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人们以为你只会说:‘那天晚上的那个时段,你在什么地方?’”他一边说,一边想:这么清秀的姑娘怎么会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呢,而且其中一个孩子小学都快毕业了。“今天你钓鱼的运气还好吗?”
“也有些不真实。”她用柔和的声音说,“好像是侦探故事里的人物。”
“今天上午我钓到一条不错的鲑鱼呢。你晚饭时就能吃到了。”
“是的。是的,我的确喜欢人们这样称呼。在日常生活中,私底下还叫‘探长’听起来太严肃。”
她长得真漂亮,即便把头发从中间分开,随意在头上一盘,也是那么美。那乌黑紧致的发髻下露出修长的脖颈,看上去是那么优雅。
“格兰特先生,”她和他打招呼说,“劳拉说你喜欢别人称呼你‘先生’。”
他突然想起了那间装饰一新的卧室。原来是为佐伊·肯特伦粉刷的,而不是劳拉为他选的新女朋友准备的。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要面对劳拉给他选的女朋友已经够糟糕的了,如果再让他和这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毫不夸张地说,那可真要烦死了。
这女人侧过身来和他握了握手。他觉得她年纪不大。
“奥本的火车总算有一回能准点到。”劳拉见他回来得早,便说。
“肯特伦夫人,”后面传来劳拉的声音,她引荐道,“佐伊回克卢恩来钓鱼已经有几天了。
“哦,他是坐飞机回来的。”汤米说着又往炉火里加了一块木头。他只是随意回答她的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有多么重要。
此刻已近黄昏,昏暗的客厅里闪烁着壁炉的火光和摇曳的光影。他原以为屋子里没有人,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有个人坐在壁炉旁的摇椅上。那是个女人。她颀长纤细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曳着。他又定了定神,以确认一下那人是否只是个光影。
格兰特朝劳拉那边望去,看到她脸上露出异常欣喜的神色。她转过头,目光在阴影里搜寻,发现他也正看着她,便会意地微微一笑。这事对她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亲爱的劳拉。可爱、善解人意的拉拉。
“没有。我只是想搜集一点儿信息。”他说着,和她一起走进客厅。
接着他们开始谈论起苏格兰群岛。汤米讲了个有趣的故事:一个人在巴拉港上船时,帽子被风刮走了。当他乘船到达马来格港码头时,他发现他的帽子竟在那儿等着他呢。
“她说这个区只有你一个叫A.格兰特的。我想你该不是登广告征婚了吧?”
劳拉则在想象,如果某种语言中没有字眼来描述少于二百年历史的东西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比如叙述一次交通事故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一定会很滑稽。(什么什么自行车转了个S形弯后刹车,然后来了什么什么拖车、救护车、担架,还有什么什么麻醉药、私人病房、温度计。还有什么什么菊花、鸢尾花、水仙等等。)佐伊说,她从小就住在苏格兰岛上,因此对怎样盗捕鲑鱼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她从当地的能人那儿学来的,就在看管员的眼皮底下偷捕鱼。
“哦。可梅尔夫人怎么能确定这信就是我的呢?”
格兰特高兴地发现,克卢恩的家庭气氛并没有因为这位客人的来访受到任何影响。佐伊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她不希望引起别人的关注。难怪帕特一见到她,就被她彻底征服了。
“因为梅尔夫人说邮局里有一整袋寄给你的邮件。”
等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就剩下他一个人时,格兰特才想起在莫伊摩尔邮局里的那一袋子信。有整整一袋子。哦,这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在刑事侦察部门干了一辈子,对这种爱写信的人早已司空见惯了。有些人生活中唯一的兴趣就是写信。他们会给报社、作者、陌生人、市政厅、警察和各种各样的人写信。要写给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写信给他们带来的那种满足感。这堆信中恐怕得有八分之七是那些有此癖好的人的产物。
“没有呀。”
但是另外那八分之一呢?
“要么做了什么‘寂寞的心’之类的专栏?”
那八分之一的信中会说些什么呢?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第二天一大早,他看到客人在准备船具要去河边钓鱼。他真希望能和她一起去,但是他更想去邮局取信。她不慌不忙,也不张扬,自己打点好一切就出发了。格兰特望着她沿着小路往前走,心想她不像已故王公的遗孀,倒像个不安分的男孩。她穿了条极优雅的裤子,上身穿了件很平常的旧上衣。他对汤米说,她是为数不多的穿裤装也很漂亮的女人。
这时,劳拉已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迎接他了。她说:“阿伦,你额外在做搜集情报方面的事吗?”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穿防水裤也很好看的女人。”汤米说。
克卢恩镇静卧在一片绿色的山谷中。格兰特犹如一个刚从战场凯旋的战士,深情地凝望着它。上一次开车走过这片沙滩时,他还是个被疾病困扰的奴隶,现在他已经是个摆脱了困扰的自由人了。他原本出去是为了搜寻有关7B的线索,却意外地找回了自己。
格兰特去莫伊摩尔邮局见梅尔夫人。梅尔夫人说,希望他能有个秘书,还送给他一把裁纸刀。那是把薄薄的银质刀,锈得很厉害,上面还镶有紫水晶做的蓟草花。他指出这东西刻有质量保证印记,现在是很值钱的,格兰特表示不能接受陌生人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却说:“格兰特先生,这东西在我的店里已有二十五年了。当时人们还经常看书,制作它的初衷就是要用来当纪念品的。现在人们只不过随便翻翻书。你是这二十五年来我遇到的第一个需要用裁纸刀的人。真的,我在想,要想把那一袋子信都拆完,你需要的可能不止一把裁纸刀。无论你是我这邮局里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收到一整袋信的人,我都要纪念一下。所以请你收下我这小小的礼物。”
格兰特真希望能看到那一幕。
他感激地接受了礼物,然后把一袋子信装上了车,开回克卢恩。
“以古老优雅的女性方式。帕特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么着迷呢。”
“那个袋子可是邮局的财产,”她在后面追着车子喊,“你一定要把它还拿回来啊!”
“怎么征服他的?”
他把这袋子信拿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开始打磨这把刀,一直到它变得熠熠闪光才罢手。接着他把整袋信都倒在地上,顺手拿过第一封信拆开。这封信是质问他,怎么敢把作者在那么痛苦、为寻求心灵慰藉、于一九一一年春天、遵从她的精神导师阿苏尔的指导写的东西就这样公之于众。看到她自己珍爱的诗被这么随意披露出来,仿佛是被赤身裸体展示在众人面前。
“我认为,自从我们以佐伊·肯特伦可能是叛乱分子为由说服了帕特去献花开始,他就在反复演练这段话。当然这是劳拉的主意,不是我的。当肯特伦夫人弯下身子接受他献上的花时(因为她个子很高,帕特举了一会儿她仍够不到),他坚定地说:‘请听好了,我给你献这束鲜花是因为你是革命同志。’她并没有感到惊愕,而是接过花说:‘是啊,当然,非常感谢。’尽管她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顺便告诉你,她还真的彻底征服了他。”
另外十三个人声称这诗是他们写的(没有什么精神上的指导),并要求得到补偿;五个人寄来了写好的诗——是五首不同的诗——并且声称自己是那首诗的作者;有三个人谴责他亵渎了他们的诗作;有七个说那是从《启示录》里剽窃来的;有一个人则说:“非常感谢你给我提供了一晚上的娱乐。老家伙,今年在特利湖钓鱼钓得怎么样?”一个人要他去查查《伪经书》;一个要他查看一下《天方夜谭》;一个要他查查《通神论》;有一个要他去大峡谷看看;有五个让他去中美洲或南美洲的几个地方去看看;有九个人给他寄来了治疗酗酒的秘方;二十二个人给他寄来神秘宗教的宣传单;两个人建议他订阅诗刊;一个说愿意教他写畅销诗;有一个人说:“如果你是在贝森巴思旅店和我一起度过雨季的A.格兰特的话,这是我现在的地址。”还有一个说:“如果你是和我在艾莫菲一家休闲旅馆共度良宵的A.格兰特,我在此向你问好,并祝你像我丈夫一样一切顺利。”一个人寄上一份格兰特氏族协会的详细材料;有九封信言语猥亵;还有三封信根本看不懂,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他讲了些什么?”
总共有一百一十七封信。
“如果说夫人拿到花就等于献花了的话,我想从技术上来说他算是献花了。帕特郑重地对佐伊夫人讲了自己事先编好的一套话,然后把花献给了她。”
其中最让他忍俊不禁的是有一封信写道:“我已经破解了你的密码。你这个该死的叛徒。我要向特侦组告发你。”
“帕特没有献花吗?”
没有一封能提供任何帮助。
“哦,天哪,那个啊!”汤米说着,拍了一下额头。
哦,也罢。他本来也没报多大的希望。他只是想投石问路,试一试而已。
“莫伊摩尔的庆典举办得怎么样?”他问,“我是说那个献花仪式。”
至少他从中得到些乐趣。现在他可以安定下来,专心钓鱼,直到病假结束。他很想知道佐伊·肯特伦夫人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但是上车之后,他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他和汤米仍以他们习惯的方式轻松地聊着。他们的车一路开进了乡间。现在这里比十天前绿意更浓了,夕阳透过云层照在平静的原野上,放射出万道金光。
客人是带了三明治出去的,所以中午她没回来吃饭。但是下午,格兰特就带着钓竿到河边找她去了。她可能把整个克卢恩湖都钓了个遍。可是,或许她对这湖不像他这么熟悉。她可能愿意听取一些友善的建议。当然他去河边可不只是要和她聊聊天,他还要钓鱼。不过首先他得弄清楚她现在正在哪片水域钓鱼。而且如果找到她,总不能一言不发地朝人家挥挥手就走开。
他想,如果他和汤米坐上车时,那可怕的恐惧感再次袭来该怎么办,那实在太可怕了,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也许这种恐惧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他呢。
他当然不会走开。他坐在河岸边,看她在用一种叫高地绿的鱼饵钓一条大鱼。她和这条鱼已经周旋了一个小时,几乎各种各样的诱饵都用过了,可它就是不上钩。“它一直在捉弄我,”她说,“这成为我和它之间的较量,看谁斗得过谁。”她使用起渔竿来是那么得心应手,就像从小就会钓鱼的人,那副漫不经心、悠然自得的样子很像劳拉。真是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这是个美丽的世界。
一小时后,他用鱼钩帮她把这条鱼弄上来,然后他们一起坐在草地上,吃她剩下的三明治。她问起他的工作,好像这并不是什么敏感的问题,而只是像问他是个建筑师还是火车司机一样平常。她谈到她的三个孩子,他们将来会做什么。她依然保持着孩子般的质朴、天真、完美无邪的个性。
一丝风都没有。
“奈杰尔要是知道我一直在特利湖钓鱼,他准会很失望。”她说这话时仿佛是一个小姑娘在说她上学的弟弟。他认为这倒能准确地表明她和儿子之间的关系。
这里没有风。
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可他们俩谁都没有再回河边钓鱼的意思。他们坐在那儿望着褐色的湖水,继续闲聊着。格兰特试图从他认识的众多人里找出和她气质相仿的人,但实在找不出。在他见过的这个时代的美女中,没有一个拥有她这童话公主般的气质,以及永远年轻的心态。他想,她是在泰南欧迷路的公主吧。严格地说,她应该和劳拉年纪相仿,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当汤米出现在苏格兰酒店大堂时,格兰特觉得他那张脸看上去比以前更圆、更和善了。
“你上学时和劳拉就很熟吗?”
机场饭店的食物真让人不敢恭维,他们把几种东西通通卷在一起,真难吃。他旁边一桌的那个人在抱怨那东西有点苦。那位朋友当然没有经历过他那五个月地狱般的生活,没连续七天吃凯蒂·安做的饭,怎么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苦。
“我们算不上是知心朋友,但是我非常敬畏她。”
他下了飞机,走在柏油路上。他心想,如果自己像原始部落打仗凯旋那样痛痛快快地跳上一段舞会怎么样。他真想像第一次骑上木马的孩子那样,在机场四周尽情地狂奔跳跃呼喊。不过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先去电话亭给汤米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可以在两小时后到斯库恩的苏格兰酒店来接他。汤米一口答应了。
“敬畏?你敬畏劳拉?”
格兰特还在想,应该是虚荣心在这个家伙巧妙的伪装下起了重要的作用,这时他注意到一个几何图形在飞机下方展开,像是一朵日本花绽开在水中,他把思绪从对事物的心理分析转向对自然界几何学现象的思索。他发现飞机已经在英格兰大陆上空盘旋了。这意味着他已从克拉达飞回来了,然而他几乎没觉察到。
“是的。你知道的,她非常聪明,并且每样事情都做得很出色。可我对数学向来一窍不通。”
这个自负、邪恶的小浑蛋。他原本有一份可以维持生计的职业、一份让他拥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职业、一份可以带给他精神回报的职业,但是这仍不能满足他崇尚利己主义的灵魂。他需要众人的关注。只要能在聚光灯下,趾高气扬地引起人们的关注,他才不会在意由谁来为这笔昂贵的照明费用埋单呢。
他之所以喜欢她,一部分是因为她既有安徒生童话中描述的公主般的气质,又有很实际的一面,这两方面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认为,她这话有些夸张。但很可能她真的心地单纯,这么说吧,没什么特别的才能;有些不谙世事,生活上随遇而安;对事物缺乏判断力;她的谈吐也不像劳拉那么风趣、犀利、有说服力。
阿奇张着嘴,稀稀拉拉的黑发已遮不住那块渐秃了的头皮;艳丽肥大的袜子上沿露出的膝盖,与其说是能推进人行走的器官,倒不如说是解剖用的标本。那根本就不能叫膝盖,只能称之为“膝关节”。腓骨关节长得特别怪。
当她谈到早年他们一起钓鱼的经历时,她说:“你、我和劳拉,我们都很幸运,从小就生长在这片高地。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的孩子也能够拥有这一切,能拥有一个美丽的牧场。当我丈夫大卫去世的时候,他们要我卖掉肯特伦庄园。其实我们并不富有,我丈夫的遗产税又很重。但我想尽量保住这个庄园,至少要等到奈杰尔、提米和查尔斯长大后再说。他们一定不愿失去它,至少他们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岁月是在这美丽的乡间愉快度过的。”
他心想:这个小浑蛋。他真是个自负的、虚有其表的小浑蛋。
他看着她像个喜欢整洁的孩子似的把渔具整齐地收进箱子里,心想:要解决她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婚。在他所熟悉的伦敦西区,不乏穿着讲究,开着闪亮车子的男士。对他们来说,要维持一个肯特伦庄园毫不费力,这不会比他们在休息厅的一个房间里保养个日式花园困难。他想,问题是在佐伊·肯特伦夫人认知的世界里,钱不是婚姻的前提条件,也不能作为解救她们的手段。
小个子阿奇似乎刚刚起床便匆忙出门的样子。他那花哨的装束七零八落地披挂在身上,看上去更像是穿着别人的衣服。头顶上不知插了些什么东西,让他看起来活像个被遗弃的电路板。他像老朋友似的和格兰特打了个招呼,顺势闲聊起来。他谦虚地说,他对岛上的事知之不多,并向他推荐盖尔族语言——说那是一种很值得学的语言,然后就睡了。格兰特坐在那儿看着他。
春日的晚霞已退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野远去,万籁俱寂。”劳拉小时候就曾用简单的八个字来形容这种静谧的春天傍晚的气氛和景象,这预示着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所以当那一刻到来,他的脚踏上飞机的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只是心跳有些加速而已。他还没来得及分析关上门的一刻自己会作何反应,身边出现的一个人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他的前面、飞机入口的另一侧,坐着小个子阿奇。
“我们该回去了。”她说。
当这大鸟沿着沙滩慢慢向他们飞来时,格兰特突然恐慌起来。不管怎么说,这大鸟毕竟是个封闭的箱子,一个密闭的、很难逃脱的陷阱。但是看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随意自然,他那刚刚紧绷起来的僵硬肌肉顿时松弛下来。如果是在普通的机场,飞机一般都要严格按秩序,在引导和强制监管下运行,人很可能会陷入恐慌。可是在这儿,在这开阔的沙滩上,当飞行员走下舷梯时,他仍在和托德悠闲地聊着,伴着海鸥的鸣叫声和空气中弥漫的海水味。此时你要决定的就一件事:是去是留。没人会强迫你上飞机,当然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一边捡起散落在岸边的渔具,一边想:在特利湖边度过的这个下午,比广告上宣传的西部群岛要神奇得多,也更有魅力。
格兰特想,这倒是很接近人们对飞行最原始的想象。就像有人说的那样,人类最初的飞行梦想就是看到自己插上银色的翅膀飞上蓝天。可结果证明并不是那样。首先他要被送到一个广场上,然后被关进一个盒子里,随之而来的是恐惧,然后是晕机难受,最后他终于来到巴黎。被偶然降落的大鸟从世界边缘一个海边小岛的沙滩上接走,那一瞬间的感觉最接近人们最早对自由翱翔的幻想。
“你很喜欢你的工作,是吗?”当他们沿着山路向克卢恩走时,她问道,“劳拉告诉我,如果你想退休的话,几年前你就可以退下来。”
于是第六天清晨,他站在平坦的白沙滩上,等从斯托诺韦[1]回来的小飞机来接他。此刻他内心深处的那点儿忧虑并没像预想的那样变成恐惧。托德先生陪着他站在那儿等飞机,身边沙地上放着他的箱子。路尽头的草地上停放着克拉达旅店的车,那是岛上唯一的一辆车——恐怕是这世界上唯一尚存的这个样式的车。他们站在这明亮空旷的荒野上,不过是四个小黑点,这时他们看到天空中有一个鸟一样的东西朝他们俯冲过来。
“是的,”他有点儿吃惊地说,“我的确早就可以退休。我的姨妈给我留下了一笔遗产。她嫁给了一个在澳大利亚发财的男人,而且两人没有子女。”
格兰特倒是很适应岛上的生活。这五天,他是在呼啸寒风的陪伴下在这荒凉的小岛上生活的。这很像是带着一条淘气的小狗在散步。当你走在狭窄的小路上,它会硬从你身边挤过去,兴奋狂喜地向你身上猛扑,几乎把你撞倒。你要去哪儿,它偏偏把你朝相反的方向拖。每天晚上,他都到托德的办公室,把腿伸到炉火旁,坐在那儿听托德讲那些低地酒馆里的故事。他的胃口变得很好,吃得特别多,人也明显胖了。每天他头一沾枕头立刻就能睡着,而且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到第五天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坐飞机飞上一百趟也毫无问题。他真不愿在这地方再待上十二小时了。
“退休后你打算做什么?”
麦克凯先生拥有一般人渴望的一切权威。他对每个礼拜天上午为人们传道这份神职工作感到很满足、很自豪;他了解这个世界,见过人世间的生生死死,了解与之相关的人的灵魂。他不会渴求神秘宗教为他带来更多荣耀,他只是在招待一个苏格兰名人而已——在像苏格兰这样的小地方,阿奇可称得上是个名人。麦克凯先生无疑会很乐意款待他。
“不知道。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格兰特心想,总的来说,牧师是不会的。
注释
第二天早上,船一到,阿奇就乘船离开了格拉达,踏上了去群岛其他地方传播光明的征程。据说这几天他一直和麦克凯牧师在一起。格兰特很想知道,这位不知情的高地随军牧师如果知道这个得到他庇护、住在他屋檐下的人是个什么货色的话会作何感想。要么牧师也患有和阿奇一样的毛病?
[1]斯托诺韦(Stornoway),苏格兰西北部一港口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