·班克斯,站了起来,正全速朝着停机棚跑去。
“会不会是她的?”
“珀西!”萨克斯叫道。
“不是。我拓下了她的……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她的手,所以那枚指纹肯定不是她的。”
她汗流浃背,双手颤抖不止,心脏猛烈地跳动。她可以感到一股恐慌顺着背脊往下移动。
“梅尔!”莱姆说。
“趴着不要动,萨克斯。如果珀西想要自杀,就让她去,但是你趴着不要动!”
库珀将那片胶带用超效黏合剂进行烟熏,那枚指纹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珀西试着跑向停机棚。他发射的是填装了炸药的子弹,他企图诱她出来。”
库珀摇了摇头。“我不敢相信。”他说。
“什么?”
“什么事?”
“天啊,莱姆,他就在现场,正朝着飞机射击!”
“这个棺材舞者擦拭过胶带!他一定知道自己没戴手套的时候碰过。所以剩下的指纹只有局部的一小部分。”
“萨克斯。”莱姆透过收话器呼叫她,“发生什么……”
库珀和莱姆都是国际鉴定组织的成员。他们的专长是通过指纹、DNA和剩余的牙齿来辨识对象。但是这一枚不完整的指纹——就像留在炸弹钢嘴上的那一枚——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如果有任何专家能够指认,并将一枚指纹归类,一定非他们两人莫属,但是这枚不行。
州警跳进车子,启动后,滑行到附近一间停机棚后面,由侧面包抄他。
“拍成照片之后,挂在墙上。”莱姆说。他们继续完成这些动作,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不过他却沮丧透了。萨克斯差一点把命都丢了,却什么东西也没得到。
“在那边。”她一边指出方向,一边大叫。两名警察匆忙地跑向巡逻车。
著名的法国犯罪学家爱德蒙·洛卡德总结出一条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原理。他表示,罪犯和被害人每一次的遭遇都是一种证物的流通,这种流通或许十分细微,但是转移确实会发生。不过对莱姆来说,如果有任何人能够推翻洛卡德的原理,就一定是这个被称为“棺材舞者”的幽灵。
大约三百码之外的一个小树丛里,他的望远瞄准器因反射了头顶的云而闪闪发光。
看到莱姆脸上露出的沮丧之后,塞林托对他表示:“我们还有警察局的陷阱。只要够幸运的话,我们会逮到他。”
阿米莉亚·萨克斯看到了一道微弱的闪光,她知道棺材舞者身在何处了。
“但愿如此,让我们拿一些该死的运气出来赌一把吧。”
斯蒂芬关上了M40步枪的枪栓。
他闭上眼睛,头靠在枕头上休息。一会儿之后,他听到托马斯提醒:“已经快十一点了,该上床睡觉了。”
红发警察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向前凝视。
我们偶尔会轻易地忽略自己的身体,忘记自己拥有一副躯体——这种时候,当生命面临紧急关头,我们必须走出自己的肉身,然后继续工作、工作、工作。我们必须超越正常的极限。但是林肯·莱姆有一副不容他忽略的身体。褥疮可能导致败毒症和败血病,肺脏积水可能造成肺炎,导尿管是不是已经插入膀胱了?肠管的推拿是不是促进了蠕动?史班克鞋是不是太紧了?可能造成的结果包括反射异常,也就是中风,体力消耗太多也会引起心脏衰竭。
他听见了几声迅速的枪响,转头看向红发警察。她摆出一副参加射击比赛的姿势,用那把粗短的手枪指着他的方向,寻找他枪口的闪光。当然,枪击的声响帮不了她太大的忙;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费心装上消音器,因为巨响或轻响都一样不容易被定位。
太多种死亡的方式……
我们已经有了撤退的准备。现在只需要利落的一枪。
“你要上床了。”托马斯表示。
保持冷静,他告诉自己。
“我得……”
斯蒂芬看了一眼跑道,其他的警察也出现了。他们正爬向警车,其中一辆正加速朝着他疾驶过来,已经到了五十五码外的距离了。斯蒂芬用一发子弹击中引擎,一股烟从车前喷起,车子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睡觉!你必须睡觉。”
是的,长官,明白。
莱姆默默地接受了:他累了,非常累。
他们移近了,士兵。他们正在包抄你。
“好吧,托马斯。好吧。”他让轮椅朝着电梯驶去。“还有一件事。”他回头看去,“你待会儿可以上来几分钟吗,萨克斯?”
往前四英寸正中目标,斯蒂芬机器般地计算着。他把枪口移到她前面的位置,然后扣下扳机。他开枪的同时,金发警察正好扑向她,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错过了目标,而他们刚好有足够的掩护,让他无法在他们背上补上一枪。
她点点头,一边看着小电梯的门缓缓关上。
她踏上了地面开始奔跑的时候,他将十字线瞄准了她的胸口。
她上楼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治疗床上了。
重新填装子弹。
她等了他十分钟,让他有时间完成就寝之前的需要——让托马斯插上导尿管,并为他刷牙。她知道莱姆的嘴巴很硬,他像一般残障人士一样地忽略了谦虚。不过她也知道有一些私人的例行公事,他并不愿意让她看见。
一脸惊慌的妻子挣脱了拉扯之后,冲下楼梯直奔停机棚去关大门,保护她的孩子。
她利用时间在楼下的浴室里洗了澡,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凑巧”摆在托马斯地下室的洗衣间里。
一道压力,又一颗子弹扯破引擎。
房间里的灯光非常昏暗。莱姆就像一头靠在树上抓背的大熊一样,正在枕头上磨蹭他的脑袋。治疗床是全世界最舒适的床。由厚实的原木制成,重达半吨,中间则有流通暖气的通风孔。
还不构成目标,继续诱她出来。
“萨克斯,你今天做得不错。你超越他了。”
突然间,她出现了——那个妻子冲出办公室大门,与试图从背后抓住她的金发警察拉扯成一团。
除了杰里·班克斯因为我而丢了一条手臂。
是刚刚那一枪造成的结果。
我还让棺材舞者全身而退。
风平浪静。然后又一枪,撞在肩上的后坐力,焦粉的甜美味道。驾驶舱的一片挡风玻璃爆了开来。
她走到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麦卡伦威士忌,一边抬高了一道眉毛。
他再次开枪,爆破的烟气再次从侧面扯下了一小块机身。
“当然,”他说,“母亲的乳汁,忘忧的露水……”
要求驳回,士兵,锁定你的目标。
她踢掉警察局配发的鞋子,拉起上衣来查看淤伤。
好?不好?
“哦!”莱姆说。
干掉她?
淤伤的形状就像密苏里州的版图一样,颜色则像茄子一般乌黑。
红发警察蜷曲在地面上,手上握着自己的枪,一边查看他的位置。她瞥了一眼机身上冒烟的两个弹眼,然后把粗短的格洛克举到面前,再次朝着对面查看。
“我不喜欢炸弹。”她表示,“我从来不曾如此接近过一枚炸弹,而我一点都不喜欢。”
又一发子弹。停机棚内那架银色喷气机的机尾引擎冒出了第二道火花。
她打开皮包,找出三颗阿司匹林,然后干吞下肚(早年学的老把戏)。接着她走到窗口,那两只游隼也在。漂亮的飞禽。它们的体型并不大,只有十四到十六英寸左右,和狗比起来可谓迷你。不过以一只鸟来说,已经足以令人生畏了。它们的嘴看起来就像《异形》这类电影中某种怪物的爪子一样。
枪声穿越了现场,所有的警察全都趴到地面上,抽出他们的武器。
“你没事吧,萨克斯?老实告诉我。”
斯蒂芬开始缓慢地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他瞄准目标,开始轻轻地朝扳机施压,M40步枪冒出了火花。
“我很好。”
如果你要抓一只母鹿,得先让小鹿面临危险。
她坐回椅子上,啜饮着那杯热身的饮料。
他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赶快想办法!
“你今天晚上留下来吗?”
我需要她走到外面来。我需要把他们从掩蔽的地点拖进杀人地带,在那个范围之内我不会失手。
她偶尔会留在这里过夜。有时候睡在沙发上,有时候则躺在他旁边。或许是为了治疗床中间流动的暖气,或许纯粹只是希望躺在另外一个人的旁边——她自己并不知道原因——但是从此之后,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让她睡得更安稳。自从她和最后一个男朋友尼克分手之后,她就没再享受过和一个男人亲近的滋味。她和莱姆会躺在一起聊天,她会对他谈起车子,谈起她的射击比赛,谈起她的母亲和教女,谈起她父亲的一生和他可怜可悲的死亡。她提到的私人故事比他还多,不过没有关系,她喜欢听他聊起任何他想说的事情。他的头脑聪明得令人惊讶。他会对她谈起从前的纽约,聊到全世界从来没有人听过的黑手党谋杀案,还有干干净净、看起来似乎令人绝望的犯罪现场,然后因为搜寻人员找到了一颗尘土、一片指甲、一丝痰渍,而揭露了罪犯的身份或居住的地点——好吧,对莱姆来说,这些东西是揭露了这些事情,但是对其他的人来说并不见得如此。他的脑筋从来不曾停止转动。她知道他在受伤之前,会在纽约的街道上漫游,寻找泥土、玻璃、植物、石块的样本等任何可以帮助他破案的东西。这股就像是停不下来的劲儿,已经从他的双腿移到了他的脑中——他用想象力在城市里漫游到深夜。
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就近在眼前。他只需要五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完成工作。他在窗子里面看到的或许就是他们的轮廓。那个模糊的身影,或是那一个……但是斯蒂芬知道,如果他射穿玻璃的话,所有的人都会趴到地上。如果他没有一枪杀死那个妻子的话,这次的机会就毁了。
不过今天晚上并不一样,他有些漫不经心。她并不在意他恶劣的脾气——还好她并不在意,因为他脾气恶劣的时候非常频繁——但是她并不喜欢他心不在焉。她靠着床边坐下。
一次机会……一发子弹……
他开始说出了明显的是让他要求她留下来的主要原因。“萨克斯,朗告诉我关于机场发生的事情了。”
我应该怎么办?他心想。
她耸耸肩。
畏缩的感觉。虫子沿着他的腿往上爬……虫子沿着他的颈子往下爬……
“你当时什么事都不能做,除了把你自己的命送掉之外。你为自己找掩护这件事情做得很对,他试射第一枪之后,第二枪就会击中你。”
虫子越来越接近了。他感觉得到它的阴影和冰冷的黏液。
“我有两三秒的时间。我可以击中他,我知道我可以。”
无论和红发警察对话的人是谁,那人已找到了油漆工的尸体,并发现了他用什么方法进入机场。
“不要太莽撞,萨克斯。那枚炸弹……”
当他的视线再次捕获红发警察的时候,他看到了事情有多么糟糕。她正指着他刚刚才偷来的油漆承包商的货车,车子停在大约距离他两百英尺,一处保留给建筑工程卡车专用的小型停车场里。
她炯炯的眼神让他安静下来。“我想要逮到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可以感觉到你想要逮到他的希望也一样强烈,我想你也会赌一把。”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神秘语气补充道,“或许你也正在赌一把。”
长官,我不知道,长官。
这句话比她的预期引起了更大的效果。他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不过他只是啜饮着他的威士忌,什么话都没再说下去。
你在搞什么,士兵?
她突然冲动地问:“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如果你不希望我问下去,可以叫我住嘴。”
他的背部感觉到一股寒意——他真的开始颤抖——而有那么一阵子,望远镜的十字线跳离了红发警察的身体,他完全无法抓住一个目标。
“别这样,萨克斯。你和我之间还有秘密吗?至少我不这么认为。”
某个可以透过一扇窗户看着我,却又能够立刻消失不见的人。某个能够穿透墙壁、洞眼、细小裂缝,然后偷偷冒出来逮住我的人。
她看着地板,然后说:“我记得有一次曾经告诉你关于尼克的事情,我对他有什么样的感觉等等,以及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情有多难受。”
某个正在寻找我的人?
他点点头。
某个判断出我正在现场的人,斯蒂芬心想。
“然后我问你,你是不是曾经对任何人——或许你的妻子——有过同样的感觉?你告诉我你有,但是并不是对布莱恩。”她抬头看着他。
是谁?他纳闷地暗忖。
他很快地回过神,但是并不够快。她了解自己正朝着一条暴露在外的神经吹冷风。
不,不是自言自语,她正对着一个麦克风说话。从她倾听、点头的方式来看,她正在接受某个人的命令。
“我记得。”他答道。
红发警察停了下来,他看到她正在自言自语。
“她是什么人?嗯……如果你不想谈起这件事的话……”
他看到了红发警察的漂亮脸蛋,和环顾机场地面的那对虫子一般的眼睛。他让瞄准器的十字线对准她完美的下巴。她发现什么了?她在找什么?
“我不介意。她的名字是克莱尔,克莱尔·特里林。你觉得这个姓氏怎么样?”
红发警察开始对着其他的警察大声下令。大部分的警察看着她,因为她发布的消息而面带惧色,接着开始环顾四周。其中一个人开始朝着警车跑过去,接着是第二个人……
“或许和我在学校一样,经常被冠上可恶的绰号——阿米莉亚·傻个子,阿米莉亚·煞克死,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长官,我察觉到了,长官。
“嗯……”他似乎不太情愿说下去,所以笑着表示,“在局里面。”
有情况了,士兵。
“她是警察吗?”萨克斯觉得很惊讶。
她跳下了救护车,朝四周围查看。
“没错。”
斯蒂芬觉得一阵战栗。
“发生什么事了?”
虫子越来越接近了。窗子里的脸,那张虫一般的脸正在搜寻他。
“那是一段……不容易的关系。”莱姆悲伤地摇了摇头,“我当时已经结了婚,她也一样。只不过不是和彼此。”
他可以感觉到她正在进行的事情是针对着他而来。准备揭露他、逮捕他。
“有小孩吗?”
他一直看着救护车后面的红发警察。透过望远镜,他无法清楚地看到她在做什么。但是他突然觉得不安。
“她有一个女儿。”
麻烦出现了。
“所以你们分手了?”
“该死,证件上面可能滴满了油漆,或者被他用了什么方法篡改过。他现在就在现场的某个地方,萨克斯。让珀西和黑尔趴在地上,派个人保护他们,然后让所有的人都出去搜棺材舞者。特警队马上就到了。”
“这件事不可能有任何结果,萨克斯。布莱恩和我注定要离婚——或者杀掉对方。但是克莱尔……她很担心她的女儿,担心如果离婚的话,她的丈夫必须自己带着一个小女孩。她并不爱他,但他是一个好人,非常爱女儿。”
“但是上面的相片会不一样。”
“你见过她吗?”
“脖子上面的淤痕,”莱姆继续说,“棺材舞者扯掉的是他挂在脖子上的证件。”
“她的女儿?见过。”
“我看到了有颜色的斑点。是蓝色,还有一点白色,在头发和头皮上面。哦,天啊,莱姆,是油漆。他是油漆工。目前这一带大约有二十个建筑工人。”
“你现在还会再见到克莱尔吗?”
她也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不会,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她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了。”
她照着做。
“你是在发生意外之后才跟她分手的吗?”
“检查他的头皮,萨克斯,发际线后面。”
“不,不是,在这件事情之前。”
我自己一整天就一直在抓头皮,萨克斯心想,并急着想要把手伸进头发里,就像每一回感到沮丧或紧张的时候一样,用力抓伤自己的皮肤。
“不过她知道你受伤了,对不对?”
“他今天或许上了班,他的手或许摸过自己的脑袋或抓过头皮。”
“她不知道。”莱姆再次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没错。”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莱姆继续说:“他个子大吗?”
一阵停顿之后。“有一些原因……奇怪,你居然提起了她,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想到她了。”
萨克斯环顾了一下机场。周围有许多汽油运送工人、地面工作人员、修理技工,还有为其中一个航站建筑新侧翼的建筑工人。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而萨克斯感觉一股痛楚流过全身——实际的痛楚,就像炸弹在她身上留下的那片密苏里州形状的淤伤一样——因为他所说的是谎话,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个女人。萨克斯并不相信女人的直觉,但是她相信警察的直觉,她走过的巡逻路线,长到不容她忽视这种洞察力。她知道莱姆一直都在想着克莱尔·特里林。
“也许他正运送喷气机的燃料,”莱姆说,“或者他是酒席承办人,或他的手上有大蒜的味道。”
当然,她的感受非常荒谬。她并没有嫉妒的耐性,她不曾因为尼克的工作而吃醋——他是卧底的警探,可以在街上一混就是好几个星期,她不会因为他和妓女或金发花瓶一起喝酒而吃醋。
“油污?油脂?”
而除了嫉妒之外,她还期待自己和莱姆之间可能发生什么事吗?她曾对自己母亲多次提起过他,而这个精明的老女人总是会对她说:“对残障人士友善是件好事。”
“也许。”莱姆回答,“某种他无法轻易地从尸体上去掉的东西,某种会透露他计划的东西。”
这样的答复也总结了他们之间理当存在的关系,也是可能存在的一切关系。
“在被害者双手上面的东西?”萨克斯提议。
已经不只是荒谬了。
“他到底在搞什么?”莱姆问,“让我们想一想……会不会他根本没有打算对尸体进行抗身份指认的处理?如果他计划这么做的话,会取下牙齿。会不会他想要对我们掩饰的是其他的东西?”
但是她却嫉妒得要命,而且不是因为克莱尔。
她整齐地完成切割之后往里面看,然后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
是因为珀西·克莱。
“我走了,厄尔,我什么都没看到。”州警跨步离开。
萨克斯没有办法忘记她在今天稍早的时候,看见他们紧挨着坐在他房间里的模样。
“天啊,吉姆,看看她在做什么?阻止她。”
再来一点威士忌,回想着她和莱姆在这个房间里讨论案情,喝着上好的酒,一起共同度过的夜晚。
她抬高一边眉毛,然后就像渔夫切鳟鱼一样,让刀子滑进那名男子的喉结里面。
哦,太好了,我变得多愁善感了,真是成熟。我要用霰弹枪对准胸口,一枪将这种感觉打散。
“她在吓唬我们,吉姆。”
但是她反而为这种感觉浇上更多的威士忌。
她把刀柄递给他。
珀西并不是一个吸引人的女人,但是这一点并不代表什么;萨克斯在她工作了好几年的模特儿经纪公司只花了一个星期,就明白了漂亮一词的荒谬之处。男人喜欢看漂亮的女人,然而这也是他们面对的最大威胁。
“那你来。”
“你要再喝一点吗?”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把一具被一个纽约警察切过的尸体交给验尸官。”
“不了。”他回答。
“动个小手术。我得看看里面。”就像她每天都在做这种事一样。
她并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躺下来将头靠在他的枕头上,心想,我们对于事情的适应方式还真是奇怪。当然,莱姆不可能把她拉到他的胸膛上面,然后拥抱着她睡觉。但是他取而代之的姿势,就是让他的脑袋倾过来靠着她的,他们已经多次以这样的方式一起入睡。
“告诉我,宝贝儿,你打算做什么?”
不过她今天晚上感觉到一股僵直、一种谨慎。
那两张脸孔无法再嬉皮笑脸下去。
她觉得自己正在失去他。而她想到的方式,就是试着让自己更加靠近,尽可能地靠近。
萨克斯过去曾经因为莱姆的一些可怕要求而动怒,但是今天她瞥了一眼身后两个龇牙咧嘴的男人,然后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那把备受她珍爱,却是非法携带的弹簧刀,把刀刃弹开。
萨克斯曾经对她的朋友艾米——她教女的母亲——吐露过一次关于莱姆的事情,以及她对他的感觉。艾米很纳闷吸引力到底来自什么地方,所以猜测:“或许就是因为……你知道,因为他不能动。他是一个男人,而他对你没有任何控制力,或许这是一种刺激。”
“你最好把喉咙切开,深一点。”
但是萨克斯知道事情刚好相反:刺激来自于虽然他是一个不能动弹的男人,却对她有着全然的控制力。
“里面没有东西,莱姆。”
他所说的话在他提到克莱尔、提到棺材舞者的时候飘了过去。她缩回脑袋,看着他薄削的嘴唇。
“我的天啊!”厄尔抱怨,“你在做什么?”
她的双手开始游动。
不过当萨克斯抓住尸体的下颚,用力拉开,并开始往里面搜寻的时候,笑声立刻停了下来。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当然。但是他可以看见她那几根指甲受了伤的完美手指滑过他的胸膛,顺着他光滑的身体往下移动。托马斯每天都会为他进行一系列被动式的运动,虽然莱姆的肌肉并不发达,他却有着一具年轻人的躯体。就好像从他发生意外的那一天开始,老化的过程就已经停止了一样。
外头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萨克斯?”
“找他的皮夹或证件。如果只是要让它当几个钟头的无名尸,你会把他的证件塞进他的喉咙里面,所以一直到解剖验尸之前都不会被发现。”
她的手朝着更低的地方移动。
“什么?”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并且将毯子拉开。托马斯为莱姆穿上了一件运动衫,她将它往上拉起,手在他的胸膛上面滑动。接着她脱掉自己的上衣,解开自己的内衣,让她涨红的皮肤贴紧他苍白的身躯。她原本预期他的身体一片冰凉,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的身体比她的还要热,于是她更用力地磨蹭起来。
“很好,看来他是蓝领阶级,”莱姆说,“工人、送货员。我们越来越接近了。检查他的喉咙。”
她在他的脸颊上面亲了一下,然后是他的嘴角,然后直截了当地吻在他的唇上。
“只有手臂和上半身,不包括双腿。脚趾甲未修剪,戴着一个廉价的耳饰——钢制而非金质。他穿的是西尔斯牌内裤,上面还有许多破洞。”
“萨克斯,不要……听我说,不要。”
“皮肤是棕褐色?有没有晒痕?”
但是她并没有听进去。
“超重的体格,大肚子,许多松弛的肌肉。”
她并没有告诉莱姆自己在几个月前买了一本题为《伤残的爱人》的书。她意外地学到瘫痪者也能够做爱,甚至当上父亲。人类令人难以理解的器官可以说拥有自己的意识,而且在脊椎神经中断之后,也只会淘汰掉一种类型的刺激。残障的男人可以拥有完全正常的勃起。没错,他不会有知觉,但是对她来说,身体的兴奋只是一部分,而且经常是次要的部分,重要的是那种亲密的关系;那是百万次电影中的高潮永远也模仿不出来的快感。萨克斯猜想着莱姆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觉。
莱姆对萨克斯说:“描述那具尸体。”
她再次亲吻他,而且更加热烈。
那名医护人员圆滚的身体移进了车内。“我们自己也找得到。感谢各位,让我们像救火一样地赶到这里。”
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回应了她的吻,她一点都不惊讶他吻得相当好。除了他的黑眼睛之外,她在他身上注意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他的唇。
她简略地检视一下,然后找到了伤口。“冰锥或窄刃的刀子,在头盖骨后面。”
接着他缩回他的脸。
“好吧,死因是什么?”
“不要,萨克斯,不要……”
“两个白痴。”她说。
“嘘,安静……”她让自己的手在毛毯下面忙个不停,开始动手又蹭又摸。
莱姆插了进来。“可能就是这样,萨克斯。对一具尸体进行‘抗身份指认’处理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拿掉身上的首饰,或许是一个刻了字的圣像。有谁和你在一起?”
“只是……”
“不,不是,”她说,“罪犯只是从他身上扯掉一条链子。”
什么事?她心想,那东西不能作用了吗?
他们两人联手对付她。“警官,那是一道勒痕,”州警吉姆表示,“我看过上百件案例了。”
但是那东西运作得相当正常。她可以感觉得到握在手中的肿胀,比起她遭遇过的一些强壮的情人还更有反应。
萨克斯皱起眉头,“他不是被勒死的。”
她滑到他的身上,将被单和毛毯踢开,弯下身重新开始亲吻他。她一直渴望爬到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和他面对面,尽可能地亲近。让他了解在她的眼中,他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一个完整的男人。
厄尔看了吉姆一眼,然后不高兴地表示:“他当然是被勒死的,看看他脖子上面的红色淤伤。我们称之为‘勒痕’,宝贝儿。你听着,我们不能让尸体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像这样的天气,他很快就会开始化脓。那是一种你没闻过的话,就不算经历过人生的味道。”
她拿下发夹,让头发散在他的身上,然后倾身继续亲吻他。
“我不这么认为。”
莱姆也回吻了。他们的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但是萨克斯立刻发现眼睑内部的表面并没有出血的淤点。舌头也没有受伤。大部分被勒死的被害人都会在受到攻击的时间内,咬伤自己的舌头。
然后他突然开始摇头,程度之猛烈,让她以为他中了风。
“是被勒死的。”他回答。
“不行!”他低声表示。
“你已经判定死亡的原因了吗?”她把圆胖的厄尔叫过来。
她原本期待的是一种嬉戏、一种激情,或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用一种调情的语气告诉她:哦,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他听起来非常虚弱,空洞的声音穿透了她的灵魂。她翻过身,抓起一个枕头遮住自己的胸部。
“描述一下那具尸体给我听听。死因?”
“不行,阿米莉亚,我很抱歉。不行。”
“依照当地警方的说法,”她用一种悲伤的口气说,“每天都有。”
她的脸孔因为羞耻而火烫。她脑海里出现的是多次和原本是朋友的男孩出门,或赴一个普通的约会,却突然因为对方开始像个青少年一样动手动脚而出现的那股嫌恶感。她的声音里也流露出她在莱姆的声音里听见的那种沮丧。
“威切斯特郡出现过几具这样的尸体?”
她最后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如果这件事是他的杰作的话。”
一个伙伴,一个同僚,一个普通的朋友。
“为什么,”莱姆若有所思地表示,“他会被棺材舞者选上?”
“我很抱歉,萨克斯……我不行。事情有一些复杂。”
“只有内衣,现场并没有找到衣服之类的身份证明。”
复杂?不会吧,至少她看到的并不是这样。除非是因为他并不爱她。
“我不知道,”莱姆回答,“并不是因为棺材舞者的疏忽,即使他当时有些匆忙。他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不对,是我很抱歉。”她粗声表示,“真是蠢,喝了太多该死的威士忌。你知道,我一向不胜酒力。”
如果杀手没有时间把一具尸体完全处理掉,他们会进行防止身份遭到辨识的处理,移掉主要的指认重点:双手和牙齿。
“萨克斯。”
“奇怪,莱姆,为什么他只受到一部分防止身份遭到辨识的处理?”
她穿衣服的时候,脸上维持着一个干练的微笑。
萨克斯开始研究那名可怜男子的尸体。有大量的血迹,她猜测他的双手是在他刚死不久,或正在死去的时候被切了下来。她戴上了检验用的乳胶手套。
“萨克斯,让我说句话。”
“你在自言自语吗……警官?”
“不。”她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字。
“应该在十分钟内抵达。你必须从那具尸体上面找到线索。”
“萨克斯……”
“他们在办公室里,班克斯和他们在一起,全都避开了窗户。车子的事进行得如何?”
“我该走了,我会早一点回来。”
“珀西是否安全?黑尔呢?”
“我想要说句话。”
“没有身份证明,莱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双手被锐利的锯条切断。”
但是莱姆没有机会说半个字,无论是解释、道歉、告白或是说教。
“萨克斯,”莱姆厉声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见鬼的事情?”
他们被门上的重击声打断了。莱姆开口询问来者身份之前,朗·塞林托已经匆匆地走进房里。
“当然,抱歉。”
他没有任何评论地看了萨克斯一眼,然后立刻转向莱姆表示:“刚刚听到鲍尔在二十号辖区的人表示,棺材舞者到过那个地方,出现在了那一带。那个浑蛋上钩了!我们会逮到他,林肯。这一次我们会逮到他!”
“不要叫我宝贝儿。”
“几个钟头以前,”塞林托继续说,“搜寻与监视小组的几个男孩看到了一个白人男子在二十号辖区的警察局一带闲晃。他躲进了一条巷子里,看起来似乎在探视我们的警卫状况,然后他们看见他用望远镜查看警察局旁边的汽油泵。”
“烂了一个月的尸体?”
“汽油泵?给机动巡逻队用的吗?”
“如果你不用这个字眼,我会表示感谢,吉姆。”她心不在焉地对那名警察说。
“没错。”
“你有没有见过烂了一个月的尸体,宝贝儿?”
“他们跟踪他了吗?”
“真是令人作呕,”厄尔做呕吐状,“哦!”
“他们尝试了。但是在接近之前他就消失了。”
“我们找到的那颗头颅吗?”他若有所思地表示,“我宁可每天都遇到一颗新鲜的头颅,也不要一具烂了一个月的尸体。你有没有见过一具放了一个月的尸体,宝贝儿?那可是令人极度不舒服。一具泡在水里三四个月的尸体,嘿,一点问题也没有——几乎只剩下一堆骨头。但是如果是一具被炖了一个月的……”
莱姆注意到萨克斯偷偷地扣上了上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他得和她谈一谈刚才发生的事,他必须让她了解。但是为了塞林托目前正在描述的这件事,只好等稍后再说了。
“事情是这样,这可能不是你习惯看到的那种交通事故。”厄尔对她说,“喂,吉姆,比你上个星期看到的那一具还要糟糕吗?”
“还有更好的消息,半个钟头之前,有人因为卡车遭窃而报案。是位于上城西区靠河的罗林斯配销公司。他们的业务是专门运送汽油到独立的加油站。有人剪断了铁链,警卫听到了声音前去查看,却遭到偷袭。他狠狠地挨了结实的一击,而那家伙成功地开走了一辆卡车。”
由于她并没有打算脱下牛仔裤和他们做爱,或回应他们的调戏,所以他们只好进一步纠缠她。
“罗林斯帮警用部门运送汽油吗?”
萨克斯爬上救护车的后车厢,把装尸袋的拉链完全拉开。
“不是,不过谁知道?棺材舞者会开着一辆油罐车到二十号辖区,警卫不假思索就挥手让他过去,然后——”
“见鬼。”吉姆说,“我看他才是需要‘手’的人。”他说完之后开始格格发笑,医护人员也发出猪样的傻笑。
萨克斯插嘴:“卡车接着爆炸。”
“好的,小姐。”厄尔回答,“让我为你提供援手如何?”
这让塞林托说不下去。“我只想到他会用卡车作为进入封锁区的手段。你觉得他会拿来当炸弹吗?”
萨克斯并没有回答。她表示:“我需要进行检验。”
莱姆沉重地点点头。他感到生气,萨克斯说得没错。“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精明。我一直都没想到他可能尝试这样的方法。天啊,一辆油罐车在那一带爆炸……”
“不认识,为什么这么问?”
“一个化肥炸弹?”
“不会吧,不是我认识的人。”吉姆答,“你呢,厄尔?”
“不,”莱姆表示,“我不认为他有时间组装。他只需要在油罐车旁装上一个小型炸弹,马上就有一颗超级汽油增效炸弹,足以将那个辖区夷为平地。我们得不动声色地撤掉所有人。”
“他有没有可能是一名警察?”
“不动声色。”塞林托说,“说起来容易。”
“周围并没有任何可以辨识他身份的东西。没有失踪人口的报告,也没有任何目击者。”
“汽油配销公司的警卫情况如何?他能说话吗?”
“我看到了,正试着查清是怎么回事。”她对那名医护人员表示,“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有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可以。不过他是从后面挨了那一击,所以什么都没看到。”
莱姆插了进来:“萨克斯,那边是怎么一回事?你看到尸体了吗?”
“好吧,至少我要拿到他的衣物。萨克斯——”她接触到了他的目光,“你可以去一趟医院,把那些衣物带回来吗?你知道如何不遗漏任何证物地把它们包装起来。然后你再去搜寻他偷车的现场。”
“好主意。”
他很怀疑她会怎么回答。如果她冷冷地辞去工作,然后走出大门,他也不会感到太意外。但是他在她那张平静美丽的脸庞上面,看到她和他有着完全相同的感觉:非常讽刺地,因为棺材舞者的介入,让这个逐渐变得难堪的夜晚出现了变化而松了一口气。
“或许来一盘猪蹄吧。”
莱姆所期待的一点运气终于出现了!
“哦。”厄尔眨了眨眼,“吉姆,这边结束之后,你要不要来一点意大利面?”
阿米莉亚·萨克斯在一个钟头之后返回,手上拿着一个装有一把铁丝剪的塑料袋。
“一具尸体,没有手。”厄尔用力将车门拉开,探身进去将装尸袋的拉链拉开。这时候血水滴到了救护车内的地板上。
“我在铁链附近找到的。警卫的出现大概让棺材舞者吓了一跳,所以弄掉了。”
“嗨,宝贝儿。又是我。你的封锁带弄好了吗?你怎么样,厄尔?”
“没错!”莱姆叫道,“我从来都不曾看过他犯下这种错误,或许他已经变得粗心大意了……我很怀疑到底什么东西把他吓着了。”
萨克斯转过身。太好了,是那名时尚杂志封面的警察,就是刚刚在滑行道对她调情那一个。他大步走向救护车。
莱姆看着剪刀暗自祈祷,希望上面留下了一枚指纹。
“在一处停车场上的垃圾箱里,大概在两英里之外。嗨,吉姆。”那名医护人员说。
但是睡眼惺忪的梅尔·库珀——他睡在楼上一间较小的卧房里——找遍了工具上的每一平方厘米之后,却半枚指纹也没有发现。
“谢谢,这一点我们会进行。现在,我再请问你一次,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他的?”
“它能不能告诉我们任何事呢?”莱姆问。
他研究了一会儿她的胸部。“我问你有没有见过尸体,是因为这一具会对你造成困扰。我可以动手进行应该进行的工作,不管是检验或任何一方面。”
“这是一个工匠所使用的型号,也是该生产线的高级产品,国内的每一家西尔斯百货公司都找得到。你也可以用几块钱在旧货市场或废料场买到。”
有的时候你后退一步,可以了解别人可以如何过分,或过分到什么程度。但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一课,有的时候甚至超越了价值,达到不可或缺的程度。她笑了笑:“你要知道,我们目前面临的是非常危急的状况,所以你的帮助肯定十分可贵。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
莱姆气愤地喘着气。他盯着剪子看了一会儿之后,问:“工具的留痕呢?”
“哦,她从城里来的,所以我最好还是问一下,”他严肃地补充说,“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尸体?”
库珀好奇地看着他。工具留痕是螺丝起子、钳子、锁橇、铁棍、撬杆之类的犯罪工具在犯罪现场留下的印记。有一次,莱姆仅通过门锁铜片上一个微小的V字形凹痕,就在一个犯罪现场和一名窃贼之间建立起了关联。那个凹痕符合了一把凿子上面的一处瑕疵,而这把凿子在那名男子的工作台上面被找到。不过目前他们手上拿到的是工具,不是它造成的任何凹痕,库珀不明白莱姆提到的是什么工具的留痕。
“我从城里来的。”
“我说的是刀身上的凹痕。”他不耐烦地表示,“或许棺材舞者曾经用它来剪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某种能够告诉我们他在哪些地方凿洞的东西。”
“发生了什么事?他吗?他把自己的一条命给弄丢了,就这么一回事。”他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然后摇摇头,“你是哪儿的警察?我从来没有在这一带见过你。”
“哦。”库珀仔细地查看,“上面有槽口,但是你看一看……能看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吗?”
萨克斯叹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莱姆并没有任何发现。“刮一刮刀身和刀柄,看看有没有任何残渣。”
他用肥胖圆滚的肚子对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是你点的比萨?”
库珀用气相色谱分析仪检查刮下来的东西。
她对他点点头。“我是萨克斯警官。”
“哦。”他一边看着结果,一边说,“听着,上头有一些三次甲基三硝基胺、沥青、人造纤维。”
那名医护人员摇摇摆摆地出了救护车。
“是引线。”莱姆说。
11
“他用剪刀剪这东西?”萨克斯问,“你办得到吗?”
倒数四十二小时
“就像剪晒衣绳一样顺畅。”莱姆心不在焉地表示,一边想象着几千加仑起了火的燃油将会对二十号辖区造成什么后果。
他很幸运,虫子都离他很远,而窗子里并没有看着他的脸。
我应该把珀西和布莱特·黑尔送走,他想。送他们到蒙大拿州的拘留保护所等候大陪审团。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弄出这件事,想出这个陷阱的主意。
斯蒂芬开始缓慢而均匀地呼吸。
“林肯,”塞林托说,“我们得找到那辆卡车。”
一道闪电在一朵乌云后面闪烁,照亮了办公室的正面。
“我们只有一点点时间。”莱姆表示,“他不会等到早上才进去。他需要用头条新闻来交差。在那些遗迹里面还有任何东西吗,库珀?”
一条性命……
库珀扫描了真空吸尘器的滤纸。“有尘土和砖块……等等,还有一些纤维。要我用气相色谱分析仪检视吗?”
长官,我已经准备好了,长官。
“好。”
长官,公式是百码距离所测得的速度除以十五。斯蒂芬在脑袋中立刻算出:稍微小于一分的风力修正值。他根据修正值调整了望远镜。
结果出来的时候,库珀贴近屏幕。“有了,有了,是植物性的纤维,和纸张符合。我还读出了一种化合物,NH4OH。”
计算风速,士兵。
“阿莫尼亚氢氧化物。”
一发子弹……
“阿莫尼亚?”萨克斯问,“或许你对于化肥炸弹的假设并不对。”
三百一十六码的正常提升角度为三分。他调整瞄准器,算进了地心引力,然后把枪管提高。
“有没有油料的成分?”
让你的武器归零,士兵。
“没有。”
一次机会……
“含有阿莫尼亚的纤维……是来自剪刀的手柄吗?”
斯蒂芬让自己开始深呼吸。
“不是,是挨了他一击的那名警卫身上的衣物。”
一辆郡救护车急速地驶进停车场。那名红发警察看到车子了,她的眼神变得兴奋,然后她朝着车子跑了过去。
阿莫尼亚?莱姆觉得十分纳闷,继续让库珀用电子扫描显微镜检视其中一根纤维。
又是闪光。
“高倍数放大。阿莫尼亚是如何附着在上面的?”
耐心……她会再出现。他们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你可以等上一整天,只要虫子不……
屏幕开启之后,呈现出来的纤维组成就像一根树干一样。
她就站在一个一头鬈发,白色衬衫皱得乱七八糟的高大男人后面,他的手上拿着一根香烟。一个年轻的、穿着西装的金发男人——他的皮带上挂着警徽——引领着他们离开他的视线。
“热溶电路,我猜。”
没错!就是她。
又一个谜,纸张和阿莫尼亚……
办公室的内部并不太容易辨识,但是斯蒂芬觉得自己瞥见了那个妻子。
莱姆看看时钟,凌晨两点四十分。
然后他开始慢慢地检视杀人地带。
突然之间,他发现塞林托刚刚问了他一个问题,他转过头。
他摊开了一块擦拭餐盘的毛巾,铺在地面上准备接住退出的弹壳。然后他用枪带在手臂的二头肌上面绕了两圈,胳膊肘稳稳地撑在地上,让前臂和地面形成绝对的直角——就像一具骨骼支架,再让他的脸颊和右拇指“焊接”在扳机上方的枪托上。
“我是说,”塞林托重复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撤离二十号辖区里的所有人?我的意思是,最好现在就开始,不要等到他可能出击的时间。”
斯蒂芬在枪膛里装了五发子弹,那是由著名的湖城兵工厂制造,品质合格的M118弹。子弹本身是一百七十三格令[4]的船尾型,会以每秒钟半英里的速度击中目标。不过斯蒂芬还是动手做了一些改装。他钻开了弹芯,往里面填装了一些炸药,并以能够穿透大部分盔甲的陶制弹尖置换了标准的外壳。
莱姆对着电子扫描显微镜呈现在屏幕上的泛蓝树干状纤维盯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表示:“没错,我们得把所有的人弄走。疏散警察局四周建筑物里面的人员,我想想看,两边各有四幢公寓,还有对面。”
他溜下那片高地,用一根末端缠着棉布的清枪杆清洁M40步枪。开枪之前一定要清洁你的武器,一点点潮气或油渍,都会让你的射击偏离一英寸左右。然后他扣上枪带,卧倒在他的窝藏地点。
“这么多?”塞林托问,然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真的认为我们需要这么做吗?”
现场的情况好极了。一道微风从右往左吹,他估计大约时速四英里左右。空气颇为潮湿,可以支持子弹往前飘动。由于他是在一片变化不大的地表上面射击,所以上升热气流十分微弱。
莱姆抬头看着他说:“不,我改变主意了。整个街区,我们得立刻疏散整个街区。还有,把霍曼和德尔瑞叫到这里来。我不管他们现在身在何处,现在就叫他们过来。”
长官,是“一次机会,一发子弹,一条性命”。
倒数二十四小时
士兵,狙击手的座右铭是什么?
17
畏缩的感觉消失了。
他们当中有些人原本已经睡着了。
他将十字线对准她的胸部。
坐在扶手椅上的塞林托头发乱七八糟,他从来不曾如此狼狈地醒过来。
窗子里的脸……
萨克斯明显地不是在楼下的沙发上,就是在其他的卧房里度过了这一夜,对于治疗床已经不再有兴趣。
他开始觉得畏缩。
托马斯也迷迷糊糊地走进走出。这个亲爱的好事者正忙着注意莱姆的血压。这幢房子上上下下弥漫着一股咖啡的味道。
杂草在他身边沙沙作响。他心想:虫子。
天才刚刚破晓,而莱姆正盯着证物的图表。他们一直讨论着围堵棺材舞者的策略,还有答复疏散行动引起的抱怨——到清晨四点为止。
他把射程测试仪放回去,拿起来复枪再一次将十字线的中点对准她的红发,瞄准那个女人。他盯着她那张漂亮的面孔,她的吸引力让他觉得不安。他不喜欢这股吸引力;他不喜欢她这个人,而他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计划行得通吗?棺材舞者会不会踩进陷阱里?莱姆相信他会上钩。但是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一个莱姆并不愿意去想、却又无法避免的问题。触动陷阱之后会出现何种可怕的后果?在自己地盘里的棺材舞者就已经很有杀伤力了,如果他遭到围困,将会出现何种局面?
三百一十六码。
托马斯为众人端来咖啡,而他们正盯着德尔瑞的布阵图研究。回到“暴风箭”轮椅上的莱姆也驶向前面,和大家一起研究。
前门外面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是郡警或州警,另外一个则是女人,棒球帽下面有一头红发。她是一名便衣警察,他可以认得出挂在她臀部上方那把格洛克或西格索尔[3]手枪方方正正的轮廓。他拿起射程测试仪,将分开的影像对准那个女人的红发。他旋转调整焦距的环状物,一直到影像完美地合而为一。
“所有的人都就位了吗?”他问塞林托和德尔瑞。
这是一个极佳的杀人地带,空旷、没什么掩蔽,所有的出入口都可以轻易地从这里瞄准。
鲍尔·霍曼的32E小组,和德尔瑞临时组织的东南区联邦调查局特警队都已经就位。他们利用夜色,经由下水道、地下室和屋顶,穿戴上全副的城区掩护服进入位置。因为莱姆相信棺材舞者会持续地监视他的目标。
斯蒂芬运用低身爬行的技巧,爬到了一处微微隆起的高地上。他仍然隐蔽在树木和草堆后面,却能够以更佳的视野观察一大片平坦的草地和距离两条跑道之外的停机棚、办公楼与前面的停车场。
“他今天晚上不会睡觉。”莱姆表示。
他透过望远镜检视了哈得孙空运。他看不到那个妻子,不过知道她在里面,或者很快就会抵达。由窃听器从哈得孙空运办公室电话线路录下来的带子中,斯蒂芬听到了她告诉一个名叫罗恩的人,他们的计划有所变动:他们准备先绕到机场去找一个可以装配飞机的技工,而不会直接前往庇护所。
“你确定他会以这种方式进入,林肯?”塞林托没有把握地问。
斯蒂芬对这把枪非常熟悉。继父告诉他,在狙击队里,狙击手并没有拆卸枪支的权力,所以老头也不让他动手拆卸这把枪。不过在他所制定的规矩中,这是让斯蒂芬无法赞同的一条。所以因为一次不太寻常的叛逆行动,斯蒂芬偷偷地学会了如何拆卸、清理、修理这把来复枪,甚至包括了需要调整和置换的机件。
确定?他不耐烦地想。面对棺材舞者,有谁对任何事有把握?
斯蒂芬托着枪,闻着枪栓上的机油味,以及柔软得像是安哥拉羊毛的皮带上发出的牛油味。M40步枪是七点六二毫米的来复枪,重八磅十盎司。扳机的拉力通常是在三到五磅之间,但是因为斯蒂芬的手指非常强壮,所以他将这股拉力调高。这件武器设定的有效射程是一千码,但是他曾经在超过一千三百码的距离进行射杀。
他最致命的武器就是诡计……
这个地方可能也有虫子,他心想。但是此刻他并不觉得畏缩。他身负任务,而这件事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
莱姆挖苦地回答:“百分之九十二点七的把握。”
他进一步藏身到一堆叶子和草当中。
塞林托不屑地笑了一声。
我的体形绝佳,我非常细心严谨,我不是左撇子,我的视力为二〇/二〇,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服用任何药物,我可以静止不动地趴卧好几个钟头。我活着就是为了把子弹送进敌人的屁眼里。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一会儿之后,一名身材矮胖、莱姆并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客厅的门口。
你有哪些优势?
德尔瑞叹气的声音表明了某种麻烦正在逼近。塞林托似乎也认识这个男人,他谨慎地向对方点头示意。
长官,我是最优秀的狙击手。
根据他的自我介绍,他叫做雷金纳德·埃利奥泼洛斯,南区助理检察官。莱姆记得他是起诉菲利浦·汉森这件案子的原告检察官。
士兵,你是一名能够胜任的狙击手吗?
“你就是林肯·莱姆?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好评,啊哈,啊哈。”他走向前,机械性地举起手。然后他发现并不需要对莱姆伸出手臂,于是干脆直接转向勉强和他握了手的德尔瑞。埃利奥泼洛斯热情地说:“弗雷德,很高兴见到你。”表现出的意思却完全相反。莱姆暗自猜想着让他们之间的交流如此冷淡的原因。
此刻,斯蒂芬藏在距离哈得孙空运办公楼和停机棚三百码的草堆里,把望远镜的黑管与枪身成直角固定在托架上面(每一次安装的时候,总是会让他想到继父的十字架)。然后他将沉重的枪管卡入位置,听到一声令人满意的咔嚓声后,他旋上枪把的螺帽。
检察官完全没有理会塞林托和梅尔·库珀。托马斯本能地嗅出了到底怎么一回事,所以并没有为来客准备咖啡。
红田牌望远镜的外表光滑乌黑。斯蒂芬用绒布包裹后,藏在吉他盒的泡沫塑料夹层里。
“啊哈,啊哈。听说你们一起搞了一个颇有看头的行动。没怎么询问楼上那些家伙的意见啊!但是,妈的,我很了解这些即兴的玩意儿。有时候,你们没有那种时间去等候一式三份的签名。”埃利奥泼洛斯走到一台复合式显微镜前面,朝着接目镜里头瞧,“啊哈。”他说。不过既然镜台上的灯光已经关掉,他看到了什么东西对莱姆倒是一个谜。
斯蒂芬正为M40步枪装上的望远镜,长度为十二又四分之三英寸,重量仅稍微超过十二盎司,并以相对的序号来搭配这把特定的来复枪,焦距也精心地调整过。视差是在工厂里由光学工程师固定的,所以十字线是落在五百码外一个人的心口上面。就算狙击手的脑袋缓缓地由左往右移动,也不会出现明显的位移。而缓冲距离的精确程度,更让接目镜受到后坐力冲撞时,即使退到与斯蒂芬的眉毛仅毫米之距的地方,也不会伤到他一根头发。
“或许……”莱姆开口。
长官,都不是。是一副望远镜。这一副是红田牌望远镜,三至九倍可调焦距、十字标线。没有比它更精良的望远镜了,长官。
“关于追捕吗?直接谈追捕这件事?”埃利奥泼洛斯四处晃来晃去。“没问题,来吧。城里的联邦大楼前面有一辆防弹厢型车。我要汉森这件案子的证人在一个钟头之内被送到那辆车上。珀西·克莱和布莱特·黑尔会被带到长岛的肖汉姆联邦庇护所。他们会待在那个地方,一直到星期一在大陪审团面前作证为止。句号。停止追捕行动。你有什么意见?”
我们怎么称呼它,士兵?我们称它为瞄准望远镜,还是瞄准器?
“你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主意吗?”
人们相信来复枪是一名狙击手最重要的工具,但是这一点并不对。最重要的工具是望远镜。
“啊哈,我们确实这么认为。我们认为,比起他们被纽约警察局的人用来作为个人恩怨的诱饵,这样要明智多了。”
萨克斯不安地觉得莱姆急迫的悲痛,并不只是为了那个刚刚遇害的男人——不论他是什么人——也为了那些或许即将丧命的人。
塞林托叹了一口气。
“告诉他们尽快送过来,萨克斯。”莱姆说,他叹了一口气,“情况非常糟糕!”
德尔瑞表示:“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雷金纳德。你并没有完全被排除在外。你看到了任何联合行动吗?你看到了什么专案行动吗?”
“是的,现在。”
“还有一件事。”埃利奥泼洛斯心不在焉地说,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莱姆身上,“告诉我,你真的认为城里没有人记得就是这个罪犯在五年前杀了你的几名手下吗?”
“好的。”他答道,“我这就去办。就是……你的意思是把尸体送到这里?”
这个嘛,啊哈,莱姆一直希望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现在有人想起这件事,他和整个小组全都要陷入泥淖里面挣扎了。
她把莱姆的要求告诉那名警察。
“但是,嘿嘿,”检察官开心地说,“我不希望进行地盘之争。我想要地盘之争吗?我为什么会希望来一场地盘之争?我要的是菲利浦·汉森,大家想抓的是菲利浦·汉森。你记得这件事吧?他才是那条大鱼。”
“尸体,”他说,“上面有他将如何攻击你们的答案。在我们知道将面对什么之前,我不许珀西和黑尔离开。”
事实上,莱姆已经差不多忘了菲利浦·汉森这件事了。现在他被提醒了之后,也跟着明白了埃利奥泼洛斯的真实企图,他的洞察力让他对自己觉得恼怒。
“那具……”
莱姆的声音像个偷渡客一样,偷偷地接近了埃利奥泼洛斯。“你在外头有一些非常优秀的警探,对不对?”他故作天真地问,“也就是那几个准备保护证人的探员。”
“不行。”莱姆说,“让他们把尸体送来给你,萨克斯。我要你动手检验。”
“在肖汉姆吗?”检察官没什么把握地回答,“那当然喽!啊哈。”
“在验尸官的车子里。他们正准备运送到殡仪馆去。”
“你对他们做了安全简报,告诉他们棺材舞者有多危险了吗?”他像个婴儿一般天真地问道。
她转达了问题。
检察官停顿了一会儿。“我对他们做过简报。”
莱姆急着问:“尸体目前在什么地方?”
“他们得到了哪些确切的指示?”
州警察惊讶得眯起眼睛说:“没错,小姐,警官。嗯……至少双手是不见了,调度员并没有提到脸。你怎么知道……”
“指示?”埃利奥泼洛斯心虚地问。他并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自己正踩进什么样的陷阱当中。
她照着做了,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停止说话,盯着萨克斯看。
莱姆笑了笑,瞥了塞林托和德尔瑞一眼。“看来我们这位检察官朋友希望用三个证人来逮住汉森。”
“问他。”
“三个?”
“什么?”
“珀西、黑尔……还有棺材舞者本人。”莱姆嘲弄地说,“他希望活捉他,让他成为一名证人。”他看着埃利奥泼洛斯,“所以你也打算用珀西当作诱饵。”
“问他那个人的双手和脸是不是不见了。”莱姆问。
“只是,”德尔瑞格格地笑道,“他打算将她放在一个捕鼠器的陷阱当中。我懂了,我懂了。”
“是他被杀害的手法,真是一团糟。”
“你心里想的是,”莱姆说,“无论珀西和黑尔看到了什么,你控诉汉森的案子都不会太顺利。”
萨克斯问那名警察:“为什么你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
“啊哈先生”试着拿出诚意。“他们看到他正在丢弃一些该死的证物。见鬼!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他正在做这件事。如果我们找得到那些行李袋,而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他和去年春天遭到杀害的两名士兵之间建立关联,我们这个案子就可以成立了,或许吧。但是第一点,我们可能找不到那些袋子;第二点,装在里面的证物可能已经遭到破坏。”
“我听到了。”
接下来是第三点,打电话给我,莱姆心想,我可以在清爽的夜风里找出证物。
“莱姆,你听到了吗?”
塞林托开口说:“但是你打算活捉汉森的枪手,好让他去指控他的老板。”
“白原的公路巡逻队在两英里外的一个垃圾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估计他大概在一个钟头之前,或更近的时间内遭到杀害。”
“没错。”埃利奥泼洛斯双手在胸前交叉。他在法庭上进行最后陈述的时候,一定就是这副姿态。
萨克斯不理会她,对州警点点头。“说下去。”
一直站在门口聆听的萨克斯,在这时候提出了莱姆正准备提出的问题:“你打算用什么条件说服棺材舞者?”
珀西·克莱说:“警官,我必须和你谈一谈……”
埃利奥泼洛斯问:“你是什么人?”
“告诉我。”
“侦查资源组,萨克斯警官。”
“萨克斯警官?在吗?”刚才在外面和她说话的州警走进门内,“我很快地查看了这里每一名穿制服的警察还有警探,并没有陌生的面孔,也没有任何州警或威切斯特郡警失踪的报告。但是我们的调度中心告诉我,有件事情应该让你知道,也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是……”
“这并不是一个犯罪现场鉴定人员提出问题的地方……”
珀西的嘴巴震惊得合不起来。“你不能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我并不是一名囚犯。”
“那么由我来问这个去他妈的问题。”塞林托吼道,“如果我得不到答案的话,市长也会亲自提出这个问题。”
“退回房间里,不要出声。”
莱姆猜想,埃利奥泼洛斯大概有段政治生涯等着他,而且很有可能是段成功的政治生涯。埃利奥泼洛斯表示:“成功地起诉汉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是这两个恶人当中的头子,潜在的危害最大。”
“我们得让飞机……”
“这是个漂亮的答案,”德尔瑞的脸皱成一团,“但是完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棺材舞者同意指证汉森的话,你们准备答应他什么条件?”
“珀西,”黑尔不安地说,“或许我们应该听她的。”
“我不知道,”检察官推诿地回答,“我们还没有讨论到这件事。”
但是她还是继续争辩:“我们不能离开,我的技工主管刚刚辞职了。我需要……”
“保障他十年的生活?”萨克斯嘀咕道。
萨克斯厉声对她说:“不要争论。”
“我们还没有讨论到这件事。”
“哦,别危言耸听的,这一带到处都是警察,所以再安全不过了。我需要……”
莱姆心中想的是他们谨慎地讨论到清晨四点钟的陷阱。如果珀西和黑尔现在被转移走的话,棺材舞者会知道这件事,然后重新部署。他会知道他们在肖汉姆。于是,在对付了那些受命留他当活口的警卫之后,他会轻松地进到里面,干掉珀西和黑尔——还有半打以上的警官——然后从容地离去。
“我们认为杀害你丈夫的人就在这里,或者正朝着这个地方过来。”
检察官开口:“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为什么?”珀西不满地问。
莱姆插嘴:“你有没有纸?”
“你们五分钟后离开这个地方。”萨克斯一边说,一边朝着窗外看,试着猜测棺材舞者会如何攻击,但是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希望你们能够配合。”
她回到办公楼内。这里的窗户没有装窗帘,班克斯把珀西和黑尔带到一间位于里面的办公室。“发生什么事了?”珀西问。
“我们不会配合。”
“我这就去办,警官。”
“你只是一个平民。”
萨克斯把一名州警叫到门口,仔细地检查他的证件,确定是他本人之后,告诉他:“我们认为杀手可能就在附近,并且可能装扮成一名警察,所以我要你去检查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有你不认识的人,就告诉我。还有,问一下你的调度员,这几个钟头之内是否有任何警员失去联络。”
“我不是。”塞林托回应道。
“好吧,萨克斯,听好,找找看有没有当地的警察失踪。刚才的两三个钟头之内,棺材舞者可能已经杀害了一名警察,并偷了他的证件和制服。”
“啊哈,我懂了。”他看着德尔瑞,但是并没有费心问他站在哪一边。该检察官表示:“我可以在三四个钟头之内,取得一纸证明保护性拘留合法的命令。”
萨克斯看着那些制服警察,想到他们是如何若无其事地挥手让她进来。“糟糕,莱姆,这里有十多辆警车,便衣警车也有几辆。我不认识这些州警或警探……他可能是其中的任何一人。”
在星期天的早上?莱姆心想,啊哈。“我们并不准备交出他们,”他表示,“做你该做的事吧。”
莱姆问:“但是他们并不检查警察的证件,对不对?”
埃利奥泼洛斯在他那张官僚的圆脸上挂起一个微笑。“我必须告诉你,如果这名罪犯在任何逮捕他的行动中丧命的话,我将会亲自审视枪击委员会的报告。而且非常明显地,我会拿出针对逮捕行动所使用的致命武器,做出你们并未得到上级人员许可的结论。”他看着莱姆,“也有可能出现平民干扰联邦执法活动的控诉,并构成重大的民事诉讼,我只想事先警告你。”
“还算严密。连续而不中断的栅栏,州警也在入口设置了检查机票和证件的路障。”
“谢谢,”莱姆轻松地表示,“非常感激。”
“那一带够不够安全?”
他走了之后,塞林托生气地表示:“天啊,林肯,你听到了吗?他说的是重大的民事诉讼。”
萨克斯试着再次进到棺材舞者的意识里,但是办不到,她脑袋里只能想到“诡计”……
“哈哈……如果只是次要诉讼,可吓不着这个家伙。”德尔瑞插嘴说。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可能会做出任何事。”
他们全都笑了。
萨克斯挥手要她安静下来,然后说:“杰里,让他们留在这里。”她跑到门边,朝外看着机场一片辽阔的灰色,一架嘈杂的螺旋桨飞机正降落在滑行道上。她把麦克风拉近嘴边:“莱姆,他会用什么方法来这里?”
德尔瑞伸了伸懒腰,然后说:“最近出现了一件鸟事。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那个虫子的事,林肯?”
珀西听到了骚动。“我大约一个钟头之后就会到庇护所去。我必须先找到一个技工来装配……”
“那是什么东西?”
“让他们低下身子。”莱姆说,“我会让德尔瑞从调查局的白原办公室派一辆装甲车过去。”
“最近有许多人都受到感染。我的特警队成员和我出了一些任务,结果他们回来的时候,扣扳机的手指都开始出现痉挛。”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她一边问一边走向窗户。
演技比德尔瑞差的塞林托夸张地说:“你们也一样?我以为只发生在我们特勤小组。”
“天啊,萨克斯。他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棺材舞者,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不过,听我说,”弗雷德·德尔瑞,这个街警中的阿历克·吉尼斯[9]表示,“我有一个治疗的方式:你只需要干掉一个真正的浑蛋,例如那个一直斜眼瞪着你的棺材舞者。这方式每回都奏效。”他打开手机,“我想我应该打个电话,确定我那些男女队员记得这一剂药方。我现在就打电话去问。”
班克斯不自在地表示他并没有。“她真的坚持非来这里一趟,不过,我试着告诉她……”
倒数二十四小时
“不,不,不!”莱姆气急败坏地说。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问:“问班克斯,他是不是遵循了迂回行驶的驾车程序。”
18
“他们不在庇护所,他们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破晓时分,珀西在阴郁的庇护所里醒了过来,然后走向窗口。她拉开窗帘,望向单调的灰色天际,大气当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不可能!他们应该待在庇护所里。”
接近最低飞行限度,她估计。风向〇九〇,风速五节,能见度四分之一英里。她希望今天晚上起飞的时候,天气会清朗一些。她可以在任何天气下飞行,也真的曾经在各种天气当中飞行。任何一个拥有无线电导航评试资格的人,都可以在混沌的阴天里起飞、飞行和降落。(事实上,通过电脑、询答器、雷达和防撞系统,绝大部分商业客机都可以自动飞行,甚至不用手操作,也可以执行完美的降落。)但是珀西喜欢在清朗的天气下飞行,她喜欢看着大地在她的脚下滑过、夜间的万家灯火、云朵,以及头顶上的繁星。
“珀西,还有黑尔,在机场。”
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
“谁?”他尖酸地问,“这里是哪里?”
她又想到了爱德华,以及昨天打给他住在新泽西的妈妈的那个电话。她们一起计划了他的悼念仪式。她想要再多思考一下这件事,考虑一下来宾的名单、接待的细节。
“莱姆,”萨克斯对着麦克风大叫,“她在这里。”
但是她做不到,她的思绪完全被林肯·莱姆占据了。
“他们有个技工方面的问题,”班克斯表示,“珀西想要来一趟这里,试着找出……”
她想起了昨天在他卧室里关起门的谈话——在和那名警官阿米莉亚·萨克斯吵了一架之后。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萨克斯指着黑尔和珀西,忘了班克斯高于她的职位,怒气冲冲地说。
她坐在莱姆旁边的扶手椅上。他上下研究了她一会儿,让她全身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那种个人的探查目光——不是男人在酒吧或街上观看女人(当然不会是她这样的女人)的那种眼光;是那种资深飞行员第一次和她一起飞行之前,可能对她进行的那种打量:查看她的说服力、她的举止、思维的敏锐程度以及她的勇气。
“嗨,阿米莉亚。”站在窗户旁啜饮着咖啡,一边欣赏着利尔喷气机的杰里·班克斯愉快地说:“这架飞机真是不错,是不是?”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酒壶,但是莱姆摇摇头,然后提议喝他那一瓶十八年的苏格兰威士忌。“托马斯觉得我喝太多了。”他表示,“我确实喝得不少。但是生命里如果没有一点原罪的话,那会成什么样子,对不对?”
然后是第三个震惊。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我父亲就专门供应这些东西。”
不,不,不……
“酒精吗?还是一般的原罪?”
她听见轻微的哭泣声,然后看向会议室。坐在塔尔博特的漂亮褐发助理劳伦旁边的是珀西·克莱。劳伦正在哭泣,而勇敢面对丧夫悲恸的珀西正在安慰她。她抬头看到萨克斯,于是对她点了点头。
“香烟,他是美国烟草公司在里士满的经理。哦,抱歉,他们已经改名字了,现在叫美国消费产品或类似这样的名称。”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不是应该在庇护所里吗?
窗外传来了振翅的声音。
她习惯性地点头示意,然后愣了一下。
“哦,”她笑道,“一只雄隼。”
高个子男人回过身,是布莱特·黑尔。他皱着眉头,试着回想她的名字。“哦,萨克斯警官,你好吗?”
莱姆跟着她朝窗外望。“一只什么?”
萨克斯钻进汽车,急速驶回哈得孙空运的办公楼。她匆匆走进塔尔博特的办公室。塔尔博特正在和一个背对着门口的高个子男人说话。萨克斯开口:“我发现他藏身的地点了,塔尔博特先生。你可以通知塔台,现场可以解除封锁……”
“雄性的游隼。它为什么会把巢筑在这么低的地方?它在城市里通常都在高处筑巢。”
她小心地将袋子放进机动车里的时候,心里面却焦躁不安。每一回她搜寻犯罪现场,而没有找到枪械、刀子、罪犯的皮夹等明显的证据时,她都会有相同的感觉。她收集的尘迹或许包含着棺材舞者的身份,以及藏身地点的线索,但是也可能只是白费一场工夫。她急着想回到莱姆的实验室去,看看他能找出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有一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那里了。你对隼有研究?”
他们切断了通话。
“是啊。”
“好的,我四十分钟后将东西送回去给你。”
“和它们一起打猎?”
湿气常常会破坏尘迹。所以虽然看起来并不专业,但有些证物最好还是用牛皮纸袋运送,而不要用塑胶袋。
“我曾经养过一只用来猎鹧鸪的雄隼。我得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雏鸟。仍窝在巢里的雏鸟比较容易训练。”她仔细地检视鸟巢,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但是我最厉害的猎手是一只野鹰,那是一只成年的苍鹰。雌鹰通常大于雄鹰,也是更凶狠的杀手。虽然不容易训练,但是她什么都抓——野兔、野鸡。”
“没错。”
“你还在继续养着她吗?”
“玻璃和砾石装纸袋吗?”她问。
“不。有一天,她在空中窥伺——也就是说在空中盘旋,寻找猎物。然后她就这么突然改变主意:放走一只肥硕的野鸡之后,顺着一道热流上升数百英尺,接着消失在太阳里。我用诱饵等了她一个月,但她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她仔细地搜寻。没有脚印、没有指印,没有任何清晰的痕迹。她开动了吸尘器,把所有的尘埃都装进袋子里。
“她就这么消失了?”
“哦,但是这就表示是他,萨克斯。如果没有值得盗窃的东西,戴着棉质手套打破玻璃闯进去并不太合逻辑。”
“这样的事常经发生在野鹰身上,”她说道,不在乎地耸耸肩,“它们毕竟是野生的动物。不过我们一起度过了愉快的六个月。”这只猎鹰就是哈得孙空运商标的灵感来源。她看着窗外说:“你很幸运有这样的同伴。你为它们取了名字吗?”
“为什么很好?”她问,“我不是告诉你什么印记都没有吗?”
莱姆轻蔑地笑了笑。“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托马斯曾经试过,但是被我笑得逃出了房间。”
“很好。”莱姆表示。
“那个萨克斯警官真的会逮捕我吗?”
“没有,里面是空的。”
“我想我可以说服她不要这么做。对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停机棚里面有没有任何东西?有没有值得盗窃的东西?”
“说吧。”
波里光只照出了一个戴着棉质手套留下的浅淡的指印。“没有纤维,只有一些棉布纹理的压痕。”
“你们必须做一个选择,你和黑尔。这就是我要和你商量的事。”
萨克斯再次用波里光四处探照一次。“很干净,莱姆,没有陷阱。我现在要检查窗框。”
“选择?”
不要说了,莱姆!不要再说了!
“我们可以把你们弄出城,送你们到一个证人保护所。只要用一点迂回的策略,我确信可以摆脱棺材舞者,让你们安然无恙地见到大陪审团。”
“好,你先检查窗户,然后爬进去。但是一定要先寻找看看有没有陷阱,别忘了几年前造成爆炸的那个垃圾桶。”
“但是呢?”她问。
“没错。”
“但是他会继续追杀你们。就算见过大陪审团,你们对菲利浦·汉森仍然是个威胁,因为你们必须在审判过程中作证,而那将会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
“是他!”莱姆回答,“他打破窗子,把砾石往里面扔,这样他就可以站上去而不会留下脚印。这是一种老伎俩。窗前有没有任何脚印?我打赌只有更多的砾石。”他尖酸地表示。
“不管我们说什么,大陪审团不见得会指控他,”珀西指出,“到时候杀我们就没什么意义了。”
“里面是空的。有几个布满灰尘的盒子。地面上有一些砾石……”
“这并不重要。一旦棺材舞者受雇杀害某个人,那么在他们丧命之前他是不会罢手的。此外,检察官也会以杀害你先生的罪名起诉汉森,届时你也会是这个案子的证人,因此汉森需要你死。”
“你看见了什么,萨克斯?”
“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
“只是夹板发出的声音。”她回答,再次被他的不安吓住了。
他抬起一边眉毛。
“什么声音?”莱姆大声叫,“萨克斯,你没事吧?”
“鱼钩上的一条虫。”她表示。
夹板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地往里面掉,碰到地面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他的眼睛眯起来,然后笑了笑。“我不会送你们去游街示众,只是把你们放在城里的庇护所内,全面戒护,有最先进的安全设施。我们进驻之后,会把你们留在里面,然后等候棺材舞者浮出水面,逮住他,如此一了百了,永绝后患。这是个疯狂的主意,但是我不认为我们有太多的选择。”
“很好。用力推那块夹板。”
再来几口苏格兰威士忌,虽然不是在肯塔基装的瓶,但是味道还不差。“疯狂?”她重复他的话,“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偶像人物,警探?某个让你崇拜的人?”
“不脏,很干净。”她了解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玻璃是最近才破的!”
“当然有,都是犯罪学家:奥古斯特·沃尔默[10]、爱德蒙·洛卡德。”
“玻璃的边缘呢?”
“你认不认识贝丽尔·马卡姆?”
“很脏。”
“不认识。”
“残留在窗户上的玻璃面脏不脏?”
“她是三十至四十年代的女飞行家。我的偶像是她,而不是阿米莉亚·埃尔哈特。她出身英国的上流社会,日子过得非常逍遥自在,像《走出非洲》里的那一帮人。她是第一个从困难度较高的方向——由东向西行——单人飞越大西洋的人——不是第一个女人,而是第一个人。就连林白[11]的越洋之行也是利用顺风。”她笑了笑,“所有的人都觉得她的行径疯狂,报纸上的社论全都求她不要尝试这一趟飞行。当然她还是做了。”
“有一扇被夹板盖住的窗户,莱姆。夹板从里面固定,玻璃已经破了。”
“她成功了吗?”
她慢慢地靠了过去。前方的地面铺着一片砾石,上面并没有脚印的痕迹。
“虽然她因为没有降落的机场而撞地着陆,但是她办到了。我不知道这是勇气还是疯狂,有时候我觉得两者之间并没有差别。”
她感觉到这样的恐慌,回到唯一可能藏身的地方——滑行道旁的停机棚。面前的墙上有一扇破损的窗户,大约三英尺乘四英尺。她刚刚没有特别注意,因为窗子被一张从里面钉上的烂夹板封了起来。
莱姆继续说:“你们会很安全,不过并不是完全保险。”
如果我被发现,一切就完了。他们会找到这枚炸弹,会发现我正在追杀这名证人。他们会将证人关在庇护所里面,然后我再也不会有机会解决他们。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们用来称呼杀手的那个吓人名称……”
没有藏匿的地方。
“棺材舞者?”
太危险了。隐藏自己,压低身子。
“对,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在飞行中的喷气机里经常说一句话:‘棺材的一角’。”
那边有人正在看着我。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不能!
“那是什么意思?”
“你在想些什么?”
“你的飞机失速时的速度和开始突破马赫波——接近音速——的速度之间的差距。在海平面上,每小时有几百英里可以让你玩,但是在高度五万或六万英尺的时候,你失速的速度大约会在五百节左右,而你的马赫冲击大约在五百四十。要是不维持在那四十节的速差之内的话,就等于翻过棺材的一角,然后盖在自己身上。任何飞到这种高度的飞机,都必须配备有自动驾驶仪,让速度维持在这个差距之内。好吧,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经常飞到这样的高度,而我很少使用自动驾驶。‘完全保险’并不是我熟悉的字眼。”
三十二岁的萨克斯不顾已折磨了她十个年头的关节炎,蜷曲在地上。“这个地方太开阔了,我觉得自己毫无遮蔽。”
“所以你答应了?”
有那么一会儿,萨克斯又挣扎着回到自己的意识当中。而她非常纳闷,她经常都觉得纳闷,为什么林肯·莱姆有能力召唤她进入别人的意识。这一点有时候令她恼怒,有时候则让她觉得恐怖。
但是珀西并没有立刻答复,她仔细地端详了莱姆一会儿。“还有更多的内情,对不对?”
她说:“我不能躲在停机棚的另一边。那里工人太多了,不够隐蔽,他们会看到我。”
“更多?”莱姆回答,但是他声音里的无辜却无法令人信服。
在她的内心里有一股绝望。我应该怎么办?我必须装上这枚炸弹,我已经没有时间了。灯光……到处都是灯光。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我看过《时代杂志》的市政报导,你们警察不会为了一个杀人犯而全体动员。汉森干了什么?他杀了几个士兵,还有我丈夫。但是你们围剿他的方式,就好像他是黑社会老大阿尔·卡彭一样。”
“停机棚全都封起来了。草地上的绿草高度并不足以藏匿。没有卡车,也没有油桶,没有巷道,也没有可以藏身的角落。”
“我才不管什么汉森。”莱姆坐在他的轮椅上轻声说道,不能移动的身体却有着一对摇曳如黑色火焰的眼睛,完全就像她那只猎鹰一样。她并没有告诉莱姆,她自己也跟他一样绝不会为一只猎鹰命名,她只会叫那只野鹰:猎鹰。
“你躲在什么地方?”
莱姆继续说:“我要逮到棺材舞者。他杀了警察,其中包括我的两名手下,所以我会逮到他。”
她睁大了眼睛。“整个区域都是空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驾驶员分心。”
她还是觉得有更多的内情,但是她并没有追问下去。“你也必须问问布莱特的意见。”
他继续轻声地说:“有没有一种你可以分散驾驶员注意力的方式?”
“当然。”
“我……”
最后她终于回答:“好吧,我同意。”
萨克斯感觉到一种黑暗的期待、一种警戒和一股猎杀的欲望。
“谢谢,我——”
……就是诡计。
“但是,”她打断他,“我有一个条件。”
她闭上眼睛。
“什么条件?”莱姆抬起一道眉毛,而珀西则对自己的一个念头感到惊讶:一旦忽略他受伤的躯体之后,眼前的他还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对,对,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她又可以感觉到自己多年来的敌人——面对英俊的男人时所产生的畏缩感。喂,矮个子、狮子鼻、小侏儒、青蛙小姐,周六有约吗?我猜一定没有……
我最致命的武器……
珀西表示:“让我飞明天晚上那一趟美国医疗保健的班次。”
我正伺机而动。
“我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
莱姆继续用一种神秘而充满韵律的声音说:“你非常杰出,你没有任何道德观念,为了达到目的,你会不择手段,杀掉任何人。你会转移注意力、利用别人……你手中最致命的武器就是诡计。”
“这纸合约是个关键。”她表示,一边想起了罗恩和爱德华偶尔会使用的一个句子。
她照着做了,从某个地方唤起了一股杀人的冲动。
“为什么你必须飞这趟航班?”
“来吧,阿米莉亚……你就是他,你就是棺材舞者。你知道爱德华·卡尼就在飞机上,你知道你必须把炸弹装上去,只要再想一两分钟。”
“这张合约对哈得孙空运至关重要。这是一趟紧凑的飞行,我们需要公司里最佳的飞行员。那就是我。”
再一次的颤抖。她的思绪里出现了一幕影像:她回到了那一天晚上。机场里的灯光、飞机引擎的声音、喷射引擎排出的废气味。
“你说的‘紧凑’是什么意思?”
当然,他以前也曾对她说过这些话。但是现在——就像针对与棺材舞者有关的每一件事一样——对她来说,莱姆似乎并不只是在意找到隐藏的证物,绝对不是。她可以感觉得到他极度渴望了解这名罪犯,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及什么原因让他开始杀人。
“每一个细节都以极限等级进行准备,我们会以最低限度的燃油出发。我不能因为错过进场的轨道而重复任何一段航线,或因为天气不佳而转换机场。”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补充说,“我不会任凭我的公司就这么完蛋。”
又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跟我说话。”莱姆对她说,声音里的急躁终于没有了,“你现在成了他,你走在他走过的路径上面,用他的思维思考……”
珀西以一种和他相当的强烈热情说了那些话。但是当他未提出任何抗议而点头的时候,她倒是觉得十分惊讶。“好吧,”他说,“我同意。”
她很清楚他的意思。她痛恨这种思维,但是,萨克斯很清楚,最优秀的刑事鉴定专家能够在他们的脑袋里虚拟出一块空间,在那里猎人和猎物之间没有界线。他们在现场移动的时候,并不像一名搜寻线索的警察,而是成了罪犯本人,并感觉得到他的欲求、贪念、恐惧。莱姆就有这种才华,而虽然萨克斯试图否认,但是她也拥有这项本领。(一个月前她曾经搜寻过一个犯罪现场,情况是一个父亲谋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萨克斯在没有其他人能办得到的情况下,找到了杀人的凶器。办完这件案子之后,她一直被自己刺杀被害者的场面所困扰。她可以看见他们的面孔,听见他们的尖叫。这让她整整一星期都无法工作。)
“那我们就决定了。”她本能地向前想要和他握手,却让自己陷入难堪。
“萨克斯。”他那低沉而充满魅力的声音,让她全身颤抖,“进到他里面,”莱姆低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笑了笑。“我最近都坚持使用口头上的协定。”他们啜饮了威士忌来确认这项协议。
又来了。
星期天的清晨,她将头靠在庇护所的玻璃上。现在她有太多事情要做。修理FB,准备飞行日志以及飞行图——光是这件事就得花上好几个小时。不过尽管她心中有股不安,尽管她因为爱德华而忧伤,她还是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因为她今天晚上可以飞。
“萨克斯,我打赌一定有,我打赌一定有很多东西,只要比在一般的犯罪现场再多花一点工夫,记住,棺材舞者和其他的罪犯不一样。”
“嗨!”一个友善的声音慢慢地说。
“见鬼,莱姆,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转身看到罗兰·贝尔站在门口。
但是她什么东西都没找到。
“早安。”她说。
尽管洒水车可能消除印记痕迹,但是棺材舞者遗留下来的较大物件却不会被冲走,也不会破坏留在滑行道一旁泥地上的脚步和身体的印记。
贝尔快步走向前。“你怎么打开窗帘了?你最好还是像个床上的婴儿一样趴着。”他拉上窗帘。
萨克斯现在花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前后走动。
“哦,我听说莱姆警探准备了一些陷阱,保证抓得到他。”
搜寻犯罪现场有许多种方式。带状搜寻——蜿蜒蛇行的模式走动——最常用于户外的现场,因为这种模式可以迅速覆盖绝大部分的地面。但是这种说法莱姆听不进去,他使用的是方格模式——同一个方向,以一来一往的方式,一步一尺地覆盖整个现场,然后直角转弯,从另外一个方向再次前后搜寻。他领导侦查资源组的时候,“走格子”成了搜寻犯罪现场的同义词。任何一个在走格子的时候抄捷径或做白日梦而被莱姆逮到的警察,就只有祈求上天保佑了。
“听说林肯·莱姆从来不会犯错,至于这个杀手我就不太敢说了。你睡得好吗?”
阿米莉亚·萨克斯开始走格子。
“不好。”她答道,“你呢?”
那名州警慢慢地离去,脚步缓慢,看起来自尊全无。他回头看了一次,但是已经沮丧得无力还击。
“我靠着椅子打了几个钟头的盹儿。”贝尔表示,一边机警地透过窗帘朝外头看,“但是我并不需要太多的睡眠,我已经被小孩吵得不用睡觉了。现在听我说,绝对要随时拉上这些窗帘。别忘记这里是纽约市,想一想,如果你被街头混混乱射的流弹打伤了,对我的事业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会一整个星期都咧着嘴巴苦笑,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发生过。好了,现在我们来点咖啡怎么样?”
“开始行动吧,萨克斯。”
星期天早晨,大约有十来朵歪歪斜斜的乌云映照在那幢老旧房子的窗户上。
“一定要这样吗?”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模样。最后的一丝调情意味从他咧着嘴的笑容当中消失了。
有一种就要下雨的意味。
“要不然我会告发你。”
那个妻子就穿着浴袍站在窗前,一头因刚起床而乱七八糟的黑色鬈发,缠绕着她那张白皙的面孔。
“要不然你会告发他。”
斯蒂芬·考尔就在距离三十五街司法部庇护所一条街之外,隐藏在一幢老旧公寓屋顶蓄水池的阴影中,用他的莱卡双筒望远镜,望着飘动的乌云映射在她纤瘦的身躯上。
“吉姆,从我的犯罪现场给我滚他妈的蛋。”
他很清楚窗子装的是防弹玻璃,肯定会造成第一发子弹的偏斜。虽然他可以在四秒钟之内放出另外一枪,但是就算她没明白过来自己遭到了枪击,也会因为碎裂的玻璃而踉跄后退,结果他很可能无法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萨克斯,”莱姆低声说,“叫他从你的犯罪现场给我滚他妈的蛋。”
长官,我会忠于最初的计划,长官。
“我不会碰任何东西,我发誓。只是看着你工作就很开心了,宝贝儿。”
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身边,窗帘跟着落下了。然后那个男人透过缝隙,向外查看。按道理,狙击手可能藏身于屋顶。他看起来很有效率,也很危险,斯蒂芬记住了他的长相。
犯罪现场典型的破坏者有五种:天气、被害者的亲属、嫌疑犯、纪念品收藏家,还有——最糟糕的一种——警察同事。
接着,他在被发现之前,躲进了建筑物的背面。
“没错。”
警察的把戏——把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移到西区的警察局里,他猜想是林肯那条虫子的主意——不到十分钟就被他拆穿了。窃听那个妻子和罗恩在电话中的对话之后,他仅执行了一个从网络新闻组下载的盗版系统——一个可以遥控的六九之星的程序,而它传送回来一个“122”开头的号码,在曼哈顿。
“等等,就连警察也一样吗?”
他对于接下来要来做的事,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听着,吉姆,这一条封锁带是为了把人们隔离在犯罪现场之外。现在你必须帮帮忙,站到封锁带后面去。”
但是胜利是怎么赢来的,士兵?
“这一回还真是大骚动,一枚炸弹,真够麻烦的!”
考虑各种可能性,不论可能性多么低,长官。
千万不要进到这种亲密的领域当中,那会变得像捕蝇纸一样黏糊。“我是萨克斯警官。”
他连上网络。过了一会儿,他在一个会显示用户姓名、地址的可查询电话簿里录入那个号码。这套程序不能用于未注册的号码,而斯蒂芬非常确定联邦政府的人不会愚蠢到让庇护所使用一个注册了的号码。
“吉姆·埃弗茨。”
但是他错了。
“我真的必须请你……”
詹姆斯·L.约翰逊这个名字出现在屏幕上,东三十五街二五八号。
“我可以帮忙,我上过法医学的课程。平时我隶属于高速公路小组,但也有过一些重案的经验。你的头发真是不赖,我打赌已经有人这么跟你说过了。”
不可能……
“这个区域被封锁了。”
于是他打了通电话到曼哈顿的联邦大楼,找一位约翰逊先生。“我找詹姆斯·约翰逊。”
“你就是那个来自纽约的警察,对不对?”他爽朗地笑道,“你们那边的制服还真是不错。”眼睛一边盯着她的紧身牛仔裤。
“请等一下,我帮你接过去。”
他慢了下来,但是脚步并没有停下。她检查了他的证件,符合。相片中的他稍稍侧开脸,就像男性时尚杂志的封面男孩一样。
“对不起,”斯蒂芬插嘴说,“请再告诉我一次他工作的部门是哪一个?”
“很抱歉,”她抗议道,“这个区域被封锁了。”
“司法部的设备管理处。”
她叹了一口气,再次转过身,原本以为会再看到那两名工人。但是新的访客是一个戴着有护林熊[2]图案的帽子,穿着打褶便裤,而且相当自大的警察。他低头穿过封锁带。
斯蒂芬在等待转接的时候,将电话挂断。
“嗨!你好!”
他知道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目前待在三十五街的庇护所之后,就动手偷取了几份该街区的官方地图,开始进行他的攻击计划。然后他走到西区二十号辖区的警察局兜了一圈,并故意让人看见他正在探看那个汽油泵。接着他爬上了一辆油罐车,并留下许多证物,让他们以为油罐车将会被当作一颗巨大的汽油弹,用来炸掉证人。
“他们……”
然后斯蒂芬·考尔来到这里,进入了使用轻型武器就可以干掉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的射程之内。
“哦,不!”
他专心工作,而不去回想一个熟悉的场面:窗子里的脸正在寻找他。
萨克斯把他们赶走之后,对着麦克风说:“他们昨天晚上清洗过这个地方,莱姆,好像是用高压水柱。”
他有一点畏缩,不过还不算太糟糕,只是有一点发毛。
“我们看到一个警察——你是警察,没错吧?所以过来瞧一瞧。跟那枚炸弹有关对不对?是谁干的?阿拉伯人?还是那些狗屎民兵?”
窗帘拉上了。现在,斯蒂芬重新开始检视这幢庇护所。
“那你们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一幢和临近的房子不相连的独幢三层楼建筑,一旁的巷道看起来就像建筑结构周围的阴暗尘埃一样。墙面是赤褐色的砂石,是一种除了花岗石或大理石之外,最难凿穿或炸开的石材。窗户上装了看起来像是老朽铁条的栏杆,不过斯蒂芬知道,它们事实上是强化的钢筋,而且可能装上了震动或声音感应器,也可能两种都装了。
“没有,没有人会来这里。这些都是废弃的停机棚,或许有一天会被拆除。”
通往逃生梯的窗口是真的。不过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窗帘后面一片漆黑,内层的结构可能拴上了钢片。他找到了真正的防火门——就在紧贴着砖墙的那片大得夸张的广告招牌后面。(除了遮掩一扇门之外,还有什么人会想要在一条巷子里挂上广告招牌?)巷子本身看起来和城里的任何一条巷子并没有两样——鹅卵石加上沥青——他可以看见安全摄影机嵌在墙壁内的玻璃镜头。不过,巷子里也摆了几个可以提供很好掩护的垃圾袋和垃圾箱。他可以从隔壁的办公大楼爬进巷子里,利用垃圾箱作为掩护,然后朝防火门接近。
“大约在七点十五分左右。”她继续坚持她提出的问题。
事实上,那幢办公大楼的一楼正好有一扇敞开的窗户,一道窗帘进进出出地飘动。任何一个瞥见这种动态的安全屏幕监视人员,都会因为习惯而不会特别去注意。斯蒂芬可以翻过窗子,全身贴着地面,躲在垃圾箱后面爬向防火门。
“一定跟那枚炸弹有关吧?”
他也知道他们并没有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听到了一个疏散二十号辖区一带所有建筑物的报告,所以他们真的相信他会尝试让一辆汽油炸弹卡车接近警察局。
“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在这个地方看到任何人?”
进行评估,士兵。
太好了,棺材舞者留下的每一个微量证物,每一个脚印,每一丝纤维都没了。
长官,据我的评估,敌人赖以防备的是建筑物本身的结构和隐匿。我注意到现场缺乏大量的特勤小组人员,而我的结论是对该建筑物进行单人攻击,成功除去一个或两个目标的几率非常大,长官。
“用高压水柱。”第二个人补充说。
虽然他充满了自信,却又时时刻刻觉得畏缩。
“他们每天晚上都会冲洗这个地方,如果你打算找到什么东西的话——我想你是在找东西。”
他可以看到林肯正在搜寻他。林肯那条虫。又粗又肥的东西,又黏又湿的幼蛆,正到处观望,从隔墙内往外看,并从各个裂缝当中冒出来。
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站在黄线外面。她小心翼翼地朝着他们走过去,检查他们每一个人身份证上的相片。相片上的人头都符合她看到的面孔,她的手松开了枪把。
从窗子里面往外看……
我从来不曾这么紧张,莱姆,都是你的错。
顺着他的腿向上蠕动。
萨克斯转过身,手放在她的格洛克上,从枪套中抽出一半。
啃噬着他的肌肉。
“他们昨天晚上用水冲过了。”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叫道。
把它们洗掉,把它们洗掉!
萨克斯戴上护目镜,然后开始用波里光检视滑行道。户外的效果并没有在暗房里好,但是阴沉的乌云,让她看得见诡异的绿黄光线下面出现的斑点和条纹。只是,她并没有看到脚印。
把什么东西洗掉,士兵?你又在嘀咕那些去他妈的虫子?
但是对于这两个地点,她一点头绪也没有。他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进入现场。隐藏在某个角落、开着运送行李的货车、油车……
长官,我是……长官,没有,长官。
第三步,确定行凶者进入和离开现场的路径——两处皆为间接的犯罪现场。
你是不是疯了,士兵?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个娘娘腔的女学生?
“入口和出口的位置。”她说。
长官,没有,长官。我是一片刀锋,长官。我是死神。我有一种杀人的冲动,长官!
“找出……”
深呼吸,缓缓地平静下来。
“我仍在封锁现场。”
他将装有M40步枪的吉他盒藏在屋顶,一个木造的蓄水池下面。其他的设备被他塞在一个大包里。然后他穿上哥伦比亚大学的风衣,戴上棒球帽。
“祈祷得好,但是告诉我你现在正在做什么?”
爬下防火梯之后,斯蒂芬消失在巷子里。他的心里感到一股羞愧,甚至恐惧——并不是因为敌人的子弹,而是因为林肯那条虫子锐利滚烫的目光正缓慢地靠近,残酷无情地穿过城市,为了寻找他而来。
“我感谢上帝还没有让记者出现。”
斯蒂芬计划来一次入侵,但是他并不需要杀死任何人,因为庇护所隔壁的办公建筑是空的。
“你在说什么,萨克斯?”
大厅里面空无一人,也没有安装安全摄像系统。大门被橡胶制门器抵住而半敞着,他看到了一旁堆放着手推车和家具的包装护垫。就这么直接走进去目标太大,但是他并不想撞见任何搬运工或房客,所以他又走了出来,绕过角落朝着庇护所相反的方向离去。他小心地躲到一棵将他和人行道隔开的盆栽松树后面,用胳膊肘打破了一间阴暗办公室的窗子——刚好是一个精神病学家的办公室——然后爬了进去,握着手枪,静止不动地站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动静。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溜出门外,进入大楼的走道。
还没有媒体出现,感谢上帝。
斯蒂芬在他认为窗户对着巷子敞开那间办公室的门口停了下来——也就是窗帘飘动的那一间,朝着门把伸出手。
第二步,考虑媒体摄影镜头和麦克风所及范围。
但是他的本能告诉他改变计划。于是他决定试试地下室。找到了楼梯之后,他往下走到地下室充满霉味的隔间。
她用封锁带围住了整个区域。
斯蒂芬朝着建筑物最靠近庇护所的那一面移近,推开一扇钢门,走进一个二十英尺见方,堆满了箱子和老旧器材的阴暗房间。他发现了一扇对着巷子、约一人高的气窗。
第一步,划定封锁范围。
窗子有些窄,他必须把窗子和窗框一起拆卸下来。不过他一钻出去,就可以直接躲到一堆垃圾袋的后面,然后以狙击手的伏行动作,朝着庇护所的防火门爬过去,比起楼上那扇窗子安全多了。
萨克斯从后车箱取出了装着波里光的盒子及一个大提箱。她打开提箱,里头有上百件专业工具:螺丝起子、扳手、锤子、电线剪、刀子、指纹采集工具、宁海德林[1]、镊子、刷子、钳子、剪刀、收缩拔钉锤、枪击残余物收集工具、铅笔、塑胶袋、纸袋、证物搜集胶带……
斯蒂芬心想:我办到了。他骗过了他们所有的人。
妈的,莱姆,你在吓唬我!你为什么把这家伙说得像会穿墙或口吐毒液一样?
我骗过了林肯那条虫子!这一点就像干掉两个被害者一样让他觉得非常开心。他从包里掏出一把螺丝起子,开始刮除嵌装玻璃的油灰。灰色的填料一点一点缓慢地掉落,斯蒂芬全心投入工作,以至于当他放下螺丝起子,手放在贝瑞塔的枪柄上时,那个男人已经占了上风。对方用枪口顶着他的脖子,低声地告诉他:“你只要再动一下,就立刻没命。”
先开枪……
[1]即(水合)茚三酮,将这种化学试剂喷在受验体上,与身体分泌物的氨基酸产生反应后,就会呈现出紫色的指纹。
萨克斯不安地盯着远方的一排树木。这是一个多云潮湿、随时都可能受到暴风雨袭击的日子。她觉得自己成了暴露的目标。棺材舞者现在可能就在此地——也许他是回来毁灭遗留下来的证据,或是回来杀个警察以延缓调查的进度,就像几年前在华尔街布下杀害莱姆手下的那枚炸弹。
[2]护林熊(Smokey the Bear),美国林业协会用于宣传防火的卡通形象。
“在滑行道的叉口,一排停机棚之间,卡尼的飞机可能就是暂停在这一带的。”
[3]瑞士枪械制造公司及其生产的武器品牌名称。
“你说的‘这里’,”他问,“是什么地方?”
[4]英美制最小的重量单位,一格令等于0.0648克。
萨克斯爬出机动车,双手套上乳胶手套,并在鞋子上套上橡皮圈——莱姆曾经这么教过她,为的是避免让她自己的脚印和罪犯的脚印混在一起。
[5]指美国南部脖颈晒得红红的贫民。
“我已经在这里了,莱姆。”萨克斯表示。
[6]哈迪是英语hardy的音译,意思是“艰苦的,勇敢的”。
10
[7]北卡罗来纳州主要城市之一。
倒数四十三小时
[8]指麦道DC-9飞机。
——斯蒂芬·博迪奥:《苍鹰之怒》
[9]阿历克·吉尼斯(Alec Guinness,1914—2000),英国著名演员,有“影坛千面人”之称。
“而最重要的是,它还会狩猎。”
[10]奥古斯特·沃尔默(August Vollmer,1987—1955),美国二十世纪初刑事司法发展中的重要人物。
“养鹰人的鸟儿,无论如何温驯亲近,都是人类豢养的动物当中,习性最接近野生的动物。”
[11]林白(Charles A.Lindbergh,1902—1974),飞行员,曾于一九二七年单人飞行五千七百六十公里穿越大西洋。是第一个单独不着陆飞越大西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