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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没错,”独孤仲平微微点头,“他知道我在看着他。”

“是他吗?”韩襄小声问。

韦若昭于是自告奋勇:“我去,那天去抄我穿的是官衣,他应该认不出来我。我去看看他下的什么注!”

说话间,方驼子已经不慌不忙地踱进了大厅,韦若昭下意识地看向独孤仲平,就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方驼子的举动,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脸上的肌肉还是无法抑制地紧绷起来。

独孤仲平点头默许,韦若昭于是端着一盘点心走入大堂。她故意迎着方驼子走过去,两人擦肩而过,方驼子却目不斜视,径自朝柜台走去。就见他从怀里拿出几串铜钱:“押左羽林军输。”

“就一个驼子,没有随从。散客里头是不是还混着有同伙就不知道了。”

“客爷,不赌个比分吗?”碧莲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独孤仲平当即一个箭步来到窗板前,透过缝隙朝外望去。韩襄与韦若昭对视一眼,也凑上去,韦若昭问:“他们来了几个人?”

方驼子微笑着摇摇头,碧莲瞅见远处的韦若昭朝自己眨眼睛,顿时意识到这就是方驼子,忙堆出满脸的笑,迅速开了张赌票递给他。

韦若昭还想说什么,这时一个便装的金吾卫士匆匆走进来报信:“门口进来个驼子,你们看是不是?”

这时另一个伙计急匆匆跑进来,凑近碧莲一阵低语,碧莲听完便大声宣布:“进场锣已经响了,还有一刻就开打,要下注趁早啊!留着你们那些糟钱也是咬手,不如送到老娘这儿博个富贵!”

独孤仲平淡定地笑笑,道:“沉住气,我们也是在赌。不下重注,怎么可能挣大钱?”

有客人在下面起哄:“老板娘,你这是卖酒的口风,哪像是招赌的?”

“是啊,独孤先生!”韩襄也焦急得一个劲儿搓手。

碧莲却笑道:“老娘本来就是卖酒的嘛!哪个说招赌一定要不声不响的?一会儿算了账,要是这赌会发了财,老娘还要放它两串炮仗呢!”

韦若昭一听便摇头,道:“王爷的钱庾大人又不敢拿,牛成的本来就是我们的!”

众人顿时一片哄笑。

“不来就不来,我看散户下注很踊跃嘛。”独孤仲平倒是很沉得住气,“他们不来,我们就干脆发笔财!”

窗板后,韩襄低声问:“独孤先生,要不要通知牛将军,让他的球队改成打赢?”

韦若昭不等李溶说话便提起裙摆朝厨房跑去,而到了厨房附近想着李溶看不见了,便闪身进了回廊。独孤仲平与韩襄正在窗板后一坐一站。韦若昭一进来便道:“他们都下注了,可你等的人还没有来!”

独孤仲平一直监视着方驼子的举动,若有所思地道:“你觉得他押了多少?”

柜台后的碧莲瞥了眼韦若昭,见她悄悄朝自己眨了眨眼,这才熟练地开出赌票。李溶收了赌票,踌躇满志地回到座位上坐下,韦若昭不自觉地朝原先的回廊方向望了一眼,对李溶笑道:“王爷您先坐,我给您取些点心去。”

“瞧着也就几缗吧!”

等牛成在阿得的陪同下离开,李溶当即迫不及待地掏出早已备好的一大沓银票,足有上千缗的样子,气势十足地扔在柜台上:“左羽林军输,四比五!”

“再等等。”

“这才对头,要想做比分做输比做赢容易,上回我太相信那帮骗子了,竟然信了右监门卫会做赢,险些吃了大亏!”李溶一副行家里手的口吻,“这回我可不会犯糊涂了。”

独孤仲平说完这一句便又不再出声了。方驼子径自找了个不起眼的座位坐下,闷头喝茶,也不掺和其他赌客的谈笑,只偶然抬一下眼皮,将犀利的目光投向四周。那刀锋似的目光一度扫过回廊前的窗板,但又迅速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跟在他身后的韦若昭故作惊讶地小声嘀咕起来:“牛将军怎么会赌自己队输呢?”

“主裁官入场了!”随着阿得的一声高喊,大厅中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碧莲也跟着四下招呼起来:“还有下注的没有?一会儿开了球,财神爷可就不会搭理你了!”

阿得大吃一惊,李溶站在牛成身后一步的距离,侧耳倾听,脸上却微微露出笑容。

方驼子听了这话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茶盏、站起了身。侍立在李溶一侧的韦若昭不由惊讶地注视着他,她很想立刻跟上去看看,却又担心李溶起疑,坏了独孤仲平的计划。

牛成正在柜台前仰头看布告板。阿得殷勤地道:“牛将军,要不要我把输赢比分的赔率给您报报?”牛成只一笑,道:“不用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到台面上,“我赌五比四,左羽林军负。”

就见方驼子已经缓步走到柜台前。“下注,左羽林军五比四胜。”

“不用,我自己去。”李溶已经站起身直奔柜台方向而去,韦若昭的任务是要牢牢盯住他,自然赶紧跟上。

碧莲不禁露出诧异之色,道:“你不是下过左羽林军输吗?出了票可是不能改的。”

“正是有左羽林军下场打球,牛将军来定是有消息,王爷莫急,我去打探一下。庾大人吩咐过,横竖不让王爷吃亏就是。”韦若昭说着便要去找牛成,却被李溶拉住。

“知道,”方驼子只一笑,“我说的是再开一张票。赌这些。”他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大沓银票,放到台面上,“你这里好像没有说不许一个人下两笔注吧?”

李溶还是一脸惊奇,目不转睛地瞪着牛成:“连他也来赌了?今日可是左羽林军……”

“可是你押的结果正好相反……”

“哦,王爷做事谨慎,不随便结交军卫的将军们,”韦若昭笑着将茶盏放在李溶面前的桌案上,“怪不得皇上这么信任您呢。”

方驼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没错,两面下注,我习惯这样。”

李溶听了急忙摆手,道:“不,不,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碧莲更加不解,心想这人还真是狂妄,便道:“这个比分可是一赔十的赔率。”

韦若昭一笑,道:“不错,怎么,王爷认识?庾大人说的要来下注的要人就是他,我去请他过来一起叙叙?”

“我赌的就是一赔十!”方驼子边说边环顾四周,“请老板娘快些,马上就开球了,除非你是怕输,不敢收了。那这私会我看也就没必要开下去了,什么上无封顶,原来只是骗人的鬼话!”

牛成听了只淡淡一笑。“这场子不错!”周遭的客人们有的认出他是左羽林将军,纷纷议论之下,不少或惊诧或眼热的目光都向牛成投来。李溶也老远便看见牛成,韦若昭恰好这时端了茶过来,李溶却已顾不上睹色也顾不上喝茶,着急地问道:“这不是左羽林军的将军牛成吗?”

大堂中已经微微有些骚动,不少赌徒聚过来看热闹。碧莲瞪了方驼子一眼,却还在犹豫。窗板后独孤仲平看出方驼子下的是一大笔钱,碧莲感到了压力,不知是否可收,便朝旁边的韩襄使了个眼色。“去,让她收下。再让阿得告诉牛将军,让他们打输。”

“哎呀,牛将军,您来了,快里边请。”阿得笑嘻嘻地上去迎接,又是递手巾又是倒茶水,“托您的福,左羽林军那天赢右监门卫那场球可太漂亮了,今儿,有您镇着,左羽林军肯定还得赢!”

韩襄赶紧从回廊溜出去,混在人群中朝碧莲使劲点点头。碧莲长舒一口气,一把抓过银票,笑道:“哪个说话不算?老娘收了,一赔十跟你赌!”

韦若昭这欲拒还迎的招数果然将李溶撩拨得心痒难耐,他色迷迷地盯着韦若昭远去的背影。这时身着官服的牛成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还边走边大声招呼伙计,简直一副生怕没人注意到他的样子。

李溶也注意到柜台这边的骚动,他想凑过去看看,却被韦若昭拦住。韦若昭道:“王爷,您少安毋躁,这有个驼子,怕是疯了,居然敢赌左羽林军五比四胜!”

李溶确是在那真假庾瓒大闹赌局的时候见过穿金吾卫官衣的韦若昭,但一来韦若昭今天打扮殊异,二来他毕竟是惯调风月之人,见了这般丽人,心思还是更多放在兜搭上,于是说着就要去拉韦若昭的手。韦若昭却巧妙地身子一扭,已经换到了李溶另外一侧,李溶不得不放开了手。就听韦若昭笑道:“王爷见过的美人车载斗量,哪会记得我呀?您这边请。”说着她将李溶引到了距离柜台不远的一张桌案前,“庾大人还吩咐了,一会儿有重要的人来下注,让我提醒您注意。人这会儿还没到,我先替您倒茶去!”

李溶一愣。“那个赔率是多少?”

李溶看着面前这个标致的姑娘,不由得笑着点头,道:“庾大人果然是周到人,我看这位小娘子很是面熟啊……”

“一赔十啊。”韦若昭道。

“王爷,您可来了,庾大人让我专门在这儿候着您呢!”韦若昭边说边亲热地凑上去,“他出面不方便,派我来陪着您。”

“真是不低呀。”李溶不禁喃喃自语。

她一面等一面摆弄头上的金簪,心想着独孤仲平这两天的样子实在有些古怪。自打他从三松冈回来,两人就几乎没私下说过话,连她在赌会上的行动方案和应该注意的事项也是直到行动开始前独孤仲平才和她草草交代了几句。韦若昭很想问问他和千面佛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她也知道自己只能等待,等独孤仲平自己想好了,想说的时候,才可能知道些什么。这种感觉很是让她不舒服,却又无法改变,归根结底,谁让她对这个人的一切都无法遏制地好奇和关注呢?于是她只好怀着半是期待半是不安的心情努力等待着,好在不久随着阿得一声“客人到”的响亮唱喊,安王李溶就在伙计们的簇拥下迈步进来。韦若昭一见目标出现,当即热情地迎上前。

韦若昭看出李溶有些动摇,忙抬手一指,笑道:“那有什么用?您跟的可是牛将军,没见他还在这儿吗?错不了的。”

韦若昭今日特意穿了身女人味极浓的裙装,曳地的裙摆,低开的领口,质地上乘的丝缎却选择了墨绿与深红的暗色,衣料上的织花、绣线也是暗暗的,一片深沉中愈发衬托出豆蔻少女的白皙明媚。

李溶望见牛成确实还在大厅一角与几个人说笑,这才又放松下来。那边碧莲将写好的第二张赌票交给方驼子,道:“算你倒霉,封柜之前,你偏要给老娘送钱,到时候输了,可不要后悔!”

不限身份、不设上限的私赌会果然颇具号召力,不到晌午,荣枯酒店大堂内已经人来人往,赌客云集。人们热烈地议论着即将开始的比赛,不时有人到柜台前下注。碧莲忙得不亦乐乎,阿得领着众多伙计、胡姬端茶倒水、传递消息。柜台对面通向后园的回廊被临时封了起来,隔着回廊的窗板,独孤仲平可以看到整个大堂中的情形而不被大堂中人注意到。而韦若昭已经早早守在大门前,她要等的人自然是安王李溶。

方驼子却讳莫如深地笑了,点头道:“愿赌服输。谁都不能后悔。”

又一场马球赛开打的日子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