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长安三怪探之焚心剑 >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就在金光门那巨大的阴影下,却有两个人默默地注视着他飞驰而过的身影。其中一个是方驼子,另一个人却几乎完全置身于暗影之中。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秀一纵马出现在金光门下,他几乎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冲出了城,一路向着逐渐拢上来的夜色疾驰而去。他要去的地方叫三松冈,这个名字从方驼子嘴里一吐出来,他就直觉这确是千面佛的埋身之地。但他还是执意要去看看,追踪了这么多年,千面佛的死讯让他骤然感觉到巨大的失落和懊恼,却又无可奈何。千面佛居然死于独孤仲平之手,世事还能更荒唐吗?他不愿承认的是,当他确信方驼子所说的是真话时,其实也感觉到一阵轻松,只是他还不能接受,他其实并不想独孤仲平成为他的对头。想到这些,烦躁的他只能不断地用鞭子去抽打那匹已经在发足狂奔的坐骑。

“你的手没事吧?”这个人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已经颇有了些年纪。

冬日的白昼十分短暂,伴着一声声静街的鼓点,长安城的一道道坊门、城门次第关闭,喧嚣了整日的长安又一次陷入了黑夜与寂静。

方驼子低头看看自己被李秀一踩伤了的手,不屑地哼了一声。“没事,这小子以为这几下子我就受不住了呢。他问得很细,照您吩咐的,我把话都传给他了,就看他会不会传给小爽子了!”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但看独孤仲平的面色,分明没有再给众人解释的意思,也就都没开口询问。他们已经习惯听独孤仲平的安排而不再问东问西,反正这样总有最好的结果。只有韦若昭在拼命思索独孤仲平这句话的含义,却有些不得要领。心道,师父怎么也学着李秀一的样子,什么都不点透,真是气人。但她知道师父不想说的一定不会说,也就只好拼命闭住自己想张开的嘴。

黑暗中的老者一副笃定的口吻说:“他会的。”

众人顿时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独孤仲平,独孤仲平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语气也是意味深长的。“王爷的钱可不好挣啊。”

“可我有点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地把这些透给那小子,让他传话?就像许多年前,您让我假装喝醉酒,把那些话传给……”方驼子欲言又止。

独孤仲平摇摇头,道:“不,我在想,为什么会是他?”

“以后你就明白了,这样对他最好。照做吧!”

庾瓒说着已经按捺不住得意起来,其余众人也都放松了下来,而独孤仲平却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韦若昭看看他,问道:“师父,怎么,你觉得不是他?”

方驼子恭恭敬敬地点头,道了声“是”。

裴氏却笑着摇头,说:“这姑娘真是急性子,你听我说完啊。王弼家这二少爷前些日子骑马摔断了腿,正躺在家里,要出门,怎么也还得两个月!”裴氏说着伸出两只手指晃晃,庾瓒一拍大腿,叫道:“这么说,他们要骗的是安王千岁?我的天,得亏叫咱们知道了,这回我一定得立上一功!”

老者这时又问道:“这儿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韦若昭一听便皱起眉头,道:“有两个?”

“都妥了。找到一个和右监门卫将军陆师古像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韦若昭不禁笑出声来,裴氏这时得意扬扬地走进房间,庾瓒赶紧迎上前,一脸媚笑地问道:“夫人,怎么样?”裴氏没说话,只朝众人扬了扬手中的三张画像,机灵的韩襄赶紧上前倒茶伺候,裴氏落了座,又喝了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这个杜士良杜驸马和牛成是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的朋友。剩下的这两个,和牛成基本上就算不认识。”

老者伸手轻轻拍了拍方驼子肩膀。“好,就交给你了。”

独孤仲平只一笑。“那还不简单,那么胖的歪嘴太难找了!”

一年一度的马球季就在瑟瑟的寒风中拉开了帷幕。这项激烈而危险的活动可以说是最受唐人欢迎的竞技项目,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人们对马球的喜爱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而宫城北禁苑的马球赛乃是整个长安规格最高也最精彩激烈的赛事,南衙北衙各军卫都会组队参加。今日第一场便是左羽林军对阵右监门卫,看台上衣着华丽的长安权贵们正纷纷入座,而球场两侧,对阵双方分别身着红、黄短打袍服,已从球场两边门鱼贯而入,正纷纷检查马匹、勒紧肚带、测试球杆,并不时互相瞪视、挑衅,临战气氛十分浓厚。

庾瓒愤愤地走来走去,嘴里还恼怒地抱怨着:“这帮混账东西,怎么偏偏选了我不选郭歪嘴呢?”

而在平康坊那家所谓私赌会的大厅内,那座高大的座屏上已经挂起了红黄两色标识,伙计用一根长杆钩子挂起两块牌子,红色一侧写有“左羽林军”,黄色一侧则写着“右监门卫”。方驼子站在座屏一隅,身边围绕着扮伙计的、扮赌客的、扮金吾卫士的以及假庾瓒等团伙众人。

“他们太狡猾了,从咱们这儿偷了右街使的金腰牌再去左街使那儿偷官服,这样两边一凑,别人就不容易发觉他们冒充庾大人的意图!”韦若昭感慨道。

方驼子环顾一下,低声道:“各司其位吧。”

“没有,”独孤仲平笑而摇头,“而且郭歪嘴的肥肉一点不比咱们大人少!”

众人一下子散开,站到了自己的角色应该在的位置。假庾瓒掏出右街使的金腰牌看了看,冲方驼子点点头,直接带着几个假的金吾卫士从侧门走出了大厅。

韦若昭这时忍不住插嘴道:“这左街使和右街使的官服一点区别都没有吗?”

而与此同时,右金吾卫衙门大堂内,韩襄等一众金吾卫士也已经全副武装、整装待命。韦若昭也在其中,四下里却没有孤仲平的踪影。

韩襄一脸自信地说:“八九不离十,刚才我到了郭歪嘴那儿,不管怎么说,他死活就是不借。看神色还有些慌张,我提出自己上他们库房去翻翻,他就更慌了,二话不说,就把我轰了出来。他的官服一准是丢了一件!”

同样身着全套右街使官服的庾瓒从里面走出来,众人忙上去。庾瓒问道:“怎么样?你们都准备好了?”

“查清楚了吗?”问话的是庾瓒,众人此番碰头是在庾瓒的办公间里。

“准备好了!”韩襄等人回答得十分响亮。

话音未落,李秀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庾瓒却显得有些惶恐不安,四下看看不见独孤仲平,不由得小声问韦若昭:“你师父呢?”

“给你个忠告!当男人有往日恩怨要了结的时候,女人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韦若昭同样一脸茫然,摇摇头。庾瓒顿时有点没底气,但在众人面前却不能露怯,只好暗自替自己鼓鼓劲,继而故作踌躇满志地大喝一声:“出发!”

韦若昭不由得一愣,李秀一已经转身朝窗口走去。“我现在继续去干让你讨厌的事了!”李秀一说着推开窗户,翻身越了出去。韦若昭跟过来,抬头向对面的二楼望去。没想到李秀一又在这时反身回来,只吓得她向后一缩。

平康坊赌局门前,一个年轻公子在两个小厮陪同下信步而来,这公子面貌白净,身材微胖,虽然穿着上并不显山露水,但那举止做派一看便是贵胄出身。候在门前的迎客伙计急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李秀一听了这话却出人意料地笑了。“这就对了!我就是喜欢别人讨厌我。尤其是你。”

“王爷,您来啦!”

韦若昭没好气地道:“那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讨厌你!”

这贵胄公子正是安王李溶,李溶问道:“怎么样?开赌了没有?”

韦若昭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早知道就不该相信李秀一这混蛋,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告诉他任何线索。而李秀一却仿佛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冷笑道:“信任真他妈是个滑稽的东西!一个从来不跟你掏心窝子,甚至连真名字都不告诉你的人,你却愿意信任他,甚至还不可救药地喜欢他,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喜欢你。而一个无数次给你帮了大忙的人,你却信不过。啧啧啧,真是没有天理!”

迎客伙计当即回答:“开了,开了。我这刚还念叨王爷您都过来看过两回了,怎么第一天开赛倒不见人影?这不,您就飘飘然跟个仙人似的,站到我这儿门口了!”

“哼,老子自己也能找到方驼子!”李秀一索性瞪起眼睛耍无赖,“我看你现在倒是该好好想想,拿什么和我交换关于他的新消息了!”

早就听惯了各种阿谀奉迎的李溶对伙计的谄媚显得有些不耐烦,道:“别说那没用的,都什么盘口?”

韦若昭却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分明是查到了什么却不肯告诉自己。韦若昭恼怒起来,嚷嚷着:“这不公平!要没有我告诉你小白龙的线索……”

“左羽林军一赔一分七,右监门卫一赔二,比分另有数。您先里边请。”

“不为什么,老子玩腻了,不想玩了!”李秀一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强压住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努力保持轻蔑的姿态。

李溶激动地搓着手,抬腿就往里走,身后两个小厮也跟上,迎客伙计忙拦住,冲李溶赔笑道:“王爷,这两位兄弟要不……”

“什么?”韦若昭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什么都要插一脚、赶都赶不走的李秀一竟会主动提出不再插手这个案子,“为什么?”

李溶一笑,道:“明白,赌场无贵贱,别吓着你的客人,你们俩就在这候着吧!”

李秀一注视着韦若昭那因期待而闪闪发亮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方才说:“这个案子,我就不插手了!”

迎客伙计心中暗笑,嘴上忙不迭高喊:“贵客一位——”

“那我要你打听的事呢?”韦若昭语气中终于还是掩饰不住地带出忐忑,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却又忽然担心自己是否真的能承受各种可能,“我师父和千面佛到底……”

更多早已守在门厅口的伙计跑出来将李溶迎进去,大厅中早已各就各位的众人立刻拿出全副精神开始表演:众赌客高声议论各自对于两支球队的看法,不时有人来到柜台前询问盘口并下注,伙计们来来往往地端茶倒水,已然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热闹赌局。

“方驼子确实在小白龙那儿,人我见到了。”李秀一嗖地一下从窗沿上翻下来,轻捷地落在屋子中央,不紧不慢地回答。

柜台后的方驼子眼见大戏热热闹闹地开演,转身走进一扇通向后间的小门,然后将眼睛贴在这小门上方的雕花窗前,透过雕花窗的缝隙,能够清楚地将大厅中的情形尽收眼底而不被人觉察。

“你来了?”韦若昭知道李秀一如果没有打探到有关师父的重要消息是不会出现的,心中兴奋不已,却故意显得冷冷的,“我要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李溶走进大厅,众伙计和众赌客都将目光投到他身上,又窃窃议论,但并没有立刻上前奉承寒暄,正是之前精心演练过的安排,李溶显然十分习惯这等效果,一屁股在大厅中最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韦若昭直到晚间才回到荣枯酒店,刚一推开房门,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倒挂在自己窗前,那人倒置的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嘲弄的笑,自然便是李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