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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类 ——B第04章号病房的患者

此时,一种异样的声音打断了让次的话。

“原本‘非人类’的那东西一旦‘觉醒’,就会发生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成长’。截然不同指的就是‘成长’的方式……”

那是一直深埋其首的由伊突然发出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无法用语言形容。既不是惨叫声,也不是尖叫声,仅仅是表达感情——极为恐惧的情感达到忍耐极限,继而爆发出来的声音。

“关于那东西的成长方式。”

“呀!”

“写了什么?”

“由伊?”

“那个网站上还写了一点。”

“咲谷?”

让次接着说道。

我和樱子同时站起身,赶到由伊身旁。恰逢此时,屋外雷声轰鸣。屋内的灯光闪烁不定。

“还有一点。”

“由伊,你没事吧?”

“听我接着说,权当我们不能全盘否定某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秘密实际上可能潜藏在世间。只不过,现如今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那东西确切存在的证据。需要保留对其真伪性的断定……”

我抚着她的肩头问道。

我柔声安抚着她。

“咲谷,振作点。”

“好啦,少安毋躁。”

樱子握着由伊的手,唤着她。

像突然开启愤怒模式般,她变得怒气冲天。我见她如此,有点畏缩地说道:

“呀!”

“我这么说怎么了,难道你连我也要嘲笑吗?”

由伊不断发出的声音更加反常了。

“即便樱子这么说……”

低垂的头不停地摆动着,可身体却如岩石般僵硬。仿佛被惶惶不安的恐惧感占据了身心。

“让次君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呢。”

“我害怕。”

此时,樱子大声喊道。

终于,她可以说出一句整话了。

“才不是谣传!”

“我怕……我害怕。”

“总之,这只是网上的谣传吧。”

“没事了。”

我说道,同时自我警惕着。

我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无论如何,最好不要和它扯上关系,对吧?”

“这里没有那种怪物。你放心好了,由伊……”

“山路的伯父在晚年害怕的‘某物’,实际上也是它吧。研究中途,他一定注意到它——那东西的存在。所以才……”

她大吃一惊,睁开眼看到我的瞬间,马上用力摇着头,惊声尖叫:“受够了,我受够这里了。受够了。”

尽管如此,让次还是一本正经地继续道。

“由伊。”

“说不定……”

“讨厌!我受够了!”

这些话不像是无稽之谈。但是,坦然接受又未免过于离奇……或者倒不如说让次的话和现存小说、漫画以及电影里出现的桥段过于雷同,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怀疑他的“真话”。

三人暂时安抚好惊慌失措的由伊,将其带到位于二楼最里面的卧室。此时几近午夜零点。这间卧室的门安装的内锁是最多的。我希望她看到这些内锁,多少可以遏制内心的不安。

从他的表情及说话的语气,难以判断这番话有多少出自真心。

“这里门户森严,不用担心——好吗?”

“袭击人类,弄死后……吃掉。”

我安抚着惶恐的由伊。

“会变得残暴吗?”

“万一有什么东西入侵,这里也很安全。它进不了屋——所以,你就放心地睡一觉。由伊,听懂了吗?”

“以人类身份度日的它急剧化身成怪物,变得凶横残暴……”

之后,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其余三人也准备休息了。

“无计可施指的是什么?”

别墅里的另外两个卧室让给了让次和樱子,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即便它潜伏于内,只要没有露出马脚,就会以普通人类的身份过活,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这种情况似乎更为普遍。但是,也有一些中途‘觉醒’的家伙……如此一来便无计可施了。”

天亮了,由伊肯定会冷静下来,也许还会忘了前一天晚上的骚动。我这么想着,其实也是强迫自己说服自己,好不容易才入睡。

让次停顿了一下,室温明明没有那么冷,他却吸了好几次鼻涕。

可是……

“潜伏于人类之中,但完全不像人类,说实在的,它就是怪物。只不过——”

6

潜伏于名为人类的生物之内,却非人类的某物。从人类历经漫长岁月进化之初,已在其内紧密贴合共存的如“影”一般的某物——用来指代它的词汇,仍然是让次脱口而出的“怪物”一词。

醒来时尚未天明。我赶忙看了一下手表,确认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它是从很久以前便混迹人群的某物。

我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和方才由伊陷入恍惚状态时所说的内容毫无二致——

直觉告诉我那是从二层传来的声音。是从二层那间卧室里传来的,由伊的喊叫声。

“根据那个帖子所写……”

那可不仅仅是梦魇后温柔的喊声,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垂死般的惨叫……

让次若有若无地观察着由伊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向二楼跑去。赶到由伊所在的最里面的卧室门口,立刻边敲门边喊起她的名字。此时,惨叫声已经停息,但是无论我怎么呼唤她,房间里面都没有任何回答。我想打开门,可是门上了锁,纹丝不动。不久,让次和樱子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无论我问什么,由伊依旧低着头,什么也不回答。她不会晕过去了吧?我有点担心,但是看上去她似乎也不像失去知觉。头没有碰到桌子,肩膀也随着呼吸上下晃动。

无论我们三人怎么喊,还是全无回应。毫无疑问,刚才就是由伊发出的惨叫声。让次和樱子一口咬定他们没有喊叫过,于是——

“网站上?难道由伊也看过那个帖子吗?”

我们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笼罩,决定从库房拿出斧子,用它破门而入。就这样,我们发现了房间里惨不忍睹的情景。

“说是听过,其实是在上网时,偶然打开的网站里,看到类似内容的帖子……”

7

“什么?”

“那是间密室。”

“我……我好像听过刚才那番话。”

好似呓语般,我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让次沉默了一会儿后,好似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那个房间明明是间密室。可偏偏发生了这种……”

“我、我……”

“喂,山路。”

由伊把双肘支在桌子上,深深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仿若断了电。

让次说道。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分钟以上。

“这里没有那种所谓密道吧。”

5

“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啊。”

我刚一问又打了雷,这一次比前两次停电的时间更长。与此同时,由伊再没开口。

“我们进来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吧。”

“就会……怎样呢?”

“一个人都没有。”

“……它混迹于人类之中。不让任何人察觉。但是,一旦它露出端倪,就……”

“那这是……”

伯父留下的笔记本中,似乎记载了类似的内容……是不是我记错了呢。

“所以,这是间密室啊。所以,应该有什么手法。”

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打断让次插嘴说道,心中仍寄希望于基于现实情况的分析与解释,无法放弃想要这么做的念头。

“没有人知道。谁都不清楚它……从很久很久以前一直……”

“一定用了什么手法……”

由伊用像是在电影里或是什么地方看过的灵媒师的动作和声音回答着。

“用了什么手法呢?”

“它没有……名字。”

樱子纳闷极了。我拼命压抑着一旦松懈就会陷入恐慌的心情,回答道:

“吸血鬼吗?还是像狼人那样的?”

“比如,推理小说中不是经常出现从门外用线打开内锁的手法吗?”

我接着问。

“可是,这种手法……”

“它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八个内锁全都用这个手法吗?”

雷声大作,房间里的灯光又一次瞬间灭了。樱子低声尖叫起来。

让次提出异议。

由伊依旧闭着眼,表情呆滞,用毫无顿挫的声音回答道。在这种神情恍惚的状态下也可以作答吗?

“破门而入的时候,八个内锁可都锁得好好的呀。在惨案发生后,还用线一个个锁门吗?即便真的有这种可行性,会有人特地这么做吗?”

“怪物……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不干净的东西。”

大费周章布置这些没有意义——的确如此,我觉得让次说得没错。可在此之前,还有个问题摆在面前,那就是凶手是怎么闯进这个房间的呢?

“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当然没有破门闯入的痕迹。窗子、墙壁、地板以及天花板,所见之处没有任何异样。

我问道。

那么,难道是由伊亲自开门,招待什么人进屋吗?惴惴不安的她会这么做吗——怎么可能!难以置信!

“怪物?”

外面风雨未歇。从封住窗子的木板外侧,疾风骤雨声声入耳。近海之滨,风雨声中还夹杂着低沉的波涛汹涌之声……

她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扶住了桌子的边缘,上半身前后晃动起来,长长的黑发随之摆动。她双眼紧闭,表情呆滞,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识……

“也许她说得没错。”让次喃喃低语。

从由伊的口中仅仅吐出这样一个词。

一旁的樱子问道:

“是怪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突然,轰鸣的雷声盖住了未歇的风雨之声。不知道是否受其影响,房间的灯光一瞬间全灭了,转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让次擦了擦额头的汗。

由伊的话戛然而止,用双手挡住前额。正在此时——

“就是说,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真的有怪物。”

“它是……”

“怎么可能……别胡说。”

“你提到的‘不干净的东西’,具体指的是什么呢。鬼……你说过不是鬼对吧。那么,是什么呢?妖怪吗,还是外星人?”

“可是……难道不是吗?”

我既不打算全盘否定,也不想戏弄她,于是问道:

让次轮番盯着我和樱子的脸看,然后又向面目全非的由伊瞥了一眼——

“哎,由伊。”

“如果不是怪物,那么到底谁下这么狠的手……”

樱子的反应极其冷淡。她平时明明很喜欢刚才那种老掉牙的鬼故事啊——

樱子噤口不语,一筹莫展地摇摇头。我哑着嗓子叹息了一声。

“总觉得你这话奇奇怪怪的。”

“可是……你说过这里是密室。”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可是……”

让次接着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实际上就是你说的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它混迹在我们之中,是吗?”

“如果是非人怪物的话,即便不用这么麻烦的手法,不是也可以出入自由吗?”

樱子说道,一只手挡住了脸。和由伊的脸色形成对比,她的双颊因酒气而潮红。

对呀……没错。

“等等。”

也许他说得没错——此时思绪乱作一团的我竟也认同这个想法,最终还是放弃了对现实情况的分析和解释。

“什么?”

假如……

“在这里……也许它就在我们之中。”

我偷偷瞄着樱子,脑补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由伊边嘟囔边稍稍抬起头。

假如她——樱子是由伊提过的“不干净的东西”……

“在这里。”

假如它的性质与人类截然不同……也许是黏稠的液态生物。樱子从人类形态临时幻化为黏糊糊的样子,从门与地板的狭小缝隙间潜入房中……

让次问道。

樱子停留在房间内,身体依旧保持黏稠的异状,我觉得她要骤然变形了,暗自心生畏惧。

“你是说那东西就在这个家里?”

假如……

“……在呢,它在这儿,我感觉得到。”

我偷偷瞄着让次,又脑补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由伊瑟瑟发抖地说着。

假如他——让次是由伊提过的“不干净的东西”。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

假如它的性质与人类截然不同……也许是如烟似雾的活物。让次从人类形态临时幻化为缥缈不定的样子,也从门与地板的缝隙间潜入房中……

“突然说这种话……”

让次在樱子一旁站住,身体朦朦胧胧地走了形,我觉得他就要融于空气之中消失无形,暗自心生畏惧。

让次耸了耸肩。

姑且不论他们实际上是哪种性质与形态,到底这二人之中谁才是那个怪物呢。在如今非常诡异的状态下,我不得不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可是——

“就算你这么说。”

若是胡乱疑心,被怀疑的对象自然也不能不包括我自己才对吧。

“可是——真的存在啊。”

假如……

由伊没有抬头,缓缓摇了摇脑袋,继续说道。

我摊开自己的这双手,边盯着它们,边脑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不是。”

假如我——说不定我自己就是由伊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呢?可能吗,还是不可能?

“是鬼吗?”

关于“不干净的东西”,即“怪物”,让我想想看,昨晚让次不是这么说过吗?

“不清楚——我不知道。”

即便它潜伏于内,只要没有露出马脚,就会以普通人类的身份过活,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让次说过,这种情况似乎更为普遍。也就是说,直到“觉醒”,连宿体本身也无法察觉到被它寄宿于体内……倘若如此——

我温柔地问道。由伊闻言再度低下头。

倘若如此,如果我自己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逐渐“怪物化”。尽管不记得,但实际上从人类形态临时幻化为某种特殊的形态,为了袭击由伊潜入她的房间……

“你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指的是什么呢?”

我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看它们渐渐失去血色,看似逐渐化为透明。先是皮肤变得透明,然后是血管和骨头,接下来……

这个时候说这些……我第一次看到由伊如此心惊胆战。

……糟了。

她时常会露出古怪的表情,好似注视着脱离“现实”的虚无存在。印象中她可算是一名幼稚空灵的少女……她的脸上偶尔露出令人心动的妩媚神情,在教室里的发言有时也会表现出出人意料的敏锐直觉……这些似乎就是她吸引我的原因。但是——

我慌慌张张地努力紧闭双眼,用力摇摇头。充分调整好呼吸后,慢慢睁开眼睛一看,双手如旧……它们当然没有变得透明。

从今年春天在研究会认识她的那时起,我便觉得她有点怪异。但是似乎多少和“奇怪”有些不一样……即所谓“通灵少女”一类。虽然不会大声说出“我能看到”的话——至少目前为止我不记得听到过这类话——但是,我不由得会这样觉得。

“太荒诞了。”

樱子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也暗自认同。

我说服自己,然后转向让次和樱子。

“咲谷是个奇怪的人呢。”

“你们知道吗?”

樱子探头看着由伊的脸。

我加重语气说道。

“你还好吗?”

“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什么怪物。没有怪物。如今更重要的是……”

尽管摄入了酒精,她的脸还是慢慢失了血色,看上去渐渐发青。圆睁的双眼完全失焦,仿佛……对,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目前不是讨论问题的场合。总之,先报警才是现实问题。

“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很清楚。”

“手机呢?”

由伊说道。

我问他们。

“这里……这里面……”

“你们随身带着吗?”

让次困惑不已。

“手机……放房间里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

她慢慢仰起脸,颤抖着声音诉说道。

我和他们一样。由伊的手机应该还在这个房间里,但还是尽量不要触碰现场的东西才是——

“这儿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们必须要报警。家里的座机停了,需要用手机报警……”

樱子问道。由伊低着头,只字不语。过了一会儿——

我尝试恢复自己失去的现实感,可是,就在此时——

“你怕鬼吗?”

8

“她真的很害怕啊。”

啪的一声,犹如鞭响。什么声音?就在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

让次耸了耸肩。

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奇怪了。”

让次站在房间的中间一带,就在他的脖子上面,即头部突然和身体一分为二,和喷涌而出的鲜红血液一起飞上空中。

她的视线转而回到自己的膝盖上,看也不看我们一眼。那表情似乎钻了牛角尖,十分紧张,且不知为何惴惴不安。

让次的头部掉落在地板上,转向一旁。他仿佛十分吃惊,双目圆睁,嘴也张得大大的,但无论张得多大,从他的嘴里怎么也不会发出声音了。毫无疑问,他本人无法得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受够了,我……害怕。”

——目睹这幅光景,我不禁目瞪口呆,一时间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樱子的惊声尖叫慢一拍响起来。她肯定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出尖叫的同时,她几乎反射性地准备逃离这个房间。但是——

我慌慌张张地说道。

啪的一声,鞭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樱子的头部也飞起来了,和让次一样,突然与身体分离了。

“由伊。”

他们二人的身体失去了头颅,过了数秒后,冰碎瓦裂般各自颓然倒地。从他们颈部的伤处,喷涌出大量鲜血。

今晚,她依劝喝了不少酒。我想她借着酒劲才说了这番话吧。

我用双手捂住嘴,发出几欲作呕的声音。惊慌至极的我吓得浑身瘫软,但——

“我……想回家。”

用了什么呢?

只见她怔怔盯着四人围坐的餐桌中央,双唇紧闭。原本没有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看上去几近发青。

此时此刻,在这一瞬间,我尚存一丝思索能力。

“这里……这个家里……”

用了什么切下他们两人的头颅呢?

突然,由伊喃喃低语。

啪的一声,某个黑影从视野中一闪而过——我似乎看到了。那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那两人,瞬间割掉了头颅——别无他解了吧。可是,到底用了什么呢?

“我……有点不舒服。”

用了什么?

正在此时——

用什么呢……

日落时分,外面下起了雨。随着时间的流逝,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吹越烈,逐渐演变成暴雨之势……拜其所赐,暑热缓和许多,室内也降温不少,凉快得连空调也不必开了。

这是个无须思索的问题。

4

——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什么怪物。没有怪物。没有。

樱子开开心心地抱住让次的手臂说道。而我作为煽风点火的当事人,却不怎么开心地干咳了一声。

我不得不惨痛地否定了刚刚宣之于口的观点。

“别说了,好可怕。”

就在此处、在我眼前,以让我不知所措的速度,接连割下了两个人的头颅——应该没有人拥有这样的绝技。所以,答案不是昭然若揭吗?

“哦?这么说来,家中出没的应该是伯父的鬼魂才对呀。今天晚上它会露面吗?”

这里果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是用刀子割断了自己的喉管。而且,门上的五道锁全部上锁了。”

现下,就在此处。

“——然后,在五年前他终于因病自杀了。我记得他是在二楼书房里上吊了。”

就在这个房间之中。而且——

让次得意扬扬地说道。

此时此刻,我已然察觉到那东西异样的动静了。动静……不只如此,也许还包含那东西发出的“声音”。

“听上去确实像是患了精神疾病呀。”

让次和樱子悲惨的尸首倒在眼前的那一刻,从斜后方传来的动静(……这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这就是)回头看去。如此一来,那里果真是——

“当初起名‘星月庄’,也是在别墅建成之初,盼着能在临海之家欣赏满天星月吧。二层还建造了宽阔的阳台,起名为月见台。从某个时期开始,通向月见台的门也被封住了。”

由伊面目全非的身影。

“攻击……”

她的背部以难以置信的角度向后弯折。整个躯体扭曲变形。双手双脚也不自然地蜷曲屈折。头部与双手双脚也是皮开肉绽……一心认定刚刚惨遭杀害的由伊的尸体,它竟然——

“世间不可能存在的……比鬼更加离奇,却拥有实体的某种东西。据说伯父一心以为遭到它的攻击,才会躲在这里闭门不出。”

如今,它竟然动了。

说罢,我摇了摇头。

虽然动了,却不似从前那般人类的动作,而是另外一种闻所未闻的异物。

“唯一确定的是让伯父心生恐惧的不是鬼。”

“嗯……这……”

“可是……”

我的双手又捂住了嘴巴,连连后退。

“再怎么封住窗子、上再多道锁,对方要是鬼的话也没有用吧。”

“这……这……”

我故技重施,特地唬人道。

怎么看由伊那具残损的身体都知道她已经死了。以扭曲的躯体为中心,身体“表面”到处都是裂口,伤处绽开,正从“内部”涌出某种黑色的物体——那东西黏糊糊的,软乎乎地膨胀起来。令人望而生畏、与人类相距甚远的异物……

“唉,谁知道呢。”

那东西附于由伊支离破碎的肉身,犹如穿着残破的衣服,它已不是由伊。很明显,那就是“不干净的东西”。它还未成形,尚处于进化过程之中。

“这个房子里真闹鬼呀。”

生长出若干条黢黑细长的触手,与原本的四肢截然不同。那一条条触手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阴森森地蠢蠢欲动……那是什么?那个触手般的东西,刚刚迅捷柔和伸出去,仿佛利刃般割下了让次和樱子的头颅。

她似乎很开心地大声喊道。

“老天啊……由、由伊。”

见让次皱了皱眉头,一旁的樱子问道:“你是说闹鬼吗?”

我步步后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声音。

“世间不可能存在的……吗?”

“你是……你这是……”

“虽然没有遗嘱,可是粗略读一遍他留下的日记和研究笔记之后就会发现,似乎伯父他,怎么说好呢,他坚信世上有世间不可能存在的某种东西,并且为之恐惧。”

事到如今,我不幸亲眼见到它,无论如何也不得不承认昨晚由伊拼命诉说的那件事。那竟然就是真相。

饭后,我们开开心心地喝着小酒,喝到这个时候已经相当醉了。不得不承认这番话中有一部分是我借着酒劲夸张编造出来的。

——这儿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故意吓唬他们。

——这里……这里面。

“与其说是被什么人,倒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在这里……也许它就在我们之中。

让次说道。

由伊的那番话并非“告发”,也许是下意识的“告白”。毕竟如她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他在臆想中被什么人袭击了吗?”

说不定她到这个家成了诱因。与生俱来、宿于由伊体内的那东西昨晚在此“觉醒”了。

“不只是这里,家里的窗子全都像这样封住了。而且,书房和卧室也都……所有房间都配了至少三道以上的锁。就可以从里面锁住房门,大门似乎也是如此。”

伯父已过世。在他晚年到底因何惊慌失措,是否和由伊的“觉醒”有关呢?——我对真相茫然无知,无论如何由伊还是“觉醒”了。昨晚,异样发生之前,她一直惴惴不安。即将“觉醒”时,虽然她也并不十分清楚即将发生什么,却预感到事态无可避免,才做出预示的“动作”……

我加重语气说道。

——原本“非人类”的那东西一旦“觉醒”,就会发生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成长”。

“没错。据说这里基本上保持了伯父生前的原貌。”

——截然不同指的就是“成长”的方式……

被由伊这么一问——

没错。昨晚让次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伯父生前钉上的吗?”

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成长”方式——若用现存的恰如其分的概念,比如说像蜕皮那样,还是蛹化或羽化……

我点点头。此时,我们身处餐厅兼客厅,向临海的那排窗子看去,它们全部用数张木板从内侧钉死了。

黎明前,我们曾听到由伊凄厉的惨叫——那就是今晚在这个卧室中,不幸“觉醒”的由伊为自体发生的急剧变化感到惊讶和恐惧才……也许这个变化带来非常强烈的痛苦才让她发出了惨叫声吧。

“是的。”

咯吱咯吱、吱吱嘎嘎……可怕的声音声声入耳。

“窗子全部封住了。”

褪去由伊破损的肉体,如今——

由伊怯生生说道。

怪物显露出“成长”后的模样。

“房间的窗子。”

由伊的脸至今仍紧紧贴在那具黑乎乎的怪异肉体上的怪异之处(奇怪的是她的脸毫发无损,面无表情)。与她的四肢截然不同的触手仍然不断生长。嘶、嘶嘶……伴随着怪声,那些东西一齐向我袭来。

说着,我的视线依次从樱子、让次和由伊身上掠过。

它打算像对待让次和樱子那样,割下我的头颅吗?以人类身份度日的它急剧化身成怪物,变得凶横残暴,袭击人类,弄死之后吃掉——一如让次说过的那般。那么……

“你们应该注意到了吧。”

“唉。”

“什么模样?”

我失去逃跑的气力,半死心似的叹了口气。

“伯父隐居在此,总是一副惶惶不安、心神不定的样子,直到他病危都是如此。所以,这个家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由伊啊……”

我虽这么说,其实已经记不清伯父的样貌了。毕竟我不怎么和亲戚走动。小时候和我一起玩耍的记忆所剩无几——

这里曾经是间密室。我曾经认为没有人可以从外部闯进来,杀害由伊之后再逃离出去。所以……可以说就某种意义而言,从一开始案子的真相便摆在眼前了。

“虽然没有经医生诊断,但是结合之后发现的诸多事实综合考虑,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从一开始——

“因为得了精神疾病吗?”

从我们踏入这个房间,目睹现场的惨状之时起……是啊,无论如何我们早应该注意到,进而应该预想到数分钟之后的事态。可是,我们却……

我郑重其事地回答。

* * *

“是的,连遗嘱都没有留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樱子满脸诧异地问道。

梦野医生询问我,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

“自杀了?”

“从一开始案件的真相便摆在眼前是什么意思?从你们踏入那个房间,目睹现场的惨状之时起……指的又是什么?”

“最终,伯父在晚年时,似乎因孤独患上精神疾病……五年前自杀了。”

“那是因为——”

昨日晚饭时分,我和另外三人聊起往事。我曾经和让次简略说过一些,而初次听到这些话的两名女性看上去有些困惑。

我把整件事大致叙述完,筋疲力尽地靠在椅背上。

“我伯父叫山路和央,说起来他算是个怪异的研究者,年轻时一心扑在文化人类学上,在国外东奔西走,兴趣转向了跨界的领域以后,似乎被学会排斥了。他孑然一身,晚年就在这别墅中闭门不出,几近遁世……”

“当时的状况已经说明一切了。”

3

说着,我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幅画,就是那幅大河内医生初次拿给梦野医生看的铅笔画。

但是……

“在这幅画里……”

原定周五晚上抵达别墅,住上三天两夜。附近有步行可达的海水浴场,理所当然成为消暑的场所。我原本计划得好好的。

“没错。”

有机会的话,和她的关系再进一步……我甚至不奇怪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可否认的是在春日初见时,我便对她心生好感。但是,自己也无法预测到这种好感是否可以发展成恋情。

“可是……即便你这么说。”

聊着聊着,她改变心意说道“那我去看看吧”。也许,她对我多少有些好感,星月庄的所在地又碰巧在她老家的邻镇……无巧不成书。

年轻的医生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幅画。

“我……我最怕鬼屋了。”

“这幅画里没有画出来呀——”

一开始,她有些缩手缩脚。

我回忆着那个时候在那个房间中的惨景,说道:

“那个房子很吓人吗?”

“让次被割了脑袋之后,流出了鲜红的血。樱子也是如此。可是,它——”

于是,在大学即将放暑假时,我下定决心邀请她。

我再一次指了指那幅画。

她是名一丝不苟、彬彬有礼的学生。比起实际年龄,外表看上去更加孩子气,虽不属于高人气的美艳动人型,却也如霞映澄塘……在研究班举办的联谊会上攀谈过几句,也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我们渐渐有了深交。她对我做漫画家助手的兼职似乎非常感兴趣。

“从由伊的身体里流出好似血液的液体,和他们二人的不一样。”

于是,我又试探性地问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咲谷由伊。

“不一样吗?”

我自己很久没有去过那个家了,也打算回去看看。父亲身为屋主,多半如往常那样,一脸漠不关心地说“随便你”……

这一次,医生用愈加疑惑的眼神看向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不能断然拒绝。老朋友之间交情深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姑娘也对这种灵异地点喜欢得不得了。山路,拜托你啦。”

“我说过,和这幅画里画的一样。”

“在别人的别墅里约会吗?”

我断然道。

“我想把女朋友也带过去,没问题吧?”

“和这幅画里画的颜色一模一样。”

让次亢奋地扯开嗓子说道。

“你说什么?”

“就这么决定了。”

“不是鲜红的血液。也许你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从她身体里流出的液体是漆黑的。”

“不是,没这回事……”

“漆黑的血液?”

“令尊不准你说出去?”

“没错。至少在我看来是漆黑的。所以,我就依样画出来了。用铅笔成片涂抹,实际上就是如实呈现的……也不是,原本比这更黑才对。”

“嗯……是啊。”

即便这幅画用色彩描绘,我应该还会用黑色画出从由伊的身体里流出的“血”色。为了尽可能地忠实再现那个现场的惨状。

“不过,那儿是不是也有什么隐情?之前你还透露过一点点。”

“重点就在于此。”

“只是放任不管,房子是不会有妖怪的,也不会闹鬼。而且,这连布置了巧妙机关的‘公馆’都算不上。”

医生又看了看手边的画。我对他补充道:

“那么……所以呢,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亲眼确认一下。”

“所以,从一开始我——我们就应该更加起疑。从看到‘黑血’的时刻开始,应该更加疑心。疑心那到底是不是血,疑心凶手在行凶后四处挥洒的黑色涂料是什么。可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一如画中描绘的那样,凄惨得让人无法认为她还活着。”

“这个传说可让当事人高兴不起来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

“有一伙人在半夜潜入别墅里试胆,随后,其中一人离奇身亡。”

医生如鲠在喉似的轻咳一声,稍稍调整坐姿,开口说道:

“好可怕。”

“那么——在此之后,你怎么样了?让次和樱子二人惨遭杀害之后,那个‘不干净的东西’袭击你了吗?后来你发生什么事了?”

“相关的网站上还配图介绍过这里呢。话说,空无一人、几近荒废的房子,却在夜半时分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屋内怪影闪烁。”

……

“是嘛。听说有‘鬼屋’之称呢……原来那么有名吗?”

“它化身成怪物,变得凶横残暴,袭击人类,弄死之后吃掉——根据让次的说法。”

“那是个闹鬼的地方呀。”

“是的。”

“有什么传说?”

“可是,你既没有遇害,也没有被吃掉。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哎,对不起。”

“山路家的那个别墅,有个出名的传说。”

我用手抵住额头,缓缓摇摇头。

让次提出来星月庄避暑。

“我不记得了。不记得在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主人,即我的伯父为它取了这个名字。五年前伯父去世后,他的弟弟,即我的父亲继承了这处房产。听说,这幢从未好好修缮的房子被这一带的人称为“鬼屋”。别墅本身是非常别致的欧式建筑,自五年前被置之不顾后,已经全然荒废了。

“是吗?”

这幢别墅名为“星月庄”。

“我只清楚记得刚才说到的那个地方。此后发生了什么,我完全……”

第四位就是咲谷由伊。今年春天,她刚刚加入我所属的研究室举办的研究生与本科生的联合研究班。由伊是大三学生,因此,年纪不是二十岁,就是二十一岁。

至今为止已经解释过好多次了。

其余有两位是女孩子,一位名叫若草樱子,是名白领,年纪比让次小,今年才开始和让次交往,二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恋人关系。

“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的空白部分,在这段记忆中蔓延……所以,即便是我也不十分清楚。在那之后,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另外三人之中一人名叫鸟井让次,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考了不同的大学,他按部就班地上了四年学,毕业后就职于IT企业。如今,只有他这名昔日旧友还和我保持密切的往来。

我不清楚医生对我所说的一切能相信几分。他没有追问,只是回应道。

我叫山路悟,当时二十四岁,是K大的研究生。研究生课程上到第二年的我一边在某研究室的文学研究科读书,一边时常打工,给漫画家做助手。我怀揣总有一天可以成为真正的漫画家的梦想,半盼望着拖延研究生毕业的时间。

“是吗?打扰多时,你辛苦了。”

前天——八月上旬的一个周五的下午,我们一行四人来到这个家。按照最初的计划,我们打算在这幢建在海边的别墅中过一个令人兴奋的周末。

他说。

2

“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密室——没错,这个惨绝人寰的现场是间密室。

“没有,我还好。”

刚才我们用斧子破门而入的时候,房间中除了由伊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改变。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不仅仅是这件事,以后请你和我多多沟通呀。”

房间的门从里面上了锁。而且,不止一把锁。除了嵌入门把里的转舌锁,防盗门链和门插销等内置锁有八组之多。这些锁全部处于上锁的状态,偏偏就——

Δ Δ Δ

“那么,这扇门……”

“梦野先生,情况怎么样?”

我指了指房间内的两扇提拉窗。它们不仅上了锁,还从屋内钉上了若干坚固的木板。以前就这样封着窗子,木板没有被撬下来的痕迹,也没有遭到破坏。

“已经听他聊过那件事了。”

“窗子关着。”

“星月庄的惨案吗?”

没有发现任何凶器。被凶手拿走了吗,或是,凶手没有使用凶器,徒手撕裂了她的身体?

“对。他详详细细、完完整整地讲给我听了……大河内医生?”

“这个房间明明是密室。”

“什么事?”

我环顾四周,强行镇静心神,打算努力做基于现实情况的分析与调查。

“他讲的……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吗?”

“这是间密室啊。”

“是的。这件事发生在本二十一纪初,至今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她的——由伊的身体看上去的确是被某种异样的、人力不能及的蛮力摧残的。无论怎么想,这不可能是事故导致的死亡,也不可能是自杀身亡,当然更不可能是病死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惨遭毒手。可是……

“是吗……这样啊。”

“大概是吧。也许被她说中了……”

“当时他才二十四,如今也有三十五六岁了。正好和你差不多年纪。”

我再次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他看上去更年轻……很奇怪。一般来说,长期住院的人应该更显老。”

“不干净的……东西……”

“在我看来,你们都是那么年轻啊。”

“她说,这儿有不干净的东西。”

“是嘛。”

樱子瑟瑟发抖。

“暂且不提这个。他的话多半是事实。八月的某一天,他们去了被称作星月庄的海边别墅,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发生了这件事。不过,几天之后警察才赶到现场。他们没有接到报警,而是因为别墅发生了火灾。”

“昨天晚上这孩子没说错,对吧。”

“火灾?”

“不是人”吗……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是啊。别墅几乎全部烧毁。据推测,火源位于二层卧室。”

“这是……这怎么可能。这简直不是人!不是人……”

“二层卧室……就是发生那件事的现场所在吗?”

让次开口说道,舌头仍然打结。

“没错。有人在室内泼了汽油点了火,即所谓蓄意放火。从现场的情况来看,纵火之人就是他自己。”

“这是……”

“这样一来,现场就……”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全部被烧毁了。所以,已经无法确认现场是否如他再三诉说的是间密室。”

室内充满腥臭味道。虽不是腐烂污秽的味道,却是令人作呕的恶臭……这一切都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他呢?火灾的时候他在哪儿?”

她的整个躯体扭曲变形。头部与手足皮开肉绽。周围被惊悚的颜色所染,以及——

“有人发现他逃出了别墅,在院子里晕过去了。由于他还受了伤,所以被救护车送走了。后来,被警察当成嫌疑人关押起来了。”

我再次看向令人无法直视的惨景。

“嫌疑人……纵火的嫌疑人吗?”

“怎么会这样,太惨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纵火和杀人的嫌疑人。”

我拼命努力保持冷静地回答着,但还无法靠近由伊,确认她是否还有呼吸和脉搏。

“是吗……”

“这还看不出来吗?”

“毕竟从废墟里发现了尸体。尸体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确认身份。被烧毁的卧室,即遇害现场自然已经无法取证了……”

“那是什么……她死了吗?”

“现场发现了多少具尸体呢?”

战战兢兢走入房内的樱子惨叫一声,问道:

“两具。”

“啊!”

“两具吗?”

一起夺门而入的让次说着说着呆住了。

“两具尸体都是尸首分离,据推断这个断口就是直接致死的原因。可以明确的是一具尸体为男性,另外一具为女性。由此得知男尸为鸟井让次,女尸为若草樱子。”

“这、这,这是……”

“这两具尸体身上……有没有被啃食的痕迹呢?”

那颜色蔓延至四周的地板,连墙壁和床也溅上了。我猜是从手足及头腹的伤口喷溅出来的。可,那是什么?是她的血吗?什么,怎么可能……不,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却不得不如此啊。

“尸体损伤严重,已经不得而知了。”

她的背部以难以置信的角度弯折。整个躯体扭曲变形。双手双脚几乎都已蜷曲屈折。头部与手足同样皮开肉绽——以及,全身上下被惊悚的颜色所染!

“那名叫由伊的学生呢?不在现场吗?”

她——由伊倒在那里,惨不忍睹的样子让她看上去面目全非。她如画中人那样……

“你说的是咲谷由伊吧。是的,这名女性不在现场。”

我喊她也无济于事了,不可能得到应答——室内情景一目了然。即便如此,我还是难以抑制地呼唤她。

“他说过是由伊化身为怪物,杀害了那二人吗?”

“由伊?!”

“他一直坚持这个说法。可是,他这副样子,自然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话——你该不会相信他了吧。”

我呻吟般地低语着,之后立马喊出了声。

“没、没有……怎么可能。”

“由伊……”

“案子公之于众后,被送到医院的他恢复意识,从开始接受警察问询时就坚持以上的说法。没有人相信怪物的说法,但是名叫由伊的那名学生下落不明。关于这个问题,警察肯定会调查。不过……”

欧式风情的卧室有十几张榻榻米大小,最里面放置着一张小双人床。就在那张床旁边铺有木地板的地上,她……

“没有找到她的下落吗?”

厚重的木门从屋内锁死后,无法从外面轻易打开。在可怕的预感驱使下,我们弄坏那扇门,闯进房间里。此时,屋内等待我们的是远比预感更可怕的景象。

“不,问题出在这之前。按他所说大学的共同研究室的名单上,原本就没有咲谷由伊的名字。调查了学部所有人和大学里的所有人,也都没有找到名为咲谷由伊的女学生。”

那个房间是密室。

“这……”

1

“据说警方轮流向班主任和学生们打听,可没有任何人认识她。不仅如此,在案子发生后,也没有任何一名学生缺勤。”

* * *

“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

“那个房子的这个房间……是间密室。”

“是的。不过,他在恳求父亲允许借用别墅时,的确说过和朋友们一起四个人住。”

我看着桌子上的画,开始叙述。

“电邮地址的使用记录呢?”

“那件事的现场……”

“他的手机在火灾中烧坏了,没办法调取记录查看。至于运营商留有的通话记录以及电脑上的邮件记录,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我慢慢抬起头,开口说道。

“咲谷由伊不存在。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他编造出来的——不如说是他脑子里产生的幻觉。”

“好,我知道了。”

“我不得不这么认为。”

即便我想梳理自己的内心,可是也——我边想边回答道:

“原来如此。”

“权当梳理自己的内心,尽可能详细地说说。”

“因此,警察把他当作杀害两名同伴及纵火的嫌疑人,准备逮捕他。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起诉。没有找到任何物证,加之他的精神状态有问题……还有传言说他父亲买通了公检部门。他的父亲在那边是位颇有势力的人物。”

梦野说道。

“这样啊。”

“请和我讲讲吧。”

“我们医院刚刚收容他的时候,他的状态相当差。时常精神错乱,折腾一通,嘴里还颠三倒四说着不明就里的话……后来的两三年,他渐渐平静,现在就是这副样子,可以正常地聊聊天。暂时不会突然胡闹,也不会加害周围的人。不过,目前的情况就是关于案子,尤其是围绕‘非人怪物’的幻想,他已经完全形成了固定思维,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

反正也没有其他事可做。和新来的大夫重新聊聊那件事……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打发时间。

Δ

唉,不得不再叙述一遍呀。那件事已经被我说了数十回上百次……不过,我整日被关在这个病房里。断定我“状况不佳”的时候,会把我长时间捆绑在床上,有时还会撤走桌椅。最近,院方见我暂时“状态平稳”,可也不允许我有外出的自由。连一台收音机都没有,读书也受到限制。

“对了,医生,关于刚才的病房——B04号病房。”

我不置可否地活动了一下脑袋,又低下头,长长地叹息一声。

“你第一次去地下的病区吧。”

我总觉得他不愿意把“被害”这个词说出口。

“是的。事实上今天我才第一次知道,地下还设置了这种病房。”

“她死了?”

“那里……被称作‘特别病房’或是‘秘密病房’,几乎不对外公开。收容在普通病房里过于危险的患者,都会被关在那一区,处于严格的管理之下……这些话要是外泄了,还不知道如今这世道会怎么乱嚼舌根呢。你也不要随便走漏风声呀。”

“也就是说,画的是那件事的现场。那一天,她——由伊在那个房间里,就这样……”

“好的,我知道了。可是,这名患者他有这么危险吗?刚才医生您不是也说过,他的状态逐渐平静,现在不会突然胡闹。那么,是不是已经没有必要把他监禁在地下病房里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

“有这个疑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再进一步讲,他住院三年以后才被转移到那个病区……如今这样平静的状态,也是由于转区后的措施。”

“画的就是‘那件事’本身。”

“为什么转区呢?”

我回答道。

“这是……上面的意思吧。”

“并非‘相关’。”

“是上面的意思?”

“你画的这幅画,和‘那件事’相关,对吗?”

“好啦,你别在这种事情上太上心啦。”

梦野医生端正坐姿后说道。

Δ

“那么,可以和我聊聊吗?”

“漫长的从医生涯,让我偶尔会变得茫然。在门诊和病房,面对着医生与患者。我是医生,对方是患者。这种关系实际上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吧。实际上,也许一心认为自己是医生的我才是患者,而对方则是迎合我的医生吧——不过,这番话听上去像是老生常谈。

*

“怎么样?你有过上述经验吗?”

说着,老大夫站起身,离开了房间(长期住院的我所住的精神科病房B04号房)。

Δ Δ Δ

“我就不奉陪了。暂时让你们两个人独处吧。”

年轻医生走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愣神。也许许久没有对旁人详细叙述那件案子,总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蠢蠢欲动。

大河内再次对我深深地点头,然后看了看那名年轻大夫。这位刚刚介绍给我的大夫姓梦野,是因年迈即将退休的大河内的继任者,准备担任我的主治医生。

应医生的请求,我把那件案子里记得的部分如实对他讲述了。不过,没有全部告诉他。

“没错。”

最后,我撒了谎。

“我的故事……你指的是那件事吗?”

迄今为止一直撒着同样的谎言。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现在和他聊聊你的故事吗?”

就在让次与樱子被割掉头颅,我回头看见由伊的“成长”之后发生的事——尽管一直声称“完全不记得”,可我说了谎。事实上,在那之后,那个时候……

大河内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东西变得凶横残暴,袭击人类,弄死之后……吃掉了。

“没错。”

前一天晚上,让次的话说得没错。

“是吗——”

“觉醒”的由伊随着“成长”的确变得凶残,二话不说割断了让次和樱子的脖子,杀害了他们。之后,又把他们的尸体各自啃食了一部分。但是——

“我想让他从零开始和你接触。”

它只对我没有采取相同的行动。

老大夫在一旁插嘴。他姓大河内,一直是我的主治医生。

那时……

“他什么都不知道。”

嘶、嘶嘶……伴随着怪声,它向我袭来。我半死心似的,逃也没逃,叹了口气。

“嗯,是因为——”

“由伊啊。”

“您没听说吗?”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意想不到的声音微弱地回应着我的自言自语。

我有点纳闷。

“山……”

“这张画是……你为什么画这种画呢?”

我正觉得难以置信,它用由伊的声音说道——

年轻大夫抬起头,视线从画作转向我,再次打量起我来。

“山……路。”

“这是……”

我大吃一惊,抬起低垂的双眼向上看去。步步进逼的异形怪物的肉体上依附着由伊的脸,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从遍布身体的伤口喷出、流出大量血液,一直蔓延到倒地不起的身体周围。这血污以铅笔打稿,成片涂抹,远比其他用色更加阴郁……

刚才看时,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死人般双目紧闭。如今,她张开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动。

女子的头部与双手双脚也是皮开肉绽。头部仅残留一部分皮肤,勉强与躯体相连……而且,这名女子满身血污!

“……黑吗?”

她的背部以难以置信的角度向后弯折,整个躯体扭曲变形,双手双脚也不自然地蜷曲屈折,手腕与脚腕处的衣服都被撕破……几乎体无完肤。

我听懂了她的话。

那名女子的姿势,作为画中人都过于凄惨。你看——

“我的血……是黑的吗?”

画面中央用了大幅笔墨描绘出一名年轻女子。相貌出众,五官端正……可惜。

闻言我姑且回答道:

年轻大夫眉头紧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在他看来,这是一幅怎样的画呢,我试图想象——

“是黑的。”

这是,没错,这画的是至今仍然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某件事的现场……

“看上去像黑色的吗?”

那是怪异……异常残酷、毛骨悚然的景象。难怪年轻大夫会受刺激了。这是——

“嗯……对。”

一眼看去,那幅画里描绘的景象十分怪异。

“那么……”

“这样啊……”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她的眼睛也闭上了。

“曾经,常常打工,给漫画家做助手。”

我不明就里地伫立原地,最终,它还是向我伸出了一条触手。啊,看来我也要被当场割喉了吧。这一次我真的死了心,用力闭上双眼。然而——

“你是漫画家?”

它的动作出乎我的意料。

“我喜欢画画……说起来,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一直以画画谋生。”

那东西散发着无法形容的令人反胃的恶臭,向我伸过来,慢慢地抚摩我的脸颊,接着又摸了摸我的嘴唇。接着,它的动作更加轻柔,冰冷的触手末端伸进我的口中……

年轻大夫看上去多半受了刺激,挤出一个微笑企图蒙混过关。我回答道:

……

“是吗……你画的,还不错。”

这才是我晕倒前最后的记忆……

“这是他入院后在病房画的画。画了好几张这样的……这是其中一张。”

*

闻言,我默默点头。一旁的老大夫解释道:

我躺在床上,把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含在嘴里,大胆地用力咬了一口。我疼得皱起了眉头,把手指从口中拿出来一看,指尖微微渗出了血——

“这是你画的?”

血的颜色似乎是黑色的。不过,如今我才知道这只是在我看来而已——我懂了。

年轻大夫(说年轻,也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喊出了声,隔着桌子打量对面的我。

我把右手放在胸膛上。如此一来,可以感受到在我体内某处蠢蠢欲动。

“这……”

原来如此……已经近在咫尺了吧。

说着,老大夫从文件夹中拿出一张画,放在桌子上。那是一张在八开画纸上用2B铅笔描绘的画。我看着它——

我回忆着她——回忆着由伊的脸,试图问她。

“来,我们先来看看这个。”

从那之后日月穿梭……已经迫在眉睫了吧。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本篇原作是为原创漫画而构思的情节。儿嶋都取名《非人类》并将其漫画化,收录在名为《绫辻行人 彻底解剖推理小说家》的期刊书籍之中,但是,我一直考虑迟早要将其改编为小说。然而,原画中“正因为是漫画才能成立的诡计”如何用小说手法表现,这个难题非常棘手。直到去年(二〇一六年)我终于下定决心提笔,于是,这部作品结集于《怪胎》之中,成为“患者”系列的番外篇。

不必着急——终于,我得到了回应。

本篇最早刊载于《梅菲斯特》二〇一六年第二期。

无论管理多么严格,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这种病房。静候时机,只要有这份心,无论何时都可脱身——没错,这对于我们而言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