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奇知道张雨田的心思,也了解他为什么这样激动。因为这个宋林,就是三年前在看守所里借着突然发生的那场大火越狱逃脱的嫌疑人,张雨田还为此背负着说不清的嫌疑。
张雨田猛地站了起来,发现身后站着的战奇。他一把拉住战奇的手指着显示器上的图像说:“老大,你,你,你看看这是谁!”说完没等战奇答话一把将战奇按在椅子上。战奇盯着图像仔细端详了半晌,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宋老三,宋林!”“就是他。他虽然留起了头发可模样变不了。”张雨田兴奋地在原地跺着脚,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三年多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没跑,竟然还在平海,我得抓住他,我得抓住他……”
宋林当年是一个扒车越货抢劫铁路运输物资团伙的首犯,常年以吃大轮抢劫盗窃旅客财物为生。团伙的头目是名震周边几省的黑道人物“刀客”。这个犯罪团伙开始的时候还是个松散的带有游击性质的组织,对铁路周边的治安根本构不成威胁,但是当“刀客”异军崛起称王称霸后,这个团伙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突然膨胀起来,短时间内形成了有组织有规模的抢劫盗窃集团,给铁路物资运输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货主们理赔的保险单像雪片一样地飘向铁路运输部门。而且这个团伙还极会漂白赃款赃物,用非法所得开设了物流公司、物资回收公司、酒楼饭店等场所作掩护。短短的两三年间就完成了血淋淋的原始资本积累。
牧园熟练地把图像定格,截取画面后放大并尽量加强了清晰度。张雨田不错眼珠地盯着这张略显模糊的图像,猛然间倒吸了口凉气,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两下。这个举动让身旁的刘刚很是诧异,他感觉到张雨田攥着石头的手在发颤,脸上露出种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愤怒的表情,他疑惑地问道:“师傅,您看见嘛了……”
时任平海铁路公安处刑警队长的丁瑞成,就是侦破此案的负责人。经过分析和调查,他们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团伙身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俗话说得好,“有买就有卖”,促使“刀客”团伙疯狂盗窃铁路运输物资的动力,就是有收赃渠道在背后流通这些赃物。于是丁瑞成和战奇、张雨田、范广平、邱毅他们制定了个非常大胆的计划,顶住上级领导的催促和命令式的督战,剑走偏锋调转枪口狠查收赃渠道。果然,在连续打掉几条收赃渠道后,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团伙出现了松动的迹象。盗窃抢劫来的东西出不了手变不成现金,堆在屋里碍事不说还会成为公安局的证据,放在哪都是个雷。加上刑警队对已掌握的窝赃地点进行监控,抓住线头死缠烂打追查到底,很快就扫清了“刀客”团伙的外围,打掉了他们挂羊头卖狗肉的几个公司,剑锋直指向隐匿在幕后的“刀客”。
随着牧园的问话一股淡淡的体香飘进张雨田的鼻孔,他有点沉迷,但马上下意识地紧握住手中的石头。脑中不停地告诫着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分神。“嗯,你能把这个16号给我放大放清晰点儿吗,我看着这个人眼熟……”
“刀客”发觉事情不妙开始卷铺盖逃跑,一场历时近两个月的追逐战在“刀客”的残兵败将和丁瑞成带领的一大队之间展开。双方你来我往拼脑力,斗智慧,在南北东西三横三纵的铁道线上纵横搏杀。其中最凶险的一次交锋,是两拨人马在列车上不期而遇,犯罪嫌疑人的刀刺向丁瑞成,在旁边的邱毅手疾眼快一把推开师傅,刀划着邱毅的手直刺向胳膊,当时血流如注。经过多次的生死相搏,终于在吉林的防川边境,这个中、朝、俄三国交界的地方,将要偷越出国境的“刀客”捉拿归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随着“刀客”的交代,宋林这个人名开始浮出水面。
两个人你说我记一个个地核对着画面里出现的人质,连战奇进门走到他们身后都没有发觉。当张雨田说到人质16的时候突然头向前倾了一下,像是要扎进屏幕里似的。他急忙按动鼠标反复播放着有些晃动的画面,人质16的影像被前后15、17两个人质交替遮挡着,只是在移动的瞬间才显示出模糊的头像。张雨田反复观看的就是这稍纵即逝的头像。看着张雨田笨拙地操作着电脑,牧园忍不住上去推开他的手熟练地调整着视频:“你是不是要看这个人的截屏?”
原来宋林在这个团伙当中始终处于军师的位置。此人深藏不露,也不和“刀客”争老大的位子,反而甘愿做二把手的角色。极力帮助“刀客”给他出主意,想办法稳定犯罪团伙。也就是在他的谋划下“刀客”才抛开以往的老式套路,改走盗窃窝赃销赃一条龙,漂白自己进行企业化的改革。直到现在大伙儿才明白,原来在“刀客”身后还隐藏着这么一个高手。原本打掉“刀客”这个犯罪团伙,给铁路运输生产消除了极大的隐患算完成了任务,再将外逃人员网上通缉就可将案件告一段落。可是丁瑞成他们师徒几个人满脑子想的就是四个字“除恶务尽”,趁着热乎再扳下一城把宋林一勺烩了。于是他们捋着线头开始侦查,在一年之后于平海邻县将藏匿的宋林抓获归案。
“人质2……”
这个时候张雨田已经调职到看守所发配沧州了。事有凑巧,宋林被押解到看守所以后,在预审时战奇要求张雨田和邱毅两个人轮番审查。战奇当时是有私心的,他想让张雨田和邱毅锦上添花,顺便也能暗地里帮助张雨田建功立业,竞争上副队长这个职务。谁承想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得张雨田焦头烂额,也跑了宋林这个主要的犯罪嫌疑人,却成全了邱毅当上了新组建的特警队队长。战奇知道张雨田和邱毅的隔阂不单纯是因为牧园,那是因为在调查起火原因时,邱毅说看见张雨田扔烟头了,只字没提是否因此才引发的大火。但邱毅说的的确又是事实,张雨田有满地乱扔烟头的坏习惯。张雨田冲进邱毅的屋里找对方理论一番后,出来就把烟卷盒与打火机扔在脚下踩得粉碎从此戒烟。就是绝口不提两人说的什么。
“材料上显示该人叫王鑫,家住平海市中区幸福大街38号,四十二岁。职业是教师,此次是想乘车去南京看望大学同学,身份证号……”刘刚拿着纸笔边记录边核对材料上的记载。
现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张雨田发现了自己几年来挥之不去的痛楚,兴奋和冲动填满了他的全身。他一把抓住身边牧园的胳膊指着显示器中的图像说:“牧园,你,你快给我打印出来!”全不顾牧园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微的变化。战奇看在眼里急忙冲张雨田说:“大嘴,别激动,你拽着牧园人家怎么给你打印呀。”
显示器里播放的视频拍摄得很不专业,镜头总是忽高忽低地晃动,人物也在画面里上下抖动,他们几个人都能感觉到拍摄者当时的匆忙。张雨田看了会儿说这样不行,不容易记录和分辨。牧园告诉他有资料,张雨田指着桌上的几张附页纸说:“这是谁干的活儿呀,写得太糙了,我得重新核实一遍。”说完他扭头冲刘刚道,“小刘,我说,你拿笔记录然后核实材料上的姓名地址。人质1,年纪大约四十岁,戴眼镜留分头,上身着宽松式棕色休闲服,内穿浅蓝色衬衣,下身是条牛仔裤,脚底下……是双黑皮鞋。”张雨田点住暂停键用手指着画面里的第一个人。
“对,对,我不激动……”张雨田放开紧攥着牧园的手,“你先打印,我查查这小子的底档。”说完话冲到内勤档案柜旁双手不停地翻阅着档案。
三个人来到内勤办公室,张雨田让牧园调出资料后一头扎在电脑旁反复地观看着,边看边用手不停地抓摸着什么。牧园看见后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块光滑的雨花石悄悄地放在旁边。这是张雨田和她在一个办公室时,为了少吸烟养成的习惯,每到他琢磨事情的时候,总喜欢在手里抓摸点儿东西。这块雨花石是以前张雨田用过的,俗称“手捻儿”。当牧园把手捻儿放到桌上时,张雨田猛然觉得有股温暖直涌到胸口,牧园还记着我的习惯呀,但他压抑住自己,把眼神从桌面上收回来,继续盯着眼前的显示器。
一直没说话的刘刚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凑到战奇身旁,有点胆怯地问道:“战大队,我师傅是不是发现什么重要线索了?”战奇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刘刚,他仔细看看后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那个公安段的小民警吗,枪让人抢走那个?”
牧园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你怎么突然学会客气了,走吧。”转眼看见紧跟在身后的刘刚,张雨田赶紧作着介绍说:“我徒弟,平海站公安段的民警刘刚。小刘,别愣神呀,抓紧喊老姑。”没等刘刚张嘴牧园急忙制止住,冲着张雨田道:“你这张嘴总没个正形,我有这么老吗。”
刘刚听见这句话脸一下红了起来,木讷着不好意思再张嘴。战奇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太过直白,忙拍拍刘刚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小兄弟,当警察的没丢过枪没跑过人儿多没面子呀,别往心里去。有过几次失误你就成熟了。”
张雨田点头答道:“我需要今天上午解救人质时的视频资料。也许从这里面能证明我的发现,我也知道调这些资料要领导批准,可是现在天都黑了,等不及批准……你看你还有伤,真不应该麻烦你。”
这话还不如不说呢,听完这话的刘刚脸憋得都能赶上刚下季的西红柿了。牧园举着打印出来的相片走过来推推战奇说:“战大队,你这话是安慰人家吗。我怎么听着特像大嘴的腔调呢,你们俩到底谁是他师傅呀。”战奇醒悟了连忙顺着牧园的台阶说都是大嘴搅和的,闹得我说话没个正文。刚落下话音就听见张雨田用拳头敲打档案柜的声音。牧园转过头去示意道:“你轻点,不看看几点了,又发神经。”
“没事,豁个口子缝了几针。这么着急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吧。”
张雨田腾腾几步走过来冲牧园和战奇晃动着手里的案卷,语气中透出一丝吓人的阴冷:“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留档的案卷中没有宋林的资料?我全找遍了,所有‘刀客’团伙的资料都在,唯独没有宋林的。”牧园听罢急忙跑到电脑前,打开文件夹搜索着宋林。可显示出来的也只有宋林被通缉的表格,没有任何照片和可以应用的资料。牧园的脸色也变了。
公安处的宿舍离办公楼很近,只隔了一条马路。张雨田看见牧园连忙迎上前去,牧园还是像从前那样穿着利索,只是头上戴了个彩线编织的帽子。这是用来遮盖头部伤口的吧?张雨田心里想着嘴上问道:“牧园……你的伤严重吗?”
“牧园,你跟我说清楚了。为什么没有这个案件中最关键的人物宋林的资料?”张雨田的口气开始有些变味,眼里闪出股刺人的寒光,“作为内勤这些资料是应该存档备查的!”
“有事,你能出来吗,找你帮个忙查查资料,是,是有关案子的事。”张雨田前期打好的腹稿被牧园的声音搅得七零八落,匆忙中组织起来的语言完全不似平时那么流畅,甚至还有点磕磕巴巴。牧园在电话里答应说“我马上下楼”,张雨田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忘记问了,牧园的伤势如何?
战奇察觉出张雨田语气中的严厉,知道这是张雨田要发作的前兆。他急忙推了对方一把:“大嘴,别这么跟牧园说话,人家晚上加班是给你帮忙。再说宋林当时是你主审的,你手里难道就没有留底儿吗?”
“嗯,我听出来了,有事吗?”牧园的声音仍旧这么干净好听。
“唉……”张雨田郁闷地叹了口气,“我当时不是出事了吗,宋林又跑了。所有的案卷都移交到刑警队存档,可是谁想到……”
站在公安处宿舍楼下的张雨田犹豫半天还是拨通了牧园的电话。铃声响过几遍后听筒里传来个清幽的声音:“喂,谁呀?”“是我,大嘴。”说完这句话张雨田后悔得直跺脚,心想怎么顺嘴把自己外号秃噜出来了呢,赶忙进行纠正,“牧园,我,我是张雨田。”
屋子里出现了暂时的沉默,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言语。战奇拿过牧园打印出来的照片仔细端详着,喃喃地说了句:“大嘴,如果排除偶然的巧合,那么宋林宋老三在车站贵宾室里出现意味着什么……”
就从那个时候起张雨田变得沉默寡言,过了段时间他找到丁瑞成主动要求去远在看守所的预审队。这个要求让丁瑞成很是诧异,因为通常一个单位的内勤都是预备干部的人选,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好工作以后肯定有升迁的机会。再说当时丁瑞成也很看好这个年富力强、聪明机敏、判断准确的张雨田,认为他是块干刑侦的好材料。谁知道张雨田不仅不珍惜眼前的机会,反而要求去城乡接合部的看守所,铁路看守所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基本上是扎根在农村,去那里上班等于是发配沧州。丁瑞成开始没答应,但架不住张雨田没结没完地纠缠,甚至为此连内勤的工作都不干了,天天迟到早退晚来早走。丁瑞成极度失望之下像打发瘟神一样签了同意调动的意见,将张雨田如愿以偿地送进了看守所里。张雨田这个举动好多人都不理解,其中包括和他关系非常好的战奇。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做的目的,他是为了躲开牧园,躲开自己暗恋过的女人。
“我的师哥呀,这还用问吗?宋林就是在贵宾室里指挥大虎和小宝的人。”张雨田猛地站起来拿起手中的雨花石比画着,“他就是咱们中午说的第三个疑点。可以推断他通过与外界观察点的联系指挥大虎小宝与咱们对峙,这个观察点就设在国星大厦上。骆驼说过,二十层上面有台高倍望远镜,经过调整后能直接看到平海站候车厅。”
张雨田对着手机上牧园的电话号码直愣神儿,他不是不想打这个电话,而是不知道接通以后怎么说。现在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有近三年的时间里没打过这个电话了。平时在单位里就算是对面遇到牧园,他都会选择尽快走过,甚至不打一声招呼不留下一个笑脸。虽然两个人以前曾经在一个办公室里,虽然他曾经在心里深深地爱恋过牧园,可当他在某一天鼓足勇气准备约会牧园的时候,对方却开心地告诉他,邱毅已经向自己表白了爱慕,她和邱毅恋爱了。
战奇点点头:“看来还真应了你的推断,他们是团伙作案。这个案子没结!”
“至少是咱们中午分析的那些疑点没弄清楚。我现在想去资料室就是去查人质的情况。”电话里的战奇沉默了片刻,少顷才说:“你先找找牧园,她也许能帮你尽快把资料调出来。我过会儿到队里。”说完就撂了电话。
张雨田挥挥手继续说道:“如果顺着这个线头往下走,那么小宝被抓的那一刻冲人质高声叫嚷‘是我释放的你们,你们得拿赎金,你们得给钱’这句话就不是无的放矢。”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案子还有线头?”
“他是喊给宋林听的。让宋林出去以后按照约定给他酬金。”战奇接过来说。
“哎哟……”张雨田不由得喊出声来,“我的大哥啊,当时讯问室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戴着帽翅呢,摸摸脑袋都比我大,哪能轮得到我说话。再说了就算有机会张嘴也没人听我的呀。”
“对呀!这样案子就顺了。”张雨田兴奋地挽起袖子,“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埋伏在外边,负责观察情况通报信息和引爆炸药,宋林作为人质预先埋伏在贵宾室里进行指挥,大虎和小宝负责劫持人质当炮灰和咱们对峙。亏他们想得出来,整个一他妈的警匪大片儿。”
听筒里传来战奇诧异的声音:“你说什么?案件不是已经结了吗?我听邱毅说你审了大虎一个下午,他全撂了还供出外面接应的同伙。邱毅他们已经去抓人了。王处长还说要给你请功呢。”
“那网上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呢?”牧园插话问张雨田。
“可是这个案子还没完呢。”张雨田对着话筒焦急地说道,“哪有干了一半就换人的呀。”
张雨田转过身对牧园答道:“这个好解释,肯定是宋林偷偷拍照用彩信的方式传给外面的同伙,然后同伙又贴在网上的。现在网络资讯这么发达,几分钟的时间不定转帖多少次呢。”
“你还不知道呢,师傅已经提副处长了。但不再分管刑侦业务了。”
战奇和牧园被张雨田的分析打动了,都和张雨田一起陷入在发现重大线索的喜悦中默默地兴奋着。“可是,他们毕竟没干成事呀……而且还向师傅您投降了。”半天没发言的刘刚小心翼翼地插了句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张雨田不禁攥紧了手机。
刘刚近似于自言自语的这句话像个炸雷似的在张雨田和战奇耳边炸响。张雨田看着眼前同样有点迟疑的战奇,不由得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刘刚说得没错,作为有明确目的的犯罪行为,这个团伙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利益呀。钱没到手反而搭进去两个人,难道就是为了造个影响出出名吗?这种近乎于疯狂的赔本赚吆喝的行为是不是太傻了?张雨田不住地揉搓着手里的雨花石,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些。看起来还得回到原点上。想到这他站起来朝战奇说:“老大,我觉得有必要再审一次大虎,同时还得对现场进行细致地勘察。你是一大队大队长,你调集人手吧。顺便给看守所打个电话,我回去再审大虎。”
坐在刘刚车里的张雨田拨通了战奇的电话,没等对方开口他抢着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呢?我在路上马上回刑警队,你在队里等着,我要去资料室查资料。”谁知道战奇没好气地说:“接个屁,电话让人家管制了一个下午。”张雨田从电话里听出了战奇的郁闷,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在他反复的询问下,战奇才把受冤枉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并告诉他自己现在已经被万政委停职反省等候调查了。这件事真是出乎意料,张雨田急忙问道:“师傅没替你说话吗?”战奇唉了一声:“别提了,师傅因为这件事还和万政委闹得不愉快,万政委说让他管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不要再插手其他的事情了。”
没想到战奇听到此话无奈地张开手:“我今天下午刚被停职反省。现在已经不是一大队的队长了。”
这句话真如醍醐灌顶一样让张雨田立时兴奋起来,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把碗勺连同盘子震起来老高,然后指着刘刚说:“好小子,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徒弟了!快吃,吃完开车跟我走。”
“唉,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放个屁准能砸后脚跟上。”
“咱可以查录像啊。”刘刚紧跟上说道,“我记得当时人质出来的时候,市局技术大队和咱们刑警队的人都录像了。”
牧园看了眼咬牙切齿的张雨田慢慢地说道:“刚还想夸你遇事冷静善于分析呢,你看你又满嘴地跑火车。战大队停职是暂时的,等调查有结果照样干工作。要想继续调查,可以找找丁支队呀。”
“地址可以瞎编身份证可以造假,当时那种混乱的场面没有时间核实真伪。”
张雨田和战奇对了下眼神同时点点头。怎么把师傅这个老领导给忘了呢,这个主意不错。“师傅现在肯定在医院陪着媳妇呢,这么晚了合适吗?”战奇望着提起衣服奔门外走的张雨田说道。
“师傅,被劫持的人质咱们都有身份登记能查询的。”
“没问题,我敢打赌他现在正头疼呢。再说自伤的嫌疑人小宝也在铁路医院呢,正好再敲打一下。”说完话张雨田朝刘刚挥挥手说,“走吧徒弟,别愣着了,还得用你的车。”
张雨田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回答似的吐出了句话:“要是能找到被劫持的人质就好办了。”
铁路医院靠近市区内的一块湿地公园,当年这里还是荒地的时候修建铁路的人们圈起了地皮,然后就搭建棚户住人放机器。等铁路贯穿过这块地方后,留下个保留完整的公园供人们休闲,还留下许多工人和家属。有人就得有相应的生活设施,随着人口的不断密集,当初的小卫生所演变成了小医院,又从小医院发展成配套齐全的铁路医疗中心。医院设施好了,医院的房间也分出三六九等,丁瑞成媳妇的病房是铁路内部的局处领导偶患小恙,或是称病躲避是非时入住的高级单间。
“师傅,您怎么不说话了?”刘刚小声地问了一句。
丁瑞成在嘱咐完女儿让她照顾好奶奶后,头又疼了起来。让他头疼的原因有很多,一个是躺在病床上的老婆,据医院的大夫说赵兰的病情比想象中的要严重,让他做好长期住院的准备。再有就是黄昏时分,他从市局督察队领着战奇回到公安处,在如何处理战奇的问题上与万政委生出些分歧。万政委提议停职调查等候结果,他虽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最终落个胳膊拧不过大腿,眼看着跟随自己冲锋陷阵的弟兄灰溜溜地走出了屋门。这些还不算,最让他感到不快的是邱毅给他送饭时汇报的情况,下午刑警队带着大虎去抓人时无功而返。
“我发现……”张雨田停住了涌到嘴边的话题。自己发现什么了?他不由得想起和战奇、范广平、邢更年他们几个人在饭店桌子上摆起的那个现场,还有那几个解不开的疑点。审讯中大虎只承认和外界有联系也供认了帮凶,可是现场里的那个手机信号为何只字不提呢。同时大虎并没有说出给外界发过绑架现场的照片,那么网络上传播的照片又是谁干的呢?张雨田将这第三个疑点在脑中闪回了好几遍,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他让邱毅先去照顾一下监控小宝的两个民警,然后在走廊里靠近门边的地方坐下,悄悄地点燃支烟静静地吸着。平心说他不想离开刑警队,自己从十八岁走进铁路公安这个大门就干刑警,这么多年水里蹚火里闯早就习惯了,刑警队的队员们上到干部下到侦察员,他都能如数家珍地叫出名字,说出籍贯履历爱好和家庭情况。他熟悉这些人就像自己的兄弟一样,有的甚至超出了这个范围。所以,当万政委因为战奇的事情批评他凡事总是护短,总认为刑警队高人一等,不要把刑警队弄成个人的铁板一块的时候,他虽然没有还嘴,可心里却丝毫没当回事。
刘刚机灵地跟上一句:“您从这个案子中发现什么了?”
随着袅袅上升的烟雾,丁瑞成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升官提级的喜悦感让这些繁杂的事情搅和得兴致索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虽说是当了副处长,但真如马驰玩笑里说的有点杯酒释兵权的味道,如果硬要插手刑警队的事情,还真得考虑下同级之间的感受,别让人家说自己树立个人的小山头。好在战奇、邱毅、范广平、邢更年他们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就是这个张雨田让自己既爱又气。想到张雨田他伸手胡噜几下阵阵作痛的后脑,这个小子搞发现拿案子是个好手,可就是越提拉越出溜,用句糙点的话说马尾巴串豆腐提不起来,整个一另类。正在丁瑞成捻灭烟头要闭目养神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显示,是战奇打来的:“喂,师傅,您在医院了吧……我马上就到,主要是想看看师母……”
“看着简单,找到正确的方法难呀。”张雨田端起碗来喝了两口汤,“这和搞案子是一个道理,就拿今天的案子来说吧,看似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可如果再细致地推敲,就会察觉还有线头甩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发现。”
丁瑞成冲着话筒哼了一声说:“你小子少跟我来这套。从督察队把你接回来到现在多长时间了,你刚想起来要到医院来看看,准是有急事吧?”电话里传来战奇的声音:“师傅,您说得对。是有个紧急的事得和您说说,哦,大嘴和牧园也在,我们上楼了。”
张雨田嘿嘿两声说:“功夫不到家吧,这和哥伦布立鸡蛋是一个道理,其实就是层窗户纸,不过变换个捅破的手法。”说完抄起盘子上的汤勺,一勺一勺地先盛满自己的碗,然后又拿过来刘刚的碗把汤盛满。锅里露出了沉在下面的米线和肉片,张雨田拿起筷子伸进锅里,夹起片火腿放到自己的碗里。刘刚瞪大眼睛看着张雨田说:“师傅,就这么简单呀……”
张雨田、战奇他们几个人跑上楼,迎面就遇上正等着他们的丁瑞成。没容战奇张嘴说话,丁瑞成伸手示意他们来到走廊里,几个人来到走廊丁瑞成才说道:“天太晚了,别打扰病人们休息,大家说话都轻点。大旗、大嘴你们俩谁先说?”
刘刚举起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僵住了,两只眼睛冲满满当当的一锅米线相开面了,他没想到张雨田会给自己出了这么个看似容易,却几乎无法办到的难题。“干嘛呢,咱们是吃饭,没工夫等你调查研究。一分钟,夹不上来别再提拜师的事。”张雨田用筷子敲着碗边说,“等你看到明天黄花菜都凉了。”刘刚不服气地在锅边上试了几次,最后无奈地放下筷子朝张雨田说:“师傅,您这道题没解。这一锅汤汤水水米线菜叶的你让我怎么给你夹呀。”
张雨田和战奇对了下眼神,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照片递给丁瑞成说:“师傅,您先看看这个人是谁?”
“把架势收了,别那么紧张。又不是让你跟我抢饭吃。”张雨田用筷子点着汤锅说,“刚才服务员放进去两大片火腿你看见了吧,我下面说的你可听好了。只许你下一回筷子把其中的一片给我夹上来。”
丁瑞成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着,可能是打印的效果不太清晰,他又凑近灯光看了看:“有点眼熟,这张照片从哪来的?”
“师傅您说我听着呢。”刘刚惘起眼眉盯着张雨田。
张雨田轻轻地在丁瑞成耳边说道:“师傅,这是今天上午劫持人质案件的资料,照片是从贵宾室里被劫持的人质中截取的,这个人是宋林!”
不一会儿服务员就将盛满各种蔬菜、肉类的推车推到两人面前。将各种食材投放好以后,拿起碗鸡汤浇到锅里。张雨田伸手制止住还要说话的刘刚,拿起筷子指着汤锅说:“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我考考你应变能力。”
“什么,宋林,他还在平海?”这个消息让丁瑞成瞪圆了眼睛,他注视着眼前的张雨田和战奇,这两个人都是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人,对“刀客”团伙和宋林的案子再熟悉不过了,没想到这个在逃多年的罪犯竟然出现在被劫持的人质当中,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陡然升起。这个消息也印证了自己忐忑的心情,看来这起突发案件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详细地说说情况,不要遗漏任何环节。”
“你武侠片看多了吧,怎么听着像影视剧里的台词呢……”
张雨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像以前分析案情一样很流畅地向丁瑞成汇报着。他从自己进入贵宾室开始逐一地罗列着诸多疑点,加上与战奇他们哥儿几个在饭店里的分析,再到预审时大虎又主动交代并提供线索的事实。说到这张雨田吭了两声,语气明显有点迟疑。“你结巴什么?预审发现问题为什么不汇报,察觉到嫌疑人交代的有蹊跷就应该向领导建议,暂时不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丁瑞成语气中透着严厉。
刘刚连忙摇着手:“师傅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诚心诚意地想请您吃饭,拜您为师跟您学功夫。”
“我……我是想说来着,可是王处当时已经定下了要去抓人。再说我也是凭直觉,没有证据。”张雨田尴尬地辩解着。他本想说自己和邱毅提起过,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此时说这番话,凭他和邱毅的矛盾很容易让人感觉到是顺手垫砖,给邱毅下套。
张雨田摆摆手说:“电影电视剧里面刑警办案还天天住高级宾馆吃龙虾鲍鱼呢,不都是编的吗。合着你小子想当刑警就是为了把吃方便面这课补上呀。要是这样我劝你别干了,只要是当警察在哪儿都能达成你的愿望。”
“师傅,当时雨田跟我提了两句,但没说清楚。因为是王处拍板定的采取行动,所以我们只好执行了。只是我们赶到时那个窝点已经空了。”说话的正是邱毅。走廊里的一群人只顾着听张雨田分析,谁也没注意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的表态反而让丁瑞成觉得张雨田在有意地隐瞒。
刘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电影电视剧里面刑警办案不是捧着碗面,就是啃面包饼干当饭吃。您这样的我头一次见。其实我还想找个好饭馆请您大吃一顿呢。”
丁瑞成瞥了眼张雨田示意他让开些,然后对邱毅问道:“你来得正好。徐振虎带回看守所后看押措施严密吗?独居还是有同号?和管教们都说清楚了吗?”
“你想吃嘛?”
“都交代过了。关押大虎的号房是南进中间的房间,两边都有相邻的号房。考虑到他是重点嫌疑人所以没有独居,另加一名改造积极分子和他同号,一是监督,二是可以探听些口风。”邱毅沉稳地对丁瑞成说着,“您知道,南进这边是老监室房高墙厚。这个房间不是拐角也不是单独监室,再加上管教每十五分钟一次的巡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下。”
“师傅,咱就吃这个?”
“这就好。抓紧时间连夜审讯大虎,主要弄清楚他和宋林之间有没有联系。”丁瑞成揉了揉发麻的后脑,停顿一下继续说道,“邱毅你现在就给看守所那边打电话,让他们做好审讯前的工作,告诉那边我们很快过去。如果能证实宋林与这个案件有关,那大嘴的发现就太有价值了。”
汽车一路驶过满是杂草的狭窄小道,开进公路后走到繁华的市区,张雨田选择了一家“云南过桥米线”的小门脸儿叫刘刚停车。两人走进屋里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后张雨田对服务员说:“来个两人锅,鱼、菜、肉、火腿、虾丸所有的东西都双份。”
邱毅连忙掏出手机拨打着电话,丁瑞成对战奇说:“你去国星大厦再实地勘察一遍,顶层的健身中心和所有的通道都要走一遍。尤其要注意通道之间的交会点和最终的出口,有条件的话再查看一下监控录像。”说完这些话丁瑞成朝几个人挥了下手说,“咱们走吧。”战奇和张雨田对了下眼神忙拦住丁瑞成,他们俩都清楚师傅的脾气,只要有案情丁瑞成能随时随地地进入状态,立即调动起所有的神经,其他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他的老伴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呢。丁瑞成明白战奇和张雨田的意思,抬起手腕看了下表说:“没事,已经深夜一点多了,我媳妇睡了。这里是医院还有医生护士们呢,你们别担心。再说了明天早晨我闺女小丽就能来,走吧。”
“呵,你小子够牛的。”刘刚的话不由得让张雨田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自己干了这么多年天天还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呢,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师傅的小民警,驾驶的交通工具比自己先进许多。
几个人乘坐电梯走到楼下,穿过大厅的时候丁瑞成不经意地看了眼临近的急救中心,嫌疑人小宝就在这里抢救。在急救中心门口一个浑身上下穿戴整齐、戴着口罩、身材微胖的大夫的背影让他心里一颤,这个人走路的姿势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极力在脑中搜寻着自己熟悉的人。还没等他作出判断,邱毅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
“没事师傅,我开着车呢。一会儿我先拉着您找个好饭馆请您吃饭,您要是看我顺眼就收我当徒弟,以后跟着您学业务。正好还能把您送回家。”
时值深夜,在医院寂静的走廊里电话铃声显得异常刺耳。邱毅急忙接听电话,刚“喂”了一声后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倒是跟得挺快。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这个徒弟了。”张雨田摇着头说,“手底下麻利点,这是城乡接合部出门连个车都不好找,回到市里还不定几点钟呢。”
旁边的张雨田从邱毅的声音中感觉到莫名的紧张,他不由得伸手拽住正朝前走的战奇,示意他停下来。果然,邱毅举着手机紧跑两步来到丁瑞成面前,焦急与紧张使他的话有些结巴:“师傅,师傅,出,出事了。”
刘刚边给案卷封着线扣边说:“师傅,我是您徒弟呀,我得请您吃饭。”
“什么事,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丁瑞成被邱毅从沉思中猛然唤醒,有些不满地看着这个沉不住气的徒弟。
天色渐渐转暗了,朦朦胧胧的像罩上了一层纱。坐在办公桌前填写目录表的刘刚随手打开台灯,借着侧面投过来的灯光,张雨田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他不禁伸手横向里摸了摸肚子,从上午一头扎进贵宾室里和大虎小宝两人较劲开始,到中午坐在饭桌上分析案情,再到审完大虎这个嫌疑人,溜溜的将近十个小时自己竟然没觉得饿。他转过脸看看埋头组卷的刘刚,心想就算自己不吃也得顾着点伙计呀,他扬手拍拍刘刚说:“得了兄弟,不用弄得过细,许多材料还要以后补充呢。看你今天挺辛苦的,哥哥我请你吃饭。”
“刚,刚看守所打来的电话,徐振虎越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