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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而更令人困惑的是,赵光义在其兄晏驾的第二天便急急忙忙将只剩两个月的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违背了逾年才改元的惯例。于是流言纷起。

尽管新皇帝继位后采取了许多措施来抚慰人心,但先皇离奇暴毙毕竟不同寻常,尤其当晚只有太祖皇帝和晋王在殿中饮酒,殿外侍从只看见灯烛映窗,烛影摇红,听到柱斧砍地,斧声凿凿。至于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道。

赵光义在“斧声烛影”的重重迷雾中即位,心知有得位不正之名,人心难服,既已失去传国玉玺下落,便只能倚仗建立不世之功来巩固政权。恰好赵匡胤当政时极为节俭,所置封桩库中金帛如山,当赵光义亲眼看到时也不免啧啧慨叹,道:“先帝每焦心劳虑,以经费为念,何其过也!”有这么多钱,不用发愁军费,遂决意兴兵讨伐北汉。

赵光义又亲自拟定兄长谥号为“英武圣文神德皇帝”,陵墓名为“永昌”,命德昭、德芳兄弟及太祖的三个女儿依旧称皇子、皇女,不改变称呼。

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太宗皇帝赵光义亲率大军出征北汉,希望攻灭北汉来实现兄长未能完成的功业,以树立威望。路过澶州时,有一县吏于路中献策言事。赵光义听说此人姓宋名捷,极为高兴,道:“宋捷,宋捷,宋朝大捷!”认定必克北汉。

所有晋王府心腹幕僚均得到升迁,如程德玄拜翰林使,马韶任司天监主簿,高琼升御龙直指挥使等。至于那些并非晋王的官员,也一样得到提拔,如与皇长子赵德昭亲近的开封府判官程羽被任为给事中,权知开封府;殿前司指挥使皇甫继明是太祖亲信,被擢升为禁卫军上军捧日军都指挥使,兼领澶州刺史;主持汴河排岸司事务的侍禁田重素来不买晋王的账,当面拒绝过晋王派人送来的酒肉,也被升为禁卫军龙卫指挥使。

宋师出军时,辽国曾派遣使者出使宋朝,质问兴兵北伐的原因。赵光义答复道:“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旧,不然则战!”表示只要辽国不出兵援助北汉,那么太宗皇帝仍然会维持之前太祖皇帝与辽国签订的合约,不然将兵戎相见。

又任命弟赵廷美为开封尹兼中书令,封齐王;赵德昭为永兴节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赵德芳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

宋军兵围太原后,辽国派出数万骑兵赶来解围,但中途为宋军截击。北汉皇帝刘继元内外交困,不得已出城投降,北汉遂告灭亡。赵光义早就厌恶太原有龙气的说法,派兵在太原城内纵火焚烧庐舍,彻底焚毁了这座著名的龙城[1]。大火起时,城中尚有许多百姓来不及转移,均为大火所吞没。

公元976年,开宝九年十月二十一日,晋王赵光义即帝位,即为宋太宗。他一登上大宝之位,立即销毁了兄长的“大宋受命之宝”,自制一方“皇帝承天受命之宝”,突出自己继承大统是承天受命。

河东之战,大宋虽大获全胜,得十州四十县,然北汉国力凋敝,国困民穷,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好处,政治上的象征意义远远胜过物质上的利益。

宋皇后乍然看到赵光义,心中一凉,知道大势已去,泪水夺眶而出,只得上前道:“我们母子性命都托付于官家了。”一声“官家”,表示承认了赵光义就是继任的皇帝。赵光义心满意足,忙安慰道:“大家共保富贵,不要过于忧伤。”

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赵光义极其赏识北汉名将刘继业,太祖皇帝在位时代表北汉出使大宋的使者刘延朗即为其第六子,其妻则是宋臣折御卿的亲姊姊。宋军大军压境后,北汉君臣人心惶惶,唯独刘继业在太原城头防守苦战,甚至北汉皇帝刘继元投降以后,还在坚持战斗,赵光义爱其忠勇,很想招为己用,于是派折御卿去招降姊夫。折御卿晓以利害,刘继业为保全城中百姓,北面再拜,这才释甲开城,迎接宋军。赵光义大喜,立即授刘继业为右领军卫大将军,并加厚赐,复姓杨,名业。之后杨业成为宋朝著名将领,史称杨令公,其本人与后代的事迹被演绎成各种各样的戏曲和故事,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杨家将》。赵光义又令杨业第六子杨延朗在军前演练著名的杨家枪,叹为观止,命人画下招式教习宋军。

宋皇后听说王继恩回来,忙扬声问道:“德芳来了吗?”王继恩却回答道:“晋王到了。”

赵光义自觉奇功盖世,志得意满,不顾之前与辽国的合约,欲乘胜北伐,志在夺取燕云。之前太祖皇帝在世时,一直对辽国采取守势,设立封桩库,预备以重金赎回燕云十六州。后辽国汉人重臣韩德让代表契丹与大宋签署协议,约定互不侵犯,也默许等赵匡胤的封桩库积满五百万贯钱时,便将燕云还给中原。赵光义擅自开战,用的就是封桩库的钱,不仅撕毁了合约,也等于让赵匡胤用金钱和平解决燕云十六州的努力完全付诸流水。

到了万岁殿外,王继恩请赵光义在外稍候,自己先进去通报。程德玄却一挥袖子,不耐烦地道:“怎敢劳晋王等候?”径直领着赵光义闯入殿内。

事实正如赵匡胤在世时所预料的那样,契丹乃大宋第一劲敌,其铁骑军力远胜北汉。赵光义轻率北征,立即陷入辽国骑兵的包围中。几番恶战下来,宋军大败不说,连赵光义本人的屁股也中了两箭。据说射中赵光义的是一名辽国女将,骑术精湛,脸上文有两朵鲜红的梅花,十分醒目。若不是北汉降将杨业拼死相救,护着赵光义杀出重围,只怕大宋皇帝就要成为辽国女将的俘虏。

赵光义听到催促,立即出室,带着程德玄及大批侍卫跟着王继恩赶往宫中。

此为大宋立国以来第一次采取攻势,与辽国正面交锋,宋军的失利不仅是一场败仗,也成为宋朝积弱的开始。

赵光义不免又恨又悔,暗道:“真不该一刀杀了他,该先好好拷问清楚。”忽听得外面王继恩大声喊道:“大王,时间太久了,恐怕被别人抢先了。”他违抗皇后命令,私自来找晋王,冒了掉脑袋的风险,自然不能让赵德芳抢先入宫继位。

宋军一败涂地,溃散途中,赵光义一度失踪,去向不明。军中以为皇帝已死于乱军中,因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些人准备立跟随大军出征的武功郡王赵德昭为帝。正行事时,赵光义又离奇归来,与事者均惶恐不安。回去开封后不久,赵德昭即在被赵光义厉声呵斥后自杀身亡。

赵光义这才吃了一惊,道:“林绛怎么会告诉你传国玉玺下落?”阿图道:“我告诉他我就是柴熙让,他能不告诉我么?我们两个有一样的目的,就是要搞垮你们……你们大宋……”赵光义道:“可惜你们都没有机会了。”阿图道:“有,我还有两个兄弟,熙谨,熙诲,你见过他们的,他们就在你……晋王……的身边……”头一歪,就此死去。

一年多后,赵匡胤最小的儿子赵德芳神秘暴病身亡,年仅二十三岁。至此,赵匡胤之子全部死去,愈发加重了“斧声烛影”的迷雾。

阿图听说赵光义怪自己杀了林绛,道:“不是我,是高琼……”随即明白辩解无用,便大笑起来。赵光义道:“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阿图道:“就算是我杀了林绛又如何?我早从林绛口中知道了传国玉玺下落。”

为了澄清流言,赵光义不得不重新启用宿敌赵普为宰相,令其将生母杜太后临终遗言公诸于世,证实太祖皇帝是遵照太后遗命传位给自己,打算以此餍服人心。赵普之前任宰相时,班次在赵光义之上,二人争权多年,后以赵普失利被罢宰相告终。赵普为讨好新皇帝,为重新回到中枢位置,又献上“金匮誓书”之计——他曾奉命将杜太后临终遗命写成誓书,末尾还署上“臣普记”,封存在金匮之中。赵光义大喜过望,命赵普依计行事,赵普迅即向世人公布了誓书一说,称杜太后留有遗命:太祖皇帝将来须将帝位先传光义,光义再传廷美,廷美传于德昭,此即著名的“金匮之盟”。然因事隔太祖之死已有六年之久,时人多怀疑是赵光义勾结赵普所编造出来的谎言。

原来阿图去密室提李雪梅时,高琼一直暗中尾随,后来亲眼见到潘阆带了李雪梅出府,虽不知道其中究竟,却也明白了阿图没有骗人。忙回来偷了晋王金牌,赶去兴国坊将金牌交给李雪梅。再赶回晋王府地牢。林绛被囚禁两年有余,遍受酷刑,好几次无法挺下去,都谎称要将秘密告诉高琼一人,高琼也由此频繁出入地牢。侍卫见他到来,也不起疑。高琼径直进来囚室,转到林绛身后,取出阿图交给他的匕首,一刀捅入背心。等了一会儿,这才惊叫道:“犯人早死了!你们是怎么当的差?”侍卫闻言大惊失色,林绛手脚均被锁住,防他自杀,却不知道他如何死在了牢里。那契丹女子箫箫便是有一日松了枷锁后,一头在墙上撞死,害得当日所有当值侍卫均挨了军棍。林绛远比箫箫重要,他若死去,怕是侍卫们个个小命难保,当即要派人飞报晋王。高琼道:“晋王被官家召入宫中,我去堂前等候,大王回来,自会禀报。”侍卫苦苦哀求,务请高琼多说好话。高琼道:“犯人好好的是自己死掉么?你们玩忽职守还敢让我替你们求情?”侍卫呼啦啦全都跪下。高琼这才问道:“今日还有谁来过?”侍卫道:“只有阿图和官人。”高琼便命侍卫去检视尸首,侍卫发现林绛背心的匕首,如获至宝,连声道:“是阿图的匕首。”高琼道:“你们先别张扬,我自会如实禀报大王。”遂来到前府迎候。一直到后半夜,赵光义才姗姗回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身边居然也不见阿图。高琼虽然诧异,也不敢多问,忙上前禀告林绛被人杀死,背心上的匕首是阿图的。赵光义居然并不吃惊,只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挥手命高琼退下。高琼知道晋王在林绛身上,务必要得到传国玉玺的下落,这人忽然死去,对他是个打击,当暴跳如雷才是,如何会这般不动声色?当真冷静得不可思议。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阿图快马驰回晋王府,赵光义立即只召他一人进密室,得知皇帝确实已死的消息后,又派程德玄到晋王府门前迎候。

齐王赵廷美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也在誓书名单上,喜之不胜,颇以储君自居。他也如当年的晋王一样,广结朝臣,交游俊杰,如宰相卢多逊、都指挥使皇甫继明、名士潘阆经常出入其门下。

果听见赵光义道:“你做事极对本王胃口,是个难得的人才,本来本王还在犹豫要不要杀你灭口,若不是适才高琼禀告你下手杀死了林绛,本王还真下不了决心。你果真能料到本王的每一步计划,当真是其心可诛。”

很快,赵普得到赵光义授意,上书告发赵廷美、卢多逊谋反。二人立即被逮捕下狱,以谋逆罪被流放,卢多逊流放海岛,赵廷美幽禁于房州,即后周废帝柴宗训暴毙之处,最终忧悸死于贬所。受到牵连的人极多,包括都指挥使皇甫继明等,只有赵廷美心腹谋士潘阆神奇逃走,不知所踪,赵光义派人追捕多年,也未有所获。直到后来宋真宗即位,潘阆才被地方官府意外捕获,械送京师。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宋真宗亲自召见交谈后,不仅无罪开释,还任命潘阆为滁州参军。后来潘阆以诗名显达,其生平所为亦扑朔迷离,引来诸多猜测。

阿图这才知道赵光义早已对自己身份起疑,一直隐忍不发,反而重用自己,无非是要借自己的手杀死皇兄赵匡胤,因为君主至高无上,平常人根本没有杀死皇帝的胆子。

至于传国玉玺,一直无人知其下落。到北宋哲宗时,有农夫段义耕田时发现一方玉玺,上交朝廷。经十三位大学士依据前朝记载多方考证,认定乃秦始皇所制传国玉玺。而朝野有识之士多疑其伪,遂成历史之谜。

阿图跌坐在椅子中,先是愕然,随即惨笑道:“我替大王杀兄夺位,早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不过,大王不该杀我灭口。”赵光义阴阴笑道:“不仅仅是要杀你灭口。本王早听说你去见过符太后好几次,一直对你身份有所怀疑,你的年纪跟那失踪的柴熙让相仿,面貌跟昔日后周世宗也有几分相似,你以为本王想不到么?”

即使有了传国玉玺,依然没能镇守住大宋江山。公元1127年,宋钦宗靖康二年,女真铁骑踏进开封,宋徽宗、宋钦宗父子均当了金人俘虏。宋宫中所有的法驾、卤簿等仪仗法物、宫中用品、书籍、印板、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各州府地图,连同宫人、内侍、伎艺工匠、倡优、府库蓄积,包括那方真伪难辨的传国玉玺,全部被金人席卷北上。北宋就此灭亡,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由外族统治中国。

阿图早听见外面的对话,笑道:“恭喜大王,事情当真成了。”赵光义道:“嗯,全亏你当机立断,不然……”袖中陡然甩出一把匕首,刺入阿图心口。

最为离奇的是,传闻金军统帅完颜宗望[2]的相貌跟宋太祖赵匡胤一模一样,民间纷纷猜疑完颜宗望是赵匡胤转世,前来报宋太宗赵光义夺国之仇。

几近天亮,晋王犹未歇息,正坐在灯下看书,忽听到王继恩禀报皇兄暴逝,满脸讶异,却犹豫不肯立即前往皇宫继位,还说他应当与家人商议一下。进来内室,室中等候的并不是晋王妃李氏或是其他得宠的侍妾,而是阿图。

同年,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应天府[3]即位,重新建立宋王朝,史称“南宋”。因其无子,遂宋太祖七世孙赵昚为养子,立为储君。因而北宋皇帝除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本人外,其余都是赵光义的子孙;而南宋皇帝除宋高宗赵构外,余者均是赵匡胤的后裔。

王继恩听了程德玄的话,更加惊异,也不知道是该相信还是该怀疑,于是二人一道叩门而入。

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因果循环的报应?

王继恩十分惊讶,问道:“程押衙怎么会坐在这里?”程德玄道:“前夜二鼓时分,有人在我家大门口唤我出去,说是晋王召见。但我出门一看,发现并没有人。如此反复了三次。我因为担心晋王真的有病,便前来晋王府探视,正在门口休息,就看见大官来了。”

后人有鼓词唱道——正是那:“日上三竿眠不起,算来名利不如闲。”从古来争名夺利的不干净,教俺这江湖老子白眼看。陈桥兵变道的是“禅了位”,那柴家的孩子他懂得什么?你看他作张作致装没事,可不知好凑手的黄袍那里拿?“有大志”说出得意话,那个撒气的筒子吃亏他妈!让天下依从老婆口,净落得烛影斧声响嗑叉!说不尽大宋无寸干净土,你看那一个汉寝唐陵不是栖鸦?

王继恩冒雪出宫,却不奉皇后命去召赵德芳,而是径直来到晋王府。开封府押衙程德玄正坐在晋王府门外,似正在等人到来一般。

[1]唐高祖李渊从太原晋阳宫起兵,一手打下了大唐江山,因而太原是唐朝发祥之地,由此得了“龙城”的外号。

次日凌晨,内侍行首王继恩入万岁殿中,发现皇帝已无呼吸,驾崩多时,大惊失色,急忙派人飞报皇后。宋皇后赶来看过后,强忍悲恸,命王继恩速去召出阁后已经搬出宫外居住的皇次子赵德芳入宫。

[2]完颜宗望: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次子,又叫斡离不。

北宋皇帝除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本人外,其余都是赵光义的子孙;而南宋皇帝除宋高宗赵构外,余者均是赵匡胤的后裔。

[3]应天府:今河南商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