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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六章 雷霆手段骗子落网

去现场的周修文还没有消息,话音刚落,电话就来了,谢经纬拿起了电话,摁开了免提直接道:“给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石金山、陈策漏网,那个女会计还没有消息。”

谢经纬思忖着没有出声,另一位提醒道:“修文……修文有没有什么消息?”

“我这儿的消息还判断不出好坏,五个黑客都是被秦江寒招募入伙的,他们的上一站就在丰仪银杏基地,当时秦江寒打着逆风代理人的旗号招募了这些人,五个人都能指认秦江寒的照片。但是在重建荆汉这个猫池之后,五个人都没有再见过秦江寒,而是受秦江寒的电话指挥……几乎可以确认,陈策就是秦江寒。”周修文道。

不过再怎么讲,还是出现了疏漏。与会人员面面相觑,却摸不清问题出在哪儿,总局的一位小声地道:“我们追踪猫池和断卡,前后相隔时间不到半小时。只要猫池被控制,其中枢几乎就被切断了,再加上断卡,他们之间互通信息已经没有可能了……谢副厅,是不是还有我们没有掌握的情况?”

“那能确定是逆风吗?”谢经纬满脸忧色地问道。

这位指挥员领命起身,和各地警力联系着。

“他们都打着逆风的旗号,这个逻辑应该这样理解,逆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按目前的情况看,最早的应该是徐则臣,徐则臣被杀后,那秦江寒或者陈策应该是下一任逆风,其余的都是帮凶。这五个黑客平均年龄不到25岁,被招募时间最长的也不过三年,和逆风的履历对不上号。”周修文道。

“不用,原因不在我们内部,这次断卡是在战略上收紧,宏观上堵源,具体细节上,呵呵,不顾细谨可以理解。马上命令各地将缴获的两卡及各类证件,全部输入断卡名录,我们要布的是一个大数据的天罗地网。”谢经纬命令道。

“如果徐则臣是逆风,他已经被仇杀,那沈燕追来就没道理了。”谢经纬问。

这位同行愤愤地挂掉了指挥步话,抬眼发现谢经纬正看着他,他尴尬地道:“谢副厅长,这……对不起……我马上命令他们查原因。”

“我刚刚可能找到了原因,据他们中一人交代,这几人一直在替老板把现金兑成比特币,经他们手兑的已经有一千二百多枚,按现在的市价算,每枚接近16 000美元,可能已经洗走一个多亿的人民币了。结合徐则臣被杀的情况,我想,这个会不会是沈燕的终极目标?可能这些年诈骗积累的财富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周修文道。

“是。”

本来想趁其未成气候时重拳打击,以避免将来后果不堪设想。可谁能想到,骗子已经干到不堪设想的程度了。谢经纬懊恼地道:“没想到,还是有点儿晚了。虚拟货币是去政府和中心化的,恐怕追不回来了。”

“找,掘地三尺也把人给我找出来。”

“而且案情没有我们讨论的那么乐观。谢副厅,我请求马上把荆汉市网警、经警骨干力量全部调到猫池现场和万博公司查账,损失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大。”周修文提议道。

“对,刚走不久,这里有个未在消防系统里备案的暗门。”汇报道。

此事马上传达下去了,总局的两位离场,带着网安调来的人赶赴三官村现场。

“什么?什么?三个人就溜了两个?”指挥部里,荆汉市一位同行在吼着。

很快有了更坏的消息:经侦初步查账便找到了疑点,万博公司在荆汉市的业务主打是高端路线,销售“复利宝”“惠利宝”“月利宝”等为名义的分红险种。初始单据已经查到了六百多名投保客户,总金额逾9000余万元,而万博荆汉分公司每月的账目流水不过2000余万元,从账目上根本查不到这笔保金的去向……

来真格的了,两位警员架着贾一文起身出去了,然后里里外外搜查了几遍,当找到那个不起眼的暗门时,这位警员一下子懊丧了,赶紧拿起了步话……

这肯定是诱骗客户买了个假保险理财,断卡行动组的一干指挥员,瞬间头大了,这不仅是个窝点,而且可能还是个马蜂窝……

那警员厌恶地一甩头:“带走。”

猢狲四逃,不见其枭

“我们是市刑警大队的,现在对你正式传唤,跟我们走吧。”那警察还算客气,贾一文借着酒劲拍着桌子问:“为什么呀?”

21时50分,一行人乘着黑车出现在襄州火车站,车上憋了一路没人吭声,下车有人追着问:“咋了社会哥?”

“嗬,是啊。”贾一文不屑道。

“公司被抄了,幸亏老子喝多了,回去一瞅那阵势吓得老子一身冷汗,酒全醒了。赶紧逃走,再晚就来不及了。”王社会惊慌失措,带着几个关系尚可的同乡要准备逃亡了,在他看来,还是老式的绿皮火车靠谱。

警员看看行动信息,脱口问:“贾一文?”

还好,火车站一如既往,乱糟糟的很让人有安全感,几人进门舒了一口气。王社会习惯性地掏着手机准备买票,手机联不上网,他举着手机寻着网络还以为信号不好,不对,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来早了,阿sir,我还没脱呢。”

“嘿哟?今天谁都跟我过不去?手机,手机。”王社会嚷着,还以为自己的手机出问题了,不料大家伙一掏手机,邪了,都没信号了,一个个傻里巴机地面面相觑,然后有人说:“不会见鬼了吧?”

这时候,秘密抓捕的警员已经步步为营地包围了荆汉国际酒店左近的这个隐蔽会所。前队冲进去封锁了各个出口,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控制,这里只有一间在营业。警员推开门时“辣”得眼睛差点儿掉地上,包厢里几个女人裸了一半在跳着热舞,沙发上的那位左拥右抱喝得正欢。灯亮时,才发现这货已经喝得眼直了,嗤鼻道:

“这肯定是警察捣鬼,现在不是有什么GPS吗?”

荆汉相对就平和了,突袭荆汉万博保险总部时,除了保安外几乎没遇到抵抗,可是按照该公司的名录照单拿人的时候却发生阻碍了。上门才发现要传唤的嫌疑人家属不是市政府的,就是区政府的,甚至街道办的,还有更尴尬的,家属是派出所的,个顶个儿关系通天。市政府和市公安局的电话响个不停,几乎都在问万博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是定位好吧?这是没信号,要抓咱们总不能没信号,要不然他们也找不着。”

后来清理现场时才发现这些人拼命的原因。团伙头目确实不愧于“卡霸”这个称号,这个团伙收集的身份证、银行卡足足装了半个货厢,看得到场的警员心肝直颤。这简直是诈骗团伙的加油站啊,还是机动的,真要流出去,不知道得坑多少人……

“我觉得是老卡捣鬼,给咱们的卡有问题。”

不过等他们准备来一次亡命之战时,却遭遇了警察的一次火力齐射。微冲、手枪一共几十支齐发,跟着催泪瓦斯又投了十几颗,藏身的小院成了个大烟囱,几分钟后大家就全被熏得扔出猎枪投降了。

众人商议着,可商议不出什么结果来,王社会却掏着口袋,掏来掏去兜里只有十几块钱,他催着众人凑现金,可不料凑来凑去还凑不够一张票钱。同乡不好意思地答道:“真没现金社会哥,现在吃饭买东西甚至找个站街妞放一炮都是扫码,谁装钱啊?”

也在同一时间,已经躲到樊城市辖一镇的史秋魁团伙被地方警力包围。这个团伙的战斗力意外的非常强悍,十几把砍刀加上两把五连发猎枪,几枪就把破门的一位警员打伤了。他们以为遭遇了基层民警,这种情况只要冲出去就能逃出生天。

“别看我,我手机根本没钱,现金更没有,我刚来没几天。”

江离的诈骗团伙落网,同时在当地组建的三个小团伙刚到站,即被警方滞留。

完了,这帮货指望不上了,王社会手指点了点,气得都说不上话来。他好心拽着大家一起溜,结果还得自己买单。他四下瞅瞅,看到了ATM机,上前插进卡,不料又见鬼了,取款机也跟他过不去。哗哗的数钞声响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显示“非法卡插入”,气得王社会直捶机器,不料还有更狠的,直接显示了一条“请联系发卡行取卡”。卡都不退了,直接吞了。

警员们几乎是踏着学员的掌声进场的,这边还算平稳,没有冲突。管大军一直在解释自己是合法的保险代理公司,有注册信息,有上头批准,不过等到财务室被查封,一摞营业执照被搜出来时,他不解释了。

哎哟!我去!王社会气得差点昏厥。众同乡赶紧搀着他,齐声安慰,没钱咱们也过得去,大不了扒火车呗,只要离开这地方就万事大吉了。

同一时间,江离市江都大厦写字楼,当围捕的警员冲上去时,也恰逢这群骗子在开会,而且是大会,挂着保险公司的牌子,讲的是订单推销要点,甚至还创新地把推销和传销结合起来,每十份订单送一份价值8888元的人身意外险。老传销分子管大军搁台上讲,送给客户的是未来,未来是什么样大家别在乎,我觉得要在乎的是现在,现在赚不到钱肯定没有未来。

好吧,最后一招,准备买几张就近站点的票,必须马上离开这地方。王社会这回留了个心眼儿,撺掇着同乡拿着一摞身份证去售票窗口,他们几个在不远处等着。

襄州这个订单传销团伙,累计七十八人,全部被拘留。

果真是多个心眼儿没坏处,这头身份证刚递上,片刻之后两位乘警就露面了,追着买票的同乡,那同乡好死不死地喊着王社会一伙儿人说:“社会哥,这不给人活路了,跟他们拼了。”

一刹那就出了乱子,后面救援的都来不及,领队急得在门外砰砰放了两枪,那些乱打乱踢的人这才怔住。紧跟着门外、窗外,嗖嗖地往里跳人,清一色的都是警服装束,这一干法盲才傻了眼。

完了,都露馅儿了,站内外的乘警都得到信息,开始追着这一伙儿人来回跑……

“我们是……”那警员还没亮明身份,话就被打回去了。

同一时间,一辆面包车远远地驶过随阳轻工业园区,车里四双惊愕的大眼睛看着这地方聚集的警车,然后加速驶离了。

由于上午被吓跑,后来听说是东西丢了不少,现在整个团队可都是同仇敌忾了。连打带踢、连抓带挠,马礼风风火火地照着一位警察狠狠地跺了两脚骂:“说,谁让你来的。”

包神星和周鹏,两个人离开襄州回随阳,这两个人确实是人傻命大,躲过了抓捕。看这样子他们知道大势已去,此地已经久留不得了。

这次轮到警察反应不过来了,这么嚣张地对抗执法还真是头回见到。他一愣神的工夫,左近的人一把抱着他的腿,使劲儿一搬就给摔人群里了,又一下哗地被人群淹没了。另两个刚要救援他,不料被一女的伸手就挠,他一躲闪,那女人一头撞了上来,由于平衡失控,他也被扑倒了。三位警员一个照面倒了一对半。

“咋这么快呢?我刚过了几天像人的日子。”包神星道。

马礼眼一直,怒从心头起,吼道:“又来,你以为我们好欺负是吧?上。”

周鹏也纳闷了,遗憾地道:“还没赚几个钱呢,早知道就先卷一笔。”

他“循循善诱”地讲着,扫视着麾下员工,却不料在学习正酣的光景,一件不和谐的事发生了,咣当一声门被撞开,几名警察进门喊着:“都别动!”

“别说赚钱了,这里的公司都是用我名字注册的,回头我不会被警察撵着跑吧?”包神星怒道。

“……大家要明确一个要点啊,那就是,营销推销的不是产品,不是公司,不是签单,而是你这个人。个人形象打造、个人心态,客户对产品的了解和理解,等等。说到底还是营销者个人起着决定性作用。不信你们自己瞧瞧业绩,在同等的条件下,一位气质、素质和形象都很好的女推销员,她的业绩远远超过别人。这确实是个刷脸的时代啊,你打造出什么样的个人形象,直接决定你的收入增长……接下来说痛点,痛点比卖点更重要,因为痛点可以激发客户强烈的情绪。比如有这样一个文案:能逼疯一个人的不是保费,而是医疗费。哎,这个保险文案就厉害了,只要进过医院的,一下子就戳到痛点了……大家想想,我们还能开发出什么样的好文案?”

周鹏一点儿都不同情他,反问道:“赖我啊?我都说了这事不能办,人家一个月多给你五千你就不要命了。”

不得不承认做传销的人是非常敬业的,上午那么大一场惊吓,晚课照常进行,马礼作为领队,正声情并茂地在讲着营销技巧:

哎哟,这把包神星给郁闷的,啪啪直扇自己耳光,懊悔不已地道:“这不是因为当时没人,答应我过两三个月就改名,都是骗子我怎么能信他们呢?”

襄州市东宝工业园,营销课程正在进行中。

“算了,别想了,赶紧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前面买点东西,一会儿从二级路上走,你换下车牌,这车肯定被监控到了,我去买东西。”周鹏安排着逃亡计划,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骗子,安排得细致到位。

他开着的远程监控里,看到已经有警察冲进了襄州的窝点,抓捕开始了……

他们在一处小超市门口停车,车停得远了一些。包神星下车换车牌,周鹏奔着去买东西,无非饮料、罐头、面包、方便面加上几盒烟,以他的经验这趟得走个长途,长到警察来不及逮你才有机会躲段时间。

“可惜啊,这么好的技术人才,一顶黑帽子把一辈子交代了。希望能抓到他呀,否则这个谜我们还是解不开。”周修文道。

一大袋东西放在收银台上,边扫边装,周鹏郁闷地拧开饮料喝了口,收银算了300多元钱。他习惯性地掏着手机扫码结账,咦,问题来了,能扫码却付不了款。他看了看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已经罢工了,显示着无信号,他愣着问收银员:“你们这儿……怎么没信号啊?”

那女人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他故作未见。人被带出去之后,一旁沉默的同事道:“逆风这顶桂冠,应该是先在徐则臣头上,之后又到了秦江寒头上,秦江寒意识到他无法承受桂冠之重后,恐怕要甩给这些情商没有智商高的程序员啊。”

“你胡扯不是?超市顶上就有基站。”那胖妹子指指电脑道:“371,给现金我找你。”

“下去吧,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你们这一群逆风,还指望分担刑责啊。”周修文结束了对话。

“哦,我我……”周鹏掏着口袋,已经习惯了电子支付,还就缺现金那玩意儿,掏了半天只有几张零钱,他抽着卡道,“刷卡成不?”

周修文无语地看着这位智商比情商高太多的姑娘,那姑娘紧张得又补充了句:“刚刚出事前还通了电话,这几天一直有人捣乱,可能想黑我们租赁的服务器,结果……”

“成。”收银员接过信用卡,一刷,嘀嘀,无效卡;周鹏换了一张,嘀嘀,无效卡;再换一张,嘀嘀……再换卡周鹏不好意思了,直接说道:“算了算了,东西我不要了。”

那女程序员摇摇头,补充了句:“都是电话联系,信号是加密的,号码经常换。”

“站住,那饮料。”收银妹子道。

“那你离开丰仪银杏基地后,见过秦江寒吗?”周修文问。

周鹏觉得情况不对,摞下东西就跑,那妹子抄着个罐头瓶追了出来,一边按超市的警报快速报警,一边追着周鹏。刚把车牌卸了的包神星以为出了什么事,一看紧张得顾不上安车牌了,和周鹏上车就跑,那收银妹子在车边跳脚骂了几句,放弃了。

“来,认一个人。”周修文招着手,那女程序员站起来走到桌边,手机上显示着恢复的肖像,那女程序员点点头,就是秦江寒。不过下一页翻到陈策的照片时,她却摇头了,表示不认识。

这两个人慌乱得无意制造了一场悲剧,没牌的车刚进外环就遭遇到了查酒驾。两个人看到警服扔下车就跑,被交警当成酒驾心虚的了,而且还是无牌车辆,这还了得,一群交警可了劲儿地追两个人。

女程序员点点头,惊讶地看着周修文。

110赶来的时候,跳进河道被捞出来的两个人湿淋淋地蹲在警车旁,联网信息一对,直接被铐走了……

“那这里所有的事,其实是秦江寒说了算?”

漏出了法网,却没有漏出大数据织就的无形网络,依赖电子支付是骗子的长项,而今天成了他们的软肋。行动发起后的一段时间里,陆续有啼笑皆非的警情传回来,溜到车站买票被乘警提溜住的,付不出出租车钱被出租车司机扭送的,还有乘黑车给不了钱,干脆被黑车司机痛殴一顿触发报警的……很多漏网的人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被捞了回来。

女程序员摇摇头。

截至22时,案情通报摆到了谢经纬的桌案上,他粗略地计算着缴获的非法电话卡有多少张,银行卡有多少张,甄别的嫌疑人有多少个,等等。整个指挥部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指挥部外面停满了银行的车、各级政府的车,还有不知道什么来路的车,据说都在打探案情,一律被哨岗拦下了。

“召回来之后,你和所谓的逆风在网上交流过吗?”

他起身踱了几步,踱到了走廊上。现在所有的指挥成员各顾一块儿已经分散出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不过即便有,他估计也没有谈兴,原来的设计是找到猫池,以断卡截住资金,现在看来只实现了一部分,可能大部分资金还沉淀在被截留的大量银行卡以及账户里,可他担心的是,除了截下的资金,可能还有一部分已经被骗子转走了。

女程序员点点头。

那个数量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查清楚,而现在,可能没有时间了。

“哦……那这儿的组建,我猜是秦江寒干的,然后再把你们高薪召回来的吧?”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部下的号码,接通后,叫了声俞骏。

“他学的程控机床和自动化专业,编程稍弱。”

这位老部下最了解他,直接说道:“谢副厅长,我们正在和随阳警方移交,案情推进我这里能看到,您的顾虑太多了,我觉得应该先把陈策摁住了。”

“水平怎么样?”

谢副厅听得哭笑不得:“你以为这是二十多年前,我还是派出所所长那会儿啊?现在压力已经全部压上来了,你都不知道他干了多大的事,光在荆汉卖非法分红理财险就骗走一个多亿元,而且这事可能有政府、银行里的某些人员参与。现在替人说情和想知道案情的,都把省厅大门给堵住了。”

“江寒,叫秦江寒。”

“然后呢?”俞骏问,似乎没有听明白老领导的潜台词。

“那你见到的所谓逆风的代理人,又是谁?”周修文道。

“原来想最差情况无非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的情况是,和尚跑了,庙里的菩萨给拆走多少还不清楚。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我想全城搜捕不会有效,我们盯上的三个主要嫌疑人,全部消失了。”谢副厅道。

“没有。他好像在海外,偶尔有技术上的问题我们都是在网上交流。”女程序员道。

“我们可能最终还是贪功冒进了。”俞骏道。

“嗯,有点儿意思……都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老板逆风居然没露过面?”周修文问。

“轮到你给我上课吗?不像这样快刀斩乱麻,再拖些日子,你敢想象损失到什么程度吗?”谢副厅反问道。

“失之交臂啊,你们撤走,比我们到达早多长时间?”周修文笑着问,这一下全对上了。那女程序员道:“几个小时,我们没走远,后来那儿就去了好多警察,我躲了好几个月才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俞骏回答道:“我知道您心急,可我这里也没有头绪啊。”

那女程序员点了点头,嗯了声。

“那就找出头绪来。俞骏,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意见,对组织上,对领导班子里某些人可能意见还不少,背后损人骂娘肯定少不了,这个我从来不介意。但我介意的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工作不得力,群众将来戳着我们整个警察队伍的脊梁骨骂娘。”谢副厅忧郁地说道。

“我猜,工作的地点是在一座银杏基地?”

又沉默了很久,俞骏说道:“我懂,我会全力以赴,我犯浑、犯错不止一次,可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在警察的荣誉面前,没有个人得失和恩怨。”

“没有,只有一个代理人,他邀请我们当时的三个人,给他当帮手。”

轻轻地一句话后,电话被下属挂了,谢经纬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心情没来由的复杂难言……

“那见到面了吗?”

电话挂断时,向小园已经站在俞骏旁边了。在一次足以载入警史的行动中成了旁观者,任谁都有点儿惋惜,特别是站在最近的距离还成了这样一位旁观者。

“长安酒店,他给我们订的机票、酒店,所有开支都包了。”

俞主任连旁观都省了,都快交接完了,他还在看那两页纸。他已经用了十几张复印件,这肯定是斗十方仓促画出来的,再一次低下头时才发现面前站着人。他一抬头,向小园便问:“我们就这么等着?”

“地点。”

“那你告诉我,不等着干什么?”俞骏反问。

“两年多前。”

向小园答不上来,她干脆拉着椅子坐到了对面,俞骏摊着两页纸,感慨道:“不得不承认每个领域都有天才啊,你看十方给的第一张示意图,最前端的是以电子商务为名的传销团伙,他们不断地通过拉人头的方式给终端猫池输送信息——银行卡、公户、成立的公司等,这点是必须的,相当于诈骗的基础;第二层是假托合法之名的保险公司,除了拉人头输送信息之外,更可以通过担保、销售保险产品等方式,实现诱骗目的;第三个层次是躲在视线之外的办卡中介,像卡霸史秋魁这类,以猫池为分界线,来的钱只要经过这里,就销声匿迹了,或者这条暗渠等我们挖掘出来也晚了……你看他画的最末端,是银行,不论传销还是保险,其目的都是从银行抽血,不管团伙成员还是其他涉案人员包括猫池,都是跳板,最终目的是把银行抽出的资金来一个大挪移。”

“什么时间?”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这种既分层级又分多点的复合诈骗手法确实不多见,无论我们破其哪一点,都影响不到全局,策划层都有机会从容逃走。总局这一次‘断卡’几乎是个壮士断腕的方式,从宏观上说,也是唯一能把损失降到最低的正确方式。”向小园分析道。

“逆风几乎是我们的偶像,我上大学的时候,大家私下里经常提到这位技术大牛。程序员这个圈子也不算大,我们都在一个论坛里玩,有一次逆风不知道怎么联系上我们了……我们,都有境外的网络账号,也经常去一些技术论坛,可能被他盯上了,后来熟了就商议着线下见面。”女程序员流着泪抽泣着交代。

“萝卜快了不洗泥啊,诈骗顶层这几位我们掌握的情况太少了,荆汉指挥部在找到猫池以前不敢对这几个下手,可惜啊,都溜了。”俞骏道。

“没见过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向小园苦笑道:“主任,猫池是最好的证据,万一抓了人又找不到这个证据,那就更被动了。”

“没见过。”

“现在不照样被动吗?别跟我讲程序正义,本案从根儿上讲就不符合程序,如果都讲程序,恐怕到现在我们还在中州犯傻呢。诈骗犯罪千变万化,有既定统一的程序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吗?再往根儿上讲,即便‘断卡’行动百利无一害,也未必全部正义。有大量受到蒙蔽的群众以及不知情的商户,莫名地被断卡,接下来社会舆论肯定毁誉参半,你怎么讲呢?”俞骏质问。向小园捂脸,不准备和他争。

“好,态度不错,说说你老板。”周修文道。

赢了一着后,俞骏翻着另一张纸,仿佛这玩意儿比轰轰烈烈的断卡案情还重要似的。他喃喃道:“我们漏掉了什么,他一定想告诉我们什么。”

那姑娘知道瞒不了,点头嗯了声,几位听着的警察直咋舌。

“我已经看了无数遍了。”向小园道。

“六千不可能,只够你脚上那双鞋;六万好像有点少,顶多比你当码农稍高点儿,不至于来冒这么大的风险,是六十万吧?”周修文道。

那是一张人物关系图,很简要,一方是沈燕一伙儿的众人,一方是逆风一伙儿的众人,不过逆风的名字打着问号,第三方是“我”。初看俞骏都不屑,这货居然把自己和沈燕、逆风放到了同等位置。而连线说明第一句是:逆风无意识破了我在长安的身份。

“六……”那姑娘及时刹车了,无辜的大眼看着周修文。

第二句连线说明沈燕那里却是个问号:沈燕如何找到我?

“工资?你每月赚多少钱?”周修文问。

第三句连线说明有一个问号:沈燕又如何提前到了随阳一带?

那女人蓦地号啕大哭,哭得伤心至极。看守的警员呵斥了几声,她才止住,不过还是止不住地抽泣,她边抽泣边说:“我们……都叫逆风……是老板起的这个名字……我就是个拿工资打工的……以前的事我真不知道……警察叔叔,我……我下次再不敢了……”

处在他那个底层位置所知有限,而他给出的判断是:沈燕的目的不在骗局,所图更大。

“既然你是本行业的人,就不应该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犯的事足够让你下半辈子都蹲在监狱里。”周修文道。

“这个判断也是正确的,猫池一直在暗网给逆风兑换比特币,联系徐则臣的死,可以判断之前他们多年从事黑产行业,这笔虚拟财富估计足够让沈燕不要命了。”向小园道。

“……逆……风……”那女人蹲着,低着头。

俞骏似乎没有听到,突然说道:“青狗呢,把青狗带来。”

周修文掏出手机,拨拉着,漫不经心地问:“你们的网络大名叫什么?”

“啊,现在已经办交接了。”向小园道。

戴手铐的女人惊恐地指了指一个搁置杂物的柜子,周修文示意警员搜查。这儿居然被做成了一道暗门,打开后是一个几平方米的储物间。里面一箱一箱的东西被抬出来,是一些亚克力的箱子,箱子里面是一格一格的,放置着公户转账必需的网银盾、密保器等,恰对应着电脑记录。

“快去,沈燕是通过他找到十方的,都快忘记这个节点了。”俞骏道。

周修文直接问道:“我们在技术上算同行,所以简单点儿,网银的四件套还缺关键一套,你在这儿做的序号,东西呢?”

向小园匆匆下楼,已经上车的席青山又被带回来,坐到了俞骏面前。这次他恐怕在劫难逃了,经历了审讯的青狗神色委顿,懒洋洋地看着俞骏。像他这号进监狱向来都是宾至如归的人,警察很难让他们有惧色。

片刻后,铐着进来一个嫌疑人,居然是个女人,头套摘掉后周修文惊讶了一番。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除了微胖之外,模样尚可。

“都‘老同志’了,政策我就不讲了,来点儿实际的。给你一包烟,外加将来案卷上可能给你写上一笔认罪态度良好。”俞骏道,一副市侩的样子。

两个人自房间内的伸缩梯拾级而上,二层的警员守着现场,验过证件后敬礼汇报大致情况。两个人依次坐在每个工位上操作查询,暗暗咋舌,从这里的远程监控都可以看到襄州、江离等地的现场。两个人在服务器目录里粗粗一看,各式银行卡、身份证匹配信息十几万条,账户信息上千个,每个账户都被标了特殊的序列号,周修文示意在场警员:“把这个工位上的人带进来。”

这法子真管用,青狗一下子来劲儿了,好奇地问:“干啥?我就这么大点事,扮了一回公务员,还不是我扮的。”

“不过还是挺佩服他们的,构架这个服务器的人是个硬件高手,差点儿骗过咱们的追踪,一起上去看看吧。”周修文道。

“那事已经过去了,问问你那个狠娘儿们的事。”俞骏道。

同行哑然失笑:“估计是咱们这次拦腰一刀来得太快,他们的生意还没来得及做大,哈哈。”

青狗表情一凛,眨巴着眼警惕起来。俞骏提醒道:“我们这儿有个叛逃的自己人,别说你不认识啊。”

通过门口的岗哨,两个人进了案发现场。如临大敌的荆汉警方把门口、围墙、房顶都加了岗哨。进入一层嗡嗡作响的主机房,简易式的阵列机架,防静电地板,墙角的一隅放着成箱的物品,拆开一看,正是各类诈骗必备的物品:银行卡。

“哦,这事啊。”青狗放心了,得意地道:“那哥们儿在团伙里已经上位了,不过我真不知道什么。”

“放心吧!周组,他连续损兵折将,羽翼越来越少,蹦跶不了几天了。”周行拍着肩膀安慰道。

“这种人我们必须抓回来,还有那个狠娘儿们,她怎么找到你的?”俞骏问。

“啧……没找到时我信心很足,就是逆风除外;为什么找到了,我的信心又缺失了呢?”周修文说着心里的困惑。

青狗摇着头道:“我真不知道,她就那么找到我了,不是我跟你吹啊,我就觉得一娘儿们都特牛地找上门跟我谈事,谈个啥呀,像这么漂亮的,咋个也得床上谈不是?谁知道我刚撩一下,那娘儿们三拳两脚把老子放翻了,哎呀这人丢的。”

“换思路呗,我们以前不也是追着骗子打击,越打越多,这才回过头来从根儿上挖。”同行道。

“那你还替她干活儿?”俞骏不信了。

“这似乎和丰仪银杏基地发现的不同啊,那里是个隔绝的环境。”周修文道。

青狗一瞪眼撂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人家给的钱多啊。”

通过了警戒线,两个人看这现场有点儿咋舌。就一车宽的路,四个方向视线都受阻,四面八方都有通道,而且大部分民房都是小作坊。围观的群众中充斥着不同地方的方言,同行赞了句道:“把黑产窝点选在这个地方貌似危险,实则安全,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啊,不起眼地隐藏在市井里才是最难做到的。”

“哦……”俞骏道,这绝对是实话,有奶便是娘,有钱就是爷,这是江湖颠扑不破的真理。

第一次抵达城中村三观村案发点的是周修文和一位总局网安警员,那儿已经惊动的群众,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家众说纷纭,后续到达的人倒都形成有序的了。

恰恰在这种情况下真相就不好找了,奉行这种真理的江湖人士,办事可能根本不问缘由。俞骏想了片刻,提示着其他人把记录案情的平板电脑递过来。他拿到手里翻了几页,抬抬眼皮说道:“认几个落网的人,告诉我他们的诨号,当欠你个人情啊……这个人是谁?”

断卡十分钟后,各地同时开启了抓捕行动……

杜其安的照片,青狗一看和自己关系不大,直接道:“杜风头,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还坑过我一把。”

在热烈的讨论中,谢经纬偶尔笑笑,没人注意到他眉宇间的忧色。这把尚方宝剑解决得了骗众,却解决不了骗枭。那些嗅觉灵敏、高度警觉的头目,仍然像幽灵一样飘忽着,他心里莫名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说不清是来自即将开始的抓捕,还是那个去向不明的零号。

王雕的照片,青狗一看直接交代:“傻雕,进去把他跟我分一块儿啊,我非捏死他,不是他们去年坑我,我至于沦落到这里吗。”

“那我们的压力可就轻多了,不法分子经常在多个企业和银行用同一身份信息开卡。往往是开卡贩卖后,又注销旧卡、开办新卡,再次出售。甚至发现有以此为赚钱渠道的,只要这个监管漏洞能被堵住,再厉害的骗子也嚣张不起来了。”

“好,我申请一下试试,这一张呢?”俞骏翻到了周鹏的照片。

“这个总局有考虑,总局建议出台相关地方法规,根据不同情况区别对待。对公安机关认定的出租、出借、出售手机卡,且被用于电诈犯罪造成损失的失信用户,只保留一张电话卡,五年内不得办理手机卡;对存在监管过失的销售渠道、代理商,停止经营资格,依法追究责任。”

“周扒皮呀,和老骗关系不赖。”青狗道。

“那会不会误杀啊?我们统计过,在两卡涉案人员中,有大量民工和大学生群体,仅大学生群体就要占到两成以上。”

“博闻强志啊……这一张呢?”俞骏一换,到了石金山的照片上,青狗眼皮一跳,停顿了半秒钟摇头:“哟,这个面生啊。”

“主要在于行业的监管漏洞大,电话卡和银行卡实名制仅停留在实名开户层面,出租、出借、出售等问题仍然没有杜绝。采取关联身份证和个人征信的话,我想这种情况会出现逆转。”

俞骏笑了,然后笑吟吟地看着他,那种窥见人隐私的窃笑,笑着逗青狗道:“说瞎话不眨眼的水平你得练练,再说,石金山正在被审讯呢,这都撒谎?”

下面讨论着,总局来人笑着道:“电话卡、银行卡是电信和网络诈骗持续高发的根源,这次‘断卡’无异于‘断奶’,必将给骗子致命一击。”

向小园几人大气不敢出,俞骏这才是个弥天大谎,他在诈嫌疑人呢。可能演技更高一点儿,把席青山诈蒙了,他嗫嚅道:“他叫老皮,和风头是一伙儿的。”

在等待的间隙,谢副厅说了这段闲话。

“那个狠娘儿们要是没有熟人接引,你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她卖命啊。钱多是肯定的我相信,但我不相信的是,狠娘儿们和你在中州素昧平生,一下子就找着你……敢说没人介绍?”俞骏道。

“今年到目前为止,总局通报的信息是,共破获电信网络诈骗案件15.5万起,抓获嫌疑人14.5万名,同比分别上升65.6%和74.1%。一方面是骗子被抓的概率明显大了,一方面是境内的诈骗犯罪回升了。据说现在偷渡出入境的费用越来越高,国外的窝点被迫解散,远不如以前舒服。我们必须找到根源,采取一次一劳永逸的打击,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治标不治本,越治病越深。断卡行动的思路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我们很荣幸成为全国试点地区。”

又被拽住了遮羞布了,青狗难堪地撇嘴。半晌俞骏追问:“是谁?”

远在首都的某通信软件总部,对涉案的微信、QQ等即时通信工具号码,远程实施断卡。

“就是老皮。”青狗道,看到瞒不住了,他交代一句附加解释道,“我就介绍他们认识了,后来我就啥都不知道了,他叛逃不关我的事啊。”

荆汉市物联科技公司,应省公安厅要求,对涉案物联网卡实行断卡。

“但我们会想办法找回来呀……你认识的人不少啊。”俞骏看了向小园一眼,可能都有点儿惊讶而且可惜,像这样混迹几十年的老江湖应该早点造访,说不定八大骗早浮出水面了。俞骏换个口吻出声道:“暗四门,你应该都见过吧?”

全省星罗棋布的程控机房、通信机房、基房控制室,在里面驻守的技术人员把一组组数据全部输入禁止目录。和欠费、停机、关机一样,进了目录的号码会做出特殊标记,系统会自动切断通信及网络信号,同样关联的身份证会进入黑名单,不再被运营商受理办理任何通信业务。

青狗愣了,俞骏提醒道:“又想扯谎?”

与此同时,省通信管理局的电视会议也正在举行着,接到通知后,同样一直保持静默的会议主持人连线宣布:断卡。

“扯什么谎?你也都见过啊。”青狗道。

各银行联网后台数据启动了,一组一组的账户资料进入了禁止名录。这是比冻结更严厉的操作,这些余额不等的银行卡、公户将在此刻起封户,包括关联的注册身份证也将进入银联的黑名单,不再被银行前台受理。

“风是杜其安,马是……”

二十一时刚过,主持会议的领导接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对着与会人员说了今天会议上仅有的两个字:断卡。

“朱丰嘛。那家伙发大发了,我听说把自己送进去已经好久了。”

省人行会议厅,各银行负责人连夜匆匆赶来参加这么一个“防范金融风险紧急会议”。和往常一点儿都不一样,没有寒暄,没有领导讲话,只有一份厚厚的由公安部门提供的案情资料,一看就能明白为什么让银行数据人员全员待命了。

“燕呢?”

画地为牢,网外撒网

“和风头老皮一块儿的就是啊?风马燕雀是一家,办事都结伙儿。”

这是一个捂得很紧的秘密,它亮出来时,在场的警察脸上都是一种奇怪的笑容,似乎比看到这群自命不凡的黑客闯进网安主站里还让他们觉得好笑……

胡会计,可能是那个胡会计,向小园示意了一眼。俞骏翻到了监控拍到的胡会计的照片,是公司外一张普通的生活照,现在放在青狗面前。青狗瞄了瞄道:“差不多,年轻时比这水灵,我就瞄见过一回,燕子藏得最深,据说是金瘸子的相好……别问我金瘸子啊,那种拐王不是我能认识的。”

“接下来,将是一个见证历史的时刻,也是一个即将载入历史的时刻,我宣布第二阶段行动即时开始,行动代号:断卡。”

“那雀呢?”

谢经纬起身道:

“不就是傻雕吗?他干这活儿都快十来年了,哪儿缺往哪儿补。不管找人找地方还是找路子,他都是一把手啊,开盘组年子都少不了这号人。”

“已经在路上了。”周修文道,看向了谢副厅。

青狗说着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事,可却把俞骏、向小园等人听蒙了,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不费工夫”的意思。谁能想到,省厅级别的排查目标,谜底会掌握在这种市井人渣手里。

这里面似乎透着某种黑色幽默,像罪犯逃跑然后跳进派出所院里的那种笑话,荆汉同行有位问道:“需要马上派技术人员到现场确认了。”

“你说石金山绰号老皮,是明四门的?”向小园插一句。

指挥部里,第一帧回传画面开始显现后,周修文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说道:“错不了,就是这台机子黑进了咱们的网安中心。总局网安的LOGO。”

美女果然有优待,青狗笑笑点头道:“嗯,暗四门专干下三烂的事情,明四门的倒不干下三烂,不过更烂一点儿。这老皮呀,卖假面粉、假药、地沟油、假品牌的货……哎呀!反正除了真货,他们什么都卖。后来开健身房、美容院,全国开花啊,假货都省了,充完卡卷钱就跑了。嘿!居然还没事,这么多年数他过得滋润。”

……

估计是仇富加上自己落到此种地步的怨恨,青狗把石金山的底全兜了,再往下就没法问了,目前那几门的人警方都没有掌握体貌特征。俞骏想着这些事里的蹊跷,好奇地问青狗:“那这个我就不明白了,石金山,也就是老皮,人家介绍你和狠娘儿们认识,这回头怎么挑的是人家老石的生意啊?或者说,是那狠娘儿们教唆你挑人家老皮的生意,你说这是啥理由?”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太正常了,骗子窝里斗,那还不是又坑又捞,谁捞着算谁的。这就是个骗钱生意,难道谁还老老实实干啊,如果讲诚信您信吗?”青狗反问道,这弱肉强食的逻辑居然强悍到让俞骏无法驳斥。

“他们没来得及断电,全部开机……这好像是个诈骗窝点。”

愣神间,青狗讶异地看看围着他的几位警察,不过他在乎的不是警察,而是桌上的那盒烟。俞骏拿起烟,在鼻间嗅了嗅,问:“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找到老皮?”

“数据呢?”

“咦,您刚才不说他被审……”青狗愣了下,诧异地看着俞骏,旁边的警察忍俊不禁,一下明白过来的青狗痛不欲生地拍着额头:“呀呀呀,上当了,上当了……”

“五个人,四男一女,暂时无法辨识身份。”

“稀罕呀,进去还不是迟早的事,你这叫上路了,已经向光明跨出了一步,别扭捏得跟个娘儿们一样,让爷们儿笑话。他坑你你还保他,我咋觉得你不像以德报怨的人呢?”俞骏几句挑拨,然后一盒烟直接扔到了青狗面前,青狗赶紧拿着叼上一支,旁边的向小园给他点上火。

几乎是在突袭的第一时间,后续警力已经到位,这些特殊的嫌疑人被给予了特殊照顾,几人一组看一个,手铐反铐,全部面朝外墙远离电脑的电源线。确认数据没有被损毁后,现场突袭指挥这才确认回报:

他色眯眯地瞧了向小园一眼,又贪婪地抽了一口烟。青狗闭着眼享受着此刻的眩晕,美滋滋的表情,嘴里喃喃地道:“让我想想,这老小子太鬼,一般揪不着他的小辫子。混久了都惧祸,怕报复,肯定有个谁也不知道的窝,我想想……”

接着又是嘭嘭几声,厚重的遮阳帘外的窗户碎了,窗外的警察冲进来了。一时间,不许动的叱喝声、各种报警器的声音齐齐响起。砰的一枪响了,一个试图将手伸向键盘的男子,捂着胳膊惨叫着倒地。见机最快地钻进桌下的一个女人刚要伸手拉电,砰砰两枪从她眼前擦过,她吓得尖叫着“别开枪别开枪”,在叱喝中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

他在使劲儿地回忆着,那可能不是青狗的救命稻草,可绝对是X小组的。这时候围着青狗的所有警察,都比他紧张,生怕这货想不起来……

晚了,话音方落,嘭的一声巨响,门被爆开了,几位架着防护盾的警察冲了进来。

22时30分,一艘挖沙船缓缓地驶过跨江大桥的桥洞。不对,船是在桥洞下泊停了,黑暗中,亮起一团光,是一团七彩的LED灯光,亮了三次。

操作者使劲敲电脑键盘,没有反应了,他愣了两秒钟,旁边有反应快的吼道:“蠢货,被反追踪了,快跑。”

这是信号,船主稍等片刻后,自桥洞上方缓缓降下来一团……不对,是一个人,慢慢地降落到船上,那人站到船上,用力一甩把绳子甩到一边去。

刚进入的网页一下子跳成了红旗围绕着国徽的红色画面,下书两行标语:严厉打击网络犯罪,维持社会诚信体系。

“钱呢?”船主问。

他兴奋地一敲回车,有人听到回头,然后惊声尖叫,操作的这人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

黑暗中降下的人将一团东西递给他,船主打着手机光亮一看,厚厚的一墩,十万块钱没拆封还盖着银行的骑缝章。他拎到手里,小声地说道:“到船尾,如果碰上检查你自己跳江,舷上有救生衣,不会游也能漂到岸边,只要走出这10公里水域,啥事也没了。”

“哈哈,兄弟们,我可能捏住白帽子的小辫子了,进去了。”

“谢谢。”黑暗中那人道。

角落里的那个人几乎是以抢红包的手速在敲击键盘。二十分钟里,他攻破了对方两层应用程序防火墙,不算容易的过程勾得他技痒,对方似乎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他一探究竟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动作也越来越快。

“不用客气,你不跳我也会把你扔下去,别出声啊。”船主怼了句,很不礼貌地把金主撵到了船尾。

三官村,在林立民房中间一个隔绝光亮的空间,有四五个坐在电脑前的男女,打游戏的、听歌的,每人面前都有几台悬挂屏幕。房间的空地上有两列手机陈列架,自动运转的机器的指示灯在闪烁着,他们没有注意到,一旁监视门外街道的摄像头,蓦地黑了。

那人不敢犟嘴,轻轻地挪到船尾。在一堆缆绳、机械、工具中间找到个蹲坐的地方,满鼻子的腥味让他很不舒服,可能和家里的环境差得太远。他掏着口袋,拿出一部比手机稍大的微型电脑,连上网,登录IP地址,等着传输开始。开始后,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了。

陆虎侧头看了看,笑了,他看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似乎此言不虚。

屏幕上移动着几个画面,是身着警服的人在房间里搜查着什么,而那个房间,正是他的家。

“不会有感觉的,键盘侠一见光,都是一群怂包蛋。”巫茜无所谓地道。

此时借着微光,才能看清这位摘下口罩的人正是陈策——万博保险公司的陈总。他瞬间做了一个决定,输入了一行命令,然后等着传输完毕显示成功时,他一合微型电脑,一扬手,那小电脑画出一道弧线,飞向黑乎乎的江面……

靠着椅背的巫茜和陆虎彻底放松下来,陆虎叹道:“真想去现场啊,其实还是荷枪实弹有感觉。”

同一时间,金域海岸第十九幢别墅的灯光奇怪地闪烁了几下,像电流不稳的征兆。在此搜查的警员愣了一下,然后听到传来的轰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声,接着一切都被淹没在粉尘和灰烬里。被气浪震碎的玻璃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一座豪华的别墅公寓瞬间变成了墙破窗碎的毛坯。

……

22时38分,荆汉市“断卡”行动指挥部接到汇报,陈策住处发生爆炸,五名警员受伤,这个不起眼的现场,迅速成为全案焦点……

“命令他们作为突袭小组,马上赶赴第一现场。”

千头万绪,谁为人先

“刑警九队一组。”

谢经纬一行是二十分钟后到达现场的,兹事体大,把公安、消防都惊动了。这个别墅区非富即贵,着实把人吓得不轻,已经有人连夜开着车举家离开了。当然,事发现场来的人更多,围观的群众加上闻讯而来的媒体,甚至区政府、市政府的要员,出了这等安全事故是要追究原因寻根问责的。

“向沿途各组下达电子命令,最近的是谁?”

所以就是一个乱,多头指挥乱,人员来回乱,信息繁杂乱,不久这件事就被捅到网上了。说得可玄乎了,硬生生地拗出个豪门复仇事件。谢经纬一直在车里等了十几分钟,周修文才到达这个现场,这时候他才听到事故初步调查的结果。他下车时看了看表,已经23时20分了,他指了指表向周修文示意,周修文表情难堪,知道谢副厅的意思是:自己来晚了。

“江桥三官村西北以北区域,沿此线2公里全部封锁。”

“我们警示过荆汉警方,现场也去了排爆探查的,有丰仪银杏基地的先例,我先前怀疑可能在猫池使用爆炸手法毁灭证据,可没想到,他把炸弹放到家里。”周修文歉意地道。

“荆汉市、江桥三官村,西北以北……”

“不怨你呀,这个人心理有点儿变态,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布置炸药,难道就不怕把自己炸飞?”谢经纬纳闷道。越是这种胆大妄为的,就越能干出不可思议的事来,这个逆风确实让他领教了。

“锁定:139.22.255.×××。”

“可能另有隐情,其意似乎不在伤人。窗户只碎了玻璃,而且飞出距离不足五米,受伤的警员都是轻伤,就是吸入物使呼吸道感染产生灼痛感,他这么做肯定有理由。”周修文道。

此时听到了整齐划一的声音:

人群被值勤警员分开,两个人进入现场。荆汉陪同的一位同行阴着脸,现场勘查的奔上来,敬礼汇报:“起爆源在各处墙上,一共找到十九个炸点,炸药是微量黑火药、硝胺以及纤维混合物,破坏力不算大,主体墙面都没有炸裂。奇怪的是还混合了一种酶——粉状物,这个不但不会增加爆炸威力,反而会减缓。”

“他应该感到荣幸,可惜无人能知。”巫茜笑道。

周修文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水问道:“这水哪儿来的?”

“这个败类可能还没反应过来,有几百个网安在追他。”陆虎笑道。

“屋里的进水接口被炸断两处。”勘察员道。

“我只想看见他们哭,真正的黑客精神是探索未知,而不是炫技敛财,他们是技术的败类。”巫茜道。

“原因我可以告诉你,酶是消除皮屑、毛发甚至指纹等生物特征的最好方式,水口是故意炸断的,只要含水的酶一浸过这房间,能提取到的DNA就全部被污染了。”周修文道,不理会勘察的奇怪表情,继续问:“炸点是如何控制的,为什么没有找到,总局已经通知过了。”

陆虎和巫茜听着这如同天籁的声音,是总局的网安、荆汉的网安以及中州的网安在协同作业了,陆虎小声地说:“我想起了堂吉诃德,单枪匹马冲向假想敌。再悲壮的过程,结果只会增添观众的笑料。”

“锁在保险柜里,就在那儿,通电的路由放在保险柜里。炸弹用的是GPS信号,每个炸弹和全屋的电路联结,这样就可以实现远程控制,详细原理还需要拆解分析。还有一个情况是,其实发生了两次爆炸,第二次发生在地下室,时间相隔七分钟。”勘察道。

“环回地址名称为localhost,反向追踪……”

“都有什么东西被炸了?”荆汉同行想不通动机。

“B类网址:203.120.××.0,无法锁定,使用了代理服务器。”

“硬盘?!”周修文脱口答道。

“主机地址范围为:188.×.0.1-188.6.××.254,范围锁定。”

勘察人员惊讶地问道:“啊?您知道啊,下面的设计得更牛,和一个超级微波炉一样,是可以远程控制自动通电的。放置硬盘的底座温度可以烧到几百度,然后到极限之后,嘭地整个机器全烧了,硬盘都烧变形了。再等一会儿可以下去看。”

“结束地址:206.8.×.255,地址为假。”

谢经纬看了周修文一眼,周修文愣在当地,无计可施了。荆汉的这位同行问:“该发通缉令了,现在网上早吵翻天了,我们得给群众一个交代。”

“起始地址:120.0.0.×,地址为假。”

周修文掏出手机,找出两张照片,递给这位同行。他看了看好奇地问:“这个是嫌疑人陈策,这个是谁?”

这时候,巫茜反而静下来了,她摘了耳麦,在通信工具里能听到指挥部有序的声音。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周修文苦笑道:“我要告诉你,是同一个人,你信吗?”

“这就叫‘天要其亡,必先使其狂’,他们太目中无人了。”

“这怎么可能?”那位不信地又看了看,不过越看越不相信。

“那岂不是……他要撞上咱们的网安信息中心?”

“差不多一年前他制造过一起爆炸案,现在我很确定他就是逆风了。消失前从容毁灭证据,也只有他有这种能力。”周修文道。

“本来咱们是饵,是钓鱼,但现在鱼不但把饵吞了,还想飞起来咬钓鱼的人一口,你说还用干什么?”

那位同行琢磨一下这事,表情愕住了。本案的犯罪嫌疑人是计算机大拿,找一个被警方监控不到的身份不是难事,如果连体貌特征也变得这么彻底,那可就难找了。

“啊?那……”

“怎么办啊?”周修文征询着谢副厅。

“什么怎么办?都不用办了。”

“发通缉令吧,加速清理现场,消除社会影响。”谢经纬道,他扭头出了现场,一言不发地走了。

巫茜一下子完全放弃了操作,陆虎小心翼翼地征询:“这可怎么办?”

“卧槽。”

“是。”

宣冬青在电脑前惊叫了一声。

“放开,让他进来。”

这个技术宅连话都说得不多,更别说脏话了。众人的吸引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只见他惊惶地回头说:“最新消息,陈策的住宅发生了爆炸……可能是捂不住了,通报出来了。内部的情况发现是,以炸点含酶的药量爆在住处,消除生物证据,而且在地下室发现了几十块被损毁的存储介质。”

陆虎脸上带着病态的兴奋凑过来,巫茜的电脑似乎不受控制了,她几次按CTRL\ALT\DEL组合键都没反应,巫茜一下子怔住了,她目瞪口呆地说:“周组,他们居然黑进我的电脑了。只用了两分钟。”

“他不是跑了吗,怎么引爆的?”邹喜男多了句嘴,一说话发现自己又白痴了,那可是个技术大拿,远程操控应该不是问题。

陆虎运指如飞,重新登录页面,此时因为数据流量壅塞,速度极其缓慢。巫茜在另一侧双手已经飞成了一道残影,只能听到噼啪作响的键盘声,她边敲敲击键盘盘边喃喃地道:“这绝对不是逆风,是个小把式……说不定是逆风培养的羊毛党……居然不过滤出入防火墙的数据包,也不检查数据文件变化……咦,他在分析登录日志,坏了,坏了,他可能盯上我了……我去,他是要黑我,他们居然对攻回来了……”

“远程引爆,控制路由藏在保险柜里,勘察人员没有探测到。我觉得是不是这家伙都没急着跑,发现我们行动之后才从容走的。”宣冬青道。

“你登录备用账号,那个他识别不了。”巫茜道。

“这得多强悍的心理素质啊。”向小园惊讶道。人的极限在哪里,可能永远摸不到天花板。

“他是管理员,完了,一个照面他就把我踢下来了。”陆虎吓了一跳。

刚刚审完青狗的俞骏却说:“千头万绪,你就是机器人也忙不过来,好猎人应该从蛛丝马迹中找到最有价值的一条。”

“上来了,上来了……”巫茜兴奋了。

“可席青山提供的线索是好吃、爱嫖,还爱养小相好,这能算线索吗?别说嫌疑人,就是普通人有俩钱不也是这德行。顶多再加上关系最近的是周鹏——周扒皮,估计也没用啊,周鹏顶多是当跑腿的,能知道多少?”程一丁道,引起了一阵不和谐的笑声。

片刻后,他拐过弯,光亮消失了,眼前一片黑暗,妈妈桑轻轻地关上了门……

俞骏白了他一眼,道:“回头你好好补补情报分析这一课啊,长安一案后,化身陈策的逆风无意被你们给传唤到派出所。他惊奇地发现一个‘骗子’居然是警察,以他连爆炸都不在乎的性格,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有了十方在全网成为众矢之的的事,注意,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了。”

“必须的啊,您花钱得让您觉得值啊。”妈妈桑道,已经亲自为陈策打开门,这是一道暗门,自负一层通向楼上的维修通道,里面充斥着灰尘的腐味,那味道让陈策不由得捏住了鼻子,不过他还是迈步前进,借着另一部手机的光亮走向深处。

原来俞主任开始从头捋了,他思忖道:“一直伺机报复的沈燕正苦于没有突破口,十方的事出来之后,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绑走十方,要么和逆风交换利益,要么给逆风制造仇敌。青狗叫她狠娘儿们确实不假,这个胆大妄为的人比沈曼佳一点儿不差。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不要觉得是潜入成功,任何犯罪团伙都没有绝对的信任,何况是专业诈骗团伙。我自己感觉,这个沈燕高明的地方就在于出其不意,而且什么样的人都敢用,包括黑警察宋朝、国际刑警红色通缉的毛登科,甚至青狗这种货色,全部被她用得恰到好处。”

“那就好,看来您的服务确实周到。”陈策笑道。

众人想了想,均点点头。不过也能理解,能号令缅北几个诈骗团伙的大姐大,肯定有过人之处的。大家以为俞骏要接着往下讲,却不料俞骏返了回来,拿着纸张道:“十方唯一没有想明白的事是,沈燕是如何控制青狗的,这件事我们搞明白了,是通过石金山这个老狐狸。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十方都不确定就是随阳,而沈燕却先一步到了随阳这一带。如果不站在警方大数据这个视角,神仙也猜不到这些毛骗的流动情况啊。”

“您放心吧,石总每次来,不到天亮,撵都不走。”妈妈桑道。

“沈燕收买了石金山?”向小园眉头一皱,脱口道。

“石总也安排好了啊,我是实在不能陪他们这么闹啊。”陈策笑道。

“对,这也就解释了沈燕的种种奇怪行为,她有内应,根本有恃无恐,可以尽情发挥。”俞骏道。

“放心吧,在我们这儿,就没有能清醒离开的。”妈妈桑浪笑道。

向小园迅速质疑:“也不对吧,如果有内应,并有迹象发现陈策是逆风,那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突袭抓到人。”

不对,似乎那笑里还含着其他意味,陈策边走边说:“老贾肯定喝多了,别让他走啊。”

“第一,逆风自己的保镖也不差,要找上门肯定是一场恶战,有沈曼佳的前车之鉴,沈燕不可能不顾忌;第二,这么出名的黑客要藏点儿东西,未必找得到,或者即便找得到也没有时间,他们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都没有超过24小时;第三,她很清楚自己也在警方的监控名单上,行事不可能太过张扬,甚至连抛头露面的机会都要尽量减少,一旦涉及重大案情,她肯定首当其冲。所以,她根本不敢来荆汉市这样的大型城市,人越多越安全对她不适用。”俞骏道。看众人点头,他若有所思地道:“可对思维回路不一样的人,有条件他们会抓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抓住……如果我们要抓一个已经确定目标的经济犯罪嫌疑人,你们说,会选择什么时候呢?”

挂了电话,他的表情狰狞了几分钟,眼前俱是阴魂不散的沈燕,好一会儿他的气息才平静下来。他默默地把手机扔在这个房间的角落,然后若无其事地拉开门,妈妈桑正在笑吟吟地等着他。

“我明白了,逃跑的时候,那时候收获最大、威胁最小。”娜日丽道。

“OK!”

“对呀,十方判断沈燕的目标不在骗局,而是企图更大……那应该是,逆风能带走的财富。”向小园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陈策略一沉吟直接道:“对攻,黑掉他们的终端。”

“所以她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想分一杯羹,而是想把逆风惊走,只有逃跑时她才有机会……这是在逆风眼皮下设了一个局外局,只要他逃跑,那就肯定掉坑里。沈燕这么放心地离开……坏了,她肯定知道逆风的逃跑去向。”俞骏说到此处时,连他心里也惊起一丝不祥之兆,那些枪手,那些战乱之地偷渡来的枪手,很可能就埋伏在那个地方,等着最后的致命一击。

“是啊,我也是纳闷儿才问你。”对方道。

“快!和荆汉联系,不,和总局联系,马上全网开始搜索这群偷渡人员的去向。娜娜、老程、大邹,带上武器,随时准备出发……向组,你和冬青守在这里……我们审一遍周鹏就上路,沈燕的去向肯定有诈,埋伏不会很远,逆风逃亡肯定也不会很远。”俞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连数个命令,众人迅速忙碌起来了。

“那上面没什么东西啊,攻击有什么意思?”陈策道。

发动车的,提武器的,数装备的,俞骏急匆匆下楼时,向小园快步追下来,俞骏不耐烦地说道:“你个女人,别掺和。”

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妈妈桑把陈策领到僻静处,陈策接了电话,听筒里有人说:“BBS站点流量异常,好像是DDOS攻击。”

向小园不走,反而拽住了他,隐隐的光线里,向小园执拗地说了句:“虽然你没说那句话,可谁都知道他很危险,是我把他领上路的,我得负责。”

石金山和贾一文瞬时爆出一阵大笑。

俞骏做了个难受的表情,狠狠一甩头,向小园面色一喜,登上车。车一发动,后面哎哟一声像是重物滚落,回头一看,钱加多迷迷糊糊地起来了。俞骏烦躁地问道:“咋你回回不离场场在呀,什么时候钻通信车里了?”

贾一文指着出门的陈策,小声地道:“嫩草爱被老牛嚼?”

“这能赖我啊?抓这么多人我去哪儿睡去?”钱加多怒道,比俞骏声音还大。

“哪一口?”石金山正抱着一个妹子摸,好奇地问。

开车的程一丁征询问:“主任,要不把他撵下去?”

20时40分,陈策的电话在口袋里响起来了,他醉醺醺地站起身,说去接个电话。有个妹子要搀着他,被他挡开了,反而是开门进来的妈妈桑正好扶着他,他顺势搂着这个半老徐娘,惹得贾一文狐疑地附耳问石金山:“老石,陈总不会好这口吧?”

“走走走,算了,多多睡足了精力旺,一会儿给大伙儿开车。”俞骏道。

又是一波试探,这个小破站像被遗弃了一样,仍然毫无动静……

“想得美,别打扰我睡觉啊。”钱加多骂咧咧地又缩回后座椅子上。

两个人保持着姿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满屏的数据变化和登录用户。

车如离弦之箭冲出了驻地,第一站要去周鹏被关押的地点,这几乎是等于火烧着了才找水源,怕是来不及呀!俞骏一路上电话不断,一个个失望的消息让这一队暗夜奔波的人越来越失望。

“闭嘴……”巫茜怒了。

距荆汉市20公里处,江流变浅,可以从浅滩直接通向公路的地方,离公路再远一点儿的一片小树林里,忽明忽暗的一个小红点在夜色里看得格外清晰。

“可你还没有说,万一真不上线呢?”陆虎道。

近了,又更近一点了。噢!是有人在抽烟,脚下已经一堆烟头了,又掐了一根,黑暗中人影起身,不料在更暗的地方有人声喊了句:“叔。”

“正是因为不起眼,才有可能设置数据陷阱,主站操作的都是大拿,防得比大数据中心还严,咱们有机会进去吗?”巫茜道。

“啊?!”

“有这种可能啊,毕竟只是一个论坛。”陆虎道。

胖胖的人影吓得一屁股坐回去了。黑暗中跑出来的人迅速上前扶着他,石金山被搀起来时喘着气道:“好不容易跑出来,你要吓死我呀?”

巫茜的表情一下子快哭了,她郁闷地道:“你们X小组都具备乌鸦嘴功能,一句就能把话聊死。”

“呵呵,石叔老江湖了,这点儿胆也没有?”说话的是陈策,刺激反而让他显得比平时更镇定。

“那他们万一不上线呢?”陆虎道。

“老了,没听说过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吗?谢谢策儿啊,我说你怎么今天突然叫我去唱歌,敢情是早准备好了要走。”石金山感慨道,这几乎等于救了他一条老命。

“对,这条线沈燕肯定知道。”巫茜道。

“毕竟是我叔呢,我可没什么亲人,不拉你拉谁呀。”陈策道,坐下来了。

“或者,当成是沈燕的试探?”陆虎问。

石金山却是骨碌一下爬起来,从泊停的一辆车里拿出一包东西扔过来说道:“快换上,你身上全湿了,臭烘烘的。策啊,你咋知道他们今晚抓人啊?出城的时候吓死了,就差一点点啊,我前脚走,后脚一大堆警车就把桥封了。”

“第二波开始……持续十分钟。”巫茜道,她抬眼看向陆虎,下意识解释道,“如果我们针对主站攻击,那会引起他们注意,可能会关闭网站销毁数据,只有这样的节点才不会让他们感觉到威胁。”

“呵呵,我并不知道,有人登录服务器时我只是有点儿怀疑,就多了个心眼儿,谁知道真出事了。”陈策换着衣裤,在黑暗里说道。

在香港油麻地一座通信大厦机房里,陆虎和巫茜在一遍一遍地擦着汗,大功率的空调开着也挡不住酷热和机器运转的双重热量。两个人身后,还有几位港警在协助,每个人衣服上都一片一片地洇着汗渍,衣服干了几遍又湿了几次谁都说不清了,等待这么久终于快到高潮了。

石金山问:“那咱们这上头,你不说挺厉害的?他们怎么样?”

十分钟后,数据流量骤减。

“别问了叔,知道多了对你不好。”陈策道。

20时30分,第一波攻击自荆汉市信息指挥中心开始了,总局远程指挥着,尝试性地向远在香港的服务器发出了登录请求……

“嗯,叔不问,就是有点儿可惜,都快到手了……不过,赚得也不少,叔知足了。”石金山道,费力地从车后厢往外拖出一样东西,放在车后,走过来塞给了陈策。

在最后一刻,圆桌会议上意外地高度一致了。

钱、手机卡,陈策拿到手里笑笑道:“叔,我真有点儿舍不得你呀,我……”

……

“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告诉我,我们这帮老江湖有一个原则,除了自己,谁也别信……你要的车在那儿,天亮前骑出几十公里绝对谁也追不上来,接下来的事,只能各凭造化了。”石金山道,估计干这事不止一回了。没事聚头分赃,有事分头逃亡,一切肯定都在事前把退路准备好了。

“开始吧,谢副厅,谢谢您的故事,荣耀和耻辱,我们选择前者,哪怕败亦荣焉。”

“那谢谢叔了,我走了。如果见到干妈替我问好,她知道怎么找我。”陈策已经穿戴整齐,上前一跨,一踩油门灯亮了,是一辆微型的山地小摩托,扣上头盔的他顺手向石金山致意。

“算我一个,技术无罪,有罪的是使用技术犯罪的人。”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石金山摆着手,陈策油门一轰,呜地冲上了路面,须臾间闪出去好远,路一转连尾灯都看不见了。石金山侧耳听着,听不到声音时他才跳上车,驶向了相反的方向。这一带他踩过点,路很熟,曲曲弯弯的失修老路,一路上只遇到了几辆卡车。思忖了好一会儿他才拨通了电话,接通时,响起了一声磁性的不像人声的声音:“办了?”

“还有我,枪在嫌疑人手里是凶器,在警察手里是武器,我们纠结方式有点教条了。”

“办了。”石金山答道。

“加上我,本次行动我是执行人,也是第一责任人。”周修文道。

“赶快离开。”那声音机械地说道。

谢经纬说完,他拿起笔,在会议纪要上唰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嗯,我正在走。”石金山道。

一声叹息,带着在座众人都叹了口气。谢经纬接着道:“我要说的很简单,当骗子把社会的诚信、善良、勤劳收割到一定程度时,当这社会充满谎言和欺诈时,当这个社会底线开始崩塌,无人能够幸免时,包括我们警察。面对骗子,面对诈骗,如果我们不全力以赴去摧毁他们,去拿回属于我们警察的荣耀,那结果只有一个——我们这身警服上会被烙上‘耻辱’两个字。所以,我别无选择。”

他挂了电话,顺手在方向盘上一磕,扔了手机,加速向前行着,不多时在半路上停下,换乘另一辆车离开了,那辆车似乎也被遗弃了……

众人有点哭笑不得,可能都经历过类似的事,诈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公害,已经渗透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谢副厅没有笑,他继续道:“还有件事,也是发生在咱们警察同行的身上。一个派出所的指导员,大家知道基层的情况,一忙起来十天半月不着家很正常。他们在追一宗诈骗案,一伙儿专门针对老年人下手的算命卜卦的,就是那种算你有什么灾有什么难,得花钱破解什么的。这迷信还挺有市场,这些嫌疑人在我们市里骗了十几桩,指导员一桩一桩地审着,交代这交代着就发现,咦,这交代的地址,咋像我家呢?这交代的人,咋像我妈呢?这下急了,赶紧回家,回去老两口正抱着哭呢,给骗走好几万,都在商量着去寻短见呢……短见倒是没寻成,可损失的钱呢,也没找回来,哎……”

一路追行,山高路远

谢经纬看了眼刚刚认识一日的同行,斟酌道:“对于此次有争议的行动方案,不管是弃权还是反对,我都表示理解,因为大家的出发点是一致的——为了社会的和谐、为了人民的安宁。我们有时候甚至都要违心背愿地撒谎,不敢把这个世界的真相告诉群众。当然,有些突破道德底线甚至人性底线的罪行,可能连我们自己都承受不住。我想起几件让我难以启齿的事啊,我家那丫头上大学,接了电话说领奖学金需要在网上注册领取,结果她一注册,没领到奖学金,自己的生活费都被骗子转走了。就这事,我这个当警察的爹专程跑了一趟,到现在解决不了。校警都没当回事,他说这事多了,每年都有人被骗,谁摊上了谁倒霉。”

十四个小时后,一辆泥迹斑斑的通信车赶到了这里,车上跳下来神情疲惫的俞骏一行几人,他们奔向了这辆被弃在县级公路上的陆巡疑似目标。相对应的,找到的最后信号就出现在这里。向小园极目搜寻,然后指着远处山巅的一个铁塔道:“就是那儿,那么肯定就是这辆车,打开指纹灯找一下。”

“同志们,徐厅在外地开会,他托咱们这个临时组成的指挥部研究决定重大事项。我借此机会说几句,权作战前动员吧。”

“车被锁着。”邹喜男犹豫一下。

指挥圆桌旁的各警务人员发着怔,抓捕撒网捞鱼的情况不罕见,但像这样,在虚拟世界撒网捞鱼可不多见,饵放在境外、鱼游在荆汉,而且目标并不明确,每个人的忧色都不由自主地显现在脸上。

俞骏还没吭声,向小园已经开口,说:“什么时候了还磨叽,撬了。”

周修文说着,看了谢副厅一眼。那件纠结的事尚未解决,他停顿了下,继续道:“我们前段时间的侦查一直保持着限制和忍耐,也根本没有触及网络这一块儿,目的就是麻痹他们。只有在这麻痹的情况下,我们的收获才可能更大。黑产的警惕性很高,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马上会切断网络销声匿迹,而只要离开网络,我们可能就再也无从知道,虚拟世界的罪犯在现实中会是什么样……就这些。”

撬门,戴上白手套,车窗沿边扑着金粉,他们迅速采集到了数枚指纹,一边回传,一边对车里和周边进行更细致的搜寻。不一会儿,跑向远处的程一丁喊道:“主任,你们来看。”

“总局分析,主要区域着重于荆江两岸,这是荆汉的老区,本市轻工业闻名遐迩,这一带每一个家庭可能就是一个作坊,甚至一个工厂,更甚至就是一个网络上年收入上百万的店铺。这种大流量带宽环境恰恰给黑产提供了绝好的隐藏地点,再大的数据流量在这里也不会引起注意……之所以要采取突袭和包围并用的方式,是因为我们得防止对方使用欺诈路由或者偷宽带接入的方式。能捕捉到的IP地址,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窝点,一种是窝点在这个IP附近。”

向小园和俞骏跑向他的方向,程一丁指着几个怪模样的烟蒂,俞骏捡起一个来闻闻,作为老烟民的他终于有用武之地。他道了句:“手卷叶子,这是那几个缅甸人,咱们云贵一带的山民也有这习惯。”

周修文指着电子地图,密密麻麻连接的红线就是今天的成果,几乎把全市的基层警力都动起来,每个连接点都表示有基层警力驻守。这张大网,把荆汉上千万人口的大市覆盖得严严实实。

“这儿泊停过一辆越野车,看轮宽幅,我查一下……应该是哈弗车。”程一丁道。

“第一阶段的目标是‘猫池’,荆汉市警力分配是这样,以各派出所、刑警队为基础,各组为五至十人的突袭组,以各治安点为信息节点,整个联动网络要保证在三到五分钟内赶赴现场,后续到达的自动对事发区域形成合围。我们不知道目标是谁,在哪儿,但它肯定要有一个接入点,这个点,就是我们的突袭目标。”

俞骏直接驳斥道:“你说了等于没说,每个月卖几万辆,现在二手市场遍地这种车。”

襄州、随阳、江离、荆汉等市警员陆续就位,原来杂乱的协调场面变成了整齐划一的等待。简陋的派出所里,满员的警车就泊在门口,只待命令到达就疾驰而出;安静的刑警队里,参案的警员像木雕一样安坐着,手里紧紧地握着枪支;隐藏在街道、居民点、路口的警力,都披着厚厚的伪装,深藏在这城市繁华的深处。

向小园看着失修的旧路,俞骏发愁地问:“这路通向哪儿呀?”向小园直接道:“现在位于团容县境内,往南是石冈、鄂城、黄宁三市,再往西南就出省了,如果他们是往这个方向走的话。”

只有身处信息指挥中心,可能才会深切地体会到,庞大的国家警察机器一旦运转起来,威势会是多么壮观。

“肯定是这个方向,往北就是回头路了。”俞骏道。

天欲其亡,必使其狂

那边传输现场信息的娜日丽喊:“主任,确认了其中几个指纹是石金山的。”

音乐响起来了,笑声浪起来了,歌声飘出来了,酒水流水似的送进来了,昏暗的灯光下觥筹交错,舞池凌乱,像每天在这里上演的纸醉金迷故事一样,序曲拉开了帷幕……

“还有谁的?”俞骏吼着问。

“好嘞,姑娘们,把客人伺候好了。”那妈妈桑给陈策抛了个媚眼,陈策不好意思地挥挥手打发走了人,顺势搂住坐下的两个女孩。

“还在确认中……车里找到了屏幕碎片,手机肯定是被拍碎扔了,这个搜查范围就大了。”娜日丽道。

“上酒……包场得了,别接客人了。”贾一文大气道。

一看这荒郊野外的情况,俞骏一下子泄气了,懊丧地坐在地上感慨:“天哪,这咋也来不及了呀。”

“哎呀,大气!怨不得贾总推崇您哪。”妈妈桑乐坏了。

直到现在,三官庄的猫池窝点数据还没有梳理完,断卡这把尚方宝剑不可谓威力不大,或者说威力过大,直接把成建制的诈骗团伙砍了个四零五散。唯一的问题是,再人力去补救疏漏就变得其难无比,更何况这些有预谋出逃的骗枭。

那妈妈桑正待推销,却不料陈策一挥手道:“别麻烦了,都留下陪我们唱歌喝酒,我有选择恐惧症的,一律不做选择,全选。”

程一丁看了眼发愁的俞骏和向小园,不敢吭声,到这里恐怕就是极限了。审讯周鹏的收获是,他交代了一个石金山用了十多年的手机号码,这个手机号码只有几个人知道。而现在这部手机也毁掉了,那说明,要永远告别过去再不回头了。假设他也像陈策那样改头换面,再找到他可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石金山淫眼放光瞄着,贾一文小声道:“陈总,您挑两位,这儿的素质绝对一等一的,比我手下的那些一点儿不差,看上哪个我安排。今天谁也不能跟我客气,都算我的。”

“怎么办,怎么办啊?”俞骏使劲捋着太阳穴,几夜未眠的他头痛得厉害。向小园想安慰一句,却不知道安慰什么。这里已经出市几十公里了,出了县级路就四通八达,而荆汉警方根本来不及把这些人的体貌和交通监控比对,即便开始估计也晚了。现在是14时20分,距离昨晚行动已经过去十七个小时。十七个小时,以现在的交通水平,恐怕出境都够了。

他领人进了包厢,招呼着妈妈桑带人。眨眼间不知道从哪儿钻进来一群莺莺燕燕,几乎是统一的身高、统一的前凸后翘,整齐划一地齐齐恭身问老板好。

“十方呀十方,你上斗天,下斗地,斗他八门如儿戏,倒是给个信息呀,这跑得让我们可怎么找。”俞骏悻悻地骂着,表情快绝望了。

“咱们这行能者为大,我顶多算小弟啊,哈哈。”一把年纪的贾一文在金主面前可是极尽谦恭了。

实在看不下去了,向小园劝慰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了。”

“客气什么,您都是前辈了。”陈策谦虚道。

“这不扯淡么。他算个什么吉人,就是烂人一个,从小被老斗那老骗子教育的,骨子里就是一个骗子。你不要以为他有多高尚,他心里有多纯洁……我告诉你,所有精谙诈骗的人都享受那个侮辱别人智商的过程,在这上面获得的存在感和满足感,甚至有时候比钱还重要。比如杜其安,你看他骗了多少钱,生活还那么简单。比如那个胡会计,还有陈策,他们是骗得少了吗?是还缺钱吗?他们其实就是一类人,包括沈燕也是……”俞骏神经质地啰唆着。

车刚泊停就有服务生来迎接,这种预约式的服务果真是无微不至。他一直把你送到门口。推门而入才显酒店的奢华,富丽堂皇得让人咋舌。长得瘦高一脸谄媚的贾一文躬身握手客气地道:“哎哟,可算请到您这尊神了,请请。”

向小园愣了,问道:“主任,您想说什么?”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车驶近了荆汉国际酒店,目的地却不是这里,而是距此不远的一幢写字楼。在负一层,那里有个相对隐蔽的会所,是传说中那种妞靓价高酒水贵的地方,专为高端客户服务。

“我想说,骗有千种,诈骗为王。真正的骗枭其实就把答案放在你面前你都看不破,这局沈燕看来要赢了。”俞骏道,失落地仰躺在地上。

“他那尘肺病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了,到那份上谁敢逼他?呵呵,放心吧,乐和乐和那老小子比谁都不笨,嘴牢着呢……哎,不说这个了,今儿就喝酒唱歌乐呵乐呵。”

是啊,逆风在算计,一直在算计,X小组一直也在算计,恰恰这位只有几个人的沈燕用个简单的局外局,就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躺在地上的俞骏懊丧道:“我们以为自己是顺水推舟,结果却被沈燕顺手牵羊了;逆风肯定认为自己逃出生天了,结果可能是直接跳坑了;十方一直自负过人,即便他看出了端倪,也无济于事。沈燕大势已成,说不定现在都把事办完了。”

“哟!说起来杜叔是深得金瘸子的真传,可怎么会销声匿迹呢?会不会……”

“主任,您不要这么悲观,说不定还有机会。”程一丁道。

“必须有啊,他当年就是装修了个门面,做了一个银行的分理处,一模一样复制出来的,说起来和咱们干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那可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你杜叔也像你这么大呢。”

“机会?呵呵,荆汉那烂摊子两个月都收拾不完,还有那个胡会计溜得更快。你看着吧,这些货肯定早就浑水摸鱼卷走不知道多少钱了。”俞骏道。

“有吗?”

“走吧,不能等了。”向小园起身邀道。

“哟,你一说这我想起来了,金瘸子其实比他还高一筹。”

“去哪儿呀?”俞骏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是干妈很久以前就有的想法,只是苦于条件不成熟没法实施。说起来还是杜叔有眼光啊,简直化腐朽为神奇。说他点石成金一点儿不为过,即便当年的金瘸子还在,也不过如此吧。”

“往前走,前进1公里,就离十方近1公里,已经走到现在了,难道要放弃吗?”向小园反问道。

“也是……还是你们这文化人有心机,我们这帮人混江湖可老喽。不说别的,就说老贾对你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他挖空心思赚十年,都没你划拉下给他的多。呵呵,我也是啊,以前从没想过,赚钱可以这么容易啊,净想着从别人兜里掏,就没想过银行有这么多钱呢,哈哈……”

俞骏有气无力地坐起来。这时候,车上的钱加多奔下来了,拿着手机大喊:“主任,电话。”

“您不是常说,江湖事,江湖了,她绝对不会把我们真交给警察的,那样的话,她可什么也得不到了。”

“谁呀?”向小园喊道。

“她要再捣乱,就怕出事啊,咱们这摊可经不起查呀?”

“零号。”钱加多夸张地喊着。

“解决了,冤家找上门了,上头和她谈妥了,无非是想分点儿利润,到时候再说。”

四下分散的人疯了似的,噌噌往那儿跑,快跑到近前时,钱加多傻呵呵地笑道:“你们这么好骗啊,可能吗?”

“这不就是了,哎对,今天那个事……”

气得娜日丽上前就要甩他巴掌,钱加多赶紧道:“不过和零号有关。”

“呵呵,我还真没去过,不过我赞同您的观点。”陈策道。

这时候向小园已经跑过来了,听筒里传来了宣冬青的声音,宣冬青汇报:“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信号。”

石金山纳闷,好奇地问:“我说,你不会真没去过那种地方吧?这这……人生在世,无非吃喝玩乐嘛,要不整那么多钱干吗呀?”

“说。”向小园道。

“不能总驳人家的面子嘛,再说,我还真好奇那地方。”陈策笑道。

“记得回传照片的那个手机号码吗?我们当时推断应该是零号随机鼓捣的一部手机,回传之后就失去信号了,刚刚这个信号又奇怪地出现了。”宣冬青道。

开车的是石金山,他圆滚滚的身子几乎把座位挤满了。他笑着问道:“策啊,老贾请你好几回了,今儿怎么有心情了?”

“什么地方?”向小园期待地问。

19时整,进入监控视野的陈策,乘坐一辆奔驰S系轿车离开他居住的金域海岸别墅。所有骗子和精英都有个共同点:衣食住行都极尽奢华,这也是彰显身份的一种方式。

“鄂宁高速,快到黄宁市了。”宣冬青答道。

谢副厅用电话指指周修文,铿锵地道。虽是句玩笑,可听得周修文莫名感动,这个鬓已斑白的前辈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让他致敬的手,一时都忘了放下……

“你马上连线荆汉指挥部搜寻线索,车辆、人员、信号一切都要。”向小园道。

“好,扒了警服大不了我们从辅警再干起,还干反骗,这辈子跟他们耗上了。”

“没问题,我正和周组长联系。”宣冬青道。

周修文有点儿感动,认真地敬了个礼,道:“您放心,我赌上这身官衣了,拼着被扒了这身警服,今天我也要和逆风较量一下。”

通话结束,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几个人几乎是头挨着头在听声音。向小园眼里闪着兴奋道:“一定是他,这部随机的手机肯定没有被发现,主任,给个惊喜的表情啊。”

“这些嫌疑人之于警察的功劳越大,就越意味着这些嫌疑人之于社会的危害越大。我倒真希望你一网打尽,别让这些余孽再出来害人啊。就这么着,我来安排……会议再持续一到两个小时,部署完成后就开始,有意见先保留,有分歧先搁置,这次行动必须干净彻底。没有雷霆手段,哪有国泰民安。”谢副厅狠狠地道,发泄着心里的郁闷。

“哪顾得上惊喜,快走……多多开车,其他人抓紧时间睡觉。好几亿呢,说不定咱们真有机会,快快快。”俞骏吼着,眼睛像真发财要赚几个亿一样。

谢副厅看了他一眼,周修文赶紧解释:“我可没有抢功的意思,今天的主攻方是总局和荆汉的同事。”

一行人飞速上车,钱加多也莫名地兴奋起来,坐上车轰着油门,直奔前路。

“这样,让随阳的X小组留守人员专盯零号和沈燕这一条线。行动打响之后,随阳那边的保密封锁就可以撤了,全部交给随阳警方,他们就可以抽身专门针对沈燕……实在不行,让他们沿途追踪。”周修文道。

三个小时后,荆汉断卡行动指挥部,一条仅存的线索牵动着指挥部众人的心,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我也没时间考虑啊,零号还跟着啊,这可怎么办呢?”谢副厅发愁道。

几十台中控大屏都在搜索着鄂宁高速通过高速检查站的车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没有发现嫌疑人就被吓了一跳。这条繁忙的高速每分钟通过的车辆是四百多辆,峰值有七百辆,限定时速120公里,一帧一帧地看,就是十双眼睛也不够。几个小时下来,盯着屏幕的技术员一个个都在做同样的动作,揉一揉眼,又继续揉着流泪的眼。

“我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个,一到荆汉发现万博摊子已经铺这么大了,看得人心惊肉跳,这要再缓一两个月,他们真敢捅破天。”周修文道。正是他向总局的汇报最终促成了这次行动,不过明显不太顺利,今天才接触案情的荆汉警方现在都还持怀疑态度,不敢相信有这么大的骗局就在眼皮子底下上演着。

“套牌的找到四辆,无牌的十九辆,登记报废车辆三辆,远程信号联结有延迟,我们哪怕把通过的时间范围缩小到一分钟,也有几百辆。”

那几位商议着,有人开始拨打电话。谢经纬招招手,示意周修文走到走廊外,稍事休息的片刻,他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指向晚上七时,周修文迎上来时,谢经纬道:“沈燕已经脱离监控视线,这个情况你怎么看?”

技术侦查把一些电子照片投到了指挥屏上,这恰恰最难判定的,偶尔有搬着遮阳板的、戴着帽子的或者戴着口罩的,直接就把体貌识别屏蔽了,而且这种情况还不是一例两例。

“没问题,这次毕竟是我们有点儿越位了,一切得以你们为主。”周修文道。

指挥小组的人面面相觑,有人提议:“是不是可以在高速出口设卡,可以用交通执法的名义。”

荆汉几位低声商议,然后领头的出声道:“我们同意抓捕行动方案,不过兹事体大,我需要向厅里汇报一下。徐厅正在外地开会,这么大的行动,需要得到他的首肯。”

“不行,现在被追的两路都是惊弓之鸟,而且偷渡人员都持有武器,万一和基层警员遭遇,可能要出意外事故……不能截,这是一群亡命之徒。”谢经纬道。

“这是没有到县公安局申请销户,直接把户籍和人员信息卖了。现在的黑产手里的数据库不但养号、养卡,有时候还养人,养的就是这种制度疏漏下的人员信息。用这种证件异地使用,系统是发现不了问题的,我们已经收集到了多起类似案例。”总局的一位提醒道。

“那我们那位……就是您说的零号,我是说……是不是会更危险?”荆汉的同行担心地又问道。

“第四个,就神秘了,她是注册的财务负责人,叫胡芳芳,年龄49岁,这更是一个神奇的人物啊,大家看我们在网络上查信息查到的记录。”周修文操作着电子鼠标,慢慢显示出一张纸,一看就是老旧的公函,是陕北某县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名字就叫胡芳芳。正常医学死亡,身份证的名字、号码、籍贯地,除了照片和这位胡芳芳不一样之外,剩下的都一致。

这恰恰击在谢经纬的心上,他叹了口气,难堪地说道:“对,我请求,动用一切资源,保证他的安全……他夹在这些人中间,可能已经身不由己了。”

这履历和陈策反差如此之大,除了加深嫌疑,说明不了其他问题。第三个,是一个穿花衬衫的男子,年纪不小,但打扮得很潮。周修文介绍道:“他叫贾一文,开过一家演出经纪公司,万博给他账上打的咨询和策划费用就有四百多万,这是贾一文之前年收入的十倍。注意看贾一文的户籍变化记录,此人原是中州籍,二十多年前迁移过来的。”

整个小组交头接耳讨论了一会儿,十五分钟后,荆汉特种警察训练基地的两架警用直升机起飞了,自荆汉直飞黄宁。

“这个问题我现在暂时解释不了,只能问他了。这一个,石金山,他的履历大家看下,没有受教育记录,一共申请破产过七家公司,注销过二十二家,其中包括物流行业、体育器材行业、医药行业、娱乐行业……更可笑的是,他自己都没受过教育,居然还进入过教育行业,开培训公司,所有的公司都是亏损,然后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开着。几个月前在中州他牵涉进一起健身房预付费的诈骗案,被传唤过,这一变身,来这里当副总经理了。在中州的时候,陈策同他以叔侄相称,但我还真查不到什么关联。”周修文道。

此时黄宁市已经接近黄昏,一轮羞红脸的夕阳挂在天际慢慢地下沉。夕阳下的湖水是金色的,湖畔教堂穹顶像夕阳的支架。偌大的支架下,山成黛色、树成墨绿色,映入眼帘如同大自然展开了一幅宁静的水墨山水画,行人反而成了画里的点缀。

此话一出,荆汉市一位同行就质疑起来了:“我有个问题,这是位海归,看其履历绝对是位精英人士,我记得这段时间他和市里领导一起出现在地方报纸上……我不是为他洗白,我的问题是,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是法盲,既然不是法盲,那假托正规保险公司之名诈骗这么大的事,他还能在法人位置上吗?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要是在法人位置放一个不相干的人,我倒相信。”

点缀的东西似乎还不多,远处高地一辆白色的奔驰车里,戴着墨镜的男子收回了视线,又看了看后视镜,这个地方较偏。当时这名男子也就是看上了它的偏,离教堂不远的湖畔琥珀山庄,那儿售价高昂的别墅现在还有一半在装修,入住率极低,其实当时也是看上了入住率极低。

“好吧,我来介绍一下今天的几个主角。”周修文道。

这名男子是陈策,已经逃出生天的陈策,即便逃出来了,他还是极小心地试探着,甚至走到了一幢别墅的门口停了好久,又离开了。

谢副厅说着,有点儿痛心疾首。在达成共识上仍然有分歧,证据不足是硬伤,时机不成熟让人很犹豫,至于对“猫池”要采取的针对措施,荆汉警方是持反对意见的。小案可以不那么讲究,像这样的大案要能经得起三查五审,其程序必须正义。

从欣赏夕阳开始,一直欣赏到夜幕降临,在这个新楼盘几乎看不到人时,他才放心地驶入,一直到达了十九幢C座。他拿的还是开发商给的袋子,那里面有钥匙,走到门口时他按了按遥控,车库门缓缓升起,他小心地驶入,然后关上了车库门,静听了一大会儿,这才下车,自车库进入家里。客厅里坐着一位男子,他笑着说:“秦医生,抱歉让您久等了。”

“我很懂大家的心情。坦白地说,同样的情况我经历的更多,怕抓错人承担责任,怕社会舆论指责,怕摘掉头顶官帽……大家想过没有,我们一味地瞻前顾后,恰恰是诈骗愈演愈烈的原因。我们是挡在社会黑白分界线的一堵墙,我们要挡不住诈骗这股浊流,普通群众又能怎么样?”

被叫秦医生的笑着回头,陈策放下钥匙,又道:“不好意思以这种方式和您见面啊,可能还得麻烦您一回,我对您的手艺非常满意啊。”

案情越来越趋向明朗,以传销前科人员为骨干的各种小公司,贷出去的钱,估计和打狗的肉包子没啥区别。可能此时荆汉方面众警员的思维还没有拗过来,敢情是真有人堂而皇之地以一个正规保险公司之名,行诈骗之实。

秦医生呵呵两声,笑得勉强。陈策一愣觉得不对,就在他警觉的一刹那,噗的一声轻响,腿一下子剧痛,他惨叫一声倒地上。

信息员汇报着最新的案情,挨个儿发了几页盖着保密字样的文件。

自二楼楼梯口、厨房、卫生间里出来了几人。怨不得医生的表情难堪,陈策视野的死角里有一支枪对着医生的脑袋呢。开枪的是楼梯上下来的人,一女两男,居中的女人穿着一身休闲服像闲庭信步一样踱下来。陈策一下子明白了,咬牙切齿地喊道:“沈……燕。”

“最新案情通报,省人行已经确认,有万博保险参与的贷款担保一共有145宗,涉及荆汉、随阳、襄州等市,很多是响应地方政府扶持小微企业做的担保贷款,总金额约八千七百余万,可能还不是全部。江离的保险分公司还有通过网上申请的网商银行贷款……目前滨海警方已经约谈了万博总公司的负责人,他们确认总公司对此事根本不知情,也不可能大规模批复这种业务。”

“从你黑掉水房的钱开始,就应该知道有今天了吧?”沈燕在几步之外停下来,分守楼下的毛二、宋朝,还有新晋成员斗十方,再加上两名枪手,这个阵容实在太过豪华了。

行动方案仍然在讨论中,屏上显示的是各地警方陆续接手现场的监控画面。荆汉的万博保险、襄州的电子商务公司、江离的保险分公司,数个嫌疑人聚集点陆续显示在中控大屏上。其中一屏是协调指挥对各参案警务单位的点名,运警的警车、大巴车、依维柯,陆续泊到指定位置。此时播放着江离公安的画面,是集结的队伍正在上交通信工具,装备车门已洞开,各种警械已经有条不紊地发放。

说罢她一甩头,毛二上前对陈策搜身,宋朝到外面搜那辆车,片刻搜出来一堆东西。钱包、身份证、钥匙、现金,居然还有一小袋子让人眼睛乱冒星星的小钻石。

一则这样的信息分享在谢副厅和周修文的手机上,两个人都是眉头紧锁,看了看时间,又收起了手机。

捂着流血部位的陈策嘶声道:“沈总,我可以给您钱,我赔给您。这袋钻石价值三千多万,我把离岸账户给您,里面还有很多钱。”

“沈燕已经确定撤离。”

“有多少呢?”沈燕笑着问。

几个人又检查一遍,这才匆匆上路,一路上问着王自光各种细节……

“四千多万,美金,足够补偿您的损失了。”陈策道。

“赶紧回,肯定要有行动了。”程一丁道。

“啧啧……想买命不太够啊,有个碍眼的……”沈燕说着,眼睛瞟向了医生,她补充了一句外语,身侧面无表情的枪手一抬眼,朝医生噗噗开了两枪。那医生像截木桩一样扑倒。猝不及防的斗十方脸上被溅了几滴血,他吓得浑身一痉挛,一哆嗦,可低头时恰看到死去的医生面朝向他,额头与左眼两个汩汩冒血的洞格外瘆人,吓得他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钱加多抢着摊开,却是民宿提供的那种信笺,一共有两页。娜日丽赶紧拍照,回传,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两页纸时,她愕然道了句:“沈燕居然真的撤了,她发现了什么?”

那头陈策也吓得惊叫一声,不住地后缩,靠着墙,看到枪口时,他额头上的汗像流水一样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沈燕拿着手机笑道:“四千万买不了命,不过能买点儿真相,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家里急着呢,铐起来。”程一丁道。二话不说,邹喜男上前一铐,钱加多顺势抢了包,铐住人的邹喜男还不放心,仔细地搜了一遍身,这才把人带上车。娜日丽则忙着亮证件向加油站解释,随即找到亮着灯的一间屋子,把包里的东西哗哗地往外倒,十几摞钱掉到了地上。几人翻着钞票,一点儿疑点也不放过,娜日丽抖搂着包,掏着每个口袋,终于不负众望地掉下了一团纸。

陈策惶然地点点头,沈燕把手机转向他。手机画面一下子把陈策吓呆了,赫然是石金山的肥脸,他说:“策儿,沈总答应只要给了钱就饶你一命,命比钱重要,想开点,钱没了还能再骗,命要没了只能去骗鬼了。”

“哎呀,这么有眼光啊?不是不像好人,就不是好人……老程,咋办?”钱加多问。

醒悟的陈策一思索,便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上,可能着了这个道了。沈燕边拍着搜出来的物品边笑道:“别奇怪了,在鞋里,从你知道徐则臣出事就准备跑了吧?陈策是加拿大籍,身份也是徐则臣给你造的。你从秦江寒变成陈策这事就徐则臣知道,这事我要是知道了,你一定吓得睡不着觉吧?不是你这个叔叔帮忙,我还真不敢放你跑这么远……好吧,你还准备蒙混过关啊,钱在哪儿?”

“我怎么看着你们不像好人呢?”王自光紧张地道,下意识地搂紧了钱包。

“都在这儿了,密码和账户写在车钥匙里。”陈策脸色煞白,浑身痉挛着道。

两个人带着王自光正要上车,另一组的程一丁和邹喜男也到了。那俩下车一下可让王自光有点儿警觉了,他掉头想溜,钱加多脚下顺势一绊,把这货绊了个狗吃屎,接着又拎起人来,愤愤地道:“你跑什么?”

“呵呵,你和徐则臣都是我们带出来的,真以为骗得了我。”沈燕示意,毛二上手了,直接拿着仪器扫描着陈策,扫到脸部时,仪器嘀嘀响了。毛二蹲下来,那凶相看得陈策不由得喊,不过还没喊出来,嘴巴就被毛二捏住了。毛二捏着嘴像看牲口一样看着陈策的牙口,看准后,枪口往陈策嘴里一塞,把他的嘴撑大,然后另一只手伸进去几指,硬生生一扭,再扭,使劲一下拔出了血淋淋的东西。陈策满嘴流血,手捂着脸喊痛不已。

“哎呀,这地方还真给你准备好了,保证你安安生生的。”钱加多坏笑道。娜日丽说:“我们当然有路子,斗哥看来挺关心你啊……来来,上车。”

居然是颗植在嘴里的假牙,扭下来的东西毛二就着衣角擦了擦,放在沈燕的手机摄像头前时,听到了妮可的声音:“Yeah!就是它。”

“斗哥说的,说他兄弟有路子,找地方让我躲段时间再回去。”王自光道。

“把几个亿藏嘴里,也真难为你了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沈燕接过了毛二小心翼翼递上来的东西,装起,当看向陈策时,他此时已经是面如死灰,惊恐地叫道:“别杀我,比特币密钥和地址都在里面。”

“那你咋知道电话呢?”娜日丽问。

“你误会了,我怎么会杀你呢,杀了你荆汉那么大的事谁扛呀?呵呵,逆风先生。”沈燕笑着,眼神示意毛二,毛二用枪托往陈策后颈一敲,陈策软软地倒下了。

“我不知道啊。”王自光愣道。

沈燕慢慢起身,毛二俯身捡拾着一堆东西往包里塞,起身的沈燕看向斗十方。斗十方紧张地站直了,站得很僵硬。沈燕一笑,却说了这样一句话:“老宋,你在干什么?”

“不是你打电话让我们接你吗?”娜日丽反问道,“你说我们是谁?”

一直守着车库通向房间门的宋朝嗯了声回道:“我在守着门。”

“我在地里摔了一跤。你们谁呀?咋知道我名字?”王自光愣了下。

“快,打扫现场。”沈燕道。

“厕所根儿好像露了个脑袋。”钱加多奔过去,躲不及的王自光被逮了个正着。钱加多也不客气,揪着人就出来了。一揪发现这货身上臭烘烘的,惊得他叫道:“卧槽,光板你不是躲茅坑里了吧?这么臭!”

宋朝刚走两步,却不料毛二毫无征兆地噗噗向他开了两枪,斗十方眼见着宋朝一个踉跄后仰,胸前绽开了两朵血花。现场的几支枪都直直地指向宋朝,而倒地的宋朝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毛二上前卸了他的武器,睥睨地说了句:“老宋,抱歉了。”

“哪儿呢?”娜日丽惊得奔了出来,这黑灯瞎火的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啊。

宋朝脸部扭曲,不知是疼痛还是愤怒,嘴唇翕合着,却发不出声来。沈燕笑笑道:“老宋你应该想到有这一天的,前胜出事是你卖的他吧?不要侮辱我的智商,从你费尽心思靠近妮可我就知道是你。昨晚高速服务区里你离开了十五分钟,别告诉我你什么也没干啊。”

也就半个小时的工夫,真有人来了,一个女的和个胖子,那女的奔到加油站的零售部问话。王自光有一种直觉,可能就是这个女人。他还在犹豫怎么相认,那个胖子已经瞄上他了。胖子站在车跟前一指他藏身的角落喊:“嘿,光板,过来。”

宋朝像被戳破了,一下子躺平了,不过他并不是绝望,而是感到幸福。他疯狂地哈哈一笑,口鼻溢血,笑容变得格外瘆人,他笑着含混不清地说了句:

一包钱哪,都成自己的了,王自光兴奋得心肝直颤。他脑子里不止一次泛起把这钱独吞的念头,不过每次都被残存的良知击退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心里还有这玩意儿,这阻止了他不能对不起兄弟,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又回了加油站,诌了个瞎话,借了部电话,半信半疑地拨通了那部电话。

“只有骗子的良心是黑的,警察没有黑的。”

其实他没跑远,远处就是庄稼地,成片的稻子有半人多高。他跑进水地里没多远就吧唧一下来了个狗吃屎,整个人陷泥里了。不过还好没人发现,他干脆就趴在泥地里,看着远处,那几位并没有追来,停了不多会儿,他们就上路了。

他说的那句斗十方听清了,也在那一刹那明白了,那一刻他差点儿哭出来。

这句真管用,王自光“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哎哟”一声就跑了。

宋朝故意让他注意妮可,故意和他较劲,故意和他拌嘴创造离开的机会……一切的一切。他一下子明白了,可也更糊涂了。

“冲你这句话,救你就不冤。放心吧,我跑得了,你在只能是累赘。快上,跳下去赶紧走啊。”斗十方推人、推屁股、推脚,把王自光推上了简易厕所的三角顶上,那货紧张地看着下面感觉有点儿高不敢跳,斗十方一吆喝:“毛二来了!”

枪口指向了斗十方,毛二狞笑着,沈燕笑着问:“你的预判一向很准,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自光紧张地问:“斗哥,那你呢?这帮人肯定要干大事的,我跑了他们能放过你?”

“我坦白一件事,求你饶命。”斗十方脸色凄苦地道。

“笨蛋,自己想办法……跑出来小心啊,你这张脸可是被警察盯着呢,我这哥们儿有路子,给你找个地方藏几个月,风头过了再回家。”斗十方动动他的背包,然后把他往墙上推。

“给你三秒钟。”沈燕调戏了句,却不料斗十方脱口而出:“除了老宋,其实还有一个叛徒,我们可能还没有脱离危险。”

“不会,不会。”王自光没想到逃亡来得如此之快,他紧张地问,“手机都被收走了啊?”

啊?!沈燕一怔,毛二眼皮子一跳,愣了……

看到这货眼里的真诚,斗十方唰唰在他胳膊上写着手机号码道:“信我就听我的,趁这个机会带上钱溜。跳出墙往北走,那儿是个镇,电话是我朋友的,你只要联系,他们在半个小时里一定会接你,除非你想私吞这些钱。”

命悬一线,诛心之骗

他必须信啊,从赌场救自己出来,再一路流落异地,要不是赌神哥罩着,恐怕他的小日子过不了这么舒坦。

“呵呵,是你吧。”毛二失神片刻谑笑道。

这么严肃啊,王自光点点头:“当然信啊!”

沈燕摇摇头道:“即便是你也无所谓,我根本不在乎是谁,有多少,这个局外局,谁也逃不出去,多几个跳梁小丑算什么?”

车停在加油站,老宋下车买东西,毛二看着加油,王自光背着包急急火火地往厕所奔,他没注意到斗十方跟着他进去了。水刚放了一半,斗十方在他背后一拍肩膀,吓得他一哆嗦,后面的全洒裤子上了。他正要说话,斗十方嘘一声示意他噤声,然后揪着他进了靠墙的蹲坑关上门,小声问他:“光板,你信我吗?”

毛二示意已经昏迷的陈策,把杀宋朝的手枪放到了陈策手里。斗十方眼神坚定,表情决然地道:“这么大一个案子,首当其冲的两个主谋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地溜出来?谁敢保证不是放长线钓大鱼?反正我当警察的时候,引蛇出洞、赶蛇出洞的事也经常干,前提是有准确的信息可以保证能钓到鱼。”

半个小时,或者更久一点之前。

斗十方的表情和话成功地勾住了沈燕,沈燕眉头一皱,疑心顿起,刚想有动作,不料斗十方一摊手道:“你们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这两天防我防得最紧。您这两位搜我不止一次了,如果有,是谁您还不清楚吗?离你最近的人,才有机会咬你最狠。”

真真假假,兵临城下

毛二气得瞪圆了眼,沈燕看向他,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斗十方一指道:“就是他。”

前座的两位尽情嗤笑,后座的斗十方赔着笑脸。从毛二已经不再假装尊敬他的言语里,他已经确定,沈燕这样以退为进,肯定是拿到主动权了,他这个棋子可能随时成为弃子。但遗憾的是,他依然无从知道,这个主动权究竟是什么。

“呵呵……”沈燕一下子笑了。

原来如此,这把宋朝气笑了,毛二恍然大悟道:“我以为你真是神机妙算,敢情是贫嘴扯淡!”

“我和老宋一起在外接抢回来的货,他和王自光独自待了差不多一天,回头王自光就跑了,这要是带回什么消息去,那后果会很严重。还有,他吹嘘说自己上过好几回通缉令,可每次抢着开车,以他这张丑脸不用天眼识别,人眼都能识别,可居然连个临检都没遇到简直是个奇迹。我一直心里有点儿发毛,荆汉这边的警察不会都是瞎的吧?就冲在江离打架打那么凶,正常早挂网上了,可一点儿动静没有,地方公安局甚至连辟谣的信息都没出。这要不是警察全瞎了,就只有一种解释了:我们中有人和警察有默契。沈姐,您不觉得一切发展得太顺利了吗?我们几个都是一屁股案底再加上偷渡,连个查房的都没碰上过。”斗十方道,表情和语言同步,硬生生地把沈燕说得犹豫不定了。

斗十方在车后座拍着大腿道:“听话听音,那地方肯定不能再待了,我说这是个双关音,去荆汉了,哎,叫撤到荆汉,猜对了;要去江离,哎,撤到江离,我也猜对了。万一不在这儿待了回老家,好,撤就对了,都不用算地名了……都听到老板的车回来了,拍个马屁你们还当真啦?”

“死到临头还骗人。”毛二恶狠狠地道,捡起放在陈策手里的武器,沈燕像默认一样。却不料此时斗十方不识趣了,怒发冲冠指着毛二道:“只能是他,他心虚了,害怕了……毛二你急不可待地想动手,是不是真隐瞒着什么?”

“你留下我们欢迎啊,又不赶你。十方你不挺会猜的嘛,下午猜老板要撤就猜得挺准啊,咋还问我?”宋朝像放了心,反而逗着斗十方。

“真是混蛋。”毛二脾气火暴蓦地出枪,沈燕伸手一挡,噗地枪响,斗十方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脑袋后仰倒下。沈燕挡得迟了,眼见着斗十方指缝洇血,整个人疼得乱抽,沈燕怒目看着毛二,毛二倒真像心虚了一样躲闪着沈燕的目光。

“怎么可能呢?都快到分钱的时候,想赶我走?”斗十方怒道。

“就是他,肯定是他……沈姐,搜他,万一他有问题,您就危险啦。”斗十方声嘶俱厉道,捂着脑袋坐起来了。

“呵呵。”宋朝笑了,回头告诉斗十方道,“老板说,来者自愿,去者自便,别说光板跑了,就你现在想跑,我们也开车门恭送。”

毛二刚要补枪,沈燕蓦地拔枪顶上来,杏眼圆睁,气势凛然地吼道:“别动……搜他。”

不知道说了什么,宋朝挂了电话,斗十方凑上来问:“老板怎么说?”

沈燕一踢扫描仪,两位枪手指着毛二,不客气地上下连搜,除了皮带和皮鞋的金属正常报警,没有其他的什么。毛二踢掉了鞋以示清白,他气结道:“沈总,您宁愿相信一个黑警察,也不信兄弟我?”

“来不及了,老板让咱们务必今晚出省,这事真是……”宋朝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压低声音道:“沈老板,出了点儿状况……不是不是……是那个赌鬼,加油站没小心,卷着钱跑了,我们没敢耽误,上路了。”

“兄弟就是用来卖了,老宋不也把你当兄弟,等等,包,包。”斗十方捂着脑袋,表情凄厉如鬼,那两位枪手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命令。扫描仪刚一搁上,便传来嘀嘀的狂响。两个人倒出刚刚装起的东西,再一捏包里,在侧包里,枪手诧异地摸了摸,然后目瞪口呆地掏出来一部手机,黑色的。

“要我说,咱们就该待在当地把人找着,这多危险呢,他知道得太多了。”斗十方道。

沈燕吓得一哆嗦,枪顶上了毛二的鼻子,声音变得狠厉,问:“怎么会是你?哪来的手机?”

这气得宋朝一靠椅背,气哼哼地道:“没看出这东西有这么大胆啊?是不想活了。”

“啊?不……”毛二吓得心胆俱裂,却一下子说不清楚。

“是啊,他说他大便,我总不能站在跟前闻着吧?”斗十方道。

“说。”沈燕花容色变,其声如裂。

“在加油站你和他一起进厕所的?”宋朝道。

毛二吓得解释不出来,一刹那想起斗十方偷手机最在行,肯定是他捣的鬼。却不料还没等他说出来,一声凄厉的警报声响起,斗十方捂着脑袋大喊:“沈总快走,毛二肯定把警察引来了。”

宋朝看斗十方义愤填膺的样子,实在分辨不出这货是讲真话还是胡扯。不久前在路边加油站加了点油,也就买包烟拿箱饮料的工夫,进厕所的王自光就不见了,而且是背着钱不见的。三人找了半天没找着,又不敢耽误时间,这才咬着牙上路的。

“沈总不是……”

“你不是更扯淡?我捣鬼我不拿上钱跑啦?就我还坑不了个光板?这是你们俩的严重失职啊,本来就不该带他,这可好了,他知道的这么多,你又天天巴掌扇着踹着,他要进了局,一准儿先卖你。”斗十方讹着毛二,这有理有据的听得毛二一阵发毛。

砰……

“扯淡不是?”毛二怒道,“我咋觉得是你捣的鬼呢?”

沈燕开枪了,毛二一瘫,软绵绵地倒下了,两眼圆睁着死不瞑目,额上多了一个血洞。沈燕俯身拾起车钥匙和两位随从说了句“快走”,一位随从回头时,呀,那个中枪的斗十方不见了。手下惊呼一声,沈燕的目光恰好扫到已经溜出院子爬上门栅的斗十方。她怒极举枪,砰砰砰几枪,斗十方哎哟一声中弹掉下门栅,气得她狠狠一跺脚,带着人往楼后跑了……

斗十方在后座拍着大腿嚷:“看我干什么?你们宁愿相信一个赌鬼也不相信我,还让他一直背着钱。看看,这下好了吧,人都跑了,钱也没啦,你看你跟老板怎么交代吧,啊?”

警报的声音飞驰而至,一队特警架盾持枪大喊着不许动围上来。趴着的斗十方慢慢伸直了双臂,被特警翻过来,面部一扫,带队的汇报:“找到目标,重复一遍,找到目标,他受伤了。”

此时,驾车的毛登科已经看到省界,他叹了口气,宋朝回头看斗十方,车上少了一人,原来竟然是光板兄弟逃跑了。

“把步话给他。”

命令即时下达,在路上的两个组一个往前赶,一个回头调,风驰电掣地赶赴信号源地。

特警将步话放在斗十方面前,斗十方满脸血色,逃出生天的狂喜让他笑出来了,是像哭一样的笑,他笑着又哭了,然后又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通知撤回的两个组到指定位置,一定要找到人,零号肯定无法传讯,又出幺蛾子了。”俞骏道。

“他可能受了点刺激。”特警道。

“在离襄州60公里的一个二级路经处,无名,这个位置,信号还在。”宣冬青汇报道。

“快,扶我进去。”斗十方突然意外地说话了。

“什么位置,先找到人。”向小园道。

特警们愣了,这时候通信车冲进现场了,俞骏亮着证件大喊:“我们的人,我们的人,马上控制现场,这是我们自己的人。”他凑到近前时,一下子眼酸得差点掉泪,俯身看着血淋淋的斗十方,斗十方拽着他哀求道:“快,扶我进去。”

听了三遍,俞骏愣着道:“什么意思?这是要家里支援了,可为什么让王自光打?”

“十方,十方,你……啊,这,还在流血。”向小园一手摁头上的伤口,却发现肩膀处还有一处贯穿伤。

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快来接我,我要回家。”

“快,扶我进去。”斗十方艰难地说道。

“放录音。”俞骏道,宣冬青摁录音播放。

现场控制后,俞骏背着他,几个同事一起扶着进了现场。斗十方挣扎指着宋朝的方向,一位探脉的特警摇摇头道,小声对俞骏说:“可能来不及了,他是要抓捕的嫌疑人之一。”

“哎呀妈。”俞骏急得就往楼上奔。这事由宣冬青负责,电话已经结束了,他看见俞骏就汇报:“刚结束,不是零号来电,好像是王自光打的零号专线。”

“不是……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黑警察。”斗十方一下子失控了,他哭着,挣扎着,甩了俞骏,走两步就扑倒了。他用尽力气爬到了老宋的身边,摁着出血已少的伤口,徒劳地喊:“老宋,老宋……你醒醒,到底怎么回事?老宋,老宋你醒醒……老宋,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俞骏无聊地又抽起一支烟,刚抽两口向小园又奔了出来,俞骏准备躲开,可不料向小园急匆匆地喊:“快,零号电话。”

宋朝凄苦的脸上带着一丝的安详,去了。

“算了,你也是一团糨糊。”向小园气咻咻地走了,实在无法交流了。

失血、剧痛以及在悲伤的打击下,斗十方一下子昏厥了,他摁着宋朝的伤口,就那么昏过去了……

“不管露不露馅儿都不重要,反正都不留活口……可她总得事办完才走啊,这没办完,怎么就走了?”俞骏无法说服自己。

沈燕随身的两个枪手战术水准相当不错,眼见着要遭遇战,三人急速往另一侧道路上的泊车处狂奔。第一队特警尚未得到突击命令,在大呼不许动时,被两名枪手的子弹压了回来,三个人像幽灵一样以车为掩护,且战且退。一个枪手护着沈燕到了车前,让她上车,那车疾速发动,扔出来一支长枪给断后的另一个。

“别这样,我在怀疑会不会露馅儿了啊,那可危险了。还有一种情况是……”俞骏思忖道。向小园急急地道:“另一种情况是什么?”

那人接枪嘭嘭连发,霰弹枪,二十米威力巨大,如疾雨的声响在警车上戳了无数个小窟窿。

“你问我,我问谁呀?”向小园反问了一句。

“跑了两个,绿色越野车。”

“你尽情指责吧,我算个屁呀……”俞骏拍着自己的额头,这耍赖耍得向小园无语了,正要说时,俞骏却反过来狐疑地问:“你说,沈燕为什么突然离开?”

“这个用的是霰弹枪,威力很大。”

向小园一下子面红耳赤,哭笑不得,她愤愤地道:“你又把公事扯到私人感情上?你像指挥员吗?”

“火力压制,狙击手上。”

“作为指挥员你不能有个人情感,个人永远要服从集体,你咋就没长进呢?人家在的时候,也没见你给人家好脸色啊?端得那么矜持,早让人家死心了。”

短促的命令间,几把微冲同时压向车后伺机开枪的嫌疑人,他躲起来的刹那,另一头一位特警踩着同伴的手、肩攀上二层,迅速找着最佳射击位置。

“可十方……”

一枪,嘭……还击……又一枪,嘭……霰弹造成了前进的屏障,第三次刚伸出头来时……砰,一声沉闷的枪声后,一切俱寂了,在小心翼翼围上来的特警身上的战术电筒的光亮下,躺着一具死相狰狞的尸体。

“我真不知道……”

逃到路面上的越野车似乎揭开了追捕的序幕,不过脱离后沈燕猛地醒悟,这是要把他们撵出住宅区,这一刹那的醒悟让她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她抽过了武器和手雷准备来一场生死搏杀,可司机却像疯了一样尖叫着,指着前方。

“你还是……”

在他们的前方,整个路面闪烁着的红蓝警灯不知道绵延了多长,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在头顶,一架直升机轰鸣着,大型的探照灯直射着逃逸的车辆,仿佛从天而降的声音在播放着: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俞骏头疼,拍着巴掌道:“现在总局的、荆汉方面的肯定都和谢副厅在开会,难点肯定在猫池的定位上,那个目标的重要性现在是第一位了。”

“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马上投降。”

向小园急得催促道:“好什么好啊,咱们的人丢了,现在都盯着大数据和万博保险这一块儿,十方怎么办?”

“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马上投降。”

“哦,那就好。”俞骏道。

在机械的重复声中,车越驶越慢,前方的景象看得更清了。林立的警车之间,是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第一排已经鸣枪示警了。

“都捋第三遍了,知道的人名,接触过的地方,能刨的都差不多了。现在随阳警方经侦上的好手基本都拉上来了,不用考虑人和钱,数据覆盖没什么问题,荆汉的反诈骗中心隔五分钟就催一次数据更新,基本没有什么新东西了。”向小园道。

沈燕绝望地拿着枪顶上了自己的下颌,司机惊恐地停下车,在说着什么。头顶机械的播音还在继续,沈燕撕心裂肺地狂喊着,双手紧紧地握着扳机,在这一刹那,却怎么下不了手。她一下子放弃了,看着前方,傻笑着,然后又哭了。直等着枪口围着车身,她还是那样傻笑着,笑得像哭一样。

总局的直接插手让案情急转直下,谁也没料到这么快,俞骏想了想却问了句其他的话:“你这儿怎么样了?”

是日20时20分,前方确认目标嫌疑人沈燕、陈策服法,截获离岸账户以及存储虚拟货币地址及密钥的存储介质,这场出乎意料的大获全胜让指挥部一片欢腾。

“襄州警方已经接手了娜日丽的监视岗位,看样子是要开始了,现在,我们的三个组都闲了,程一丁和邹喜男正在待命。”向小园道。

这场决胜来自一个不起眼却被刻意地忽略了的信号,奇怪的是追捕并没有停下来。时隔不到二十分钟,在距离黄宁市区30公里的一处路口,又发生了一起遭遇战。这一次却是没有多大声势,在警方可以不用顾忌的环境里,枪手根本构不成威胁,三名嫌疑人被捕。

接到消息半个小时后,俞骏把一支烟头踩在脚下,不经意地看时已经有一大堆了,向小园又一次匆匆地跑了出来,她看向俞骏,俞骏直接摇摇头。

这次行动却不属于断卡行动组指挥,而且这个抓捕地似乎也来自一个不起眼的信号……

随阳轻工业园区,神星电子商务公司。

荣誉,只可能用血与火、用牺牲换来!

有人被这个形象的比喻逗乐了,不过一笑之后又拉下脸。有人说监狱内外是个反向环境,监狱里是坏人戴着镣铐,而社会上,却是警察戴着,那镣铐是条例和各种法律法规,哪怕在虚拟世界也是一样的。周修文所说的这些无非是让大家达成共识,而这个共识,却让在座的所有人眼睛里有了犹豫之色。

手术室里,无影灯下,挂着氧的斗十方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

“这个办法的问题在于,第一,老板可能是个高手,这些流氓可能逼不出他来,或者逼出来打不过他;第二,这些流氓的角色,这一次得由我们警察来扮演。”周修文道。

手术室外,等待的长椅上,奔命而来的同事莫名地心颤。他不经意间看到自己满手的血都会不由自主地颤上几颤,可能想到过最差的结果,可这似乎也不比最差的结果好上多少。

这个浅显易懂,荆汉方面的警务人员有位脱口道:“这是好办法啊。”

“不……不会……有事吧?”

“大家可以这样理解,如果把这个网站看作一个饭店,有人想找到老板敲诈他,就用了一种不直接的方式,雇了几十个流氓,一下子把饭店的座位都坐满了,光坐下不点菜消费,这种情况,老板就不得不出来应对了。”

很久都没出来,向小园失态地轻声道。

“办法……倒是有,可以采取DDOS攻击的方式,比如CC攻击,模拟多个正常用户不停地访问论坛,造成服务器资源的浪费,网络拥堵,中止正常访问;或者攻击DNS,或者混合攻击……在出现这些情况时,作为网站的管理员会上线优化路由及网络结构或者安装入侵检测工具,如NIPC、NGREP等,或者扫描检查系统,解决系统的漏洞,或者检查这些文件的变化……其实我们的目的不是攻击,而是让他们的管理员上线反追踪。”周修文道,看着几位参案人员并非这个专业,他敲敲额头换了一种说法道:

“不会。你不说过吗?不管是作为骗子还是反骗的警察,他都将会站在巅峰位置……这小子命真大。”俞骏轻声道。他双手的血迹已干,却在不住地痉挛、颤抖,任谁都看得出,那可能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

“这个就难了,有什么好办法吗?”荆汉的一位问。

“你害怕吗?”娜日丽轻轻握住了一直在紧张颤抖的钱加多的手。钱加多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他看着娜日丽,点点头。看到现场那两具尸体他就开始干呕,今夜可能是他一生的噩梦。娜日丽握得紧了些,轻轻告诉他:“别怕,好人才不长命,他没事,他命长着呢。”

“我相信,可现在有个问题需要我们统一一个共识。”周修文道,视频切换了一个画面,是机房,画面上有两个人,正在等着,没有声音。就听他解释:“久久财富网的服务器在香港,我们的警员已经查到了上一次的服务日志,解析后发现在荆汉市,不过是几天前了……现在的问题是,人好抓,他们跑不到哪儿;钱也好找,现在的资金管控他们来不及转移出境;最难的是找到这个‘猫池’,把这群隐藏在暗处的嫌疑人揪出来。”

“他算坏人吗?”钱加多有气无力地问,玩笑也没心情开了。

“我们……没什么说的,哪怕顶着再大的社会压力,也得把这群作奸犯科的人缉拿归案。”荆汉市参案领队表态了。

“算,这么多坏人都被他骗过了,好人可办不了这种大事。他是英雄了。”娜日丽轻声道。

可能确实不敢想象,试图质疑的荆汉方面参案人员表情复杂。毕竟是自己地盘上的事,如果再晚一点儿,让嫌疑人携款跑路,那偌大的烂摊子恐怕得激起群体事件了。

半晌无声,她看向钱加多,钱加多痴痴地看着手术室,触景生情使他默念了一句:“可我为什么,宁愿他还是那个出口成‘脏’、蹭饭赖账,没人正眼看他一眼的十方。”

沉默了片刻,谢副厅开口道:“基本案情就是这样,本来一直僵着,我们无法确定这个雪球滚到了多大。总局几位在追逆风和黑产团伙,而我们在追几个诈骗嫌疑人,我们一直怀疑这是合二为一的事,直到资金建立关联后才确认。不瞒大家说啊,我是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假托一个保险公司之名,行诈骗之实,你们敢想象对整个社会和市场的负面影响有多大吗?所以总局才痛下决心,不能等瓜熟蒂落,要直接来一个半途出击。”

“会的,等他醒来,那德行就跟着回来了。”娜日丽胡乱安慰着。

周修文播放着数据透视表,此时在随阳发掘出来的信用卡信息、公户信息,其划出资金正在和非法账户建立着越来越多的联系,最多的经过了十次以上的划转,跳转了不同地区的数个银行,看得警务人员倒吸凉气。要是没有终端截获的这些银行卡和账户信息,这要是一笔一笔去查得把人累死。

钱加多摇摇头道:“不会的,回不来了。”

“我们一直怀疑该案有自建的‘猫池’,因为要处理大量的银行卡、公户、身份证等信息,还要远程完成复杂的账户划转。目前查到的账户和银行卡分几大类:第一类是通过POS机刷进不同的账户,有的已经注销;第二类是以正常货款的方式进入异地小微企业;第三类是以正常工资、奖金等收入的形式化整为零,甚至是提现走的。总局一直在追踪这些资金划转方的网络痕迹,发现他们使用不同运营商的网络,几乎是三天一换,不过属地改不了,都在荆汉市。更直接的证据是前面刚刚侦破的这起洗钱案里,嫌疑人掌握了上百个账户,这些账户总局进行大数据回溯和原判,其来源……很有意思了。”

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深沉,娜日丽想说什么却噎住了。可能真的回不来了,曾经和从前的十方,回不来了。

“另一个问题,这个境外网站和荆汉、随阳等地在发的诈骗案,是如何建立联系的?仅凭沈燕有意无意的泄露?”荆汉方面又一位问道。

叮的一声,手术室的指示灯变绿了,等待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围上去。向小园焦急地问:“医生,医生,人怎么样了?”

周修文笑了笑道:“这使用的是被捕嫌疑人的密码,用不了多久信息公开后他就会被注销。即便我们能进入网站,也没有更大的用处,这是个信息交流联络的中转站,相互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涉及任何收费或者转账。简单地讲,这其实相当于犯罪分子的一个‘朋友圈’,让他们互相建立联络而已。”

“额头、太阳穴以上的擦伤伤及颅骨;肩上的贯穿伤伤及肌腱和神经,而且伤到了一根动脉导致出血过多,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做了神经束膜和外膜吻接,具体效果要看他醒来再观察。”医生道。

“我提个问题,您有密码,我们的网安似乎进去了?”荆汉一位同行问。

哦,众人长舒了一口气,懂点医学的向小园此时心却揪起来了。她追问:“您的意思是,会有后遗症?”

“逆风是部督在逃的计算机犯罪嫌疑人,他经营这个产业有十年以上了,所以客源很广,东南亚一带大部分诈骗庄家都和他有过业务往来。正常登录后的流程是这样,他们邀请你加入,你有认证的用户名和密码后才能登录。登陆后或者发布消息,或者发布需求,建立联系后再进行更深入的交流……因为犯罪分子联系方式可能都有不稳定性和保密性,这个类似暗网的设置,恰恰满足了境内外犯罪分子的需求。更重要的是,同时也满足逆风自己的需求,因为他也需要大量的资金转移、洗白渠道。”

“中两枪,再低两公分就致命了,这都算命大的了。可能会有肢体麻木、某些运动障碍等后遗症,具体得看术后观察。”医生道。

他打开一个简单的网页,叫“久久财富网”,页面上有大量的赌博信息,差不多和能看到的非法网站一样。周修文点着一个隐藏点,跳出了一个对话框,输入密码后,慢慢地显示出一个简单的论坛页面,就听他介绍道:

另一位护士提醒:“你们小声点儿,他需要休息和静养。”

“总局对该网站分析之后发现:其一,这里的会员是邀请式的,联系是单向的,和逆风最早建设的发财网运作模式一致;其二,该网站的构架、设计、计算语言使用习惯以及编程习惯,基本和发财网一致;其三,国内兄弟单位侦破了两起洗钱案,和该站有关联,据落网的嫌疑人交代,原始的需求信息就是从这里得到的。大家看,我操作一下。”

围着的医生和护士把人送进病房后,一行人被挡在病房外,大家都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干什么。明知道是徒劳地等待,可谁也不愿意走,就那么傻等着。

“是沈燕,在用‘新闻’诱拐诈骗团伙入坑时,通过一个网站下载链接设套,那个网站恰恰疑似逆风的手笔。在座的心里可能都明白,一般同行黑吃黑互咬时的信息,可信度比审讯发现还高。

次日,“断卡”行动的余威继续着,摧枯拉朽地从各地追捕漏网的嫌疑人,不断起获的隐匿资金迅速把命名为“荆汉特大假保险诈骗案”的案值不断推高。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以陈策为首的诈骗团伙已经悄无声息地腐蚀和笼络了大量公职人员、银行职员。这些人使他在各地的诈骗活动一路绿灯畅行,直到警方都起获赃款了,很多被骗的商业银行还蒙在鼓里。

“……惊动总局的是这个网站,这个案情要从半年多前说起。我们一直在追踪国内黑产,最终在长安丰仪银杏基地,一个黑产窝点被中州和长安警方联合端掉,不过当时端掉它时已经到了尾声,他们在发现预警后已经做了数据迁移,我们截获的是备份。从去冬到现在,我受总局命令一直在追踪它的去向,很遗憾我们并没有追踪到,反而本案中一个嫌疑人无意或者有意给我们提供了信息……

或者说,他们像所有案中的其他人一样,是由有共同利益的内鬼操纵,都是故意“被骗”了。因此省银保监会专门发文要求各地银行自查,往往一查就是纷纷落马,详情即便警方也未能全盘掌握,只有被牵涉进案情的公职人员、银行职员不断地被传唤、拘留。

一条简短的信息显示在谢副厅的警务通手机上,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又悄悄装起手机,佯作无事一样端坐在会议圆桌的首位。此时周修文正在侃侃而谈:

以往的案值在警方的通报里总是有点夸大,而这一次关联假保险的原因,案值被专案组使劲地挤水分。截获黑产的巨额虚拟货币被挤掉了,陈策已经转移到海外的资产也挤掉了。就事论事,单荆汉几市已经沉淀到资金池的非法资金,达到了四个多亿。而且很不和谐地,即便断卡把大部分赃款截到了半路,让诈骗分子无法转走,可仍有一小部分去向未明。那两个漏网而且不能短时间归案的“胡会计”和石金山,成了本案唯一的掩瑜瑕疵。

“零号失去联络!”

又数日,专案组给出了一封精简的案情通报,题为“荆汉等市假冒保险公司特大诈骗案被侦破”。通报中特别强调这是警方开始应用“断卡”打击诈骗犯罪的首次典型案例,通过这一有效方式成功截获了近四亿的被骗资金,已刑事拘留多少名嫌疑人云云。

疑窦丛起,千丝万缕

追捕还将继续,那些不宜、不能公开的背后案情,都在“云云”中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