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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5 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

‘因为上星期我们刚租到这几间临时办公室,所以还没有来得及挂上我们公司的招牌。随我来,我们谈谈这件事情。’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找你们的办公室。’

我随他爬上了那高高的石阶顶,就在楼顶石板瓦下面,有两间空荡荡满是尘埃的小屋子,既没有窗帘,也没有地毯。他把我领进去。我本来设想它像我司空见惯的那样,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干净整洁明亮的办公桌,坐着一排排的职员。但是我看到屋里只摆着两把松木椅和一张小桌子,桌上摆着一本总账,还有一个废纸篓,这就是全部的摆设。

‘啊!我正等着你,可是你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一点。今天早晨我接到我哥哥一封来信,他在信上对你推崇备至。’

‘请不要灰心丧气,派克罗夫特先生,’我的新朋友看到我拉长了脸,便说道,‘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资本雄厚,但不是在办公室上摆阔气的。请坐,把那封信给我。’

‘对。’我说道。

我把信交给他,他非常仔细地看了一遍。

‘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吗?’他问道。

‘看来你给我哥哥阿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说道,‘我知道他知贤任能。你知道,他深深信赖伦敦人,而我信赖伯明翰人,可是这回我接受了他的建议,你已被正式录取了。’

我到那儿比约定的早一刻钟,可是我想这无关紧要。126号乙座是夹在两家大商店中间的一个甬道,尽头是一道曲折蜿蜒的石阶,从石阶上去有许多套房,租给一些公司或自由职业者用作办公室。墙上招牌写着租户的名字,但并没有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名字。我惶恐地站了一会儿,想知道整个事件是不是一个周密策划的骗局,这时一个人上来向我打招呼,他酷似昨晚我看见的那个人,同样的身形和嗓音,但是他胡子刮得很光,发色很浅。

‘我的职务是什么呢?’我问道。

这就是我所记得的我们俩之间发生的一切。华生医生,你可以想象,我遇上了这样的好运,会多高兴。我激动得半夜未能入眠。第二天我乘火车去伯明翰,因而有充裕的时间去赴约。我把行李放在新大街的一家旅馆,然后按他介绍的地址去找。

‘你将来要管理巴黎的大货栈,将英国造的陶器不断地运给法国一百三十四家代售商。这批商品一星期内就可购齐,在这段时间内你还要待在伯明翰做些有益的事情。’

‘好!一言为定,’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好,我很高兴替兄弟找到这样有才干的人。这是你预支的一百镑薪金,这是那封信。请记下地址,科波莱森街126号乙座,记住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一点钟。晚安,祝你一切顺利!’

‘什么事呢?’

‘这个无礼的歹人!’我喊道,‘我们素不相识,我为什么非得替他着想呢?倘若你不愿意让我写信给他,我肯定不给他写信了。’

他没有回答,只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大红书。

我却不希望你这么做。为你的事,我曾和莫森商行的经理发生过矛盾。我去问他有关你的事,他态度粗鲁,责备我把你从他们商行挖走等等。我终于抑制不住说:如果你要用一些有才干的人,那你就应当给他们丰厚的薪俸。他说:他宁肯接受我们的低薪,也不会拿你们的高薪。我说:我和你赌五个金镑,倘若他接受我的聘请,你便永远听不到他的回音了。他说:好!我们把他从贫民窟里救了出来,他不会这么随便地离开我们。这就是他的原话。

‘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名册,’他说道,‘人名后面有行业名称。我想请你把它带回去,把五金商和他们的地址都抄下来。这对我们大有用处。’

‘还有一件小事,对莫森商行你打算如何应付呢?’他说道。我高兴得把莫森商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给他们写信辞职好了。’我说道。

‘可以,不是有分类表了吗?’我建议说。

我照他所说的写了,之后他把这张纸放进口袋里。

‘那些表不可靠。他们的分类和我们的不同。赶紧抄吧,务必在星期一十二点把表交给我。再见,派克罗夫特先生。如果你继续表现出你的热情和精干,你会看得出来公司是一个极好的归宿。’

‘不必客气,我的朋友。这不过是你该得的。但是有一两件小事,我必须和你弄清楚,这仅仅是个手续问题。你手边有一张纸,请在上面写上:我完全愿意担任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经理,年薪至少五百镑。’

我腋下夹着那本大书回到旅馆,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我已被正式录用了,而且口袋里还装着一百镑;另一方面,这个办公室的样子、公司没有挂招牌以及其他一些令一个职员心里感到不踏实的因素,使我对东家的经济状况印象不佳。然而,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拿到了钱,于是我坐下来抄写。整个星期日我都在宵衣旰食地工作,可是到星期一我才抄到字母H。我便去找我的老板,还是在那间像被搬空过的屋子里找到的他。他告诉我要一直抄到星期三,然后再去找他。但到星期三我还没有抄完,于是又忘我地干到星期五,也就是昨天。然后我把它带去交给哈里·平纳先生。

‘说实话,我几乎不知道如何感谢才好,平纳先生。’我说道。

‘非常感谢你,’他说道,‘恐怕我低估了这项任务的困难程度。这份单子对我有很大的实用价值。’

‘明天一点钟在伯明翰,’他说道,‘我口袋里有一张便条,你可以凭借它去见我兄弟。你可以到这家公司的临时办公室科波莱森街126号乙座去找他。当然你的事必须经他同意才行,但这件事是不成问题的。’

‘我用了不少时间。’我说道。

‘那太好了,’我说道,‘我什么时候上班呢?’

‘现在,’他说道,‘我要你再抄一份家具店清单,这些家具店都出售瓷器。’

‘啊,精明,精明!’他欣喜若狂地高声喊道,‘我们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是不会轻易被人说服的,这也有道理。瞧,这是一张一百镑的钞票,如果你认为我们可以合作,那你就收下它,作为我们预支的薪水吧。’

‘很好。’

‘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我说道,‘莫森商行一年只给我二百镑,但是莫森商行是可信的。啊,说实在话,我对你们公司的确了解得太少……’

“你可以在明天晚上七点钟到这儿来,让我了解进展情况。请不要太疲劳,一番劳累之后,晚上到戴斯音乐厅去欣赏两小时音乐,这对你是有益无害的。他说话时面带笑容,我一看,顿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因为他左上边第二颗牙齿上胡乱镶着金牙。”

我脑子在嗡嗡地响,几乎快连椅子都坐不稳了。但是突然一点疑问从我心头掠过。

夏洛克·福尔摩斯兴奋地搓着双手,我惊奇地望着我们的委托人。

‘什么话,我的朋友,你懂会计啊。’

“你可能很惊讶,华生医生。事情是这样的,”他说道,“我在伦敦跟那个家伙谈话时,听我说不去莫森商行了,他便喜形于色,我就是无意中发现他在第二个牙齿上胡乱镶着金牙。要知道,这两种场合我都看到了闪耀金光,再加之这两人的声音和体型几乎一样,只是那些可以用剃刀或假发改装的地方才显得不同。所以,我坚信他们‘哥儿俩’就是同一个人。当然人们会想到两兄弟可能面貌酷似,但他们绝不会想到在同一颗牙上镶上同样形状的金牙。他很有礼貌地把我送出来,我走到街上,不知如何是好。我回到旅馆,在凉水盆里洗了个头,绞尽脑汁思索这件事。他为何把我支使到伯明翰来呢?他为何比我先到这里呢?他又为何自己给自己写一封信呢?总而言之,对我来说这些问题是太伤脑筋了,不管怎样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我突然想到在我看来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事,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看来却可能是小菜一碟。我正好赶上夜车回到城里,今天清早就来拜访福尔摩斯先生,并请你们二位与我一起回伯明翰去。”

‘可是我对五金一窍不通啊。’

这位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讲完他奇异的经历以后,我们都默不作声。后来夏洛克·福尔摩斯斜视了我一眼,向后仰靠在靠垫上,脸上露出一种满意而又想发表高论的表情,好像一位品尝家刚刚呷入第一口甘酒似的。

‘不过这只是初期的薪水;除此以外,只要是你的代销商完成的营业额,你都可以提取百分之一的佣金。相信我,这笔收入会超过你的薪水。’

“相当不错,对吧?华生,”他说道,“这里面有许多地方使我倍感兴趣。我想你一定同意我的意见,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去拜访一下阿瑟·平纳先生,对你我二人来说,如此经历一定相当有趣。”

‘一年五百镑!’我大声喊道。

“但是我们怎样才能拜访他呢?”我问道。

‘你很可能没听说过。公司一直在悄无声息地运作,因为它的资本是向私人筹集的,生意兴隆,所以根本不需要大肆加以宣扬。我兄弟哈里·平纳是创始人,做了总经理,而且进了董事会。他知道我在这里交游颇广,要我帮他找一个能干而薪水不高的人,一个精力旺盛而又顺从的小伙子。帕克谈到了你,于是我今晚到这儿来访。我们开始只能给你极少的五百镑。’

“啊,这很容易,”霍尔·派克罗夫特高兴地说道,“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想找份工作,这样我带你们两个人去找总经理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这令我大吃一惊。‘我从未听过有这家公司。’我说道。

“当然,完全可以这样,”福尔摩斯说道,“我很乐意一睹这位绅士真容,看看我是否能从他那小小的把戏中理出个所以然来。我的朋友,你究竟有什么本领使你的效劳如此可贵?也许能够……”他说到这里,开始咬他的指甲,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直到我们到达新大街,再没有听他开口讲一句话。

‘对呀,先生。到那天你将成为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经理,这家公司在法国城乡有一百三十四家子公司,另外在布鲁塞尔和圣雷莫还各有一家子公司。’

当晚七点钟,我们三个人漫步来到科波莱森街这家公司的办公室。

‘不到莫森商行去?’

“我们早来根本毫无意义,”我们的委托人说道,“显而易见的是,他只是到这里来见我,因为除了他指定的时间以外,这个房间是空无一人的。”

‘哈,哈!我想我应当冒险打个赌,你根本不会去那儿。’

“这倒是值得深思的。”福尔摩斯说。

‘下星期一。’

“啊,听我说!”这位书记叫喊道,“在我们前面走的就是他啊。”

‘什么话,先生,你理应飞黄腾达,干这事是大材小用。我要告诉你,我是多么看重你的才华。我给你的职位和薪水,与你的才干相比还是很低的,但和莫森商行相比,那就有天壤之别了。请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到莫森商行去上班?’

他指向一个体型矮小、黑黑的、衣服得体的人,这个人正在街那边慌忙地赶着路。我们见到他时,他看到街对过一个卖晚报的小孩,就在马车和公共汽车之间,穿街而过,向那个孩子买了一份晚报,然后,拿在手中,走进门去。

你想想,他当时欢呼雀跃的样子让我多么惊讶。‘啊,’我说道,‘别人可不像你这样设身处地替我着想,平纳先生。我找到这份差事可不容易,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到那里去了!”霍尔·派克罗夫特喊道,“他进的就是那家公司的办公室。随我来,我尽量把事情安排得简单些。”

‘妙极了!’他举起双手欢呼道,‘这和我知道的行情相差无几。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到莫森商行去当书记员太大材小用了!’

我们跟着他爬上了五层楼,来到一间半开着的房门前,我们的委托人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声音叫我们进去。我们走进一间空荡荡的、没有陈设的屋子,正如霍尔·派克罗夫特介绍过的一样。我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正坐在唯一的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那张晚报。在他抬头看我们时,我仿佛觉得,还从未见过那样悲痛的脸孔,不仅是悲痛,几乎像是在生死攸关时那种极端恐怖的样子。他额角上渗着汗珠,面颊惨白得像鱼肚一样,双眼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他的办事员,好像跟他素不相识,我从我们向导脸上惊异的表情可以看出,这绝不是他老板平常的表情。

‘七镑至七镑六先令。’

“你脸色不好,平纳先生。”霍尔说道。

‘英国布罗肯·希尔股呢?’

“是的,我不太舒服,”平纳答道,他显然在竭力让自己重新镇静下来,在说话前舔了舔干燥的双唇,“你带来的这两位绅士是谁?”

‘一百零四镑。’

“一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另一位是本镇的普赖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随机应变地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并且是两位经验老到的先生,不过近来他们失业了,他们希望也许你能在公司里给他们谋到一条出路。”

‘新西兰统一公债呢?’

“很可能!很可能!”平纳先生勉强笑了笑,大声说道,“对了,我肯定我们能为你们效劳。哈里斯先生,你擅长什么呢?”

‘一百零五镑十七先令半至一百零六镑五先令。’

“我是一个会计师。”福尔摩斯说道。

‘真下功夫啊!’他大声喊道,‘这才是通往兴旺发达的正道呢!你不反对我来测验你一下吧?请问埃尔郡股票价格是多少?’

“啊,好,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普赖斯先生,那么你呢?”

‘是的。我每天早上都要看证券交易所的价格表。’

“我是一个办事员。”我说道。

‘你失业以后,对交易行情还留心吗?’他问道。

“我希望公司可以接纳你们,我们一决定好,马上就会通知你们。现在你们请回吧,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安静安静!”最后几句他大声喊叫着,好像再也忍受不住了。

‘还算不错。’我谦虚地回答道。

福尔摩斯和我面面相觑,霍尔·派克罗夫特向桌前迈进一步。

‘你的记忆力很好吗?’他说道。

“平纳先生,你忘了,我是应约来这里听你指示的。”他说道。

听他这么说,我当然高兴了。我在业务上历来精明能干,但做梦也没想到城里竟有人如此称赞我。

“当然了,派克罗夫特先生,当然了。”对方恢复了比较镇定的语调说道,“你可以在这里稍等一会儿,你的朋友也不妨等一等,如果你们有耐心的话,等三分钟我一定完全听从你们的指示。”他恭谦有礼地站起来,向我们鞠了个躬,从屋子那一头的门走了出去,随即把门关上了。

‘啊,’他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在理财方面颇有天赋,有许多不同凡响的事迹。你记得考克森的经理帕克吧,他总是对你啧啧称赞。’

“现在怎么办?”福尔摩斯低语道,“他是不是逃走了?”

‘正是这样。’

“不可能。”派克罗夫特答道。

‘现在在莫森商行做书记员吗?’

“为什么不可能呢?”

‘是的,先生。’

“那扇门通往套间。”

‘以前是在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司职吗?’

“没有出口吗?”

‘是的,先生。’我回答道,一边拉过一把椅子递给他。

“没有。”

‘我想,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吧?’他问道。

“里面有家具吗?”

现在我就要说到这件事的蹊跷之处了。我住在汉普斯特德附近波特巷17号的一个寓所里。对了,得到任用通知的那个晚上,我正坐在那里吸烟,房东太太拿着一张名片进屋来,名片上面印着‘财政经理人,阿瑟·平纳’。对这个人的名字我从未有过耳闻,更想不出他找我要干什么。可是我当然还是让她把那人请进来。进来的人是中等身材,黑头发,黑眼睛,黑胡须,鼻子有点发亮。他走路轻快、说话急促,仿佛是一个惜时如金的人。

“昨天还是空的。”

我终于听说龙巴德街的一家大证券商行——莫森和威廉斯商行有一个空位。我敢说,你对伦敦东部中央邮政区的情况可能不太熟悉,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伦敦一家最富有的商行。那家公司规定,所有应聘者只能通过信函应聘。我把我的鉴定书和申请书一同寄了去,但是并没抱很大希望。不料突然收到了回信,信中说,要我下星期一到那里,假若我的外表符合要求的话,立即可以任职工作。谁也不知道人家是如何筛选的。有人说,这是经理把手伸到一堆申请书里,信手拣起了一份。不管怎么说,这次我很幸运,而我也从未这样高兴过。薪水开始是每星期一镑,工作跟我在考克森商行一样。

“那么他在里面究竟能干什么呢?这件事真有些叫我捉摸不透,这个叫平纳的人是不是吓疯了?什么事能将他吓得胆战心惊呢?”

我曾经在德雷珀广场旁的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工作,但是今年初春,商行受到委内瑞拉公债券案牵连,损失惨重,这你应该还记得。当商行破产时,我们二十七名职员顺理成章地全被辞退了。我在那里工作了五年,老考克森给了我一份评价很高的鉴定书。我四处求职,可是很多人处境和我一样,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四处碰壁。我在考克森商行时每星期薪金三镑,我储蓄了大约七十镑,但我仅靠这一点积蓄维持生计,很快就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了,几乎连应征广告的回信信封和邮票都买不起。我找了多少公司、商店,上下楼梯都磨破了靴子,可是要找到职位似乎仍然遥不可及。

“他一定怀疑我们是侦探。”我提醒说。

“事情最糟糕的是,”他说道,我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傻瓜。当然,看起来好像一切正常,我也没看出来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做。不过,如果我真的把这份差事丢掉,换来的只是一场空,那么我该有多傻啊。华生先生,我不善于讲故事,我遇到的事情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样。”派克罗夫特大声说道。

我们的年轻旅伴望着我,双眼闪光。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他不是见了我们才吓坏的,我们进这房间时他已经脸色苍白了。”福尔摩斯说道,“只可能是……”从套间门里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嗒嗒的打门声音,打断了福尔摩斯的话。

“我们要坐七十分钟的火车,”福尔摩斯说道,“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请你把跟我谈过的那些妙趣横生的经历,认认真真地讲给我的朋友听,并请你尽可能讲得详细一些。再听一遍这些事件的经过对我大有裨益。华生,这件案子可能隐藏了些什么,也可能没有。不过,至少显示出你我都喜爱的那些不寻常和荒诞的特征,现在,派克罗夫特先生,开始吧,我不再打扰你了。”

“他为何自己在里面敲门?”霍尔喊道。

我坐在派克罗夫特先生对面,他是一个身材伟岸、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表情诚恳而坦诚,有一点卷曲的小黄胡子,戴一顶发亮的大礼帽,穿一套整洁简朴的黑衣服,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那种聪明精灵的城市青年。他们属于被称为“伦敦佬”的那类人,我国最负盛名的义勇军团,就是由这类人组成的;在英伦三岛上这类人中涌现的优秀体育健将和运动员远比其他阶层的要多。他那红润的圆脸很自然地流露出愉悦的神情,但是他的嘴角下垂,似乎沉浸于半喜半悲之中。然而,直到我们坐在去伯明翰的头等车厢里,我才知道他碰到的那件麻烦事。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夏洛克·福尔摩斯的。

敲门声又响起来,而且更加响亮。我们都充满期待地盯着那扇关着的门。我望了福尔摩斯一眼,见他一脸严肃,十分激动地俯身向前。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喉咙咕噜声,一阵咚咚的敲打木器的声音。福尔摩斯发狂似的冲过去,用力猛撞那扇门。可是门已从里面闩上了。我们也照他的样子竭尽全力撞门。一个门合叶突然断了,接着另一个也断了。门砰的一声倒下去。我们冲进套间,里面却空无一人。

“我的朋友,从台阶上看出来的。你家台阶比他家的磨薄了三英寸。马车上这位先生就是我的委托人,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请容许我来介绍一下。喂,车夫,把马赶快点,我们的时间正好能赶上火车。”

我们一时感到不知所措,但是不一会儿就发现靠近我们进来的那个旮旯里还有一个小门。福尔摩斯奔过去把门推开,忽见地板上扔着一件外套和马甲,门后的一个挂钩上,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用自己裤子的背带缠在脖子上自缢了。他双膝弯曲,头挂得和他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他的两个脚后跟咚咚地敲打着木门,原来就是这个声音打断了我们的交谈。我一下子抱住他的腰,将他举起,福尔摩斯和派克罗夫特把富有弹性的裤子背带解下来,那根背带早已深深嵌进了他发紫的皮肤中。我们把他弄到外屋。他躺在那里,面色如土,发紫的嘴唇随着微弱的喘息颤动着,惨不忍睹,根本不是五分钟以前的样子了。

“我想是这样。可是你从何得知的?”

“你看他还有救吗,华生?”福尔摩斯问道。

“啊!那么,你这边生意较之更好。”

我俯下身来,对这人进行检查。他脉搏微弱,时断时续,可是呼吸却越来越长,他眼睑微微颤动,眼睑下露出一线眼白。

“跟我的一样,从房子一建成,两个诊所就成立了。”

“他刚才很危险,”我说道,“可是现在已经复苏了。请打开窗户,把冷水瓶给我。”我解开他的衣领,倒了一些冷水在他脸上,然后给他做人工呼吸,直到他最后自然地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个诊所早就有了吗?”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从他身旁走开,说道。

“是的,他和我一样买了一个诊所。”

福尔摩斯低着头站在桌旁,双手插在裤袋里。

“你的邻居是一个医生?”福尔摩斯向隔壁门上的黄铜门牌点头示意说。

“我想我们现在应当叫警察来,”他说道,“等他们来后,我们就把整个案子交给他们。”

“稍等一等,”我急匆匆地给邻居写了一张便条,跑上楼去向我妻子解释了一番,到门外石阶上赶上了福尔摩斯。

“见鬼,我还是一点也不理解,”派克罗夫特搔着头,叫喊道,“他们到底把我引到这里来干什么,随后……”

“到火车上我将所有的都讲给你听。我的委托人在外面四轮马车上等着。你能马上走吧?”

“哼!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道,“就是为了这最后采取的突然行动。”

“当然了。这件案子情况怎样?”

“那么,对其余的事你都弄清楚了吗?”

“恐怕我这么一解释,就泄露了秘密,”他说道,“只讲结果不讲原因给人留下的印象反而会更深。那么,你是准备到伯明翰去了?”

“我想这是很明显的,华生,你的意见怎样?”我耸了耸双肩。

就像福尔摩斯的所有推理一样,事情一经解释,看上去就特别简单。他从我脸上看出了我的想法,笑了起来,但却颇有讥诮之意。

“我必须承认这超乎我的想象。”我说道。

“你的拖鞋是新的,”他说道,“还没买几个星期。但是我看那朝向我这边的鞋底已经烤焦了。开始我以为是沾了水后在火上烘干时烧焦的。但是鞋面上有个小圆纸片,上面写了店员的代号。倘若鞋子沾过水,这纸片早该掉了。因而你肯定是在炉子旁边伸脚烤火把鞋底烤焦了。一个人要是没生病,即使在这样潮湿的六月份天气,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去烤火的。”

“啊,如果你们先把这些事情仔细考虑一遍,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你究竟是怎样……”我说,但是福尔摩斯没等我问完就先开了口。

“那你到底得出什么结论呢?”

我低头看了一下我脚上穿的那双新漆皮拖鞋。

“好,全案有两点关键之处。第一点是他让派克罗夫特写了一份到这家荒诞的公司服务的声明,你还不明白这有多么引人深思吗?”

“从你的拖鞋上。”

“我没有留意这一点。”

“何以见得?”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他这样做呢?这有点不合乎常情,因为像这类安排通常都是口头约定的,这一次并没有什么理由在你身上打破惯例。我年轻的朋友,你没有看出来他们十分迫切要弄到你的笔迹,而又没有别的办法弄到吗?”

“确实如此。”

“为什么要我的笔迹呢?”

“那么,又通过你的推理了?”

“很好,为什么呢?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的案子就有重大进展了。为什么呢?只能有一个恰当的理由,就是有人要模仿你的笔迹,故而不得不花钱买你的笔迹样本。现在我们再看看第二点,就发现这两点可以相互解释了。这第二点就是平纳不让你辞职,肯定要让那家大商行的经理满怀希望,认为有一位他素未谋面的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星期一早晨就要去上班了。”

“我亲爱的伙计,你是知道我的方法的。”

“我的天哪!”我们的委托人喊道,“我真是瞎了眼啊!”

“那么,你是如何得知我生过病呢?”

“现在看看他为什么要弄到你的笔迹吧。假设有人冒名顶替你去上班,但字迹与你递交的申请书上的迥然不同,当然这出把戏就要露出破绽了。但如果在这几天内那个无赖学会模仿你的笔迹,那他就不会有任何差池了,因为我相信这家公司没有人见过你。”

“的确如此,你看起来很壮实。”

“一个人也没有见过我。”霍尔·派克罗夫特低吟道。

“上星期我患了重感冒,三天没有出门。可是,我想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太好了。当然,这件事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设法不让你改变主意,并且制止你和任何知情人接触,以防你知道那个冒名顶替你的人已经在莫森商行上班了。所以他们预支给你一笔高薪,把你支到中部,在那里他们给你许多工作做,使你无暇返回伦敦,不然你就会把他们的小把戏揭穿了。这一切都是昭然若揭的。”

“哈!这样再好不过了!”福尔摩斯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眯缝着双眼敏锐地望着我,“我发现你最近身体不大好,夏天感冒总是有点扰人的。”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要假扮他自己的哥哥呢?”

“我邻居外出时,我就替他行医。他总想着报答呢。”

“啊,这也很明显的。显然他们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既已冒用你的名字进了莫森商行,他们又不想有第三者参与这桩阴谋,又要有人当你的老板,所以他就尽量乔装打扮冒充两兄弟,相信即使你发现他们相貌酷似,也会认为是哥儿俩长相一致。要不是你幸而无意中发现了他的金牙,也不会起疑心。”

“那么你的诊所怎么办呢?”

霍尔·派克罗夫特双手握拳在空中挥舞。“天啊!”他叫喊道,“在我被人耍的时候,那个假霍尔·派克罗夫特在莫森商行里都干了些什么呢?我们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请告诉我怎么办。”

“如果你愿意,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必须给莫森商行发一份电报。”

“去伯明翰这样远的地方也行吗?”

“他们每星期六十二点关门。”

“可以,如果你愿意,我们今天就出发吧。”

“没关系。会有一些看门人或警卫……”

“譬如说,今天就去如何?”

“啊,对了,因为他们保存着许多贵重的证券,他们还有一支常备警卫队。我记得在城里听人说过这回事。”

“一点也不会。我希望这样的经历多多益善!”

“太好了,我们给他发一个电报,看看是否一切正常,那里是否有一个冒用你名字的办事员。这是很明显的,可是,我还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一见到我们,这么一个无赖却立刻跑进去自缢了?”

“我相信你不会认为资料搜集工作已近收官了吧?”

“报纸!”我们身后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这个人已经坐起来了,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用手抚摸着脖子四周的宽宽的红色勒痕,双眼已经复原。

“恰恰相反,”我回答道,“就在昨天夜晚,我仔细整理了原来的笔记,并且还把我们的破案成果分门别类了。”

“报纸!当然了!”福尔摩斯突然激动地叫喊道,“我真傻!我在我们来访的事上想得太多了,丝毫也没有想到报纸。肯定秘密就在报纸上。”

“我也希望如此,”他坐到摇椅上,继续说道,“尽管你埋头于医务,可不要把你对我们小小的推理法产生的兴趣完全置之脑后了。”

他把报纸在桌上摊开,欣喜若狂地叫喊起来。“请看这一条,华生。”他大声说道,“这是伦敦的报纸,早版的《旗帜晚报》。我们所要的就在这里,请看大字标题:‘城里发生抢劫案。莫森和威廉斯商行发生凶杀案。有预谋的抢劫。罪犯已落网伏法。’华生,这不都是我们想知道的吗?请大声读给我们听听。”

“谢谢你,我们两个人都很好。”我非常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

从这则报道刊载的位置,就能看出这是城里的一件重要案件,内容如下:

“啊,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大踏步走进房内说道,“见到你十分高兴!我相信,‘四签名’案件中尊夫人受到了惊吓,想必现在完全恢复健康了吧?”

今日下午在伦敦发生一起重大抢劫案,一人被杀,罪犯已落网。不久前,莫森和威廉斯这家著名的证券行存有百万镑以上的巨额证券,设立了警卫人员。经理意识到自己肩负重大责任,便配置了一些最新式的保险柜,并在楼上增设了一名武装警卫日夜执勤。上周公司招收一名新职员霍尔·派克罗夫特。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臭名昭著的伪币制造犯及大盗贝丁顿。该犯与其弟刚刚服满五年苦役获释。目前尚未查明他是用何种方法采用假名混进这家公司,以便借此获取各种锁钥模,彻底摸清保险库和保险柜的分布情况的。

接管诊所后的三个月里,我一直致力于医务,几乎很少和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谋面。因为我非常忙,无暇到贝克街去,而福尔摩斯自己,除了侦探业务需要,也很少到别处转转。六月里的一天早上,早餐后,我正坐下来阅读《英国医务杂志》,忽听一阵铃声,令我异常惊奇的是,随后就传来我老朋友那高亢而有点刺耳的话语声。

“按照莫森商行惯例,星期六中午职员放假。因此,在下午一点二十分,苏格兰场的警官图森看到一个人拿着一个毛毡制的手提包出来时,感觉异常惊奇。这引起了他的警觉,便尾随而行,罪犯虽然拼死抵抗,但图森在警察波洛克的协助下,终于成功将其捕获,并当即查明发生了一起胆大包天的特大抢劫案。从手提包中搜出价值近十万英镑的美国铁路公债券以及其他矿业和其他公司的巨额股票。在检查房屋时,发现那名不幸的警卫的颅骨被从身后用火钳砸碎。毋庸置疑,这一定是贝丁顿假托遗忘了什么东西,然后进入楼内,杀死了警卫,迅速把大保险柜内的东西劫掠一空,然后携带赃物潜逃。他的弟弟经常与他协同作案,此次经过核证,其弟尚未露面,不过,警方仍在尽力查访其下落。”

婚后不久,我在帕丁顿区从老法夸尔先生手中买下了一个诊所。有一个时期老法夸尔先生的诊所生意兴隆,可是由于他年事已高,又加上遭受圣维特斯舞蹈病的折磨,他的生意也就江河日下了。因为人们很自然地信奉一条准则,那就是:医生首先必须自己健康,才能治好别人;如果连自己也不能医好,那人们对他的医术自然要将信将疑了。所以,我的这位老前辈身体越孱弱,他的收入就越微薄,到我买下这个诊所时,他的收入已经由每年一千二百镑减少到三百多镑了。然而,我认为自己风华正茂、精力充沛,自信地认为不出几年,这个诊所一定会东山再起。

“好了,我们可以使警方省去许多麻烦,”福尔摩斯瞟了一眼那个蜷缩在窗旁脸色憔悴的人,说道,“人类是一种奇怪的混合物,华生,你看,即便是恶人和杀人犯也能如此看重感情:弟弟一听说哥哥要丢了性命,便自寻短见。如今,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医生和我留下看着他,派克罗夫特先生,麻烦你去把警察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