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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陈王说着径自起身朝窗户方向走去,庾瓒、薛进贤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只能站起来跟上。朝向庆云楼方向的窗户前同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庾瓒左右看看,心中疑虑更甚,而最让他惊讶的,是从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庆云楼三楼的雅间,雅间里众人的举动可谓尽收眼底,相反那边的人却很难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显然这是一处经过精心选择的地点。

“想得不错嘛。”陈王未置可否地一笑,“你们不妨随本王一起过去看看!”

“看看吧,三楼只有他们四个人,离得这么近,你们就没想过万一这些赌棍真的想要行刺安王爷,怎么办?”庾瓒听陈王这样说顿时一惊,有心辩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又或者他们狗急跳墙,见你们来抓,劫持了安王爷,你们又该怎么办?”

庾瓒瞥了薛进贤一眼,战战兢兢答道:“回王爷,我们原打算用金吾卫的亲兵将庆云楼围起来,为防闲杂人等碍事,就说有人欲行刺安王爷,将那几个赌棍拿了,再将王爷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庾瓒和薛进贤更惊讶地对视一下,恐惧地急忙施礼,齐声道:“臣等愚钝,考虑不周,请王爷训示。”

“你们原打算如何处理?”

陈王清秀白皙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几个下流赌棍,非奸即恶,怎能因为他们让孤的皇弟犯险?来人——”

庾瓒和薛进贤两人对视一下,不知是福是祸,没敢吭声。

陈王轻轻地举手一摆。那些身背弓箭的亲兵突然从他身后的几扇门内闪出,迅速进入廊子前的射击位置,摘弓搭箭,瞄准对面的三楼。

就听见陈王继续说道:“……不过你们忠于职守,预先查知了此事,没有大肆声张,这很好。”

庾瓒瞬间明白这一切都是早已计划好的。

庾瓒跪在地上,实在忍不住悄悄问薛进贤:“我昨天晚上才知道,圣上怎么都听说了?”薛进贤却是同样疑惑,压低了声音道:“我怎么知道。早晨我去调亲兵,陈王已经候在那儿了。乖乖听命吧。”

庆云楼上的安王李溶还不知道变故将至,黄队又进了一球,与红队的比分已经变成了四比二。不久便听到一阵锣鼓声,这场比赛结束了。

“薛长史,庾街使,”陈王说话慢条斯理,语气中透着远远超过其年龄的成熟,沉稳更是远超安王,“本王的皇弟,也就是安王爷,年纪尚轻,交友不慎,居然受市井赌棍挑唆,在此做出破家对赌的荒唐事。圣上对此已有耳闻,着我管教兄弟,妥当处置此事……”

李溶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大叫着:“哈哈,我赢了!我赢了!这回你还有什么说的?”

薛进贤跪下叩头,庾瓒也急忙跟着拜倒。

方十二郎沮丧地叹了口气,却还不失礼数地朝李溶一拱手道:“恭喜王爷了。请王爷收点赌注吧。”

“陈王千岁在上,下官右金吾卫长史薛进贤携右街使庾瓒参见王爷!”

李溶哈哈大笑,拔腿便朝那三口大箱子走去。

庾瓒、薛进贤来到顶楼正厅,这座楼虽然没有庆云楼那般高大华丽,却也不比它矮上多少,厅中央临时摆放的一张坐榻上,正端坐着一个与李溶相貌颇有几分相似、年龄也差不多的年轻人,一身华贵服色分明是李唐皇室成员。

独孤仲平这时也缓缓地将焚心剑提到身侧,跟着李溶向千面佛逼近。

一路行来,庾瓒发现这楼从外到里侍卫竟有几十人之多,而楼内既无多余摆设也不见闲人,想必是事先便将整个场地清空了。

庾瓒突然间不顾一切地冲到陈王近前,道:“王爷,万一箭不长眼,伤了安王爷可怎么得了,再说他那小厮也是我的人,专门派去保护他的!”见陈王丝毫不为所动,庾瓒更加着急,“下官带人过去,保管既拿了贼人,又保安王爷无事。”

他说着不禁朝庆云楼方向一瞥,薛进贤赶紧狠狠瞪了庾瓒一眼,示意他注意两旁的侍卫。庾瓒顿时吓得不敢再出声,一脸惶恐地跟着上司朝那座楼里走去。

陈王顿时讥讽地笑了。“你拿什么保证?孤的皇弟是金枝玉叶,与孤是同胞手足,难道孤还会伤害他吗?”

庾瓒一愣。“王爷?王爷不是……”

庾瓒还想说什么,可面对陈王那冷酷而得意的笑,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薛进贤这时也在旁边狠狠地瞪视着他,他只有乖乖地闭上嘴,无可奈何地在心中默念:“仲平老弟,自求多福吧!”

“跟我一起进去参见王爷千岁,问什么就答什么,旁的尽量少说。”

李溶得意扬扬地检视着自己的战果,还随手从木匣里拣出几块金铤,丢给还在窗口的方十二郎,口中笑道:“拿着吧,我说过,不能让你们输得光了屁股。”

“长史大人,这是……”

方十二郎一个没接住,金铤掉在地上,他赶紧弯腰去捡,千面佛也跟着蹲下身去。独孤仲平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他只要迈步上前,对准他的脖颈……

薛进贤、庾瓒一行人来到庆云楼对面的一栋楼门口,但见这不过是座民宅,可内外已经满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庾瓒看了半天竟未看出他们是哪种服色,只觉这戒备森严的架势很是蹊跷,不禁有些忐忑地凑到薛进贤旁边。

这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可独孤仲平的手却一直颤抖着,脚下犹如千斤沉重,沉重得几乎迈不动步子。莫非我其实根本就不想杀他?可他明明是杀害父母的仇人,为什么……我却总是下不了手,只因他也养育了我?

而独孤仲平此时已全然顾不上李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千面佛,握剑的手攥紧再攥紧,却怎么也无法停止抖动。但独孤仲平并不知道,千面佛被黑布盖住的脖颈上也不可抑制地青筋乱颤,他望着几步之外的独孤仲平,眼眶已经微微湿润。

独孤仲平痛苦地扭头望向窗外,却发现晴朗的长安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个小黑点,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呼啸,再一眨眼,数不清的利箭已经破空而至。

随着李溶一声兴奋地大叫,黄队一侧又升起了一盏灯笼,李溶看看方十二郎忍不住得意忘形地大笑。“你输定了!不过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你们父子喝西北风的,一定厚厚地赏还你们一份!”

乱箭瞬间射中了刚刚站直身子的方十二郎与千面佛,李溶见势头不对,当即大叫一声伏倒在地,独孤仲平这才反应过来,也俯下身趴在地上。

这时独孤仲平可以更近距离地观察他,虽然他的脸上蒙了纱帘,但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还是透露了身份。是他!独孤仲平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一只手已经伸进袖筒里,紧紧握住了短剑的剑柄。阳光透过他衣袍的缝隙照进去,剑柄上“焚心”二字清晰可见。

箭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更多的箭密密麻麻地落在方十二郎与千面佛身上。而独孤仲平和李溶周边却没有。显然这也是计划好了的,箭手们是衔命而来,射谁不射谁,早就知晓。

独孤仲平转向茶炉,这时那老人已经端了一杯筛好的热茶走过来,独孤仲平不觉一愣,而对方却仿佛根本未曾注意到王爷的小厮换了人,从容不迫地将茶盏递到李溶手上。

方十二郎来不及挣扎已经软绵绵躺倒在地,千面佛身上同样插满了羽箭,却还在痛苦地抽搐着。

“王爷,小宝闹肚子,换我上来伺候王爷。”独孤仲平对着李溶一阵耳语,李溶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好吧。再筛碗茶来喝!”

“不——”

独孤仲平缓步走向李溶,眼睛却一直盯着老人。

独孤仲平心底骤然一声大喊,可到了喉咙里却只变成一声低沉的呜咽。他努力地向千面佛爬去,试图伸手去掀他脸上蒙着的纱帘,却被千面佛费力地抬起手阻止。

独孤仲平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楼梯,走入庆云楼雅间,李溶与那自称方十二郎的后生正站在窗前观望对面球场的战况,而韦若昭所说的那个很怪的老人就垂手侍立在角落里,跟前的茶炉冒着白茫茫的热气,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我没脸见你……”千面佛气息奄奄,一双眼睛却饱含深情地注视着独孤仲平。

庾瓒更加糊涂,他看到一个个从自己身边驰过的亲兵,身上都挂着弓和箭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不觉爬上心头。

独孤仲平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这不是我安排的!相信我!”

“长……长史大人,庆云楼在这边呢……”庾瓒发现薛进贤已经转向与庆云楼相反的方向,赶紧上前询问。薛进贤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庆云楼在那边?你先跟我来吧!”

千面佛眼角泛起一丝笑意,强撑着点点头。“我知道,是我安排的……从陈王找我设局,让他弟弟赌钱出丑开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气喘吁吁的庾瓒紧跑几步,才勉强追上策马小跑的薛进贤。

“陈王?”独孤仲平难以置信地看着千面佛,他感觉脑子已经彻底蒙掉,只听千面佛长长出了口气,又道,“我躲不开他,只能这样安排,好掩护驼子带其他人走。开元通宝那个局是想把你和李秀一放到牢里几个月,让你们别管这事,嗨,还是被你给破了。要是还有人跟他们为难,你能帮就帮帮吧……那几个外替我也是没办法,不这样,连他们家里的都保不住!”他的声音迅速地微弱下来,“反正,你恨我一回和恨我几回都是一样的。就这样了了吧……”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这时已经自楼梯方向响起,千面佛当即收敛心神,低下头。该来的躲不掉,索性和他痛痛快快地赌上一场!

独孤仲平灵魂出窍一般怔怔地盯着千面佛,眼底却是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千面佛气若游丝地道:“帮我……”他说着双手空握,做了个短剑刺向胸口的动作。独孤仲平浑身一震,终于缓缓从袖中掏出那柄短剑,交到千面佛手中。

方才那个女孩一定是去向他通风报信的,那么他很快就会出现。千面佛想象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场面,从方驼子与他在刑部大牢偶遇,他便知道这一天不远了。甚至在昨夜,当方驼子恳求自己放手的时候,他还笃定地盼望这一天尽早到来,可当一切就要见分晓,他却无法抑制地忐忑,他担心的倒不是这一局成败,而是……

千面佛释然一笑,接过短剑向自己心口刺去,但他这时已经没有了气力,独孤仲平下意识地握住千面佛的手,对准他心口想要按下去,却又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止。他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千面佛的眼珠这时停止了转动,独孤仲平手一软,两人的手先后落了下去。

这后生的演技着实稚嫩,千面佛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若非对象是这个异常愚笨的王爷,只怕早就演不下去了。一只好的鹞鹰确实太难找,如果潘爽还在的话……他藏在布巾下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苦笑,潘爽已经不在了,多年前的那一个午后,死去的其实是两个人。现在他已经是独孤仲平,自己的对局者。

哐当一声,焚心剑跌落在地。

灯杆上很快也挂起了两盏红色灯笼。方十二郎这次表现得异常兴奋,李溶则唉声叹气,跳脚乱骂。蒙面老仆依然垂手侍立在茶炉旁,一双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一喜一悲的两个人。正如韦若昭判断的那样,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仆人,而是千面佛,这场骗局的真正策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