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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李秀一呆立一刻,突然大笑起来,但那笑声听起来简直不像是人所发出的,而且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无法遏制,在这荒野的寂静夜幕里回荡着,显得格外恐怖瘆人。

“具体日子小的不知,不过两个月前肯定还没有!”

那农夫见他如此更加胆战心惊,不知这怪异的笑对自己来说是凶是吉,当下忽觉裆中一紧,一股热流失控而出,很快弄湿了衣袍和周围的土地。

李秀一想了想,道:“你知不知道这坟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许久,李秀一才缓缓收住了笑,他瞥了一眼农夫的熊样,于是抬脚收刀,道:“起来吧。”见对方还有些迟疑,顿时又不耐烦起来,厉声喝道,“还愣着干吗?滚吧!”

农夫连连点头。“肯定!我在这一带干这营生,哪儿新起了坟包,自然多在意些!”

农夫这才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试探道:“您真的放了我了?”

“你能肯定?”

“没错,你这坟扒得好,给自己挣回了这只耳朵,快滚吧,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是啊!”

农夫如蒙大赦般一溜烟儿地消失在夜幕中,连掘坟铲与白袍都忘了拿。李秀一坐回到那块石碑旁,伸出手搭在石碑上,细细抚摸着,不像是面对仇人的墓碑,倒像是爱抚一件自己心爱的旧物。当他的手指轻轻掠过碑面上“千面佛”几个字时,终于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你说这一出是你安排的呀,还是老天爷安排的?看来死得好不如死得巧啊,你他妈死得真是太巧了!”

李秀一一愣,抬起了刀。“你说什么?这坟是新的?”

李秀一说着重重地拍了拍石碑。

李秀一说着一脚将农夫踩翻在地,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耳朵。农夫却还不停地哀求:“好汉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谁是千面佛!只因这里突然有了个坟头,因此就过来随便探探,不想就撞见了好汉,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荣枯酒店里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庾瓒为了庆祝抓住了假庾瓒一伙儿在举行宴会。金吾卫众人在胡姬们的环绕下推杯换盏,庾瓒尤其兴奋,一杯接一杯痛饮,心中的喜悦还是按捺不住,大言不惭地侃侃而谈:“真他妈悬啊!要是他们的奸计得逞,王爷还不得恨死我啊?也多亏了是我,带着你们及时赶到,当场戳穿了他们的把戏。王爷对我那个谢啊!还留下句话,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他!”

“哪个要你的狗命!千面佛是个混蛋,不过你也不够格扒他的坟!我给你留个记号,下回扒坟的时候,学会挑地方!”

“真的?”碧莲却不屑地哼了一声,“王爷真说了这话?别是你这胖子糊弄我们的吧?”

李秀一说着将那铲子一丢,伸手便抽出腰刀,朝那农夫当胸一横。农夫只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这能开玩笑吗?他们都听见了!”庾瓒朝韩襄一努嘴,韩襄与几个当时在场的金吾卫士忙不迭点头。

“碰上老子这个行家,算你倒霉!”李秀一哼了一声,“你他妈扒谁的坟不好,居然敢扒千面佛的?”

“听说这位安王爷可很得皇上的器重,要是将来他登了大宝,那大人您还不得弄个将军当当?”一个胡姬和庾瓒开玩笑。韩襄听了这话顿时摇头道:“将军?将军算什么?大人替安王爷立下这等功劳,就是当个宰相节度,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农夫一愣,万万想不到李秀一竟然认得自己这吃饭的家伙,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庾瓒对韩襄的吹捧自然十分受用,摇头晃脑,得意之情已然溢于言表。庾瓒道:“现在还不能把话说这么满!你们都好好干,大人我绝对亏待不了你们。”

“这是挖坟铲,敢情你小子是个扒坟偷墓的贼啊!”

众人急忙都举杯向庾瓒敬酒,唯有陪坐在末位的韦若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对眼前的酒食根本提不起兴致,时不时回头朝阁楼方向张望。

李秀一顿时笑出了声,久在江湖行走办案的他如何不认得这东西?只要接上根长竿子,这就是把摸金挖宝的利器。

“韦姑娘,”庾瓒看出韦若昭有心事,也知道她的心事是因为独孤仲平,“你就别操心了,独孤老弟向来不怎么喜欢和我们一起热闹的。”

“没……没什么啊……”农夫还想掩饰,李秀一已经一手反拧他的双手,一手从他腰后夺过一柄小巧而形制颇为奇特的铲子。

碧莲也笑着过来帮腔,道:“是啊,他一回来就从谷大厨那儿拿了不少的酒上去,这会儿搞不好早已经成醉猫儿了!”

“放屁!你后腰上别的是什么?”

独孤仲平回来后主动找酒喝,这韦若昭倒不知道,忙追问一句:“我师父主动找酒喝了,你肯定?”

那农夫被李秀一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坏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晚间要过这岗子,怕遇上歹人,就弄了这件袍子,随便装个鬼,也好防身,没想到……”

“当然。”碧莲很是肯定。

“你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想干什么?”李秀一质问道。

“这么说你师父又头疼了?”庾瓒一听这话也放下酒杯,“怎么会这个时候犯病呢?没有道理啊!”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那影子,并扯掉了他身上的白色长袍,里面的农夫服色露了出来。

众人正在面面相觑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方向响起,但见独孤仲平已经踉踉跄跄地从楼上奔了下来,他一只手提着只空了的酒瓶,另一只手扶住额头,脸上的神情显然十分痛苦。

李秀一不禁大笑一声,道:“算你运气,老子就是专门捉鬼的——”

韦若昭急忙迎上去,扶住独孤仲平,关切地道:“师父,怎么样?”

“鬼——”影子故意捏起嗓子,令声音颤抖着。

独孤仲平头上簌簌冒着冷汗,努力从口中挤出几个字:“牢房,那个关假大人的牢房!”

李秀一冷笑起来。“站住!是人是鬼?”

庾瓒不禁站了起来,疑惑地道:“牢房没问题啊,任何人只要来探监就先扣起来。你交代过了嘛,放心吧!”

就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穿过冥冥雾气从远处晃了过来,随着影子的靠近,可以看见它双手平伸,横向移动,若非李秀一眼力出众,很容易被错看成是足不沾地地在飘荡。

庾瓒这番解释显然不能让独孤仲平安心,突然而至的剧烈头痛中,他的直觉明确地指向关押假庾瓒的右金吾卫牢房。“还是去看看的好!”他说着便推开韦若昭的搀扶径自朝门外奔去。庾瓒等人这下也都无心继续饮酒,纷纷面带疑惑地起身跟了上去。

“谁?”李秀一气运丹田,低声喝问。

右金吾卫牢房内值守的官差见庾瓒等人蜂拥而来却是吓了一跳,牢头老高赶紧迎上前,又惊又怕地赔笑道:“大人,您这是?”

正念叨着,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枯枝被踩响的声音,李秀一当即手按刀柄,全身戒备起来。

“那个骗子有什么情况没有?”庾瓒一面带人朝牢房深处走一面问道。

“喂,你也来一口吧!”李秀一抬手在石碑上浇下一行,“你怎么不威风了?想想你过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下一大群,名头响当当,现在怎么样?不也得孤零零地在那里面躺着?”他说着停顿片刻,“谁让你教了个好徒弟呢!被他杀了,你不算冤!你要是心里憋屈就再等等,早晚我们都来和你做伴,到那时,大家就都扯平了!”

老高顿时摇头。“没什么事,晚间吃过了酒,这会儿应该睡下了。”

李秀一感觉这一刻他生命的一部分也好像被掏空了,整个人都轻飘和无聊起来。但这轻飘和无聊又远比刀斧加身的痛楚更让人无法忍受!是的,他就是害怕这样的感觉,明明昨晚就已经出了城,到了三松冈附近却又犹豫了,他拖来拖去,又拖了一日,才来寻这坟墓。他忍不住发起狠来,猛地朝那石碑拍了几掌,冰冷的青石在掌心留下滑腻而疼痛的触感。李秀一于是又狠狠地踢了几脚,接着有些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石碑前。他从怀里掏出个酒壶,打开盖,冲上天敬一下,在自己面前浇下一行,然后抬手朝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

独孤仲平一下子警觉起来,不等庾瓒发问便抢先道:“吃酒?这牢饭什么时候还供酒了?”

李秀一仔细地上下看看,又用手摸了摸石碑上的苔藓,厚厚的,显然已有了些时日。李秀一狠狠地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内心却是说不出的失望和悲凉!这处墓地的所在自然是他从方驼子口中拷问出来的,原来这老家伙真的已经死了!这许多年,所有的断断续续的追踪,所有大仇将报的兴奋和线索中断的失落,顷刻间都遽然远去,不再有任何意义。师父刘全的仇肯定是没法报了,这很不公平,可师父不是一直对自己说,这世间原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吗?这样想来,这也是师父的宿命。

“那个假冒咱们大人的小子说他恐怕没两天了,拿出些钱,央求我们去给他买些酒食……”

凑近一看,那石碑不过是最寻常的青石雕成,碑面打磨得也算不上光滑,上面的题字更是粗粝,只有简简单单一行隶书:“千面佛之墓”。

独孤仲平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同时脚下加快了速度。众人拐过了好几重巷道,终于来到关押假庾瓒等人的牢房门前。不等靠近,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已经扑面而来。众人这下也都知大事不好,急忙冲上前察看。

李秀一下了马,把马拴在一棵大树上,朝高冈上爬去。高冈上飘浮着一层薄雾,天虽然还没有全黑,但在这雾气的笼罩下却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李秀一于是掏出火折子引燃,借着微弱的火光四下里打量一番,很快便在最中间一棵松树下找到了一块石碑。

眼前的景象却让众人都惊呆了:但见一片血泊之中荷官与几个假金吾卫的尸体东倒西歪,他们的身上、颈上以及胸腹都留下了利刃造成的狰狞伤口,而那假庾瓒却独自坐在距离其他死者稍远的角落,他的心脏已经被一柄短剑贯穿,而他的双手却紧紧握住那剑柄,一双至死不肯阖上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视着众人。

苍茫的暮色中,李秀一骑着马,缓步来到了渭水边的一处高冈,只见这高冈上耸立着一片松林,并非只有三棵松树,只不过其中的三棵特别高大罢了。看来这便是那三松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