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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礼

“我记得西小姐十一点左右一个人走出了‘Phantom’,之后我们一直在店里。”

池垣说道。

“可是,我记得你去过一次洗手间吧。”

“那时候我和美川也在打工呀。”

美川严肃地眯着眼睛说道。

“我也一直待在‘Phantom’里。和若原老师同桌对饮……哎呀,烦死了,好想早点儿回家。肚子好饿。”

“我记得若原老师也去过一次洗手间。”

仲田虫雄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去洗手间?对,不过最多也就花了两三分钟。短短几分钟,哪有时间杀人……”

“我的情况和若原老师一样。”

说着,若原摇摇头否定了自己是嫌犯的说法。

“说起来我和西亚矢这个学生,今天晚上在‘Phantom’里喝酒的时候才第一次见面。再说,我还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真是的,赶紧把我放了吧,我也是很忙的呀。”

“事无绝对。可即便如此,和我也完全扯不上关系。最近我常常怀疑人生,可是脑子绝对清醒。所以,我不会杀害刚认识的女学生。我肯定不会……”

一直保持沉默的若原清司急躁地开口说道。我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腰带抽出来,用两只手攥住,几乎要将“谁敢有意见,立马勒死他”的话脱口而出。

他满面杀气,环顾四周。双手拿着的皮带发出啪的一声。这位助教还真是个危险人物啊。

“不管死亡讯息传递了什么意思,总之我和这件案子肯定扯不上关系。”

“事先声明,我和这件事也没有半点关系。”

那个吉他——西小姐抓着我的那把Gibson SG(的国产复刻便宜货)是……

池垣断言。

等等,不对呀,我想了想。

“说起来导致这起案子的原因就在于乐队成员之间关系混乱嘛,这才是人之常情呀。对吧?”

尽管如此——

乐队成员之间关系……混乱啊。这个嘛。

如此一来,就找到那个符合条件的人了。大友英介“Eisuke”的E。

西小姐晚上十一点离开“Phantom”。我记得关谷发现她的尸体后赶到“Phantom”的时间是午夜零点前。所以案发时间就在这一个小时之间。验尸的话,也许可以更精准地判定案发时间。

·Manitou高松即高松翔太(Takamatsu Shouta)

晚上十一点到午夜零点前有近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至少YZ的成员们没有任何人拥有彻底的不在场证明。恐怕高松也是如此。正如池垣所说,这种场合首先遭到怀疑的恐怕还是乐队成员中的某个人……

·Diabolica关谷即关谷究作(Sekiya Kyusaku)

此时,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Sentinel笑子即河田笑子(Kawata Sakiko)

来不及张皇失措,地板便不停地晃动,教室的门窗也发出了喧嚣的噪音……我不由自主地双手撑住桌子,蹲伏下腰——地震?!

·Fury大友即大友英介(Otomo Eisuke)

8

·Halloween我猛即我猛大吾(Gamou Daigo)

晃动持续了数秒,但已经算是此地难得一见的强地震了。而且偏偏在此时此刻发生地震,大家或多或少难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然而,若是连YZ的成员们的本名也列出来的话——

凌晨一点半——

即便列出这些名字,也没有符合条件的人。算上被害者西小姐本人的名字亚矢(Ayami),勉强才有一个A字而已。

正在所有人相互窥伺彼此苍白的脸,却又不肯轻易多嘴时,高松从隔壁回来了。

·Manitou高松(Manitou Takamatsu)

“刚才晃得厉害呀。”

再加上现在不在教室中的另一个人——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呀。”

·若原清司(Wakahara Kiyoshi)

大友愁眉苦脸地说道。

·仲田虫雄(Nakata Mushio)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地震。”

·美川宫子(Yoshikawa Miyako)

“难道有人能应付得了呀。”

·池垣勇气(Ikegaki Yuki)

“可是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地震不可呀。”

·Diabolica关谷(Diabolica Sekiya)

说着,关谷的眼神向我瞥了过来。

·Sentinel笑子(Sentinel Sakiko)

“是不是有什么动机呢?”

·Fury大友(Fury Otomo)

我心怀极端不满地想,为什么要问我啊。

·Halloween我猛(Halloween Gamou)

“天晓得。不过,姑且这也算是‘猜凶手’的提问篇,难道……”

那么,名字缩写有其中一个的呢?名字首字母是A或E的人是……

我不知不觉地回答他。

我边回答边环顾教室中“案件相关者”的表情。这里面(包括我自己)名字缩写是A·E或E·A的人……不存在。

“接下来轮到我猛了。”

“这个想法也是可行的。”

高松拍着我的肩头说道。

“我也弹过吉他,所以知道这个。五弦是A弦,六弦是E弦。A和E——难道这是凶手的名字缩写吗?”

“负责案子的警部大人在审讯室里等你。我总觉得他听到你的名字时,似乎有点吃惊……难道是你的熟人吗?”

美川举手说道。

9

“啊,我知道。”

我被站在入口旁穿警服的警察催促着走进隔壁的排练室。

“这个嘛……嗯,也对,还有‘音阶’这个特征,是吧?”

虽然高松已经事先给我打了预防针,不至于措手不及,可还是出乎意料地喊出了声。

“我觉得我们还是想简单些更好吧?比如,弦不仅有从一到六的序号,也有其他的特征呀。”

“您怎么在这里……伯父,好久不见了。”

“嗯,原来如此,很难反驳你这个说法呀。”

房间里有数名便衣——即刑警们,他们之中一人是个胡子拉碴、格外抢眼的彪形大汉。高松猜得没错,他是我的“熟人”。

“没错。这好歹也是‘猜凶手’的提问篇。”

“哟,果真是你小子呀。”

“你希望凶手是单独作案吗?”

那名男子双肘支在铁质长桌的正中间,皱着眉头瞪着我。年近半百的他原本打算蓄一个适合自己的胡子,如今却比汤姆·萨维尼[3]的疯长得更厉害,老实说也不觉得怎么样。

“包括西小姐在内的六名成员说法本身就让人觉得很牵强了,即便真是如此,也不清楚六根弦和六个人的对应方法……何况,即便如你所说,那么凶手就是对应六弦和五弦的两个人。这个想法有点……”

“大和大学未来人类学部的学园祭的室内演奏。我一听见这些字眼,立马有种不祥的预感。说起来,我一想起你小子上中学那会儿喜欢的那些什么摇滚乐、鬼片之类的东西,不祥的预感就更加强烈了。”

我怯生生地发表意见。

片区刑警一科的古地警部——我的伯父怒目而视,对我说道。

“这个想法不太靠得住吧。”

他如同家慈的兄长,同住一条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数年之前。我听说他追踪着那些灭绝人性的案子,是位极为忙碌的刑警。没想到今晚会以这种方式久别重逢,这不是天助我也吗……算了,随它去吧。

“吉他的弦共六根。从下往上依次是六弦、五弦、四弦……对吧。因为咱们的乐队——YZ的成员,包括经纪人西小姐在内正好也是六个人,没错吧?假设这六根弦一一对应我们六名成员的话……”

“你先坐吧。”

关谷自己提出一个答案。

我顺从地坐在椅子上。隔着长桌,警部用锐利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们听听这个想法对不对。”

“我听说被害者西亚矢和你也交往过,跟我聊聊这件事吧。”

关谷再次故作郑重地发问。美川不安地疑惑,大友依旧斜眼瞪着我,默默地耸耸肩。

“这个嘛……”

“这么说的话,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此时有所隐瞒也是无济于事。我打定主意,要把知道的事实,包括演出结束后那一幕短促的失恋剧和盘托出。

“对吧?”

古地警部依旧眉头不展,边听我陈述边时时点头附和,最后,当听我说起之前提到的“死亡讯息”时——

“只打算留下‘我猛的吉他’这个讯息,通常不会特地用那种不自然的方法抓住吉他。”

“哼。”

关谷板着脸,点点头。

他不快地哼了一声,捻着汤姆·萨维尼似的胡子。

“这个嘛,确实如此。”

“这时候就不追究你们这伙未成年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的事了。”

对,没错。我也一直忍不住想说出这句话。

“谢谢。”

“刚才我也看了一眼现场的情况。问题在于西小姐并不仅仅是握着吉他……抓着吉他的五弦和六弦才是重点吧。”

“真是个棘手的案子啊。仅就现场而言,指纹也好脚印也好,全都掺和在一起了,没法顺利提取确切的物证——就连你说的死亡讯息,即便知道了其中的含义,事实上也无法作为决定性的证据。”

这回是美川宫子插嘴。

“找到凶器了吗?”

“我们是不是该仔细想想。”

我询问道。

我企图反驳,但还是缄口不言。因为我立刻意识到曾经在“Phantom”醉得一塌糊涂,喋喋不休地发过不少令人不安的牢骚。惨啦,情形怎么这么糟糕……可是,然而,那且不说——

“从外伤来看,西小姐像是被什么东西殴打过头部。”

“不要捕风捉影。”

“殴打致死……嗯,看起来似乎是这样。详细情况还要等验尸报告出来才知道。凶器以及疑似凶器……目前正在搜寻之中。”

我怒上心头。

他的手依旧忙不迭地捋着胡子。

“我猛君,你刚被西小姐甩了吧?”池垣勇气插嘴问道。

“尸体头部有两处伤痕。”

“不……”

警部继续说道。

“你不是刚被她甩了吗?”

“一处伤痕在面部的鼻子上面。另一处伤痕位于头部右侧。面部伤痕的出血里似乎还混着鼻血。两处伤痕都是被某种坚硬的铁管或是金属棒之类的钝器殴打所致,头部侧面的伤恐怕就是致命伤了。”

大友说道,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依旧斜眼怒目。

“她不是当场死亡啊。”

“当然是因为那个原因呀。爱之深恨之切,恶其余胥……这有点用词不当。”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求证道。

“为什么我非要杀死西小姐不可呢?”

“也就是说凶手离开的时候,西小姐还有一息尚存的可能性。濒临死亡之际凭着自己的意志,有余力够到那把吉他。”

这是多么司空见惯的争论呀——我陷于一丝负屈的回忆之中,仍然难以置信地厉声反驳。

“有可能。”

“别、别开玩笑了。”

“那果然是她留下的死亡讯息啊……”

大友不假思索地随意解释一通后,斜着眼对我怒目而视。

“那么,第一个受到怀疑的就是你小子了。刚刚被受害人甩了,还喝得那么醉。”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西小姐攥着那把吉他的意思是,袭击她的人是吉他的主人我猛吗?”

“别、别这么说呀。”

“是弥留之际的留言。被害者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遗留下的消息。通常会有文字留下,也会用文字之外的其他暗号。它多半用于告知袭击自己的是什么人……”

“就算是自己人,也没法网开一面。”

笑子有些诧异,百思不得其解。关谷板着脸,点点头,说了声“是的”。

“我没有。我发誓没有……”

“死亡讯息?就是推理小说里出现的那种玩意儿吗?”

正在此时,一名身穿警服的警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仔细想想,那应该是某种死亡讯息吧。”

“怎么了?”

“我……嗯,你说得对。”

古地警部站起身问道。

“这有很大问题呀。我猛,你说是吧?”

“找到凶器了吗?”

关谷故作郑重地提出了问题。

“不是,没有找到凶器,找到了血迹。”

“她为什么攥着我猛的吉他死了呢?”

“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大家纷纷找话题聊起来。而话题自然是关于西小姐的死。

“位于现场一旁的女洗手间内,发现了属于被害者的血迹。”

于是——

10

高松得知有事发生立马奔赴现场,一边念叨着“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啊?不可能的,饶了我吧”,一边精神恍惚地俯视了西小姐的尸体片刻。大友在他身旁抱头呜咽,笑子在外面的走廊中席地轻声啜泣……我故作镇定地照看他们,不过是眼下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像他们一样失去方寸。

我紧跟在古地警部身后出了排练室,由警官带路,向刚才提到的女厕所走去。之所以顺利得到同行的许可,也许是因为话题聊得恰到好处……不是啦,不是这个理由,权当是给他这个可爱的侄子一点特别待遇好啦。

现在被传唤到隔壁的是Manitou高松,他在搜查人员即将到达前才突然回来。

与未来人类学部这个时髦的名字相悖,它所在的建筑古老雅致。出于空间上的考虑,每一层只有一个洗手间,分配一、三层为女用洗手间,二、四层为男用洗手间。

从刚才开始,警察就在隔壁的排练室询问情况。夜更深了,在询问结束前谁也不能擅自回家——我们这些“案件相关者”被下了死命令。

我既不是痴汉,也不好女装,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踏足女用洗手间。进门后,右侧有一扇单间的门。和男用洗手间不同,这里自然也没有小便器。

我们聚集在学部一层的空教室内。Fury大友、Diabolica关谷、Sentinel笑子、池垣勇气、美川宫子、仲田虫雄、若原清司以及我——共八人。喝过酒的人似乎酒劲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当然我也不例外。

正面的最里面——正对左侧墙壁有两个洗脸台。那上面染有血迹。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

是它们之中靠里面的那台。给水栓的五金件以及洗脸池的陶器上,还有面前地板的瓷砖上,沾有星星点点的黑红色物体。洗脸台边上叠放着一方亮黄色女士手帕。据说它原本掉落在地板上。

7

“是谁发现的?”

一把涂成漆黑的吉他倚在功放旁,Rosemary西,即西亚矢就是被它袭击了,手中死死抓着吉他的五弦和六弦断了气。而这把吉他正是我那把Gibson SG(的国产复刻便宜货)。

古地警部问道,带路的警官立刻回答道:

“这是你小子的东西吧。”

“是一名叫河田的女学生。她候在那边的教室里,也是案件相关者之一。”

身后传来关谷的声音。

河田——是笑子发现的呀。

“我猛。”

“她说刚才就在洗手间,所以发现了血迹,赶紧通知我们……”

魂飞魄散的她成为一具空壳。再也无法动弹的左手,那只手……

“这样啊。”

我战战兢兢地靠近舞台中央,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大友,又从上到下打量着再也无法开口说话的西小姐,不由得哇地喊出了声。

警部环顾室内。

“看来她是被某种钝器击打头部致死的。太惨了……”

“这个洗手间的灯一直亮着吗?”

“怎么会……到底是谁干的?”

这个问题似乎抛给了我。

大友握着她的右手手腕,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平时应该都关着灯。”我回答道。

“没错,她死了。”

警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宿舍回来,顺便过来看看。刚打开灯就看到她……”

“也就是说在发现血迹的时候,灯是亮着的。”

见大友蜷着身体,蹲在一动不动的西小姐身旁,关谷说道。

说完,他又看向穿警服的警察。

“没有脉搏了。刚才我已经确认过了。”

“血迹确认属于被害者吗?”

在舞台上,从观众席的方向看过来的最左端摆放着打击乐组,最右端则是键盘组。西小姐倒下的位置正好处于二者之间,头部对着墙边摆放的功放。

“鉴证科正准备调查。不过,根据发现血迹的学生河田描述,掉在这儿的那块手帕的确属于被害者。所以……”

现场示意图(大和大学未来人类学部1楼部分图)

“手帕是被害者的吗?好,我知道了——总之,还得让鉴证科验一验血迹才成。”

我仍拼命克服几欲瘫软的本能,追着大友跑进房间。关谷紧随身后,其他一起下楼的人从门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事态发展。

这期间,我注意避开地面的血迹,走到里面的洗脸台前面。我看了看脸盆上方贴在墙上的镜子,审视的目光又转向从这个位置看去靠近右手边的窗户。

我赶忙阻止他,此时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保护现场”的话。

“臭小子,别擅自在现场瞎打转。”

“啊,等等……”

“我知道,伯父……不对,是警部大人。可是,我猜这里也许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大友边喊边飞奔入内。

“怎么说?”

“骗、骗人的吧?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你看,不是经常会有这种杀人后‘转移尸体’的行为模式吗?”

这句理所当然的话轻而易举地从我的嘴里说了出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事到如今,哭哭啼啼以泪洗面过日子也于事无补。我暗自强行下定决心,这是场为安慰西小姐在天之灵的复仇战,于是我接着说道:

“有谁帮忙报个警?”

“凶手多少都会希望发现尸体的时间推迟一点,才把尸体从这里运到室内演奏场。比起这个洗手间,室内演奏场直到次日都无人造访的概率更小……”

她那纤细的身躯伏在用讲台拼制的舞台之上。沾满血污的脸朝向我们,好似Helena Markos面对着Suzy Banion,双眼圆睁、目不转睛。那表情看上去仿佛被贴上一层莫名却强烈的诧异。毫无疑问,她就是Rosemary西——西亚矢无疑。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那样东西。就在向外斜推的老式推拉窗的内侧玻璃上出现的水雾……

一时间我们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若是我猜得没错,也许留下了什么重要的证据。比如在这个地方——”

我们蜂拥而下,用作室内演奏场地的教室正前方的门开着,我们借着门口的灯光窥探房内的情形——

我像个名侦探一样指着那扇窗的玻璃。

6

“请看,就是这里。”

“她死了……不是,她遇害了!”

“什么东西?”

“亚矢怎么了?”

警部凑近看清了那样东西后,眉头抽动了一下。

“西小姐怎么了?”

“这是……”

“下面……下面的室内演奏场地,西小姐、西小姐她——”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呢?”

他气喘吁吁,满脸惊慌地喊着。

我说道。

“糟了、不好了,出事了!”

“据说西小姐——被害者离开‘Phantom’的时候喝多了,脸色惨白。胃里不舒服,拖着步子下楼来这个洗手间也很正常,毕竟二层只有男用洗手间。凶手偶然看到西小姐这副模样,心怀杀意尾随其后……最后在这个洗脸台前动手行凶。我们姑且不谈行凶后是否立刻离开这里,当凶手想到‘转移尸体’的点子时,又折返现场。不过,在这期间奄奄一息的被害者竭尽全力,起身在这扇窗子上留下了它……”

话音未落,当事人Diabolica关谷就一溜烟地跑进店里。

那上面遗留的那样东西——(我认为是)在玻璃的水雾上用指尖写下了歪歪扭扭的线条,看上去像是字母“D”。

“我记得他说过待会儿还回来……”

“原来如此,还算说得通。”

笑子问道。

古地警部皱着眉、捋着胡子说道。

“关谷君已经回去了吗?”

“可是,难怪我会觉得特别奇怪。凶手曾经一度离开这里,又返回来……这点很不自然。”

“好啦,不拘小节——咦?关谷呢,他直接回宿舍了?”

“你说得没错。可是,刚刚杀了人的家伙,行事会变得古怪吧。比如需要重新制订计划之类的……”

“受不了你……你这样哪儿像个醉鬼啊。”

“这样啊。你的意思是他(她)不是预谋杀人吗?”

说着,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拿起我的杯子一口气全干了。

“一般来说应该是这样。如果是有预谋的杀人,你不觉得他(她)没有必要非得选择办学园祭的大学作为杀人舞台吗?”

“我醉得一塌糊涂,出去吹了吹风,却和骑自行车的学生撞上,狠狠摔了一跤。你看我这完全没招架住……疼啊。”

“嗯,这倒是。”

笑子问道。大友不好意思地按着额头说道:

“如果我考虑得没错,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的话,那么,在‘第二案发现场’的演奏场地,被害者抓住吉他的行为就是凶手为掩人耳目所做的。”

“大友君,你怎么啦?”

“总之——”

嗯,怎么有点儿不对劲——我看到他的脸时突然蹦出这个念头,很快就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如此想。他怎么在额头点了一颗黑红色的痣呢。

警部狠狠盯着写在玻璃窗上的“D”字。

入口的门嘎吱一声开了,Fury大友走了进来。

“必须好好调查一下这个玩意儿。它看上去似乎沾了少量血迹——怎么回事,鉴证科的人还没来吗?”

我无视池垣的劝告,一口气干掉啤酒,却食不知味。这酒原本也不好喝,可我还是任性地喊着“再来一杯”,向杯子里倒了第二杯酒。正在此时——

11

每次听到“西小姐”这个名字,我的心里都会隐隐作痛。

随后,我把从古地警部处得到的消息归纳如下。

“对了,要不要尝尝很好吃的奶油煎蘑菇呀?我劝了半天,西小姐也不肯吃呢。”

被害者西亚矢的死因是头部遭到重击导致颅内出血。右侧头部遭受的重击似乎是致命伤。综合验尸结果与案件相关者的证词来看,案发时间锁定在晚上十一点至十一点半这半个小时内。

哎呀,真是的,能不能不要问我这种问题呀。

在这个时间段内,拥有彻底的不在场证明的案件相关者是身处“Phantom”的美川宫子和仲田虫雄二人。池垣勇气和若原清司基本上也在酒吧里,但他们都曾去过一次洗手间(且二人都不知道确切的如厕时间),无法称得上“彻底”不在场。YZ全体成员都有独处的时间,不在场证明不成立。

“她既没说回去……也没结账呢。我猛先生,你怎么看?”

凶器是金属棒。它一直被丢弃在校舍门口的立伞架内无人认领,行凶后又被放回原位。其上检验出属于被害者的血迹以及人体组织碎片,故而被锁定为凶器。从没有测出指纹这点考虑,凶手行凶后擦掉了指纹。

另外一名店员美川宫子说道。

一层女用洗手间内残留的血迹与被害者的一致。掉落在那个洗手间内的手帕确实属于被害者。这方手帕与写在窗上的字母“D”都沾上了少量血液。不过,窗上的文字检测不出指纹。

“说起来,也不知道西小姐要不要紧呀。”

此外,还有一点——

仲田拎着袋装零食吧嗒吧嗒地边吃边大口喝着啤酒,同时不停喊着“肚子饿”。若原助教双手拿着从裤子上抽出的皮带,走投无路似的低声念叨着“我要宰了他”——总觉得这两个人都有点可怕。

解剖尸体后有了新发现。然而,这新发现之于我则是备受打击的事实。

“是吗……”

12

“最近老婆跑了,他看上去特失落。”

三天后,大和大学的学园祭——十一月起举办的“霜月祭”(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般都称之为“漂流祭”)——终于结束了。

笑子低声耳语道。

案发次日,原定在未来人类学部举行的演奏会取消了。至于祭典最后一天的露天舞台,我们自然各有各的犹疑不决,但经过讨论,还是下定决心按原定计划演出。我们怀着以此来追悼西小姐的心情参加了这场演奏。

“那位是未来犯罪学研究室的若原清司老师,据说是万年助教。”

为了这场演出,我们准备了两首新曲。一首名为“无头尸体做了哲学家的梦吗”,另一首为“笑吧!Michael·Myers's”。我们几乎泣不成声地唱完这两首歌,整体表现可以称得上十分糟糕,以至于终于忍无可忍,收尾十分不愉快。这也在情理之中。

另外一人上了年纪,看上去不像是学生,倒像是老师。

那晚,我们以反省会的名义聚在大学附近的居酒屋。说是反省会,但空气中飘荡着的痛饮通宵的味道更为浓郁。这也在情理之中。

池垣抬了抬下巴,让我看里面那桌,坐在那儿的是二年级的仲田虫雄。他在去年漂流祭上的“大胃王吃得快比赛”中以绝对优势拔得头筹,在一年级学生中间也十分出名。

“他娘的,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西小姐刚才也喝多了,顶着惨白的脸出去了。你看,就是那边的那两个人刚才和西小姐一起喝的酒,他们也醉得一塌糊涂了……”

Fury大友举起一整扎扎啤,一饮而尽。

店员池垣勇气劝道。

“我们这个乐队按现在这副德行,还混得下去吗?”

“你还是别喝了吧?明天在一层不是还有演出吗?”

看上去他已经自暴自弃了。Diabolica关谷也一口气干掉了一扎啤酒,不明所以地低吼了一声。

我和笑子拼桌的同时就点了一杯啤酒,破了刚刚发的誓。

“今天的演奏真是乱七八糟的。中途我都想逃回家了。”

咚的一声,酒来了。

“心情也是乱糟糟的。我们再怎么悼念西小姐,一想到乐队成员中也许藏着杀害她的凶手就……”

“她似乎醉得厉害,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出去了。我猛君,真是可惜了。”

“别这么说。”

“亚矢”指的就是西小姐。她的全名是“西亚矢”。

Sentinel笑子胆战心惊地说道。她低着头,泫然欲泣。

“没看到呀——对了,在我到这儿之前,似乎亚矢也过来了。”

“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

“乐队其他成员也有人过来吗?”

“可这是事实吧。”

“大概半个小时之前吧。”

大友高声道。

“笑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三天前,西亚矢死了,被人杀了。那个杀了她的家伙在哪儿呢?在哪儿……说不定就在我们之中。”

说起来我们五个人从认识到组建乐队,都是托了加入全校兴趣小组轻音乐部的福。在迎新恐怖电影对谈中玩得十分尽兴,这才知道我们五人都是未来人类学部的成员。高松同时在轻音乐部内的另一个乐队兼职,大概去那边碰头了吧。

“难道有人会承认自己就是凶手吗?”

“刚才和我猛君分开后,他说要去趟轻音乐教室……”

见关谷反驳,Manitou高松长叹道:

“高松君呢?”

“别说了。在这儿别乱说这种话。”

我走入“Phantom”,看到Sentinel笑子坐在入口边的桌子旁。

“可是,你小子……”

“Phantom”位于二层的排练室,目前正在营业,它在我对面左手边——就是一层室内演奏场地的正对面。钢筋水泥建筑有四层楼,是座古老而又整洁的校舍。而此时此刻当光线透过窗子,让我觉得它也不过如此。

“慢着。”

建筑物的正面入口映入略泛泪花的蒙眬睡眼。对面右手边的窗子全部敞开,那是用于演出的教室一侧。演出结束,听众们离开后,为了给房间换气才一直开着窗吧。虽说有些不安全……算了,就这样吧。

我开口说道。原本犹豫要不要告诉大家某件事实,最后我决定直到今天演出结束都绝口不提。但事到如今还是决定宣之于口。

我刚回到未来人类学部门前便站住了脚,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顺势伸了个懒腰。

“即使我不说,有件事你们迟早也会知道的——”

5

四个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我。我佯装冷静地说道。

我打定主意站起身,突然觉得寒气逼人。

“她——西小姐怀孕了。”

接下来,我也该回“Phantom”了,待会儿喝点软饮打发时间吧。

所有人都十分震惊。

我完全陷入诸如此类的异想天开时,慢慢从酩酊大醉中醒过来了。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十一点半。我已经出来一个多小时了。

“什么?”

我越不愿想起她,心里越是放不下。既然认识到这点,看来我真的很喜欢她——即便如此,还是应该干干脆脆放弃才是。说句老生常谈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月光光心慌慌》中出现了杰米·李·柯蒂斯,那么,有点吓人的《阴风阵阵》中也会有达里亚·尼科洛迪登场。不过,我还残存着一丝希望……

“骗人的吧?!”

她真的有交往的人吗?该不会只是为了躲避我冒冒失失的告白找的借口吧?

“我的天哪!”“真的假的!”悲愤交加的声音错杂四起。

——对不起。

“我猛,你怎么知道她怀孕了?”

她到底和谁交往呢?至今为止我没有听过半句风言风语。

大友瞪着我反驳道。

——所以,我……

“我不是说过吗,负责这个案子的警部是我的伯父。所以——后来……”我不快地回答。

我明明一点也不想回忆起来,可耳边偏偏响起西小姐的声音。

“尸检后才得知这件事。西小姐有孕尚不足一月,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其实我已经有正在交往的人了。

13

仰头望天,深夜无云,星光黯淡。

乏味的反省会散席,和大家分道扬镳后,本打算回家的我临时起意,孤身一人返回校内。

我找了一处长椅,坐下休息。

今晚与三天前一样是个星光暗淡的阴天。就连哈气似乎也比三天前更加浓重。结果我在居酒屋一口酒没喝,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大概正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更加寒气逼人。

与他们擦肩而过,我回过头目送这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由得叹了口气。想到自己这一身酒气,难免心生厌倦。

目的地是未来人类学部。夜更深了,学园祭结束后,校舍更是阒无一人……

高松比我这个小个子高二十厘米,是个清爽的运动系高个美男子。身旁依偎着的笑子则是在舞台上拥有超群的表现能力,私下具有奉献精神的典雅和风美女——事到如今虽然不必烦恼,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二人会成为“Zombie”的发烧友。而且,高松为什么偏偏半开玩笑似的给自己起的艺名是“Manitou”呢。至少起个“Omen”或“Hell House”的名字,“Tentacles”(是个很时髦的词,我还蛮喜欢)这个名字和他本人的形象有些出入,但是用作艺名也不错……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觉得他们这对璧人十分合拍。

突然,我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地哼起了一段旋律,变得迫切地想要狠狠自虐一把。就以“Rosemary baby”为题吧——其实,我也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心情,算了,管它呢……

“那就待会儿见啦。”

我重振精神,走入校舍,先去了一层那间被当作室内演奏场地的教室。

“我喝高了……打算在孤独的黑夜中醒醒酒。”

器材已撤走若干,这里依旧是个煞风景的教室。我似乎还能隐约看到倒在匆匆搭建的舞台上的西小姐的黑影,于是慌慌张张地摇晃了几下脑袋。

笑子问道。我身心俱疲地摇摇头,说道:

就在这个房间的那个地方,她死死抓住我的吉他的五弦和六弦,断了气。姑且不说这是不是凶手布下的疑阵——

“我猛君,这就回去了吗?”

吉他的五弦和六弦表示的音阶是A和E,所以……我记得这种说法的确出现在案发后的讨论中。虽然中途没来得及说出我的新发现,但是上述说法需要在标准音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那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熟悉。是高松和笑子,他们泰然自若地打着招呼。

那时,为了当天的演出,我的吉他并不是标准音,而是用变速弹前奏的GM和弦。如此一来,五弦和六弦就不是A和E,而是分别代表了G和D。

“哎,这不是我猛吗?”

西小姐既然被称为经纪人,自然对乐队成员们的事情了如指掌,怎么会不知道变速一事呢。濒死状态下是否考虑到这个地步尚且存疑,假设她想起这件事,假设她暗示的是G和D的话——

我在大学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途中遇到一对挽着手散步的恩爱男女。我暗自惭愧得要命,刚忍不住移开视线——

G D即D G——和这个缩写有关的只有我猛大吾(Gamou Daigo),偏偏是我自己,那么……

我喝了不少酒,并不觉得冷,但呵气成霜,提醒人们冬季将至。

不对。

如今已是十一月下旬。

我慢慢闭上眼睛,和自己对话。

4

这一定是……不对。关键的问题在于,完全不存在……偶然的恶意,或是敷衍的障眼法(话说回来,谁做的呢?)——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值得注意的问题不在这里,恐怕在隔壁的那间……

酒后失言,真是糟糕透顶。

走出教室,返回走廊,我确认过这一带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后——带着些许内疚感,打开了女用洗手间的门。

“可恶。那个女人被僵尸咬死才好呢。”

洗手间里关着灯,但外面的灯光照射进来,视野没有受到黑暗阻隔。我没有开灯,慢吞吞地走到里面的洗脸台前。三天前的血迹已经被彻底清洗干净了。

喝完这杯去吹吹风吧——我反而可以冷静地思考了。

我看着窗子。

我没有什么酒量,还一杯接着一杯灌兑水的威士忌,渐渐变得不舒服——糟糕,怎么能这样呢。由着性子喝下去的话,明天会因为宿醉上不了台。

问题出于此。也许——

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十点十分。不知该说店里故意讨嫌,还是他们思虑周全,不知不觉把BGM换成了Goblin的“阴风阵阵”。

窗子上写下的文字当然也被清理干净了。

我犹如行尸走肉般走进“Phantom”,从一言不发地自己灌自己酒的时候起,就没有看到Manitou高松和Sentinel笑子的人影,不久,Diabolica关谷说他“回一趟宿舍,一会儿再过来”,然后就走了。之后没过多久,我开始发酒疯,对着Fury大友一遍又一遍不停抱怨“被甩了,我被甩了”,而大友喝得酩酊大醉,口齿不清地信口开河说着“朋友”什么的,过了一会儿便伏案入睡。十五分钟前,大友突然说“出去冷静一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Phantom”。

我伸出手,指尖按在冰冷的玻璃表面。稍加用力,窗子就会嘎吱作响。看来它经过岁月的洗礼,相当不好用了——

YZ的成员们都散了。

凭借记忆,我在相同的位置亲手写下一个“D”字。既然没有检测出指纹,也许是用指尖划着玻璃写下的。

“叫什么Rosemary西呀,真是的,是谁说她不像杰西卡·哈珀,更像米娅·法罗的?根本不像好吗!胡说八道……”

“‘D’字……呀。”

人称“未来酒厂”的“Phantom”通宵营业,“未来幻想研究会”社团盘踞在它的一隅,而我则酩酊大醉。

这里被认为是“第一案发现场”,留在这里的“第一条死亡讯息”——

恰逢此时,店里播放起井上阳水的《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

若是一个“D”字,未免难以追查线索。即便仅仅是某个人的名字缩写,符合条件的有Diabolica关谷的D,以及我自己再一次上榜了——我猛大吾的D,只有这两个人……

3

不用说,我也考虑过字没有写完就力竭的情况。也就是说,原本想写“P”字却变成了“D”字……如果是这样,P就是“Phantom”的P吧?不好说。

西小姐看着垂头丧气的我,眼神犹如凝视着温斯洛·里奇的菲尼克斯一般。

无意中我又哼起了那首“Rosemary baby”,慌忙控制住自己,一如方才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

三天前目睹过的各种情景——人、物及他们的动作——浮现在脑海,又一一消散。各种情景,各种情况,各种……

“那个……嗯,我知道了。请你别介意。我只是……”

无意中,某个场景化作意味深长的特写。

我拼命想要掩盖内心的震惊,摆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唉……是这样啊。”

“哦,哎呀……是、是吗?”

我喃喃自语,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我……”

“原来如此。”

她说。

【向读者挑战】

“其实我已经有正在交往的人了。”

值此阶段,推理所需的材料已经全部呈现——才对。

西小姐依旧看着脚边,继续说道。

凶手是出场人物之一,不存在共犯。故事叙述主线及凶手之外的人物对话中,没有半点虚言。作为前提条件载明于此。

“我猛君这样也没什么错……可是,我……”

杀害Rosemary西,即西亚矢的人是谁?

嗯,确实如此——我只得深表同意。乐队成员们也没少和我说过这些话,且不论这是不是我天生性格使然,差不多也该改改了。

请明确写出推理过程,并回答上述问题。

“在表演的时候也是这样。演奏令人血脉贲张的摇滚乐,在互动环节明明可以更加释放自我,可你开口就用敬语,队员们喊你的名字时也会加上‘君’字……”

作者敬启

西小姐低垂眼眉说道。

* * *

“我猛君是个老实人呢。”

“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决心已下,却有口难开。

我读完“向读者挑战”篇,把原稿放在桌子上喃喃自语。

“我想、想说的是,我,我一直觉得……”

“想问一句,我该怎么办呢?”

我站起身,注视着西小姐那双似忧非忧含情目。

我向臆想中今晚送来这份原稿的青年隔空发问。阅读至此,我仍然不清楚该如何看待把“洗礼”的原稿送来这件事。

“西小姐,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躺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回想着儿时玩伴的他——U君那张讨人嫌的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的却是绵软无力、脸部扭曲、血色尽失的样子……好似溶入脑血管内流淌的甜腻糖水中消失了一般。

此时,我突然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按照现在的进度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不对,不是这样的,只是现在我的心里回荡着她的那句“我很喜欢”罢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吗……”

我又嘟囔了一句,看向桌子上的原稿。

“虽然大众很难接受,可是我很喜欢。”

“怎么觉得这已经……还是个不温不火的‘题目’。”

“是吗……谢谢。”

用于朗读的“猜凶手”的章节页数反而不少。作为“推理的题目”来看,似乎白费笔墨的地方太多了,作为“小说”来看的话,又实在幼稚。警察及鉴证科相关的部分交代得太少……身为年纪四十有五、工龄十九年的中年推理小说家而言,简直有一车话可以吐槽。

“你写的词与众不同呢。”

这一篇还不如以前写过的《咚咚吊桥坠落》或《森林熊熊燃烧》。也许那种胡乱编造的小说下笔反而果敢出色吧。

“嗯,是啊,都是我写的。”

行动仿若濒临死亡的独角仙般迟缓,隐隐笼罩着一团雾气的脑子,慢悠悠地考虑起来。

“尤其是第四首‘岸边的人皮面具’和最后一首‘浴血僵尸暗中祈祷’,这两首太惊艳了,都是我猛君写的歌词吧。”

不过——

西小姐像是宽慰我,缓缓点头说道。

假设文中那篇《YZ的悲剧》的引文部分所述,这是在一九七九年,我上大一的时候写出的话……不对,即便如此,这篇文章也写得有待改进。想到这里,焦躁愤怒的负面情绪从心里的某个地方郁郁上涌……

“刚才的表演棒极了。”

我不禁感慨良多,想到即便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前的恐怖类电影,故事中多用渲染手法,可这篇也有点写过头了。

我在这里趴着睡了两个多小时呀——怎么回事,我有这么累吗?

巧合的是给乐队取的名字“Yellow Zombies”,和本格推理的现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没有什么值得赞许的,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用于乐队成员艺名的那些电影标题,“Halloween”和“Fury”还说得过去,“Sentinel”倒也可以用雅致一词搪塞,但是“Diabolica”就很奇怪了。文中担任解说的“我”有时会调侃“Manitou”,与其调侃他还不如先让“Diabolica”搞出些动静。再说,没有其他可以用的电影标题了吗。至少用用“Sangeria”这个词……对了,《Sangeria》在日本上映的时间是八〇年吧。可惜了。

“是啊,都这个时间了。”

那么——

“什么?都这个时间了?”

大学及出场人物的名字明显打算恶搞楳图一雄的《漂流教室》吧。我绝不认为自己有这种恶趣味,这样对待池垣君、美川小姐、仲田君和若原老师真的好吗?我不得不抱有深深的疑问,这篇消遣的文章到底有多合读者的口味呢……

西小姐回答道。

思绪纷飞。

“快八点半了吧。”

不知不觉地,我被深深吸引到无聊的思虑之中,机会难得,不如试着想想“向读者挑战”篇的答案吧——话虽如此,当我读完提问篇的时候,就已经大致知道案件的真相了。正因为如此,才感慨这“是个不温不火的‘题目’”。

我边看着手表边问道。

杀害西亚矢的凶手,十有八九就是XX。仅仅通读一遍,连得到这个结论的证据也可以大致推测得出来。

“现在几点了?”

难道今晚U君隐身而退的理由就在于此吗?他预计到这种难度低的“题目”,和以往一样很难打败我,所以才离开的吗——可是,在看原稿之前我就察觉到了,这一次和“咚咚桥”以及“熊熊森林”的时候有所不同……

隐约听到有人劝我,要是累了就早点儿休息。

我起身伸手拿桌子上的原稿。然后,从最初的那页开始重新审视这篇稿子。

“我刚才也在上面,后来还是觉得应该喊你一起上去比较好。”

洗礼

哎呀,这帮薄情的家伙。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就走了呢。

■■■■

房间里只有我们二人。我看了看舞台,为明天准备的打击乐组、键盘组以及功放按原位放在固定位置上,但是吉他只有我的那把Gibson SG(的国产复刻便宜货),孤零零地靠在一组功放旁。

“‘洗礼’——吗?”

“他们在二楼的‘Phantom’里喝酒呢。”

仔细想一想,这个标题颇具深意。

“啊……其他人呢?”

文中的“我”加入了大学推理研究会,并向会中的老手们发表自己“猜凶手”的处女作,于是……哎呀,难道出于这层意思才用“洗礼”这个词吗?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扬起趴在桌子上的脸,看到杰西卡·哈珀——不,是西小姐——她的大眼睛看着我。

作者的名字“■■■■”虽然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但我还是很在意。非常在意它到底是什么,可是——

哎呀,这个声音是……

难道这是……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尽量回避也许存在的某种可能性。

心跳慢了一拍。

“我说这该不会……”

“我猛君,差不多醒醒啦。一直趴在这儿睡会得感冒呀。”

我不由得低声自语。

有人摇着我的肩头,把我摇醒了。

“饶了我吧。”

工作人员们忙不迭地互道辛苦,无聊的玩笑与笑声交织往来,来往的脚步声远近交叠,检查乐器与器材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明就里的噪音、噪音、噪音……

于是,记忆静悄悄地出现,头猛地一痛,使我稍感郁闷。我点上一根烟,打算让这郁闷的心情随着吐出的烟圈一起吹散,随后接着读起原稿。

“你也辛苦啦。”

* * *

“辛苦啦。”

当我朗读完题目篇,十二名参加者之间开始热烈讨论——不料,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没有一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

充实感与疲惫感相继袭来,我一屁股坐在角落的位子里,趴在桌子上。许是方才一直身处大分贝的环境中,直到现在耳朵仍然嗡嗡作响。

有人抱着双臂闭目养神,也有人托腮研究“出场人物一览表”和“现场示意图”,还有人握着钢笔、铅笔,在眼前的资料或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打开灯才发现,除了用若干讲台摆拼而成的舞台、PA以及照明器材之外,这里依旧是那个和平时毫无二致、煞风景的教室。

新入会的会员初次执笔写下的“题目”,不必与人相商,凭一己之力就能解决。这种行为也可以称之为某种——慈悲心吧。

一小时左右的表演结束,观众们离开之后——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无地自容,为大家分发解题用的报告用纸后,说道:

YZ是首日演出的压轴乐队。

“解答时间限制在二十分钟内。”

2

说罢,我暂时离开了教室。

乐队终于恢复到原有水平了。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这毕竟是一场残酷的试炼。如果就此离开再不现身……不知不觉陷入这样的诱惑之中。

大友最拿手的即兴反复乐节顺利和歌声融合在一起,自然也合上了鼓点的拍子——太好了。

基本上即便因“初体验”而横下一条心,也会后悔被人轻易猜出真相。可是,这么简单的“题目”应该难不住在座的各位。说不定多数人已经猜到答案。虽然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心里还是……

如今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从观众席的各个角落飞来调笑的喊声。

接连吸了几根烟,在焦躁中度过了二十分钟。直到抽烟抽得呛嗓子,我才揉着喉咙返回教室。此时,所有人的答案都已经在讲台上放好了。

“高松君。”

我打算随后再看,于是,坐回到刚才那张椅子上。

“笑子。”

“那么——”大家的目光一同注视着我,我来不及观察他们的表情,环视一圈后,朗读起解决篇的原稿。

键盘手关谷斜着眼睛瞥过去,拼命追赶鼓点。就在这个时候,乐队中最为沉着冷静的笑子像是掩盖高松的过失似的,和着节拍晃动起肩膀,手指在四根弦上用力地拨弄着,表演出色得难以将她和女贝斯手联想起来。

14

Romero的Zombie太棒啦!我们五人因此才情投意合地组成了YZ乐队。还没到半年,这阵子那两个人的关系处得不太好,令大家为难。

时值深夜,我决定拜访他的住处。

真是的,你们搞什么鬼呢。正式表演的这个气氛……真是尴尬。

出租房一如既往急剧减少,但大和大学一带却逐年增加。他也住在这种所谓学生公寓内。对于独居的单身男子而言,这间一居室的公寓被收拾得相当干净。

虽然小樱给我们加油助威,可毕竟还有西小姐也来声援了。我必须漂亮地给她看到最好的表演……我刚一转念头,身为鼓手的高松就踩错了鼓点,大友明显地锁紧了双眉。

“你怎么这个时间来了。”

她殷勤地看我们练习,每逢演出必定会到场加油打气……她是如此珍贵,外形一如《阴风阵阵》中的杰西卡·哈珀那样,是个可爱的美女。在德·帕尔玛的《魅影天堂》里,不对,还是阿基多的那部《阴风阵阵》里,女主角是个亮点。这实在是我中意的类型,因此,记得在她初次以Sentinel笑子的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录音室时,我的血直冲脑门,歌词唱得一塌糊涂。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他似乎还没睡,诧异地眨了眨充血的眼睛。

我们乘兴喊来经纪人,平时大家会称呼她为Rosemary西,实际上大伙儿视她为乐队的幸运女神。

“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又传来女孩子的欢呼声。当然还是小樱。灯光太过耀眼,我看不清楚,可现在的声音就是YZ的经纪人西小姐无疑。

我竭尽全力挺直了腰,不容分说进了屋。他不高兴地嘟囔着“干吗呀”,但还是准备拿些喝的东西,我制止了他。

“我猛君。”

“不用费心了。你已经知道女用洗手间发现了血迹,以及窗子上写着‘D’字了吧。”

观众席上传来响亮的口哨声。大概是小樱吹的吧。

我冷不防进入正题。

第一首曲子为了增加音色的厚重感,无论如何也需要再加一把吉他,在大友的劝说下我才勉为其难。而且,他要求我用变速弹前奏的GM和弦而非标准音。我心想这下糟了,可一上手才发现不费力气就能弹出理想中的音色——尽管如此,我在唱歌的时候,还是尽量避免拿着吉他。天性如此。

“你知道‘D’字的含义吧。不仅如此,也许你还知道杀害西小姐的凶手是谁。”

第二支是一首名为FESTIVAL OF THE LIVING DEAD的原创曲。这首依旧借鉴了Goblin的名曲PROFONDO ROSSO,在它超长前奏的变奏间隙,我放下手里的Gibson SG(的国产复刻便宜货),走到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前,总算觉得自己稍微镇定下来了。我司职主唱,说实话,吉他弹得并不是很好。

“真、真的吗?”

对于我们而言,祭典最后一日的露天舞台才是这次的重头戏,室内的现场演奏只作为排练罢了。可即便人少,这毕竟也是一次现场演出,我很清楚大家都有些不自然。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目不转睛地重新审视我的表情。我默不作声,重重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我们“Yellow Zombies”的五位成员同为这所学校未来人类学部的一年级学生。在漂流祭举办期间,我们召集了志愿者,在学部的教室里举行小型的现场演奏会,目前正在演出之中——

“所谓‘D’字,是某个单词的开头——即第一个字母。不是日语的单词,是英语。对于我们这帮搞摇滚乐的人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

今天是大和大学的学园祭——十一月举行故而称为“霜月祭”(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般都称之为“漂流祭”)——的第一天。

“你的意思是?”

鼓手Manitou高松打着点,开始了第二支曲子。

他——Manitou高松,即高松翔太的脸色迅速变得毫无血色。

“下一段,弹下一段了。”

“难道是‘Drums’吗?”

键盘手Diabolica关谷龇着龅牙,对大友怒目而视。

“没错。”

“我说你,就是你,喂。”

“怎么会……”

沉闷的吉他手Fury大友一贯喜欢速弹。真是受够了,不是和他说过不要这么弹了吗?

“我当然不十分确定。有可能是Diabolica关谷的D,也可能是我猛大吾的D。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无所谓。但是,如果是‘Drums’的D,才是最能解释得通的。”

热身曲自然是乔治·A.罗梅罗[1]的Zombie。Goblin创作的[2]主题曲被大胆地重新编曲为伴奏曲,突然热情地演奏起来——

“我说你能不能别瞎猜呀。”

这招呼很敷衍啊,我想道,不过也没有抱怨什么。

“你别这么说,听我解释。我还没说完呢。”

“欢迎光临Yellow Zombies。”

房间里开着暖气,精致的椭圆形矮桌摆在正中。我和高松对桌而坐。他点了一根烟,眼神闪烁慌乱。我继续说道:

1

“女用洗手间的窗子和其他的洗手间构造相同,都是老式的推拉窗。向外斜推后,用一根折叠叉杆撑住窗户。可是,它老化得厉害,很多零件都不好用了……”

古地警部…………案件负责人

“二层的男用洗手间也是这样呀。”

若原清司…………同上

“没错。说起来这可是案子里关键点之一。你明白吗?”

仲田虫雄…………“Phantom”的客人

“不明白……”

美川宫子…………同上

高松觉得奇怪,失望地吐了口烟。我继续说道。

池垣勇气…………未来酒厂“Phantom”的店员

“可是,在三天前——也就是案件发生的那一晚,我被西小姐甩了,在‘Phantom’里自暴自弃地借酒消愁,为了醒酒出去散步的途中,遇到了高松君和笑子小姐……之后,我在校内的长椅上略作休息,又回到‘Phantom’。晚上十一点半,我决定回‘Phantom’,实际回去的时间要比这晚几分钟——大概是十一点四十吧。

Rosemary西(即西亚矢)……“Yellow Zombies”的经纪人

“这个时候,我刚回到学部的建筑前,偶然看到了。是我亲眼所见,而且直到刚才我才意识到那样东西——它所表示的深意。”

Diabolica关谷(即关谷究作)……同乐队键盘手

“你说你看见了……看见什么了。你该不会想说其实在那个时候看见凶手了吧?”

Manitou高松(即高松翔太)……同乐队鼓手

“我看见窗子了。”我回答道。

Sentinel笑子(即河田笑子)……同乐队贝斯手

“那个时候,我看到正对着建筑物的正面入口,右手边的一排窗子全部开着,以为室内演奏场所开窗换气才忘了关。不过,说起‘正对面右手边一排的所有窗子’,自然应该也包括女用洗手间的窗子在内,没错吧?也就是说,在十一点四十分女用洗手间的窗子是打开的。

Fury大友(即大友英介)……同乐队吉他手

“根据警方的排查,西小姐遇害的时间在十一点至十一点半之间。十一点四十分时,她应该已经遇害身亡了。遇害时,洗手间的窗子肯定也是打开的——到底怎样才能在打开的推拉窗的玻璃上,写下死亡讯息呢?”

Halloween我猛(即我猛大吾)……摇滚乐队“Yellow Zombies”的成员,乐队主唱兼故事旁白“我”

高松低着头,默默思考。

出场人物一览表

“正确的答案应该是这样的。”我说道。

YZ的悲剧

“西小姐无法在女用洗手间窗子上写下‘D’字。那不是她留下的死亡讯息,而是除了她以外的某个人——即凶手亲手留下的伪造的信息。为了让那个洗手间看上去好像是‘第一案发现场’,为了让尸体看上去好像是在死后被移动到隔壁房间,凶手在行凶后,在关闭的窗子上写下了那个字……”

*

“是吗……”

我不断深呼吸,定了定神,不徐不疾地念起了原稿。

“在写下假的死亡讯息时,凶手应该仔细注意不要留下自己的指纹。字里检测出西小姐的少量血液,肯定也是凶手干的。比如,用掉在现场的手帕蘸上一点血,轻轻蹭在字上面……那么,凶手为什么非要特地做这些伪造现场的工作呢?”

喧嚣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同时聚焦在我身上。

我问道,然后立即亲自作答。

“这就开始吧。好吗?”

“为了让所有人确信发现尸体的室内演奏现场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

我开口说道。

“那是……”

“那么——”

“也可以说,为了让西小姐在室内演奏现场传递的信息被当成伪造的。反过来说,西小姐抓住我那把吉他的五弦和六弦,才是指出真凶的死亡讯息……”

如果可能的话,直到现在我都想跪地求饶,然后夹着尾巴逃走——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这种冲动。

“我猛,你停一停。”

昨天熬夜到很晚,辛辛苦苦总算写出来这篇稿子,到底这种程度的“题目”是否能镇住在座各位推理研究会的“鬼”呢。我非常不安,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不安到有些恐惧。

高松插嘴道。

从刚才开始心跳明显加速,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我还觉得有点胃痛。

“在洗手间发现的血迹呢?的确是西小姐的血吧?那也是凶手伪造的吗?”

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不,当然不是。”

总之,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我静静地摇摇头,把事先组织好的想法娓娓道来。

孩提时代起,我就很喜欢推理小说(所以一上大学就加入了推理研究会),参加这种游戏也是开心不已,可一旦轮到自己站在出题者的立场时,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说起来,这个案子的凶手的行动模式属于事后弥补型的。一开始,他(她)压根儿没有任何杀人计划,所有这一切都是混淆视听——是充满恶意的偶然所致。

接着,我再次环顾着聚集在教室中的会员们的表情。一共十二人。他们对我的紧张视而不见,热热闹闹地聊得起劲。

“西小姐的头部有两处伤痕。一处伤痕在面部的鼻子上面,血迹里似乎还混着鼻血。另一处伤痕位于头部右侧,似乎是致命伤——从尸体的伤痕推测,就存在以下的可能性。也就是说——

我把材料分发到每个人手里,搬着椅子坐到教室的角落,特地清了清嗓子。之后,从包里拿出数十张稿纸,放在膝盖上。

“那一晚,西小姐在‘Phantom’喝多了,胃里变得不舒服,于是,她去了一层的洗手间。在那儿不幸发生了某件事故。在里面的洗脸台前,步履蹒跚的她也许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向前倒下去了。这个时候,她的脸撞上了洗脸台给水栓的五金件。尸体的其中一处伤痕就是因为这个。而那时她流了血,五金件上才沾上了血。恐怕手帕也是那个时候丢了。这些都说得通吧。

每周一,推理小说研究会向基础学院借来教室开例会。其中,大约每月都会举行一次“猜凶手”的活动。会员们轮番制作“题目”,现场朗读后,用解决篇之前的“战书”向参加者挑战——说起来,这是推理爱好者的传统“游戏”,可是,这次轮到了我这种今年刚刚入会的一年级学生来出题。既然轮到了我,就没有推托的理由,无论如何也要写出一篇,不得不完成这个任务。这是自从研究会创立以来制订的严格守则。

“她因突如其来的事故惊慌失措,按压着脸上的伤,踉踉跄跄地走出洗手间。然后,偶然遇到了对她怀有杀意的某个人。”

“K大推理小说研究会、第六十七次猜凶手活动”——现在正式开始。

“怎么会……”高松说罢,叹了口气不再开口。看来他肯接受这件“说得通的事情”了。

教室中众人云集,我把准备好的“出场人物一览表”和“现场示意图”的复印件分发下去,不可避免地极度紧张着。

“我们重新回到洗手间窗子的问题上吧。”

总之,那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我继续说道。

对我而言,这一日是我一生当中难以忘怀的受难日。

“刚才,经过讨论我们已经清楚地知道窗子上写下的‘D’字是伪造的。但还有一点不可思议。为什么凶手在书写伪造的死亡讯息时,关上了那扇窗子呢?凶手当然不会自己把窗子关上,若是其他什么人关上那扇窗子,自然就会发现西小姐的血迹,进而吵嚷起来——于是,这一点变得很奇怪。没有人关上那扇窗。”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

“嗯……”

■■■■

“我想了想,立刻得出了结论。窗子不是被人关上的,而是自己合上了。”

洗礼

“这是什么意思?”

* * *

“刚才我不是确认过那扇推拉窗老化得厉害,很多零件都不好用了吗,也说过这是案子里关键点之一。”

上次U君到访时,曾给我看过一部连续剧的录影带,剧的名字是《出乎意料的凶手》……这才想起来,一九九八年十二月的那一晚,几乎被抛在脑后的那件事突然在我脑海中变得鲜活起来——就算是我胡言乱语好了,可也许正如传说的那样,没错,“所谓世间的偶然,大抵如此”。

“我想起来了。被你这么一说……”

——至少在此时此刻,我对“洗礼”这部作品的内容茫然不知,所以才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特地标出了加着重号的条件句,也是因为我无法否定存在“原本知道洗礼的内容而今已然忘记”的可能性。对了——

“所以,我觉得窗子向外斜推后,即便用一根折叠叉杆撑住它,多少也会有些不稳。偏巧那一晚,偶然发生了——”

偏偏在十二月十日这个意味深长的日子,“我”到底经历了什么“苦难”呢。

高松“啊”地喊了一声。我点点头,说道:

一九七九年,距今已有二十七年之遥。

“没错,那场地震。晃松了叉杆,自动让窗子合上了。没错,正好就是高松君接受警方盘问的那个时间。我记得是凌晨一点半。”

对我而言,这一日是我一生当中难以忘怀的受难日。

15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

“高松君。”

我翻开了正文,小说以这样的开篇开始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YZ的鼓手,看着他把空烟盒捏扁。

毫无疑问,这与我一直以来敬仰的“心灵教师”楳图一雄昔日杰作的标题一模一样。不知道该说我胆大包天好呢,还是不胜惶恐好呢……

“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半夜造访,和你说这些吧。”

我喃喃念着,依旧眉头紧蹙。

高松默不作声。

“‘洗礼’——吗?”

“当然是希望可以劝凶手自首啊。”

■■■■

“我……”

洗礼

“让高松君亲自劝其自首。你应该背负起这个责任。”

大号字体写下的“洗礼”二字跨越了前两行。接下去的两行,署有四个字,是作者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那四个字洇得厉害,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若是用活体字表示,似乎也只能写成“■■■■”了。

高松君依旧沉默不语,我盯着他的脸,突然提高了嗓门。

稍稍发黄的稿纸上的黑色墨水字迹略显发旧——

“西小姐的交往对象就是你吧。事到如今你可别装不知道。”

回到起居室,我又陷入沙发中,从信封中拿出笔记本,姑且翻开了第一页。

“唉……”高松轻轻呻吟了一声,低下了头。看来他不打算否认。

*

“那晚地震后——说起来那时已经有不少警察在现场附近徘徊。应该无法躲开他们的耳目进入那个洗手间……如此一来,只有一个人可以潜入因地震震动关上窗子的洗手间,并在窗子上留下‘D’字。”

我突然想起来了。

“你说得没错。”

放下要送来的东西之后立马回去,怎么说好呢,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他——不像是U君的作风呀。

“还有就是那个重要的真正的死亡讯息的意思——西小姐凭借残存的意识,寻找身边可以代表凶手真正身份的东西。可是,那时舞台上只有鼓、键盘乐器、扩功放和我随手放置的吉他。她把手伸向了吉他,然后,怀着某种信念,把才刚刚扯断的五弦和六弦紧紧抓在手里断了气。

可能如过去数十次那样,他今晚也是骑着摩托车赶来的吧?一如既往地戴着奶白底色绿条纹的头盔,不过,在这个季节里肯定没法再穿那件穿惯的厚皮夹克了……可是——

“我原以为她不应该扯断这两根弦。它们各自拥有的音阶毫无意义。但是,从六根吉他弦中拿走两根,却是有意义的。说起六根弦去掉两根,只有四根弦的吉他是什么——没错,就是贝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U君执笔寄来“挑战”我“猜凶手的小说”原稿。这次也是一样——不对,从附信字面的意义上推测,似乎不是这样。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呢?

“讽刺的是,看到现场的情况后立刻正确读取其中信息的人,就是凶手本人。这个人就是YZ的贝斯手Sentinel笑子,即河田笑子。只能是她……”

我心生疑惑,尘封的旧时记忆渐渐清晰。

16

“这、这是……”

三天前的晚上,西小姐对我说过的“正在交往的人”指的就是高松翔太。高松告白后,两个人从九月中旬开始交往。他们瞒着之前和高松交往的笑子,一直暗通款曲。

信封中,还有一本与信同封的笔记本。那是一本用数十张稿纸订在一起的装订笔记本,封面用黑色墨水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洗礼”。字体与信上的完全不同,是非常漂亮的蝇头小楷。

笑子自然不知道西小姐怀孕了。就连高松和西小姐本人都不知道。所以,那晚高松并非以此为由,对笑子提出分手。被问及分手理由时,他和盘托出。

U敬上

就这样,笑子得知自己被男友和闺密双双背叛了……唉,真是麻烦,之后的事情也无须一本正经地解释了吧。

之所以借机寄来此物,也许是因为其中含有某种甚深密意吧。所谓世间的偶然,大抵如此。

总之,笑子遭受到强烈的打击,对抢走恋人的闺密怀有强烈的嫉妒与憎恶。

不过,机会难得……

于是那晚,当我返回到学部的建筑物前面的时候,笑子偶然遇到了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西小姐。看到情敌烂醉如泥、满面鲜血、步履踉跄的瞬间,笑子瞬间失去了理性。她藏起从立伞架里抽出的金属棒,引导西小姐走进空无一人的室内演奏现场,然后……

也许这样东西会招致您的厌烦,但我还是寄来。也许您已经完全抛诸脑后,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如此便无可奈何了。

关谷发现了尸体,导致案件出乎意料地过早曝光,当她察觉出西小姐瞒着自己留下的死亡讯息的含义时,想必也大吃一惊,进而惊慌失措了吧。警方到达后开始取证,就在她想对策想得快要被烦死时,发生了那场地震……之后,无意中在洗手间发现了那个血迹。于是,她想到一个好点子。立刻在窗子上写下了“第一条死亡讯息”,让洗手间看上去像是“第一案发现场”。当她开始实施这个计划,就通知警方发现了血迹。

我发现一件让人怀念的东西。

笑子在窗子上写下的“D”意味着什么呢?

致绫辻行人先生:

讽刺背叛了自己的高松的“Drums”吗,仔细想想多少都能解释得通,但也未必一定就是正确答案。有可能是Diabolica关谷的D,也可能是我猛大吾的D……无论如何,原定计划没有改变,都是为了从真正的死亡讯息转移视线。总有一天笑子会亲口告诉我们“D”字的真正含义。

“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多好啊……”

我独居的房间约有六块榻榻米大小,凌乱不堪,被窝摊在地上没有收拾。我一到家便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被窝上。

我恍然大悟地低语道。大约七年半前的一个寒冬之夜,这个年轻人突然造访我工作的地方。现在,他的脸隐隐浮上我的脑海。

心里难受得要命。

“原来是U君啊。我们可好久没见了。”

高松打电话给笑子,她这才下定决心,准备明日一早就去警局自首。

我见过这个笔迹。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呢?我冥思苦想,直到看到信尾署着“U敬上”的字样。

YZ自然迟早要解散,这也无可奈何。不仅仅是笑子的问题,倘若找到了替代笑子的贝斯手,我也没有自信可以像以前一样,和高松继续来往……

白色竖版的便签纸上以铅笔行文。字体歪歪扭扭的,恭维来说也决计不算好看。

仅仅半年,乐队生命犹如朝露溘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

我“啊”地叹息一声,拿起放在枕边的笔记本。这是一本大学笔记本,用于写作歌词。我哗啦啦翻着本子,视线最后停留在新曲的题目上——《本格僵尸的华丽逆袭》。

我捡起信封,当场确认里面放了什么。

我再度“啊”地叹息一声,撕下这一页,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不会放了危险品吧?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一闪而过——

——终

姓名地址都没有写下来。自然也没有贴邮票。毫无疑问,这信封不是邮递到家,而是有人亲手放在门前的。可是,为什么这么做呢?信封里放了什么呢?

那一晚——

那是一枚茶色的大信封。

我独居的房间约有六块榻榻米大小,凌乱不堪,被窝摊在地上没有收拾。我一到家便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被窝上。

我走到门外,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可是,刚才的确有什么人来过了。因为门前摆放着那位留下的东西。

我“啊”地叹息一声,拿起放在枕边的笔记本。这是一本大学笔记本,用于在完成今日“猜凶手”那篇的时候,记下一些素材或情节。我哗啦啦翻着本子,再度“啊”地叹息一声,将它丢了出去。

我打算出门看看。

一台小型电暖器紧挨着被窝。我用它当桌子,用被窝当坐垫,千辛万苦地写下了这篇《YZ的悲剧》——

也许有人按错了门铃吧,还是我回应得太慢了呢。

我打开书包,从里面抽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是已经完成任务的原稿,以及十二名参加者的所有答案。原稿和笔记本丢在了一起,然后,我从信封里抽出写有答案的报告用纸。

我问了一句,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电暖器上放着满是烟屁股的烟灰缸、尚未清洗的咖啡杯、钢笔、修正液以及稿纸……我把这些东西推到一边,把十二份答案摞在一起,放在眼前。

“您好,请问是哪位呀?”

“我服了——”

我拿起可视对讲机应答——但从显示器里没有看到人,对讲机里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我边嘟囔着,边叼了根烟。

门铃响了,我精疲力竭地从蜗坐的粉红色沙发上起身。顺势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现在快到晚上八点了——奇怪,怎么才这个点儿呀。我还以为早已过了半夜呢。

“真是……服了他们了。”

*

这十二人份的答案,都准确地切中要点,继而得出正确答案。比如,从“打开的窗子”的叙述推理出女用洗手间的窗子上的“D”字是凶手所做的伪造工作,并因地震才合上了窗,能写下“D”字的仅有一人,真正的死亡讯息指的是贝斯……正解率百分之百。

——不是记忆力衰退的问题吧?

我已经做好一些心理准备,可是——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发表解决篇后,实际上看完这十二份完美的答案,我受到的冲击更是前所未有。我目瞪口呆,随后才感到后悔和无能。

——不对。不是这样的。

“全员正解——大家辛苦了。”

这些年我的记忆力逐渐衰退,所以,即便是多么重大的事情,我也会忘干净了吧……

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说这句话,战战兢兢地窥探全员的反应。“鬼”们看着我的表情都十分和蔼可亲。

忘了呀?是啊……也许是忘了。

“处女作都是这种水平啦。”

——你不记得了吗?

“我也是,刚入会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出我的题目。”

——你忘了吗?

“不过全员答对的情况不常见呀。”

我感到非常困惑,与此同时,内心的某处响起微弱的声音。

“一般来说既然大家都给出了相同答案,就算闯过第一关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这种场景?

“还是很有天分的。”

濒临死亡的——不对,也许是死去多时的巨大甲虫。那是无数只乱哄哄聚在一起的红色蚁群。

“努力写好下一篇呀。”

等我回过神来,又短促地叹了口气。沉重的心情让我有意识地叹了口长气,一闭上双眼,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幅场景。

散会后,会员们各自用诚挚的话语鼓励着我——随后,当我们去了咖啡店,大家却话锋一转,纷纷指责我那里不合逻辑、这里掉以轻心了、误导得不够高明、某个部分的构成不合情理,总而言之诡计太过简单……最后演变为一场教育性的指导。

“唉……”

我逐一点头称是,心情渐渐沮丧,早一步出了咖啡店。熬夜写出的作品,不仅被大家百分之百地答对,还被吹毛求疵,让我不要太失落才是强人所难。

到底为什么偏偏在现在这个时候陷入这样的状态呢?自己的状态本应比平时更加亢奋一些才对,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告一段落”……

充其量就是“猜凶手”,有什么可笑的——唉,算了,这的确“充其量就是‘猜凶手’”了,愿意笑就笑吧。

虽不是全然没有兴趣,但我确实没什么心思要皱着眉头考虑并且辩论这些问题。强迫自己思索,精神就会发出超负荷的尖叫,如此一来,就连自己原本的立场都无法好好研究,只会徒生困扰。

无论如何——

可惜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只濒临死亡的独角仙。

就这样,让我终生难忘的苦难日结束了。

无论降临何种“危机”,本格推理都不会灭亡(说起来上个世纪末,也曾流言满天飞,鼓吹“塞尔旦危机”和“寒武纪”)。第三波即便结束了,也会留下本格推理的骨架。若是未来某一天“本格推理作家俱乐部”解散,本格推理小说家也不会消失。那不是完全没问题嘛……对吧?本来我一直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再加上——

当晚,我明明睡眠不足,却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才进入浅眠。YZ的曲目明明只是有个曲名而已,却在脑子里轰鸣作响——“浴血僵尸暗中祈祷”和“笑吧!Michael·Myers's”混入实际存在的“PROFONDO ROSSO”和“Rosemary baby”的主旋律内,其中还莫名其妙地交织着参加例会的十二个人恶魔般的哄笑声……

说实话,即便如此,现下我也觉得无所谓。

我再也不想……

比如,长久以来被外界誉为“新本格推理”的堡垒、K谈社的推理杂志《M》休刊了(预计明年整改后恢复发刊)。比如,某个地区围绕东野圭吾先生的某部作品产生一连串的争论。比如,最近这些年笠井洁先生围绕着所谓的“脱格系→X派”问题不断质疑。问题的起因似乎是风传“本格推理危机之年”,或是《“第三波”的终焉》……不知道为什么事已至此,本格推理界(不知道为什么连这称呼也会产生“怎么搞的”的抗拒感)开始产生隐隐不安的骚动。这的确也是事实。

我在半梦半醒之中,苦恼得辗转反侧——

工作上的事情和我前面提及的自身状况完全无关,另一方面,让我认为上半年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的事态也出现了若干端倪。

我再也不想……写什么见鬼的推理小说了。这辈子都不写了。有什么可写的。

今年上半年,我发觉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随之而来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从六月份开始,我趁势在K川书店的某月刊小说中开了新的长篇连载。

——我坚定地暗自发誓。

两年前的秋天,我终于完美地写出一部宛如跨越世纪漫漫征途的超长篇。自出道以来,原K谈社编辑U山先生(去年春天已经退休了)颇为照顾我。为了完成与他的约定,今年三月在他设立的《推理乐园》丛书中也推出了新作。与此同时,和佐佐木伦子合作的推理漫画连载也完结了,前阵子下卷单行本亦顺利发行……

——终

说了不少丧气话,不过回顾这些年我在工作上的表现,似乎还是可以担得起“干得不赖”这句话的。

* * *

*

第二天——即八月四日下午,我接到原K谈社U山先生急逝的电话通知。

我暂且过了一阵绝对不想对日日精进的人提起的生活,直到二〇〇六年的夏天——八月三日发生了那件事。

三日晚间,他死于家中的起居室。他的太太K子因故外出,次日回家时,才发现U山先生倒在塞满心爱的歌剧碟的CD架前断了气。死因尚且不明。

还是得采取点儿措施,总得想点办法、做点什么吧……想着想着,身心活动变得更加迟缓,我不禁为此感到焦虑。焦虑转为焦躁,焦躁转为忧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毫无意义地叹了口气……

突然而至的讣报吓坏了我,使我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

像一只濒临死亡的独角仙……这种状态怎么想也不太妙吧。

U君的U是U山先生的U……吗?

原本我的记忆力不太好,年过不惑后,自知会越来越频繁利用这个借口。我认真担心过自己是不是得了早老性痴呆症,也曾到医院做了脑部检查,可喜可贺的是检查结果并无异常。上了年纪任谁都会多少有点记忆力减退,既然大夫都这么劝了,我也只得安之若素。可是——

事到如今,这个想法犹如一道新符咒,在我这个濒死的独角仙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说起来这事已经过去七年半了。无法清晰回想起来也毫无办法。

我愕然失色,从桌子上拿起昨晚送来、刚刚又被我随手丢开的《洗礼》的原稿。

没错,的确如此。

——恰逢此时,恐怕它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那一晚,我也是现在这个状态,和可恨的青年——U君一起骑着摩托车,造访了久违的那个地方……

随稿同封的信中,是略觉矫揉造作的文章。我见过这个歪歪扭扭的笔迹,即便是恭维也算不上好看。

对了,我想起来了。

——所谓世间的偶然,大抵如此。

在即将迎来毫无惊喜的三十八岁生日的那一晚……

U山先生与世长辞了,我仍然无法真切感受到这个悲伤的现实。翻开原稿的第一页——

一九九八年的十二月。

我从笔托中挑选一根笔尖中细的红笔,拿在手里。

无意间,只言片语缓缓地浮上脑海。半天才想起来。

然后——

一九九八年的……

被钢笔水洇得无法辨认的作者名字“■■■■”——我在其上认认真真写下四个字,“绫辻行人”。

我试着回忆,但是却未能如愿以偿。这一潭死水的精神世界不正像独角仙一样迟钝吗?正因为如此……

注释:

大脑的血管中四处流淌着甜得过分的红色糖水。浑身的肌肉犹如饱含水分的海绵,手脚犹如铁丝工艺品般脆弱……没错,我觉得此时我完完全全就是这种状态。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可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呢。

[1]乔治·A.罗梅罗,美国恐怖电影大师。

此时,我仿佛濒临死亡的独角仙,行动迟缓。身体如此,内心亦如此,迟缓得令人厌烦……虽然我不打算如此描绘,可是我曾经体会过和它相同的状态。我还记得这件事。

[2]Goblin乐队活跃于二十世纪六十至八十年代,为众多意大利恐怖片配乐。

本篇由《咚咚吊桥坠落》(一九九九年出版)中《我=绫辻行人》的剧情解说集结而成,原计划本格推理(的变数)的系列作品写到第五章《出乎意料的凶手》就停笔,却破例继续写下去了——本篇就是我不得不继续写下去的中篇小说。它的写作背景正是作品中叙述的“现实”。

[3]汤姆·萨维尼,美国演员,出演过多部乔治·A.罗梅罗的恐怖电影。

本篇最早刊载于《GIALLO》二〇〇六年七月冬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