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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戴安娜隔着他俯身望向窗外,让他闻闻自己的香水味。“我想这儿肯定是得文郡了。”她说。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

两个都是美国人,但相似之处到此为止。弗兰克·戈登着装整齐,别了领扣,胸前口袋里还放了丝巾。他身上有古龙水的香味,头发卷卷的,抹了少许油。他说道:“这是哪一块儿,我们下面——还在英国吗?”

“你是哪儿的人?”他问。

“弗兰克·戈登。”他说。

她在他身旁坐下。“曼城的。”她说。她朝马克那边望了一眼,看见他惊愕的表情,又把注意力拉回到弗兰克这边。“在英格兰的西北部。”

“戴安娜·拉弗斯。”她不情愿地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指甲可真脏。她又转到年轻人面前。

对面的奥利司·菲尔德点了支烟,释放出难闻的味道。戴安娜把一只大腿翘到了另一只上。

秃顶男人生硬地说:“你说我们是一伙儿的也行。”他似乎发觉自己有些失礼了,伸出手说:“奥利司·菲尔德。”

弗兰克说:“我老家是意大利的。”

戴安娜问:“你们俩是一起的吗?”

意大利是法西斯政府。戴安娜直率地问道:“你觉得意大利会参战吗?”

“可不是吗?”他说。不过她留意到,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对面的男人,好像在等着被训斥似的。另外那个男人简直就像是他的监护人。

弗兰克摇摇头。“意大利人民不想打仗。”

她回笑,说道:“这可真美,对吗?”

“我觉得人人都不想打仗。”

到了自己的套间之后,她并没有马上入座,而是拐到左边,擦过身穿条纹西装的年轻男子的肩膀向窗外望去。他朝她投了个“很高兴认识你”的微笑。

“那为什么还有战争?”

她在耳后和胸间拍了拍香水,然后走出化妆间。沿着飞机走时她故意多扭了几下屁股。男人色眯眯的眼神还有女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都让她很享受。她心想:我是飞机上最漂亮的女人,白璐璐是知道的。

她只觉此人真不开窍。他很有钱,这很明显,但是好像没受过什么教育。大多数男人都会迫不及待地跟她解释东解释西,好显摆自己多有学问,根本不管她想不想听。这人却没这种冲动。她看向他的同伴,问道:“菲尔德先生,你什么意见?”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马克的注意力赢回来。她能做什么呢?她可不想跟他对峙然后跟他直接说自己不喜欢他那么做。那种做法太软弱了。或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能管用。她可以找个人,像他跟璐璐说话那样跟他聊天。这总能让他正襟危坐开始注意吧。找谁呢?过道那边的帅小伙儿挺好。他比马克年轻,还比他高大威猛。这非把马克的醋坛子打翻不可。

“没意见。”他的回答简单粗暴。

她摇摇头好让头发更蓬松更好看。她不要再这么想下去了。她在心中念道:那个世界里的我无聊得心烦;我在那里渴望冒险,渴望刺激;现在渴望已经实现,我得好好享受。

她又回到年轻人这边。“要是不开战的话,法西斯的那些领导们估计就管不住自己的人民了。”

她问自己以后会有多么想念那个被自己抛弃的、舒适的、可预知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满是慈善舞会,满是在曼城酒店里举办的共济会晚宴,那里所有的人、所有的酒、所有的菜单她都认识。那世界虽然无趣,但却很安稳。

她又看了眼马克。让她失望的是,他又开始和璐璐相谈甚欢了,俩人咯咯笑得像中学小姐妹似的。她很失望。他怎么回事?要换成是莫巍,早一拳打到弗兰克脸上了。

以后和马克在一起会不会都是这样呢?她要去他的国家了。从现在开始,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而她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因为她在美国无亲无故,他们会和他的朋友混在一起。她究竟还要多少次,像刚才不知道马提尼喝起来像什么都没加的杜松子酒那样,因为不了解别人都知道的东西而被所有人嘲笑?

她回头看弗兰克,“跟我说说你自己吧”的话都到她嘴边了,但她忽然听不下去他那些无趣的回答了。她一句话都没说。正在此刻,乘务员戴维带着她的香槟酒和一盘鱼子酱走了过来。她趁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满心的失落。

问题的关键是璐璐和马克共同点太多了:都在演艺圈,都是美国人,都在广播刚兴起的时候干过。这类事情戴安娜一件都没做过。要是说得再严苛一点,她除了在乡下小城当过社会名流其他什么都没干过。

她忿忿地听了会马克和白璐璐聊天,然后就神游到别处去了。她犯不着为璐璐不爽。马克已经把自己交给她戴安娜了,现在只是因为聊起旧时光而开心而已。为了去美国心烦也没有意义:掷出去的骰子,铁板上的钉。决定已经做好,莫巍这会儿也读了她的留言了。这会儿还为白璐璐这样人老珠黄的假发女怀疑自己岂不是太傻了一点。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美国人的酒,美国人的广播剧还有美国人的礼仪,她很快就能学会。要不了多久,她就能交到比马克还多的朋友: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就是能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

可当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她看到了一个不开心的女人。白璐璐像一朵乌云,遮住了她的阳光。她分走了马克的注意力,让马克把她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吧,谁让璐璐和他年龄相仿呢,他三十九,她肯定也四十朝上了。戴安娜才三十四。马克意识到璐璐多老了吗?男人对年龄可能会很迟钝。

她开始期待起漫长的横跨大西洋之旅。之前读《曼城卫报》“飞剪号”的报道时候,她觉得这是世上最浪漫的旅程。爱尔兰到纽芬兰将近两千英里,所需时间也特别漫长,差不多十七个小时。飞机降落之前,乘客会有充足的时间来用晚餐、上床、睡一整晚然后起床。穿之前和莫巍一起买的睡衣貌似不是明智之举,不过她确实没时间为这趟差购物啊。幸好她带了件奶咖色真丝睡袍还有一条从来没穿过的粉黄色睡裤。这儿没双人床,连蜜月套房里也没——马克问过了——好在他的铺位就在她旁边。想到要在大海之上入眠,在远离陆地的空中飞上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她在兴奋不已的同时又有些心惊胆战。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睡不睡得着了。发动机不管她睡或是不睡都会转得好好的,但她还是担心它们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停掉。

化妆间让她心情好了许多。这里可真漂亮,有梳妆台,台前还有两个祖母绿色的皮椅,墙面包了乳白色墙纸。戴安娜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补妆。马克说这是“改写”她的脸。她的前方整洁地摆有纸巾和面霜。

她看窗外,他们现在就在海面正上空。这肯定就是爱尔兰海了。人们都说,由于开阔的海面上有风浪,水上飞机是停不上去的。可戴安娜还是觉得,水上飞机成功降落的几率总还是会比普通飞机大些。

她又走过另一个套间来到飞机尾部。这里的一侧是小隔间,里面只有两个人,另一边则是一扇门,上面挂着“女士化妆间”的牌子。她走了进去。

飞机飞入云层,她什么都看不到了。过了一阵儿,飞机开始摇晃。乘客们都紧张得相视而笑。乘务员到处走着,要求乘客系好安全带。戴安娜看不见陆地的影子,特别紧张。拉维尼亚公主狠狠抓住座位上的扶手。马克和璐璐却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继续东拉西扯。弗兰克·戈登和奥利司·菲尔德二人神情还算镇定,不过他们都点了香烟,狠劲地抽了起来。

戴安娜决定去厕所。她起身说了声“借过”,走到外面,穿过了后面的拱门。

马克正说“玛莉·费尔菲德后来到底干什么了”?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飞机好像要下坠了。戴安娜觉得自己的胃跑到了嗓子眼。另一个套间里还有个乘客尖叫了出来。不过飞机没多久就摆正回去,稳得好像已经停好了一样。

“马上好,夫人。”

璐璐说:“玛莉嫁了个百万富翁!”

拉维尼亚公主说:“小伙子,这白兰地简直让人想吐。去给我换成茶。”

“别开玩笑了!”马克说,“她人那么丑!”

“当然没了,宝贝儿。”说着他还拍拍她膝盖。

戴安娜说:“马克,我害怕!”

她又对着马克回了句:“我就是没喝过马提尼,就是想尝尝而已。这也没什么错吧?”

他对着她说:“亲爱的,就是个气穴而已,很常见。”

“马上就来。”

“但那感觉好像要坠机一样!”

“那给我来杯香槟吧。”她闷闷不乐道。

“不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戴维说:“我去给您换个别的吧,夫人。”

他又回璐璐那边儿了。璐璐以为戴安娜还要说些什么,瞧了她一眼。戴安娜别开脸,对马克的表现很生气。

戴安娜感觉很没面子。她跟进了酒吧的学生妹没什么区别,连自己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这些大都会的人肯定都觉得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了。

马克说:“玛莉怎么钓到了百万富翁?”

大家都嘲笑她。“它主要加的就是杜松子酒呀,亲爱的,”马克说,“你之前没喝过马提尼吗?”

璐璐过了一会儿才答:“我也不清楚,我就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好莱坞。他是投资电影的。”

戴维带着他们的饮料回来了。马克朝璐璐举起了酒杯,然后又举向戴安娜——“根本就是刚反应过来嘛。”她酸楚地自言自语道。她尝了口她的马提尼,差点没吐出来。“呃!”她说,“跟不加水的杜松子酒似的!”

“真没想到啊!”

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莫巍在做什么。他肯定已经读过她留的言了。她内疚地想,他也许哭了。不,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更可能会破口大骂。但是他会朝谁骂呢?可能朝他那些可怜的工人吧。真希望当时写得再仁慈些,至少要更轻松一点。但是当时心烦意乱的她写不出更好的词了。他八成会给西娅姐打电话。他肯定觉得,西娅应该知道她去哪儿了。好吧,西娅她不知道。她会被吓到。她会怎么跟双胞胎说呢?想到这里,戴安娜很不安。她会很想这两个小外甥的。

戴安娜心想:你想到才出鬼呢。等马克旁边没别人的时候,她立马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她开始打量起套间另一头的两位男士。他们都看向窗外。离她最近的是个帅气的小伙子,穿的西装很花哨。他有运动员一样的宽阔肩膀,戴了好几个戒指。他皮肤颜色很深,戴安娜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南美人。他对面的男人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西装太大,衬衣领也磨旧了,看上去不像是买得起“飞剪号”机票的人。他的头秃得跟个灯泡似的。这两个人彼此并无交谈,也没看过彼此一眼,但戴安娜还是很肯定他们俩是一起的。

他如此的不体贴让她更加害怕。等到了晚上,在他们下面的就不是爱尔兰海而是大西洋了,那时她又会是什么心情?她想象中的大西洋浩淼无边,空空荡荡,只有绵延数千里的冰冷与死寂。《曼城卫报》上说,如果你到了大西洋,那除了冰山之外别的什么都别想看到。最恐怖的就是那空无一物的画面:除了飞机、月亮还有起伏的海水,别的什么都没有。想来也可笑,大西洋就像她不敢去的美国一样:她脑子里知道没有危险,可那里连一个熟悉的地标都没有,景色太过陌生了。

负责飞机后半部的乘务员过来点酒水饮料了。他叫戴维,个头不大,穿着整齐,头发浓密,是个魅力十足的年轻人。他沿着红地毯过道轻快地走了过来。戴安娜点了杯马提尼。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但她记得电影里面的美国女人都喝这种酒。

她开始神经质起来。她试着想别的事,开始期待有七道菜的晚餐。她向来都喜欢漫长又优雅的饭局。晚上上床睡觉,她肯定又会兴奋得像个要在花园里扎帐篷过夜的孩子。纽约城灯光璀璨的高楼大厦正在恭候她这位大洋彼岸的来客呢。可惜探索未知之旅的兴奋现在已化作恐惧。她喝光杯子里的酒,又点了杯香槟,但这依然无法让她平静。她渴望那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她想象起海水会有多冰冷,不禁打了个寒颤。无论她做什么,内心的恐惧都无法停止。她要是孤单一人,早就紧闭双眼把脸埋起来了。她恶狠狠地看着马克和璐璐。他俩还在那儿谈得热火朝天,全然不顾她的痛苦。她真想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但她强忍住泪水,保持着镇定。飞机马上就会在福因斯降落,到时候她就能下到干燥的地面上好好走走了。

戴安娜明白了,让她满意是不可能的。她自己原也是世上最悠闲最养尊处优阶层的人,还巴不得所有人都认识到这一点,因此别人给她什么东西她都要表现出一副没有她之前用惯的东西好的样子。她原本也会变成这副讨人厌的样。

可之后她还得回来,继续把这跨海之行飞完。

“德国人的音乐特别机械化。”公主回道。

不知为何,她受不了这个想法。

戴安娜原来也见过自命不凡的老女人,她们是唬不住她的。“那倒怪了,”她说,“我们昨天还听到有电台放贝多芬的五重奏呢。”

她心想:我连这一个小时都熬不过,怎么撑得完整个晚上?这会要了我的命的。

俄国老女人耷拉着眼,仰着窄窄的鹰钩鼻子,趾高气扬地说:“我觉得它略带庸俗。”

但我还能做什么呢?

马克和白璐璐为了这句话笑得前仰后合,戴安娜也为之微笑,但她开始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现在回想一下,自己是被宠坏了,过去三个月里马克独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全身心都在她那儿。但他不可能永远这样。从现在开始她得习惯和别人分享他了。可她没有必要扮演听众的角色。她转向右边的拉维尼亚公主,说:“您听广播吗,公主陛下?”

当然,到了福因斯没人会强把她拉回到飞机上。

戴安娜记得有一回广播剧里的播音员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惊叫了一句“我靠!”。“我听过一回播音员说脏话。”她说。她正要把来龙去脉说上一说,结果马克来了句:“啊,那是常有的事儿。”然后就又转到璐璐那边说:“你还记得那回马克思·基弗说了句贝比·鲁斯的蛋很干净,然后就开始狂笑不止吗?”

而她自觉若是没人硬拉,自己是没胆量回来的。

“广播剧就是这么结束了。”她给故事画上句号。

那我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我知道我要怎么办了。

她现在讲的是一个广播剧的故事。剧里有个演员以为自己的角色已经说完,提前离开了,而实际上这场剧的最后还有句他写的台词。“我在念我的词儿:‘谁吃了我的蛋糕?’然后所有人都四处找——可乔治不见了!接着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她为了戏剧性效果故意停住了。戴安娜一笑。广播剧里人在出差错的时候,到底会做何反应呢?她听过不少广播,但是这种情况倒还从没碰上过。璐璐要揭晓了。“我就又念了一遍词儿:‘谁吃了我的蛋糕?’然后我就,”她颔起下巴,用惊愕但却逼真的男声沙哑地说,“‘我看肯定是猫吃的’。”

我要给莫巍打电话。

戴安娜以前没发现白璐璐竟然这么矮,电影里的她个子好像高些,而且更年轻。而在现实生活里,你会发现她的头发金得并不像戴安娜那么自然,她的是染的。不过她倒确实有着所演角色的那种叽叽喳喳不依不饶的性格。即使到了现在她还是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虽然她在跟马克说话,但所有人都在看她,角上的拉维尼亚公主、马克对面的戴安娜还有过道那边的两个男人,都在看。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美梦竟要以这样的方式破灭了。但是她知道,这结局是注定了的。

原来他们多年以前曾在芝加哥因为某广播剧合作过。彼时的白璐璐还没这么大红大紫。马克介绍了一下戴安娜,璐璐也嘴巴甜甜地夸她漂亮,说马克能找到她真是好福气,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对马克更感兴趣些。俩人自从起飞后就没断过话茬儿,一直在回忆旧时光。那时候他们还年轻,穷得住在小客栈里,喝着走私来的酒,一醉到天明。

她眼睁睁地看着马克被一个染了头发的老女人生吞活剥去。她要给莫巍打电话告诉他,对不起,我做错了,我要回家。

公主对面那个靠窗座位上坐的是电影明星白璐璐。戴安娜看过好多她的电影,《表哥杰克》《苦痛》《秘密生活》《特洛伊的海伦》。曼城牛津大街的派拉蒙电影城还播过好几部她拍的别的电影。不过最让她惊讶的还是马克和她相识这件事。他们入座时就听见有女人用美国腔尖声叫道:“马克!马克·埃尔得!真的是你吗?”戴安娜转身,只见一个娇小的金发女人小鸟依人地扑到了他身上。

她知道他会原谅她的。她对他的反应就是这么有把握,这也让她有些惭愧。她伤害了他,但他还是会张开双臂迎接她,为她的回归心花怒放。

飞行中的“飞剪号”就像一部活生生的电影。这里装饰豪华,人们举止优雅,两个乘务员办事利落,所有的事情都像有剧本参照一样恰当而紧凑地发生着,还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明星脸。多金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加蓬男爵一直在跟愁眉苦脸的同伴激烈讨论着。人尽皆知的法西斯主义者奥森福德勋爵陪同他的漂亮夫人一起登了机。法国社交圈顶梁柱拉维尼亚·芭莎洛夫公主则和戴安娜一个套间,坐到了戴安娜那排沙发靠窗的位置。

但她又痛苦地想: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要到美国,我要嫁给马克,跟他住在加州。我爱他。

昨晚他们在南安普敦的西南大酒店里登记的是“埃尔得夫妇”,那也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度过整个夜晚。他们做了爱,然后一起入眠,早晨一起醒来,然后又做了爱。跟过去三个月的紧张午后和仓促亲吻相比,这样做仿佛奢侈无比。

不,这只是黄粱一梦。她是曼城莫巍·拉弗斯的夫人,是西娅的妹妹,是双胞胎姐妹的戴安娜姨妈,是曼城社会中一个没什么危害性的反叛分子。她永远都不会住到一个有花园有棕榈树有泳池的别墅里。她嫁给了一个忠厚又带点脾气的男人,他对自己的生意比对她更感兴趣。但大多数她认识的女人都和她的情况一模一样,所以这也正常。她们都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失望,可好歹日子过得比个别嫁给败家子或者酗酒老公的女人要强,于是她们互相慰藉,一致同意生活本可能更糟,然后再跑到百货商场和美发沙龙花老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她从没坐过飞机。莫巍从未请她坐他的小飞机,就算她花了好几天给他的飞机涂上可爱的明黄色,他也还是没请。她现在发现,只要你克服了紧张,那么在如此高空中飞行,从这带翅膀的顶级酒店上俯瞰英格兰的绿草地、玉米田、公路铁路、住宅、教堂和工厂,实在是太好玩、太刺激了。她自由了。她离开莫巍和马克私奔了。

飞机再次空荡地踉跄了一下,然后又和上次一样恢复了平稳。戴安娜必须很努力地集中精神才能不吐出来。不过也不知怎么的,她不再害怕了。她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觉得很安全。

“飞剪号”起飞时戴安娜吓得不行,不过这会儿她一点儿事都没了,兴高采烈的。

她只是想流泪。

莫巍·拉弗斯的妻子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