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走了，先生。我们会召见您的。您照管这位先生？”
“您不再需要我了吧，警察先生？您记下我的名字和地址了？”
“是的。如果您能帮我抬一抬他……”
他转向刚才和他交谈的警察。
特雷尔科夫斯基又开始挣扎。
“好吧，好吧，我对不起您，我承认。我理所当然要想办法补偿一下。我把您送回去，然后我们再商量赔偿的事。”
“不，别让他带我走！您就不用记一下我的名字和地址吗？”
那男人笑了，仿佛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
“已经记下了。要感谢这位先生给了我这些信息。”
“不，”他哀求道，“不，我不想跟他回去！”
“他是个杀手！他要杀我！”
特雷尔科夫斯基试图站起来逃脱，但几只手把他按住动弹不得。他徒劳地挣扎着。
“是受了惊吓的关系。”有人说。
“这位先生跟我住同一栋楼。我最起码得把他送回家。”
“他会睡着的，我这就给他打针。”
特雷尔科夫斯基吓坏了。该说什么？邻居接过了话头。
“不，”特雷尔科夫斯基大喊，“不要打针！不要打针，他们会把我杀掉的！阻止他们！救救我！”
“当然了，您最好去拍个X光片。但这倒不急。如果您真的很疼，我们会听见您叫的！最好是尽可能休息。您住在哪儿？”
他哭了起来。
他在药剂师的协助下往特雷尔科夫斯基身上涂满了红药水，贴满了橡皮膏药。
“求求你们，救救我。随便带我去哪儿，但别让他杀我……”
“您运气不错。没有骨折。连脚踝都没有脱臼。您只是有几处擦伤，过几天就看不出了。会帮您治好的。但冲击很猛。您回去别出门，好好静养。”
有人给他打了针。他觉得自己被几个男人快步抬走。他很困。是那针。他还想抗议。他竭尽全力抵抗睡意。他在车里了。车开动了。
他没有回答。他实在太在意那个邻居，这人也走进了店里。他看见邻居在跟一个警察交谈，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靠着意志力没有睡去，就像单手抓着意识这把梯子的最底下一格。
“您觉得疼吗？”医生又问。
车开始加速。他在一片迷雾中看见了司机的背。
几个人自告奋勇把特雷尔科夫斯基抬到药店去。两个警察和医生一起领着这一行人。人们让他躺在匆匆收拾干净的柜台上。
然后，他想起了那把枪。
“边上有一家药店。”
他慢慢地转过去，露出装着枪的口袋。他的手在颤抖，却紧紧地抓住了枪，他用枪对准了邻居的后颈。
“应该把他转移到什么地方去。”
“马上停下，我有枪。”
“听听他呻吟得多惨。”
那男人担忧地看了看后视镜。他哈哈大笑。
“他觉得疼。”
“您想用这个吓唬谁？这是给您的小娃娃的礼物？”
他只是意兴阑珊地等着接下来的事。这些全跟他没关系。他想要看看那辆撞了他的车。他口中发出一声呻吟。他认出了坐在方向盘前一动不动的那个男人。是一个邻居。
特雷尔科夫斯基暴怒着扣下了扳机。一次，两次，然后连绵不断。司机的笑声大到了听上去不真实的地步。细小的子弹打着他的脖子，然后弹开，散落在车内地毯上。
这又是何必？他乐得在别人问他话时闭口不答。而且他完全没了活气，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够了，够了，”司机抱怨着，“您笑死我了！”
“您疼吗？您听得到我说话吗？您哪里疼？您说不了话？”
特雷尔科夫斯基把枪砸到车窗上。枪摔成许多细小的碎片。男人转过身来，满脸讪笑。
在被小心翼翼地触诊的时候特雷尔科夫斯基没有松开牙齿。医生试图让他说话：
“别哭，您可以买把新的！”
“我是医生，让我过去。我都告诉你们我是医生了，快让开，他需要空气。”
车慢了下来。它停在楼房门前。邻居下了车，在身后砰地关上了门。两个邻居来找他。他们低声说着话。特雷尔科夫斯基放弃了，只等他们的决定。他们会马上干掉他吗？这不太可能。
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在他周围推推搡搡。他们还不敢动他，但他们应该不会等很久。他们热切地想获知损伤的程度。特雷尔科夫斯基庆幸自己双脚干净。这样等到了医院的时候他就不会羞愧脸红。一个男人拨开了人群。
他打开车门跳到外面。他落进了第四个邻居的怀里，很快就被制服了。
他想笑，但这样很疼。
“我们会送您回家，”他讽刺地说，“您就可以休息了。您需要休息很久才能恢复。靠在我身上吧，别怕，我喜欢帮助人。”
“我把车身弄坏了。”特雷尔科夫斯基心想，“希望没人找我麻烦。”
“放开我，我命令你放开我。救命！救命……”
那是一辆庞大的美国车，不过还比较新。镀铬部件没了光泽，一只前灯碎了，油漆一块块地剥落，一块挡泥板上留下了撞击的痕迹。
两个有力的耳光让他闭了嘴。
几声大喊吓了他一跳。他猜想有危险向他袭来。他赶快把手伸向口袋，但没时间拿枪。撞击把他甩到几米开外。他感到了散热器的热度，但车及时停下了。
那一小群邻居里又多了齐先生和看门人。所有人都满怀恶意地看着他，毫不掩饰他们的喜悦。
手中有枪让他觉得安心。他伸手揉搓着它。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它掏出来给人看，也想试用，但他什么都没做，因为没人会觉得这只是玩具。他加快步伐向旅馆走去。
“可是我不想上楼回家！我什么都给你们，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放过我……”
他走投无路，只好买了个玩具。他听说有些给孩子玩的铅弹枪打人也很疼。经常有事故发生来证明这一点。他想起有个小男孩被这东西打瞎。如果只是因为疏忽就能造成这样的结果，那么故意为之的话应该很容易达到更好的效果。商店的女售货员向他解释了机关。他不要盒子，把枪放进了口袋。女售货员带着谅解的微笑看着他走出去。
搀着他的人摇了摇头。
他贴着墙走出旅馆。他挨个造访了附近最可疑的酒吧。每次他都几乎要问侍者有没有枪能卖给他，却没胆子开口。他很快地付了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离开，然后再到对面的咖啡馆或者隔壁的咖啡馆试试。午后，他放弃了。他有点醉了，因为每到一处他就喝点酒，好让自己看上去有足够的理由待在那儿。他几乎有二十四小时没吃过东西了，酒上了头。
“办不到。您乖乖地回您的公寓。别多生事端，不然小心喽。您知道医生说了什么，您需要休息，而您会去休息的。看着吧。这对您有好处。来吧，上楼。”
最好不要走正规渠道。
男人巧妙地抓着他，把他的手臂拧到背后，开始扭它。
当然，说说容易，但怎样才能买到呢？他读了够多的探险小说，知道自己需要一张持枪执照。不管去找哪家武器商，对方都会问他要这个的。没有执照，商人会干脆利落地拒绝卖枪给他。甚至也许，他会带他去警察局，或者随便找个借口拖住他直到警察来。至于去警察局申请执照，要怎么解释？如果他说出邻居们的阴谋，别人会以为他疯了。也许还会试着把他关到疯人院去。
“现在该学乖了！该学着听话了！很好，继续，走啊，往前走。继续，继续……为妈妈走一步，为爸爸走一步，走，往前走。”
早晨他决定去买一把枪。
特雷尔科夫斯基一步步地走进了大门，走过了拱门，爬上了楼梯。那男人嘲笑他。
当然了，他半夜就醒了，全身因恐惧而大汗淋漓。他刚刚做了一连串可怕的噩梦。他睁着眼睛，仔细端详着这片黑暗，希望能从中发现让自己得以安心的东西。但现实至少和噩梦一样凶险。黑暗吞噬了房内装潢，看上去就像是在煽动着什么：有什么前所未见的骇人之物将从这虚无中诞生。这房间成了怪物的培养基。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这情形必定不会持续很久。和互相连通的容器一样，特雷尔科夫斯基那颗超载了的大脑会把他的恐惧倒进这间空屋子里。这恐惧从一个容器转移到另一个容器中时，会变成真实存在的东西。于是特雷尔科夫斯基预先设想的那些怪兽有了生命，很快就会把它们的创造者吃抹干净。不该去想，太危险了。
“还不想来，哈？为什么？这里不合您心意吗，您的家？您找到别的了？但是眼下公寓可少了。有转手费？大概是子虚乌有的交易？算了，反正我嘛，跟这些都没关系。”
有时候，他会去窗边，窗对着的地方仿佛是一口内壁上挖着许多窗户的井。房间在七楼，处在这样的位置采光却很差，因为周围的房子都比它高。他只在去厕所的时候出门，厕所在一条阴暗的走廊尽头。他很早就睡了。
他一推，把特雷尔科夫斯基推倒在外间的中央。门砰地一下关上了。一把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两次。
特雷尔科夫斯基在房间里到处走动。
也许就是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