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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五章 深思熟虑诱敌深入

“假税务、假警察来吓唬老子,兄弟们上!”当头一位一挥臂,他身边的人哗地就夺门而入,直接把两位便衣给淹没了。屋里已经听到动静的便衣愣了下,然后下意识地往一块儿聚。冲进来的看到情景来了个急刹车,面前那些便衣高举着武器,咔咔开保险的声音格外吓人,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枪哪。

很快,他们发现了七处可通过IP远程连接的摄像头。培训文本、资料、名单搜出来排在地上的快有半屋子了。在移除远程摄像头,重新通电检索遗留的两台台式电脑时,楼外出事了。守着门口的两个人眼睛一直,吓了一跳,那些吓跑的人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个个气势汹汹而来,那便衣怒喝一声:“站住!”

“咋啦,咋啦,咋没动静啦!都没吃饱是吧?上头都说了那些是假警察,一群货吓得跟孙子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当头的那人听着动静不大,骂咧咧地进来了,一进门眼一直,吓呆在原地。自己手下全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手抱头,好几支枪指着他呢。

说干就干,这一队借来的便衣警力马不停蹄地直奔随阳轻工业园区。冲在前面的现在是网警了,一个负责断电,一个负责掐网,不得不说这个诈骗团伙的警觉性相当高。那三个假税务、假市场监督以及假警察的出现,把这群人吓得跑得一个不剩,正好方便对人去楼空的神星电子商务公司进行一次彻底搜查。

他下意识地扭头就跑,嗖地一个凳子飞来,嘭地直砸在腰上,这哥们儿哎哟了一声,向外跌了个狗吃屎,被上来的两位便衣给拧住了。

“劝什么劝,我都快憋死了。”向小园道。

扔凳子的是俞骏,他拍着手从楼梯上下来,和这个被抓的来了个脸对脸近距离观察,然后摸着对方的口袋,搜出了手机。那人紧张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我犯什么事了?”

他解释着,看着向小园,向小园都没考虑就点头了。俞骏好奇道:“我以为你会劝我三思的。”

“你说话带着颤音,明显紧张过度,先冷静一下……看好啊,我们都是真警察。刚刚抓了几个冒充警察的骗子,据他们交代,这里是个骗子窝点,在场的都是骗子。”俞骏持着证件道。

“惊动沈燕问题不大,她就是来搅事的,就怕事不大呢……要不,反正他们在以假乱真,要不咱们也来个以真乱假,浑水摸鱼?”俞骏心思飞快地转悠着,几人听蒙了,没明白,俞骏眼睛一亮解释道:“对,逆风这个团伙也处处使用监控录像设备,那他在幕后也会很快发现是沈燕在捣鬼,而不是真的警察。那咱们乘虚插上一手,真真假假的我就不信他能分清,正好咱们趁这机会也可以摸摸这个连锁传销的底子。”

“不可能,我们这里是正规的电子商务公司。”被抓的那人解释道。

宣冬青和络卿相点点头。向小园有点遗憾地看向俞骏,轻声道:“不幸言中啊,肯定惊动沈燕了。”

“那就不对了,你说你一正规的公司,怎么可能被几个假市场监督、假税务三两句就诈跑了呢?还有什么让他们解释一下。”俞骏道,里屋的宣冬青说:“他们注册了32家公司,纸质营业执照都在这儿,还有22台POS机,关联地址和账户全部不是这儿,目前流水有两千多万,不完全统计。”

“也就是说,已经惊动了?”向小园抱着万一之想,期待地问。

这一说,被抓的脸色泛苦,气势全无了,俞骏道:“兄弟,这事你不能怨警察啊,你被同行黑吃黑了,我对你非常同情,来来,咱们上楼聊聊。”

“车辆和席青山的手机都有追踪,不过已经切断了。”宣冬青道。

这人被带上楼了,其实他是被最早关注到的涉案人员,也荣幸地成为本案最早落网的涉嫌诈骗人员,也是赵成功和刘小旦的上级、随阳这里的负责人——来晋虎。

门打开时,俞骏和向小园已经等在外面了,俞骏出声道:“直接说。”

这一次出警的警员见识到一位与众不同的警察,俞骏一会儿安排着络卿相通过来晋虎的手机发信息,一会儿又让来晋虎在微信里说话,安抚跑散的队伍。很快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这里被惊散的团伙居然三三两两回来报到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自投罗网,有一个算一个,全给关到神星电子商务公司的仓库,开始点名了。

很快,在车尾厢的地方发现了信号源,立即拆解;就地对缴获电子设备的分析也发现了黑客软件,两个人快速做完这一切,才切断了信号。

盲人摸象,隔空较量

同一时间,截停的车辆和滞留的人员正被带进随阳专案组驻地,不像平时那么大阵势,而是悄无声息地进去的。人进滞留间,车进仓库。戴着白手套手持仪器的宣冬青和络卿相根据要求,一人小心翼翼地取走这些人身上的电子设备,全程密封,一人拿着仪器对整车进行扫描。

襄州窝点负责人马礼开车溜走后,直接去找的是王社会,话说他这会儿可是结结实实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跑到王社会租住的城边村民宅时,王社会已经在门口等他了。这货擦着汗,像被狗撵一样往屋里跑,关上门直喘大气。

“好嘞。”妮可说着,解除了追踪。这辆停在高速路上临时停车点的商务车即时发动,加速驶离了。

王社会有点不信,问道:“至于吗,你怎么胆小成这样?”

沉吟了两秒钟,沈燕做了个决定,拿着后座一部手机直接扔出了窗外,一屁股坐下道:“切断和青狗这几个人的所有联系,通知咱们的人,走。”

“法人马英是我堂姐,那一查身份证就露馅儿。”马礼紧张道。

“怎么办?要不打电话问问?”妮可征询道。

“为啥?瞎编个理由不就行了?”王社会道。

“坏了,不是车被扣了吧?”沈燕脱口道,车牌和车都是假的这问题倒不算大,要是查到那几位公务员也是假的,可就真坏了。

“我姐早死了两年了,瞎糊弄办个证还行,真查经不住。”马礼道。

“等等,再等等。”沈燕说着,两个人盯着信号的路线,妮可甚至还远程打开了青狗所持的手机。视频是一片黑暗,音频倒是有,隐约可辨是汽车引擎的声音,这明显还是在车上。又等了不多会儿,信号点终于停了,妮可放大的电子地图,查询的结果让她张口结舌了:随阳市交警一大队。

王社会又气又好笑,斥道:“你找个啥身份证不行,非找个死人的。到底咋回事?”

沈燕的脸从两座中间凑过来,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信号追踪,妮可不断放大实时地图,信号是沿高速向随阳市区折回。理论上青狗得手后应该迅速上高速,把东西交到服务区等待的宋朝手里,这一变故让她警觉了。

“我说不清啊。工商、税务、公安一起来了,现在工商不是叫市场监督嘛,进来二话不说要查证件,要查账、要查税务登记。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啥都没有,就等着割拨韭菜呢,哪经得起查呀?也是奇了怪了,一般都没人查啊,园区上千家企业呢。”马礼拍着大腿,痛不欲生,这可是快煮熟的鸭子……不,快长成的韭菜,全黄了。

“那几个人似乎又折回去了。”妮可道。

“上来,雕哥在,一起合计合计,这地儿没人知道。”王社会拽着他进屋。

“直说。”后厢里沈燕道。

马礼好奇地问:“雕哥什么时候来的?他不是在江离吗?”

一辆行进的车里,妮可整理视频时,无意看到几处定位,她奇怪地“嗯?”了声,然后迅速在键盘上运指如飞。确认之后,她稍显疑惑地说:“沈姐,随阳这儿可能有点儿问题。”

“昨晚来的。”王社会顺口道。

“嗯?!”

两个人上楼进屋,傻雕早已起床了,估计是被吓起来的,正在一支接一支抽烟。他边抽边咳,两个人站了半晌只待咳声稍停,想汇报时,傻雕一摆手制止了,他说:“等等,不要急,不要慌,吃了干饭喝口汤,可别自己把自己噎死。”

询问暂停,那三个劫掠归来的正在车上乐呵着,冷不丁地被几辆车堵住前后路,荷枪实弹的警察从天而降。他的一个个乖乖举着手被铐上了铐子,仨人的“公务员”制服还没脱呢,干脆就来了个现场指认。车里东西一划拉,电脑、银行卡、身份证,再加上顺手牵羊劫了一堆现金。事情果如俞骏预料,车下审问几句,那三人就把狗哥给卖了,车上的狗哥听到了,生怕自己被定成主谋,一个劲儿地交代别人的事。

“我倒不急,可公司里咱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都没来得及收拾啊,太突然了。”马礼道。

“哎,不隐瞒……是这样,我刚开始也觉得这事有点儿危险,可那狠娘儿们答应给二十万,我这不就接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啊……”青狗逻辑虽然混乱,但啰啰唆唆把情况交代了个七七八八,快要说完的时候,追踪示警响了。

“再突然也不能急,等等,等等……”傻雕神经质般地重复着“等等”,他再镇定也看得出是装的。当骗子的没人不怕雷子,人被抓起来大家倒是也不介意,但介意的是,万一钱还没到手,人就被抓了,那就郁闷了。

这货的混蛋逻辑听得车上的警察哭笑不得,俞骏笑道:“哎哟,把你累得,还替我们执法,可教我怎么谢你呢。这样,来龙去脉详细说说,我看能不能找点儿从轻发落的情节。别隐瞒啊,你那哥儿几个可快回来了。”

说着“等等”时,手机响了,傻雕神经质地拿起来。看着有人发过来的视频,王社会和马礼凑上来。马礼一看被吓得一哆嗦,刚刚他在公司经历的事,可不知道咋地重现在傻雕的手机上,傻雕无所谓地说了句:“上头总得想点保护投资的方法,事前没告诉你们。不过老马你可真够呛啊,你们团队里的女员工,差不多快被你睡遍了,数你们这一组业绩差。”

“不是、不是,真不认识。有个狠娘儿们,我真不知道她叫啥,给钱可大方了,她叫我办点儿事,我就来了。这真不是我主谋什么的,我哪想得出这主意来。不过这主意真好,那拨龟孙吓得屁滚尿流了。哎,对了,政府领导,那帮人都是搞传销的,骗子窝点啊,你们赶紧去抓他们,别又被我兄弟吓跑了。”青狗道。

这可真抵赖不了,马礼挠着腮帮子解释道:“雕哥,她们也饥渴啊,你情我愿不是个事啊。”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第二个问题就说‘不’字?”俞骏问。

“没说是个事啊,是这几个人?”傻雕播着视频,那位吴领导在张牙舞爪地训话,马礼点头道:“对对,就是他们,这他妈穿制服的都这鸟样,惹不起啊。”

“不认识。”青狗道。

“别人干这生意靠眼尖,你靠的是眼瞎啊,这口音就不太对。”傻雕刚挑了个毛病,接下来的视频把三人看傻眼了。那三个“公务员”一等人走,便在公司里翻箱倒柜,电脑拔了线往包里一扔,抽屉里的银行卡往包里一倒,铁皮的办公文件柜没钥匙直接用家伙一砸,连里头放的几条烟也不放过,三人洗劫得干脆利落,一看就不是公务员。

“谁呀?”俞骏问。

“唉……”傻雕看完了,气得肝火上升,无语地看向马礼和王社会。

“昨天半夜。”青狗道。

对方可才三个人,最郁闷的就是这种阴沟里翻船,偏偏还是条传说中最能扛造的传销贼船,这比被人揭破男女糗事还让马礼脸红。他张口结舌,半天无语,差点儿要当场狂喷一口老血了。

“说吧,啥时候接到的电话邀请,我们已经查到你乘的高铁班次。”俞骏道。

丁零零……电话又响了,傻雕一接听,里面就传来急促的声音:“雕雕雕雕——”

别听这话软绵绵的,可比威胁以及恐吓都管用,青狗的脸苦了,难为地吧唧着嘴。

“别叫雕哥了,咋啦?”王雕怒道。是包神星,他心里不祥的预感升起,急速问道:“是不是碰上税务和警察联合检查了?”

“青狗啊,我真不需要你配合,用不了多大一会儿,你那几个兄弟带着抢来的东西就回来了。敢不敢跟我打赌,他们要像你这样一声不吭,好,我没证据,拿你没治。但他们要是全交代,是你指挥而且策划的,那这冒充国家公职人员、抢劫、诈骗、非法改装仿制国家公务车辆,哎哟哟哟,这罪名得几条啊!”俞骏悠悠道。

“啊?我去,雕哥你神了,这你都知道?”包神星夸张地拍马屁。

不过向小园的夏制警服把青狗吓了一跳,他瞪着眼看了半天,然后知趣地闭上嘴,开始装死猪了。

王雕气得已经说不上话来了,电话里包神星急急地道:“来了仨查证的,这一查准保露馅儿啊。法人登记的是我,我可屁都不知道啊,这会不会先抓我呢?”

“还有姐妹呢。”俞骏笑着示意了向小园。

“不会,没事,假的。”王雕道。

“走,会会去。”俞骏奔着出了临时房子,带着向小园登上了伪装厢车,车里的人露出脑袋,赫然是赫赫有名的狗哥,他愣愣地问:“哪条道上的兄弟?”

“不可能,你又骗我往坑里跳,怎么可能是假的?咱们是假的好不好。”包神星道。

谈话中断,俞骏在步话里指挥着,几个便衣悄悄靠近蹲在路边抽烟的男子,冷不丁地几个人扑上去,直接摁住,蒙着脑袋塞进路边的车里。

“咱们是假的,他们也是假的。”王雕解释着。

“我也相信,可我想不明白真相是什么啊。几座城市来回蹿,别说追踪了,研判都跟不上……来了,这群人不知死活,你都想象不到他们胆子能大到什么程度。”俞骏说着,一辆市场监督的车已经开下了高速,出高速不远,有一男子下车,那车继续前行。

“不可能,你逗我呢?咱们是假的是为了骗点钱,他们是假的是为啥,吃饱了撑的逗咱们玩?”包神星的逻辑居然非常无懈可击。

“我相信他的直觉。”向小园道。

跟这货拎不清,傻雕说:“这个随后再说,你回去看看,要抓那么大个窝点,只去三个人?”

电话挂了好一会儿后,俞骏觉得右边发热,一侧头差点儿撞上一直贴近听着通话的向小园。向小园有点儿尴尬,那句道歉还没说出来,俞骏就直接问道:“你觉得呢?”

“一个人就够了,知道咱们是假的那还有跑?”包神星道。

沉吟了片刻,俞骏道:“好,我知道了。”

“别跟我废话,滚回去,没事。”傻雕怒了。

“旁观者迷,当局者清。所有骗局你不可能站在局外看到局中人的目的。而且他发现,青狗一伙儿抢回来的卡,全部是信用卡。他说有可能从现在开始,他将成为沈燕的弃子,很难再接触到她。有可能此次亮招之后,就成了两个骗子团伙上层之间的较量或者妥协,而在他的位置,就接触不到了。”宣冬青道。

“你吓唬我也没用,我和周扒皮早快到襄州了。我跟你讲啊雕哥,法人可是你让我登记的,要抓了我,我得先卖了你。”包神星听音是急眼了。

俞骏一皱眉问:“理由呢?”

这没治了,傻雕把手机递给王社会了,让把那俩憨货带过来,省得乱闯坏事。

“他说你如果这样判断,肯定就是错的。”宣冬青道。

这头联系罢,王社会指示着方向,刚接到仓皇从随阳跑出来的包神星和周鹏,那头就又有消息来了。江离也出事了,几乎是相同的事,去的人、情节、过程像克隆的一样。这个损招恰恰击中了团伙的软肋,结果都是领头的一哄而散,扔下摊子,顾头不顾腚地跑了。

“这个我想过,有可能在保险上。这情况你跟他说了吗?他怎么说?”俞骏问。

不得不说现代高科技还是管用的,最起码监控还原真相的速度足够快。坐下来刚歇口气的包神星和周鹏看得到现场也和马礼描述的如出一辙。这简直是强盗被劫,那种愤懑和羞辱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千言万语化成一句糟心的话,包神星拍着大腿道:“哎哟哟,咱们可把骗子的脸给丢尽了啊,好几十人全给吓跑了。”

“还有,零号汇报,沈燕的动向很诡异,不好判断,但他认为这次骗局的操盘可能出乎意料,要割的韭菜可能不在传销上。”宣冬青道。

“现在咋办?”王社会问刚接完电话的王雕。这趟组局,雕哥是引路人,很多智计自他而出。光凭有远程监控这一手,就足够让这群只会凭嘴忽悠的家伙马首是瞻了。

“好的,发过来我看看,还有什么?”俞骏小声问。

王雕略一思忖道:“上头让回去看看,走。”

“对,零号来电,和我们判断一致,是沈燕调的人抄了传销窝点,所有抄到的东西都集中放在武村高速服务区。已经见过三拨了,最后一拨见到了席青山——绰号‘青狗’的嫌疑人,所劫物品是笔记本电脑、银行卡、身份证等。他拍了几张照片,我正在查关联号码。”宣冬青汇报道。

“啊?现在回去?”马礼吓了一跳。

隐蔽在高速出口超载超限检查站小房间里的俞骏,手机嗡嗡地在兜里震动,他目光看着窗外,随手拿起来接听,然后不可抑制地惊讶道:“什么?直接通话?”

“你走没人拦你啊,不过这月分红就别想了,钱可都在上头手里分配。”王雕轻飘飘一句,直接把马礼打蔫了。

于是随阳专案组驻地,那部专门联系零号的号码,第一次响了……

几个人挤到马礼的车上,加速往襄州市东宝信息产业园老窝疾驰,不一会儿便到了地方,沿途一直安静,并没有想象中警车追着或者公司被警车围着的情况。一个多小时前离开的公司就那么大开着门,一个人也没有,几个人远处看了看没啥情况,这才试探地往里走。

斗十方认真点点头,拿住过手机,那人一把抓走斗十方手里的钱,提着裤子就跑,急得屁股都没擦。斗十方顾不上污秽,坐到了坑位上,小心翼翼地看看无人注意,然后再一掏口袋,将刚才故意激怒宋朝的战果拿了出来,是顺手偷的手机和一大摞身份证。他将这些东西往地上一排,手机咔嚓咔嚓拍着照,然后拨出号码。

除了电脑被拿走两台、银行卡被扫了一抽屉,还有马礼的个人物品丢了一堆,其他损失倒没有。马礼望着一地狼藉,气不自胜地跌坐到沙发上。

足足上万块,那男子看着自己手中的破手机,直接递给斗十方说:“密码2134××,我支付宝和微信只有二百块,你真要?”

这时,周鹏的手机响了,是微信的提示,他看了一眼道:“老虎发信息了。”

“卖手机吗?手机归我,你拿着钱马上消失,不许在服务区停留。”斗十方说着,又加了一小摞钱。原来他脉脉含情的焦点是男子的手机。

“说什么?”王雕问。

那男子一愣赶紧提着裤子说道:“大哥,我不卖……再说这地方人多,也不方便干这事啊。”

“他说没事,让大家都回去。”周鹏道。

斗十方像是不想面对他了,自顾自踱进了服务区。他转悠着,一眨眼工夫钻到了卫生间,低头看谁在方便,冷不丁嘭地拉开一扇门,挤进去了。在里面蹲坑的一位旅客吓得目瞪口呆,斗十方直接抽出一摞钱递给他,脉脉深情地问:“卖吗?”

王雕没吱声,掏出了手机,直接拨了来晋虎的电话。一接通,他便出声问道:“喂,老虎,我,傻雕,你们那儿啥情况?”

“不,我会劝你忠心耿耿,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斗十方笑道。宋朝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腰后,像是被刺激到了,不过斗十方笑吟吟的,又让他的手僵住了,两个人目光如刀如剑地对视着。片刻后,宋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嘭一声关上了车后门。径直上车去了。

“被几个孙子给骗了,一个一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来晋虎道。

宋朝眯着眼,似笑非笑问:“你不会劝我这个下水的再反水吧?”

“损失大不大?”傻雕问。

“也对……但你想过没有,我们的存在可能就是为了扛包。沈老板做事的目的性很强,而且不择手段,从这事就看得出,青狗要被她送上死路了。”斗十方道。

“倒不大,丢了一堆卡,还有几千块钱,上头说是假的,我还没整明白。”来晋虎道。

其意似乎在离间,宋朝斜眼觑了斗十方一眼道:“作为马仔得有马仔的自觉,老大出行你拎包、老大犯事你放哨、老大出事……咱扛包,难道有错吗?”

“嗯,没事,竞争对手……那个,上头说你那边看不到影像,网也联不上了,是怎么回事?”傻雕问。

“还有更厉害的,武村服务区是通往荆汉、江离、随阳、襄州的必经之路,他们要失了手,万一被查回来,可能我们这两张脸就得进嫌疑人识别名单了。”斗十方道。

“停电了呗,轻工业园区这鬼地方,一个月能把路扒开三回,又把哪根线刨断了。我的人回来得差不多了,憨炮和周扒皮不知道跑哪儿了。”来晋虎道。

“哦哟……这个沈燕啊。”宋朝咧嘴叹了句,像是并不认可这种法子。

“别管他们,没事就好。”

“你老眼昏花了呀?他们开的是市场监督的车,肯定是扮公务员去抄场子,这跟穿上警服抓赌是一样的,人一吓跑,场子里的钱就归他们了。”斗十方道。

“接下来咋办呢?这给搞得人心惶惶的。”

“什么意思?”宋朝愣了下。

“虚惊一场,总比出事强吧?等等,很快就有结果了。”

“青狗是个中州的老痞子,手下曾经有几十个兄弟,这两年严打,他出来得迟,侥幸逃过了,这一次怕是得多蹲几年了。”斗十方评价道。

挂了电话,王雕坐下来催着马礼,别郁闷了,快把人都招回来,队伍组织不易,可不能就这么散了。这倒也不难办,马礼开始拨电话一个一个联系,开始召回队伍了。

这就是战果啊,卡、身份证、电脑都给抢了,这要放警察手里,基本证据确凿,可以照单抓人了。

骗子在千变万化,反骗也在千变万化。

账本递给了宋朝,那是个正常的账本,标着鸳鸯鞋底多少副、手工织篮多少个、本命年编织腰带多少条等。其实出货单就是个人业绩统计,换了一种说法而已,突兀出现的这么多东西让宋朝皱眉了。他可能在奇怪沈老板怎么还隐藏了这么大实力,分分钟把最难搞的传销团伙给打穿了。

来晋虎挂断了电话,而随阳神星电子商务公司的来晋虎还戴着铐子坐在椅子上呢,他根本没有说话,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位警察操作着怪模怪样的设备,不知道怎么用他的声音和王雕对话。

两个人又是不约而同地放下盒饭,一左一右下车,打开车后厢,拉开了蛇皮袋子,那些被神秘送来的东西就出现在眼前了:笔记本电脑几部、硬盘两块、银行卡无数、身份证无数,还有账本,斗十方翻了几页,惊叫了一声:“这是把传销窝抢了?”

操作者是位腼腆的男子,挂了电话向他微笑示意,一旁侧立踱步的俞骏拍拍来晋虎的肩膀问:“别犯傻了,电信诈骗出来这么久了,我们还不能电信反诈呀?这是把你说话的声调、声线、口音用电脑合成出来。恭喜你啊,你荣幸地成为这项警用技术的首位试验者。”

“你这话肯定不是真心,但我表示支持。”宋朝道。

这份荣幸让来晋虎有点儿哭笑不得,更紧张的是,他已经发现警察知道的比他想象的多,这时候就得慎言了。偏偏询问他的这位,那病恹恹的眼睛像有透视功能一样,总能看穿他的心思。这不,稍一犹豫,这位警察又提醒道:“我知道你在揣摩我们知道多少,这个我真不能给你解释,怕吓住你……你这个团伙真没什么秘密,赵成功、刘小旦在我们这儿已经待了有些日子了。别说名字,我连你们的绰号都能叫上来。”

两个人看来都是无心吃饭,而且都不约而同地朝车后看了几眼,最终还是斗十方提议:“出于对老板负责的态度,我觉得还是应该看看。”

“我……我知道您是要问上头,可上头我真不知道是谁,他不可能告诉我们真名啊。”来晋虎道。

“不,有的,我藏得很深啊,你怎么可能发现。”斗十方哈哈一笑,把宋朝憋了个大红脸,无语地朝斗十方竖竖中指。

俞骏笑了笑,突然说道:“管大军,绰号管毛,再往前你们上线是张光达,在监狱里蹲着。忘了告诉你,上次长安办的那起案子,你们在银夏市,也算涉案,跟我绕圈子好玩吗?”

宋朝眼里一喜,反问:“没有吗?”

来晋虎可没想到这出,他张着嘴瞪着眼,这还没较量个来回呢,人家已经都知道了,这可咋抵赖?

“你怎么会觉得我鄙视你?”斗十方严肃地问。

“问你个细节,你这儿知道得最快,而且接到消息回来得最快,那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俞骏问。

这句听得宋朝一怔,点了点头,又点了点筷子道:“有道理,俱‘为稻粱谋’算是一种生活态度。那你就不应该鄙视我啊!我无非也是为了生存嘛。”

这个并不神秘,来晋虎道:“公司里有几处监控,是上头派人统一来装的,我们这儿的一举一动上面都知道。这和我们以前同村、同乡互相监视差不多,就是防着出事。”

“往根上讲,骗子无非就是靠点儿小聪明求活,要大智慧干什么?大家只求活得像个人而已,没听说谁的理想是活得像个圣人,干吗非得有大智慧?”斗十方反驳道。

“诚实,应该奖励。那谁通知你的呢?”俞骏问。

宋朝撇嘴道:“你不行,你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

“我手机里……尾号9768那个手机号。”来晋虎道。

“我活得好好的,让你一说,还成生不如死了。”斗十方道。

“认识吗?作为领导你的手机号,知道的人不会多啊。”俞骏问。

“不,只会更惨。不管是在团伙还是不在团伙,作为领导或者主谋,都不会喜欢太聪明的人。”宋朝道。

“金瘸子。”来晋虎说道,这一句听得俞骏和宣冬青竖起耳朵来了,就听他道:“管毛说这是老大的电话,万一有事会直接给我们消息。他告诉我,那几个‘公务员’在公司乱搜东西,肯定是假的,我就回来了,我都差点儿上高速走人了。”

这下斗十方有兴趣了,好奇地问:“那以我这脾气在团伙里混,你说到时候会不会结果相反?”

“金瘸子?见过本人吗?”俞骏问。

“还真没喜欢的了,就你这脾气如果还在警察队伍里混,我保证你过了40岁还是原地踏步。”宋朝道。

“没有。”来晋虎道。

“你还喜欢我什么?我一定改。”斗十方笑道,并不那么客气。

又问几句不相干的话,俞骏示意宣冬青,宣冬青在电脑里排了几组信息让俞骏看。这个尾号9768的手机号在近几个小时里频繁联系包括傻雕、来晋虎,以及已掌握和未掌握的人,电话信息都被锁定以及标注了。

宋朝哈哈一笑,直称赞道:“我就喜欢你这不饶人的劲儿。”

俞骏示意继续和嫌疑人谈话,他悄悄掩上门出去了。下楼时,向小园正往上走,俞骏道:“到院外说。”

“问你,你也不知道,你和我一样好奇。”斗十方怼了句。

“院外也不方便了,随阳市局听闻这么大个团伙,已经派来两队警力。纸里包不住火啊,断电、断网瞒不了多久。”向小园追着他汇报着。

宋朝是叫他吃饭,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了,斗十方从服务区买了两份盒饭,回到车上,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嘴。宋朝吃着问:“你一定很好奇这是干什么。”

两个人一出门,已经有几辆警车驶来,俞骏头大了。这里头真要漏一个两个,怕是得走漏风声,他带着向小园走远了点儿道:“刚刚来晋虎交代,电话通知他回来的是金瘸子。冬青查到,这个号码在近几个小时里拨号不断,可能现在除了随阳这个点,其他的都稳住了。”

斗十方从这里的专业想到在做的事,从在做的事又想到其中的关联,从人员的关联又想到地点之间的关联。在似有所得的时候,宋朝的喊声把他惊醒了。

“是我们在追的八大骗吗?”向小园一下没捋清。

所以,把他们招来干什么?

“即便不是,也是知晓内情的人,定位他没什么难度,他目前还蒙在鼓里。我在想,既然做了,咱们能不能把战果最大化。”俞骏道,因为“逆风”这个让警方一直投鼠忌器的存在,大家都憋得足够久了。

沈燕能把青狗这帮人招来好解释,这伙烂人给钱就来。可这些烂人斗十方清楚,吃喝嫖赌打架闹事很专业,可在像沈燕这样职业犯罪的眼里,恐怕他们也是人渣。用这些人不一定能成事,但十成十可能坏事,而且还可能后患无穷。

“这个……我们都当不了家,我是给你汇报个新情况。搜查发现,来晋虎这个公司还藏了一百多张信用卡,您看。”向小园拿着表格,是刚捋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卡号,几张照片,背面还贴着数字,看到这儿俞骏眉头一皱问:“还有密码?这是……”

如果你无法站在统揽全局的角度,那就无从知道一件事的前因后果,比如今天的事就让人一头雾水,斗十方在服务区沿着花圃转悠了好久都没想出头绪来。

“一部分是公司员工办的,一部分是用下线的名字办的,金额三到五万不等。刚刚询问得知,卡由公司代持,是作为下线加入购买公司订单的钱,这是个新的模式。我们一直纠结传销组织针对底层割不到多少韭菜,现在他们已经成功解决了——信用卡。”向小园道。

隔了不到一个小时,又接到了一辆车,这辆标着“市场监督”的公车让斗十方皱眉了。这辆车明显是假的,主要车上坐的人太不和谐,是青狗的那几个小兄弟,也是提了一大包东西,给宋朝扔到了车后厢,然后呼啸而去。

“也就是说,账面上那是表象,其实他们已经从信用卡里刷走了钱,进入不同的账户?”俞骏问。

10时20分,接到第二辆车,又一包东西给了宋朝,那车就走了。东西很多,除了看不见里面的包,还能看见的有一大摞账本。

向小园点头,兴奋里带着紧张:“对,全部是空卡,每个月以刷卡消费的形式还卡,就像市面上代还信用卡一样,给你还一万再刷出来,只需要100元不到的手续费,这其中银行要收取60元左右。”

9时40分,接到了第一辆车,一包东西给了宋朝,那车就走了。

“60比10 000,每月损耗60元就可以把10 000元的资金沉淀在资金池里?”俞骏道。

斗十方和宋朝一行是9时到达荆随高速武村服务区的,作为团伙的成员,他们基本和曾经当警员的规格差不多,是不可能知道上峰的布置的,服从命令是基本要求。不过斗十方知道早上宋朝接了个电话,叫上他就上路了,而毛二和王自光被留置在民宿区养伤。主要是毛二,伤倒不重,就是脸肿得羞于见人。

“对。不管什么时候砸盘,不管什么时候抓人,都找不到钱。他们可以以千分之六的损耗不断扩大资金池。”向小园道。

一叶知秋,我心彷徨

说着,俞骏脸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的天呐,这是……要割银行的韭菜?那银行难道一点儿察觉也没有?”

也在这个时间,去信息产业园区的“执法”车辆已经返回高速口了,接上了狗哥,坐进去的青狗发现车里的三人兴奋异常,两台笔记本、一堆银行卡、一捧账本,甚至还顺手牵羊把那团伙的烟酒也顺了不少。一次成功尝试把这群文盲加法盲刺激得信心暴涨,一听狗哥说还有一家可以折腾,纷纷拍着还没脱制服的胸脯表态:“狗哥,别找其他人了,还有几家?我们全干了!”

“有公司担保,只要没前科,特别是其中还有大学刚毕业的,申领一张透支卡难度并不大。而且像这种‘养卡’的方式,甚至可以自动提高额度。不过他们肯定做了手脚,信用卡发行都集中在几家地方商业银行。”向小园道。

四十分钟后,随阳的指挥部接到了X2小组的汇报,这个刚要求监视的目标点炸窝了,原因是市场监督、税务和公安联合检查。坐在电脑前的宣冬青暗叫一声苦也,这一次连监视警员也没有发现“公务员”是假的。让他难堪的是,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阻止这场“骗吃骗”的闹剧。

“坏啦……坏啦……又来不及了。”俞骏端掉这个窝点的兴奋已经被巨大的惊恐替代了。如果随阳、襄州、江离几地都是这么个玩法,那幕后操盘的肯定已经洗劫了足够量的资金。这要打草惊蛇,恐怕又要留下一地狼藉。

看来经验丰富,这倒不用多交代了,驶到高速路口青狗下车,那三位换上“制服”,直驱目标。

“马上向谢副厅汇报,这里的情况知会周修文他们。外围都玩得这么巧妙,那万博保险核心恐怕玩得更吓人……沈燕还在搅局,万一两头起火,不管是吓跑了金瘸子还是逆风,我们又得功亏一篑了。”俞骏道,他急急地奔上楼,要重新审问来晋虎了。

右边的也抢答了:“我干过,进去一喊‘兄弟姐妹们’,然后他们都看你,那就是了。”

向小园拨着谢副厅的电话,没料到是关机状态。这下她可心急了,赶紧找周修文,没想到得到一个让她稍稍放心的消息:谢副厅在航班上,很快就在省城落地,这个案子隐隐透出来的狰狞已经让两地省厅不得不联合应对了……

中间道:“看脸就知道,绝对没有底层苦穷逼表情,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

道长魔消,魔消道长

左边道:“穿西装,打领带,走路酷炫拽。”

航班提示到站的声音刚响,周修文就伸长脖子等在接机口。过了不久看到谢副厅一行数人出站时,他迎了上去,伸手帮提行李,不过被谢副厅拒绝了。谢副厅直接握了握他的手,说了一句场面、客套,可听起来很暖心的话:“辛苦了。”

“看准了啊,东宝信息产业工业园区,里头西北角有家……名称暂时不知道,你们进去瞅瞅,就是做传销的那帮货,知道怎么找吗?”青狗问。

“就怕苦劳兑不成功劳啊,我的脑袋都快被这群骗子搅糊了。”周修文道。

这话对路,后面的一对半被刺激到了,你看我,我看你,就一个字:“干!”

“走,车上说。这是总局的几位,你们应该认识吧。”谢副厅道。

对自己手下这拨人,青狗最懂用什么激励,他头也不回道:“甭废话,一人一万,不干滚蛋。反正都迟早得进去,好不容易在外面待些日子还得受穷?”

他们是周修文的几位同事,相互打了个招呼,匆匆出站上车,驾车的是一位外勤。周修文第一时间把几封整理好的纸质报告给了几位,是刚刚打印的,后面还有未来得及整理的信息,都是实时收到的,哗哗的翻页声音响了几十秒钟,几人扫完。总局的一位皱着眉头道:“突袭随阳窝点,会不会惊动他们啊?”

“可是万一报了呢?咱们屁股都不干净,进去都是累犯。”右边的道。

“这个俞骏呀,向来是胆大妄为。”谢副厅拍着报告,其他人听不出评价的褒贬。

中间左右看看,出声问:“这事重不?是不是逮着得拘留呀?也不一定,要是骗子窝,他们指定不敢报警。”

“好坏参半,你们在飞行途中俞主任提供了一个新的想法,看最后一页。”周修文道,众人翻到了最后一页,周修文解释道:“他们给出的这个研判,我觉得非常有可能。传销割韭菜的方式已经被发挥到极致了,如果想做短平快的诈骗,那就必须有针对性地选择高净值诈骗目标,似乎这个方式……是行得通的。”

“倒是不难,可毕竟拿人家东西啊。”左边的道。

“哦哟,这单玩大了。”有位惊讶道。

教唆的精髓在于大事说小,小事说了,千万别让他们保持清醒的头脑。青狗对此非常清楚,他是想了很久才想出“商业竞争”这个说辞的。

“洗劫银行?”另一位怔住了,不过想想,又觉得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透着某种可能性。特别是在目前金融市场相对混乱的情况下,银行爆雷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有时候他们自己人都监守自盗呢。

副驾上的青狗回头睥睨后座这一对半歪瓜裂枣,严肃道:“第一,这是个骗子窝,进去不打不骂,把该说的说一遍就行。第二,标着财务室的地方,把电脑、银行卡、身份证之类的收走,拿不走的台式机拆了硬盘拿回来。第三,如果他们走,咱们动手,如果他们动手,咱们就走。说白了,这就是商业竞争,骗子间的商业竞争,咱们就是帮个忙,很难吗?”

众人的目光看向了谢经纬,谢经纬合上报告道:“我已经被骗子折磨得处变不惊了,我现在就关心两件事。第一件,逆风目标是否确定?第二件,零号处境是否有危险?”

边上那位牢骚:“狗哥,消停点吧,现在扫黑除恶,雷子连几年前打个架的事都揪着不放,这你去冒充人家,他们逮到得整死咱们呢。”

“对不起,我可能要给您一个失望的答案,没确定逆风,也无法确定零号是否有危险,不过今天他还主动传了信息,几乎和我们发现的时间点一致。”周修文道。

左边的说了:“狗哥,这好像叫啥罪来着?冒充国家公职人员罪?”

“如果无法确定,我们就不能纠结于这一个特定的目标了,说不定他和金瘸子一样,是诈骗团伙故意扰乱我们侦查视线的一个托词,小许,你把总局命令传达一下。”谢经纬把话语权交给了随行中的一位。

此时,通往江离市的高速上奔驰着一辆贴着“市场监督”字样的车辆,车座后排的三人正头碰头看着视频教程,查注册人和地址、查纳税、查暂住证,恰把工商、税务以及警务三职全部涵盖。那仨刚从高铁上下来,愣怔怔地乱眨巴眼,心里肯定在打小九九了。

这是位和周修文年龄相仿的警员,他递上了一份未启封的绝密档案,出声道:“这是一把尚方宝剑,能斩多少妖,除多少魔,就看你们了。根据我们和境外电诈团伙较量的经验,只要能抓到这群职业犯罪分子三个要害处,那战果就小不了:第一是卡池、第二是资金池、第三是猫池。”

他带着向小园这个唯一的机动人员,两个人驱车直奔随阳市局……

电诈需要大量的银行卡、公户,这是首要条件。诈骗得来的赃款要在这些卡、账户里来回划转,最后流向的地方就是资金池。而猫池就更神秘了,处理这些卡信息、账务信息、资金划转,以及选择针对性目标都需要人工或者电脑操作,集中操作这种事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猫池”。“猫池”是专为诈骗团伙服务的,找到它们不比找到逆风更容易。

俞骏大张着嘴,下不了这个判断,不过他想得更远,略一沉思道:“X4原地留守待命,不要靠近现场……向组跟我来,盯住随阳这个点,我们去市局借兵,他们来的人应该不会多,我们在半路摁。”

“本来是一个难点,现在成三个难点了,我怎么觉得更难了。”周修文苦笑着,拆着密令。

那可难办了,这群骗子看重的就是保密,不管市场监督还是税务,或者警察,只要穿制服的人一出现,那肯定是四散奔逃,没有比这更厉害的损招了。

介绍的许警官笑道:“我分析过你们的案情进展,同等体量的案子侦查时间在半年到一年我觉得正常,你们一个多月就到这水平,已经很让刘局动容了。而且这种体量我可以告诉你,猫池是绝对存在的,否则这么多银行卡还款、刷走,而且在不同的城市,去向又是不同的账户,得找多少个会计师才能处理得妥妥帖帖?还有远程监视,这比我们基层警员的水平都不差啊……刘局说了,三种情况,第一种是摁住和尚抄了庙,这最好的结果;第二种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也算是好结果;第三种是跑了和尚而且庙没找着,那你就等着回去领罚。”

向小园急着道:“好几个点呢,沈燕不会用这种方式把骗子窝点全捅了吧?”

周修文尴尬未语,有一位同行安慰道:“想开点儿,我们这不帮你来了,可别觉得我们抢功啊。”

“我们昨晚才知道这个点,这群地痞流氓怎么就搅场去了?”俞骏愕然想着,驻足看向向小园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迸出来个名字:“沈燕!”

谢副厅笑了笑道:“快看吧,我这是以德报怨,你给我失望的消息,我给你呢,是希望的曙光。”

向小园愕然看着俞骏,消息来得如此突然,这可怎么处置?

可能文件袋里确实有货?周修文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扫了几眼,脸色陡变,从失望一下子变成了惊喜。他兴奋地看着谢副厅几人,甚至激动得无法言语了,扫了几遍他不迭地说:“太好了,太好了……这可是釜底抽薪啊,啧啧啧,怪不得你们这么轻松呢,敢情是都来抢功来了吧?”

“不知道他们进去发生了什么,很快,里面几十个人就分散跑了,包括这位开车跑的,马礼,前传销参与人员。他们三人是最后走的,X4小组问如何处置,现在成空场了。”宣冬青道。

“哈哈,必须抢,我老头儿都来抢了。刘局给的预计是三种,我们只有一种啊,摁住和尚抄了庙。同志们,有没有信心?”谢副厅童心大起,朗笑地问着。

记录里,是三个穿制服的男人,穿市场监督管理制服的那人,和罪案信息库里的照片一比对,可不就是吴德林!

一行年轻人跟着他起哄一声:“有!”

“十几分钟前,X4组发回要求确认的信息,这三个人能辨认出一个有前科的,叫吴德林,中州人,有故意伤害和非法收债前科。您看……”

笃……笃……

俞骏一听,差点儿从椅子上一头栽倒。越怕事越出事,想了一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节,却不料刚消停一下,就出大情况。他急得奔到宣冬青的电脑前问:“什么情况?”

敲门声惊醒了在会计师室沉思的胡会计,她招手让敲门的小姑娘进来。小姑娘是新招的,某副市长司机的拐弯亲戚。小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很讨人喜欢,进门时胡会计笑着问:“小玉,有事吗?”

“什么?骗子窝点被查了?查他们的公职人员也是假扮的?”

“对账单我拿回来了。”小姑娘放下银行对账单,拘谨地站着。

三人扯着,车飞驰着,迅速驶上高速,可能跑得比那群“骗子”还要快。

这是会计部的正常事务,无非是每月定时跑趟银行,拿个对账单,胡会计扫了一眼没当回事。看小玉还站着,她慈蔼地笑着问:“怎么了,小玉,你好像有事?”

“怕什么?咱们这是替天行道,取不义之财……再说又没监控,我就不信他们敢报警。”后座那人道,先偷偷地把要分的现金藏了一份。

“哦……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小玉把玩着手指,像紧张。

“不会有事吧?我刚才说话心里都害怕。”开车的道。

“有什么该不该的,说吧,有什么困难公司给你解决。”胡会计笑道。

后面那个激动道:“他们是骗子团伙,不跑咋的?”

这更让小玉紧张了,她不好意思地道:“我刚来,公司给我这么高的待遇,又是安家费,又是服装费什么的,我都觉得受之有愧了。”

“卡没用,我们又不敢去取钱,东西兜好,一会儿给狗哥……哎,我去,这身皮是管用啊,这么多人吓得全跑了。”那个“民警”一脱警服,露出满臂文身。

其实招来的这帮领导家亲戚,也没指望有什么能力,胡会计笑一笑刚要安慰她,却不料小玉说:“我学过会计学,关于咱们公司,我……我有点儿建议……”

“拿到了,就财务室那笔记本,还有这么多卡……现金还有好几千呢,一会儿分分。”市场监督这位摸着后座上一盒子卡,他看了看道,“还是信用卡。”

“哦,那太好了,说说。”胡会计心里一抽,暗道坏了,吃闲饭的要管闲事,那可要出事。

又过了一会儿,那三个“公务员”从公司出来。车发动时,开车的“税务”脱了帽子兴奋问:“拿到了吗?”

小玉鼓鼓勇气道:“我梳理了一下公司的账务,有好几个问题。第一是江离、襄州等几个分公司,他们的往来账目还没有建起来,就是基本的流水账,这个漏洞会很大,收保费也不规范,有的还是从员工卡往公司户里转;第二是向总公司汇缴的保费,似乎和咱们原始账目对不上号,很多没有计入,这将来理赔时会很麻烦;第三是我看到了咱们公司出具了60多封保函,大多是给电子商务公司做的贷款担保,这可是个高风险行业,而且总公司有文件,对于此类业务是持不支持态度的……”

“配合、配合,咋不配合啊。等下,我拿钥匙。”马老板说着到车里拿钥匙,眼见着他上车,可不料这货一加油门,噌地开着车跑啦。那位民警急得奔出来追,大喊着“站住”,不但车没停下,院子里还在观望的不知道什么人,呼啦啦地全撒腿跑了。

小姑娘林林总总说了一堆问题,胡会计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末了,胡会计突然问道:“你还没有工作经验吧?”

“那把不到一百的名单,快点拿出来。”民警催着,眼睛瞄着标着财务室的房间。马老板还在磨叽的当会,民警掏出东西,是个记录仪,他打开道:“你看好啊,马老板,全程录像,像你这个情况肯定要接受处罚,你要不配合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小玉愣了下,点点头。

“不、不,不到一百。”马老板道。

胡会计起身,想了想,笑笑,慈蔼地说道:“你的问题这么多,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学习了十几年又上了大学,还参加了公考,算是接触社会了。现实的社会生活,和你曾经憧憬的一样吗?”

“那名单,身份证号都给我,你们公司多少人?”民警问,突然诈了句,“五百?”

小玉想想,神色黯然地摇摇头,肯定是就业后已经被社会捶过不止一遍了。

马老板回头看,门口等着的人露着脑袋,他使着眼色,那人蹑手蹑脚退了几步,迅速跑了。等人跑了马老板才慢吞吞地出去作势喊了几句,不一会儿回头面露难色道:“领导啊,人员花名册倒有,可这工作时间都出去跑业务了,这我咋给您叫回来啊?”

“那就对了,你憧憬的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一种公平环境,而真实的世界是光怪陆离,充斥着各种合情不合理或者合理但不合法,甚至合情合理却不合法的事。你得学会接受,而不是抗拒身边的这些事,我们公司已经够规范了,很多保险公司连底薪都不给,那可是赤裸裸的剥削。你认为哪种更好?”胡会计道,轻轻地揽着小玉的肩膀。

“给他下个处罚通知。”民警气得说了句,颐指气使道,“把你的人员登记表拿过来,人证核实一下。我告诉你啊马老板,现在全国诈骗很严重,特别像你们这样不申报、不纳税的皮包公司,干几天就扯乎跑没影儿了,说不定就是骗子公司,快点。”

小玉又想想,噘噘嘴,尴尬地笑笑道:“对不起胡会计,我就是尽到义务,提醒一下。”

嗯?点点头,没有。

“谢谢,我一定会转达给总经理的,忙去吧。”胡会计送走了小姑娘。小玉刚出门却不料看到总经理正走进来,她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走了。匆匆而来的陈策好奇地看看小姑娘,掩上门问:“怎么了干妈?”

“那肯定也没申报纳税是吧?”税务道。

“本来养个吃闲饭的,来了个专业的,都看出账目一堆毛病来了。”胡会计哑然失笑道,他看陈策表情慌张,出声问:“怎么了?”

嗯?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是想表达是有还是没有。

陈策俯身简要交代几句,听得胡会计耸然动容了,轻声叱道:“小看这个女人了,损失大不大?”

马老板傻眼了,尴尬了。半天税务人员醒过神来了,好奇地问道:“马老板,你不会是根本没记账吧?”

“损失倒不大,就是场子里的电脑、身份证、银行卡被卷走不少。”陈策道。

“别来这一套啊,想贿赂国家公职人员,这是犯罪的事。现在,把税务登记证拿出来,我们有权封存你的账目,清查盘点你的财务状况。”税务黑着脸说道。

“坏了,这女人是要砸场,现在可真有这能力了。”胡会计道,这一行警察是天敌、同行是冤家,实在是防不胜防啊。她头疼地揉着额头像是思考应变之策,陈策小心翼翼地问:“我不确定她是要人还是要钱,目前还没有看到消息。”

“这儿、这儿,领导您看,咱们……咱们借一步说话?”马老板心虚了,哀求着。

“都要。境外玩电诈的这帮人不讲究,所到之处肯定是蝗虫过境。不要对他们有期望,更何况咱们还结结实实坑过人家不止一回。”胡会计道。

吴科长翻看着本子说:“注册法人叫马英,61岁,社会信用证代码××××××,财务负责人就是你的名字吧?马礼?营业执照呢?”

“那怎么应对啊?现在主动权可全在她们手上,她砸盘很容易。”陈策道,那些东西真要扔给警察,基本就完蛋了。

“不是,不是。”马老板赶紧摇头。

“你跟我说说,你究竟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胡会计话风突然变了,斜斜看着这位半路子嗣。陈策稍显慌乱,明显没料到这个时候跳出这种问题来,胡会计继续道:“这个盘虽然不小,可还不至于让沈燕这么拼着命砸,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那法人呢?是你?”吴科长脸拉长了。

“也没什么,徐则臣有点儿东西存在我这儿,也有我一份。”陈策道,他的表情肃穆了,警惕地看着胡会计。

“是、是、是,领导说得对。”马老板点头哈腰,软绵绵地给了个闭门羹,“可公司财务不在呀。这账目我也不清楚。”

可能提防,可能觊觎,身处这一行恐怕连至亲都信不过。胡会计凝视着他,良久,她有点儿失望,喃喃自语道:“终究还是半路结缘……我不问你了,只提醒你,你藏着的秘密就是沈燕不放过你的原因。她现在是穷途末路,不要期待和解,她一直在搅局的原因,是在找你。”

公司里,热茶已经放在三个公务员面前了,那个领头的自称是“吴科长”。这个公司的负责人姓马名礼,客套话还没开始,那吴科长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别紧张,正常检查啊,公司登记注册,人证址查一遍相不相符。这位是开发区税务分局的,看看纳税登记做了没有,台账建了没有,正常申报了没有,很简单。这位是派出所的同志,看一下你的雇佣人员,也是人证相符。如有雇佣外来人员,得办个暂住证,现在办都不花多少钱,图省事,万一混进来个坏人,你们不嫌麻烦啊?”

“那我……怎么办?”陈策求计道。

她愣了,迅速地把这三位不相干的人员体貌发回家里识别……

“该挪窝了,咱们的缘分尽了。”胡会计有点儿伤感地道,她有时奇怪自己的直觉总是能嗅到危险降临的气息,比如现在。

这故事把娜日丽听蒙了,前后相差十万八千里呢,总不能中州一个痞子,到了襄州这儿的案子上吧?还是一年后,还变成了公务员!

这个提议却让陈策十分惋惜,他有点儿不舍。胡会计笑着道:“我也舍不得,但我更小心……我提醒过你一句话,还记得吗?”

“啊,我想起来了。”钱加多尖叫一声,吓了娜日丽一跳。钱加多小声解释着,一个人是青狗手下,一年前斗十方带着他去见青狗时,就和这货在一起吃过烧烤。之所以这么记忆犹新,就是这货比他稍瘦一点,可吃得比他还多。

“谁也别信。”陈策脱口道。

“胡扯不是。”娜日丽驳斥了句。

“对,包括我。”胡会计严肃道。

“不是检查不检查,那几个人……我怎么觉得我见过呢?”钱加多挠着脑袋,娜日丽质疑,钱加多反驳道:“做生意记人脸都是天生的本领,怎么可能记错呢?再说了,你看,这脖粗、腰粗、屁股大,肯定就不是本地品种啊,这地方的人天生个矮人瘦,我咋觉得是中州人?”

这是针对已发生的事,还是针对正在发生的事?陈策有点儿混乱了,而胡会计已经款款起身离开,招呼都没打。陈策有点儿郁闷,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可他又分不清干妈是舍不得对他生气,还是对他隐瞒着秘密生气,反正似乎真的生气了,干妈就那么走了。

“联合检查呗,哪儿还不都一样?”娜日丽怔了下。

正处在混乱间,手机意外地响了,他看看,是傻雕的号码。这枚暗棋布置得很特殊,没有人怀疑到傻雕这个小卒子其实处在棋眼的位置。他直接接听了问:“什么事?”

“我咋觉得这几个人有点眼熟啊。”钱加多使劲想着,却是想不起来。

“所有的手机都接到了一个信息,我发给您,我们看不懂。”傻雕问。

“咋了?”娜日丽见钱加多好久不吭声,都不习惯了。

“发过来吧。”陈策接听后,直接挂了,然后信息声音响起,他一看,有一行英文字母,是一个IP地址。他似乎并不畏惧有黑客入侵什么的,直接点开了网址。是一个视频片段,录着成堆的电脑、银行卡、身份证、账本,有整整一后车厢。

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位穿市场监督制服,一位像税务人员,还有一位像是警察。此时钱加多也注意到了,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个人径直踱步进了院子,刚还在训话的公司小老板点头哈腰地迎上去,把三位检查人员请到了公司里。

这是预料到的威胁,陈策看着视频里显示的一行英文字母,他认识这个网址。下意识地确认这里安全之后,他切换了手机卡,用电脑连接手机的热点网络,然后迅速在电脑上运指如飞地操作。不一会儿,重启的电脑成了一个不同于Windows的奇怪界面,他联网,进入。巨慢的网页慢慢显示,这种老式、几乎原始得和几十年前网络初兴时代的论坛界面一样的网页,有着传说中让人色变的名字:暗网。

任务就是监视,娜日丽打开车身自带的录像设备,将随身的录像设备轻轻地搁到了车窗前。这个位置较高,可以纵览全貌。那个整装列队的公司她估计就是了,可奇怪的不是那儿,而是她看到一辆标着“市场监督”字样的公车缓缓地停在院子门口。

他在论坛里的ID是两个花体字字母:NF。这是一个让他既感觉骄傲,又时时恐惧的ID,因为ID持有者是警方红色通缉令追捕的计算机犯罪人员:

娜日丽循着导航又转了两圈,终于绕到了正门,她远远地停下,视线里是一处标着“金鑫电子商务有限公司”门牌的院子。大院子不止一个门牌,应该是几个大小公司合租了两亩场地,简易的围栏院子里,有公司的方队阵列正在接受训话。

逆风。

“快点儿快点儿,都快转晕了。”钱加多嚷着。

“他现身了。”

步话里解释:“新区建筑图未更新,不可能那么精准,我给你们标上点,你们找这个点。”

妮可在车里道,一模一样的界面,刷新到了留言,是一串奇怪的数字加字母。妮可记着这些数字和字母,顺手拿起手机输入,边输边道:“他给了一个即时通信的号码,阅后即焚。小样,吃不住咱们折腾,沈姐,你这借兵可是神来之笔啊。”

“这儿根本没路啊,你以为我们开飞机呢。”钱加多嚷着。

“你陪他聊聊。”车后的沈燕懒洋洋地道。

步话里传来了宣冬青的指示,可两个人一瞅,这是堵墙啊。

上线,连接,两个黑客的通信都是层层加密,没有人会期待追踪对方。妮可拿着手机扬一扬问:“他向您问好。”

“往北,北区……你们的位置和标示位置直线距离应该不到一百米。”

“礼貌地向他问好。”沈燕笑了。

他们沿着环城路西行,在这座城市的西北角找到了刚开发不久的二区。距离市区9公里,占地4平方公里,整个园区以化工、精纺、制衣等行业为主,一眼望去是密密匝匝的楼宇、工厂、车队。地图上不过一个小点,现实中几乎就是个迷宫,进园区未久,两个人连方向也找不着了。

“进主题了,他问咱们要什么?”妮可问。

“啊呸!”娜日丽听出这货话里有话,啐了口。不过看他时,他却美滋滋地在得意,那傻乐的样子让娜日丽莫名地脸红了。

“你先问他能给咱们什么?”沈燕道。

“成,听你的,咱俩你当家。”钱加多道。

输着文字的妮可很快回道:“他说给我转两个亿,黑我们的钱连本带息还给我们……哦,这混蛋现在口气蛮大的啊。”

“千万别觉得自己不重要,上回保健品诈骗,不就是大杂院捅出来的?你打起精神来啊,我们的侦查直接决定后续的警力布置,重要不重要不是咱们说了算。现在恐怕没人知道哪儿是重点,都乱成一锅粥了,几个市都发现了诈骗团伙。”娜日丽道。

“好啊,让他现在转,账号马上可以给他,而且是境内的,不会受到限制。”沈燕道。

“这不就在工作吗,要在家我怎么会起这么早?哎,娜姐,别太当真了,真要是个重要任务,怎么可能只派咱们俩。”钱加多道。

妮可输着,等了片刻道:“他说给他三天时间,而且请咱们不要砸盘,否则散了伙大家都捞不到好处。”

“你就好吃好睡了,啥时候工作过?”娜日丽怼回去了。

沈燕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妮可回头看她,她怔了片刻说道:“答应他,三天后的现在如果他没有出现,敢耍花招儿,别怪我砸得他一无所有。”

钱加多可没想这么深,吃完了擦擦嘴,翻着手机查附近的美食。娜日丽赶紧警示他,执行任务期间不许擅自行动,钱加多有点儿不乐意了,直道:“好吃好睡,干活儿不累,别光想着工作成不?”

妮可输着,说:“他答应了。”随即向沈燕亮着手机,用一个“DEAL”结束了对话,随即对话框像粉碎一样在手机屏幕上消弭于无形。沈燕出神地看着,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特别是驶近市区,更让她暗叫一声苦也。这座轻工业城市沿途满是林立的楼厦,竣工的、半竣工的、在建的,远远地看到要去的方向,几乎还是雏形。这种地方别说警务设施,恐怕基本的公共设施都成问题。而如果没有那些设施,那就意味要把侦查拉到原始时代,得靠两条腿和一双眼睛了。

过了许久,妮可好奇地问:“他会给我们钱吗?”

“襄州贾洼工业园第二园区,GPS上监控到了聚集点,是什么人、什么门面,暂且未知。昨晚你睡得死不知道,人全分开了,巫茜和陆虎去得更远,香港;大邹和老程跟着零号,那儿是重心……周组长的核心力量全部调荆汉了。”娜日丽道,这一次散得可真够大了,不过十几个人要在几个市同时侦查,那难度可想而知了。

“不会。”沈燕表情僵硬,眼神发滞,不过思维却在快速地运转着,给出了一个肯定以及确定的判断:

娜日丽哧哧笑,几口吃完,发动着车,钱加多嘴不闲地问:“啥任务啊?半夜就把我拖走了。”

“他要跑。说不定已经准备跑了。”

“采购时我多买的,藏车里了,谁也没告诉。”钱加多得意地嚼着,秘密只分享给让他眼里冒星星的人。

知名而不识人知面,如果跑了恐怕是最差的一种结果,但沈燕却一点儿也不失望,在她慢慢恢复表情的脸上,却奇怪地显示着一丝邪魅的笑容……

“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不知道?”娜日丽问。

紧锣密鼓,排兵布阵

钱加多哼哼叽叽吧唧着嘴,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醒了,嘟囔着,渐渐恢复神志时,车已经驶出高速口。娜日丽泊停车辆,在手机上调着导航。钱加多跳下车放水,一泡水放得整个人清醒了,又打开车后备厢,就着矿泉水洗脸。娜日丽也下车擦了把脸,再坐回车上时,钱加多已经把面包、酸奶放在方向盘前面,殷勤地把娜日丽那股子邪火消弭于无形了。

“俞主任,俞主任……”

娜日丽驾车看到襄州南高速出口的市界时,天已经大亮了。南方的夏季与北方的不甚相同,一开车窗就是一股子潮热蹿进车内,让习惯干燥的这位北方姑娘觉得浑身黏黏糊糊很不舒服,特别是车里还响着抑扬顿挫的鼾声,更让她心烦意乱。她推了推副驾上的钱加多,喊道:“嘿,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向小园又匆匆奔出来了,拿着一大摞纸张。俞骏此时正忙着和地方警力协调,毕竟不在中州,可又是同行到了自己管辖区,面子上是不怎么好看。直到省厅直接通了现场电话才把这些警力劝退,让他们以协助的形式退居外围,不过个个看上去都有点儿愤意。

吓骗入场,甚于虎狼

回头的俞骏无奈地道:“又怎么了?急成这样?”

这是辆租赁的车,当再一次出现时是几个小时之后,它静静地泊在一家连锁租赁公司的院内,而租赁它的车主,早已消失了。

“告诉你,你比我还急,您看这个。”向小园递上去,是缴获的那摞营业执照,他愣愣地问:“怎么了?假冒的?”

沈燕笑着道,她靠着椅背和衣而眠,车缓缓驶离高铁站。

“要是假的还真不怕,这是真的,如假包换,实实在在通过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办理的营业执照。而且法人都在这个公司,一共三十二位。”向小园道。

“没人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一定行。”

“那又怎么样?”俞骏道。

看着那伙人挤挤攘攘、满口脏话,吐痰、扔烟头一点儿也不讲究的样子,车里的妮可皱眉回头问:“沈姐,这成不?他们的素质实在堪忧啊。”

“我要告诉你,这三十二家公司都有贷款,激动吗?”向小园撂出个猛料来。

青狗接过了沈燕扔的袋子,四扎钱装起来,喜滋滋地下了车,这待遇真是没得说,已经有数辆车在等着恭请他们上车了。

奏效了,俞骏脸色一凛,不信地问:“什么?怎么可能?”

“成,我信您。”

“不是可能,而是事实,他们都是以‘扶持小微企业’的形式得到了贷款。法人是团伙找来的,就搁公司里待着啥也不干,每月挣三千五,而贷款额度,最少三十万,最多的像神星电子商务公司,有一百万。都是通过地方商业银行贷的款,贷款到账,当天就被提走了。”向小园道。

“好,爽快!下车有人教你干,傍晚前把这事办完,拿另一半钱走人,当我们没见过。办不好,这钱不用退,也当我们没见过,能办到吗?”沈燕道。

“我去,又是连环骗。”俞骏吓住了,随着向小园奔进了屋内。俞骏直接闯进一个突审的隔间,看着刚成形的笔录,又看看犯事的人,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小年轻,估计是刚步入社会的那类学生娃。他像做错事一样,紧张地一直拨弄手指。

“没事、没事,我们就一群混子,您也不会让我们杀人放火,吃牢饭多大个事,反正兄弟们已经习惯了,迟早都得进去报到。”青狗果真很仗义,在钱面前,牢饭都不是个事了。

“孩子,你多大了?”

“你还没问什么活儿,就接了?可能是会让你吃牢饭的活儿啊。不过放心,罪不会很重。”沈燕道。

“二十二。”

青狗眼睛一瞪,凛然回应:“必须有啊!怎么可能没有,没啥二话,我接了。”

“毕业多久了?”

“我可是要人不要命啊。这是一半,订金,只要诚心干,即便干不成也不用退,有兴趣吗?”沈燕诱惑道。

“不到半年。”

“吩咐不敢当,做点儿生意。”沈燕俯身,从包里掏钱,成扎的,一扎五万。撂一扎,青狗眼皮跳一跳,再撂一扎,脸皮抽一抽,又撂一扎,青狗嘴皮哆嗦,有响声,是激动得牙齿打战了。又撂一扎,青狗捂着心脏部位快受不了了,激动道:“沈老板,您明知道我快穷疯了,您这是要我的命呀。”

“你知道法人要对公司经营负法律责任吗?四十六万贷款的清偿,你扛得起吗?”

青狗有点羞涩,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就沈老板您这气度,一瞅就是干大事的!哎,对了,您召我们来,有什么吩咐?”

“……”

“我得谢谢你啊,狗哥,给我增添了一员猛将,你一定以为我是黑社会绑架灭口是吧?”沈燕笑着问。

年轻人不说话了,头更低了,然后响起了啜泣声。俞骏苦着脸看着笔录,案由是老乡介绍了这么个工作,又以开办个公司将来方便生意做大,于是在公司领导来经理的劝说下就注册了一个。至于贷款怎么运作,他丈二和尚根本摸不着头脑,只是糊里糊涂地签了几个字。交代的情况是:公司的几十人都签了,他也就签了,他是乡下来的,公司给的待遇和福利不错,他一直对公司心存感激,云云。

是青狗连夜从中州赶来了,现在坐在沈燕的对面。沈燕正饶有兴致地给他放着斗十方的神勇表现,本来还心存惧意的青狗一下子放心了。

憧憬一下子破碎的那种打击可足够大了,那娃哭着哭着扑通一声跪下了,声音嘶哑地求:“警察叔叔,我真不知道……我真是被人骗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贷款的事……我不能进监狱啊,我刚毕业,一进去这辈子就毁了,我可怎么见我爸妈呀……”

天亮时分,在荆汉高铁站,出来几位睡眼惺忪的男子,当头的一位裸臂短襟,文身狰狞。几人出了荆汉东站,在停车场里转悠了片刻,有人先找上他们,把领头的那位带上了一辆商务车。

“铐上吧,带出去。”

两个人讨论到接近天亮,结果依然无果。

俞骏硬邦邦地撂了句,向小园面色凄然,叹着气,不过还是给这个年轻人戴上了手铐,警员随即把这个哭哭啼啼的人带走了。

“对呀,难道她不怕惊走逆风?她肯定有后手啊。徐则臣死前被逼问出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会不会她其实知道是谁,只是在逼他现身。”俞骏眼神一下子凝滞了,他陷到更深、更难的思维泥沼里了。

“别看我,这个混蛋都落网了还瞒着这事。”

“我们不要想那么远,如果下一步是传销团伙,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将计就计,把这些传销团伙清理掉?我知道你考虑会不会打草惊蛇,可是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不觉得沈燕一直在打草惊蛇吗?她几乎像我们的外勤侦查员一样,不遗余力地在提醒着我们有关逆风的信息。”向小园道。

俞骏怒火中烧,往楼上去了,肯定是去收拾来晋虎。向小园生怕俞主任脾气上来,紧跟着奔上去劝道:“俞主任您冷静点儿,我们都快气炸了,可还得憋着,一个随阳就这么多事,恐怕雪球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对,我也想到这儿了,也恰恰卡在这儿。沈燕现在不可能知道最大的嫌疑人是陈策,甚至未必清楚核心团伙的目标就在保险业里,那她只能针对传销团伙下手。可你看,随阳、襄州、荆汉、江离几市都有团伙,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我们都头疼,她几个人的团伙总不能打穿这种强悍的组织吧?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还没摸清呢。”俞骏道。

“你们的信息和大数据上干什么吃的啊,这么重大的情况没有一点儿预警。”俞骏怒问。

所以,一切只能按规矩来,向小园有点儿脸红。她掩饰道:“好。第四,这个僵局如何打破,是沈燕继续攻击逆风,还是逆风反击沈燕?我觉得逆风会投鼠忌器,而沈燕却可以无所顾忌。”

向小园无语地说:“那三十二家公司和神星电子商务根本没有关联,法人找的都是没前科的普通人,银联的数据我们现在还没有互通,我们有什么办法?”

提问的先把自己问住,俞骏解释道:“我想过让我们的网安出手,但不行,一个化装侦查的手脚不干净能理解,可要一个专案组指挥部都不能保证程序正义,那会玷污我们的信仰的。”

“那就赶紧想办法挽回损失,马上统计一下,究竟有多少。噢对了,随阳万博保险负责的是什么人?”俞骏问。

向小园再一屈指道:“再说第三,逆风或者其他人,肯定会针对昨晚的攻击采取预防措施,这些病毒并不致命……对呀,沈燕完全有能力用更厉害的手法,比如传染破坏性更强的非法病毒。那样的话,几乎是等于断了传销团伙的通信。”

“周鹏,绰号周扒皮那个,和包神星一起溜的。也就在市里租了个办公地点,他们人基本没去过。”向小园道。

俞骏又摇摇头道:“不可能,她手里的王牌打出来,就是结束的时候,那个阵容出来是要命的,不可能过早暴露。”

“这个怎么办啊?就这种速度简直是坐视犯罪得逞。”俞骏气愤难平道,可却无计可施。

“好,那就说第二,沈燕会召集同伙,针对逆风手下的关键人物下手,比如傻雕、王社会这一类人。”向小园又道。

这时,电话响了,一看是谢副厅,他拿起电话急急汇报:“老领导,可能出大事了,我马上给您汇报一下……啊?不听,好好,我听。”

俞骏摇摇头,肯定轻易找不到。

俞骏听着,愤怒的表情慢慢变得惊愕,惊愕后又慢慢平静,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不过他转瞬仿佛换了一个人,而且似乎那平静的表情后面还藏着笑意。向小园好奇地问:“谢副厅带来了什么灵丹啊?”

“我们都是,那我们用最笨的办法反推,她再聪明,事情也得一步一步来。接下来有这几种情况,第一,沈燕让十方他们直接去捅逆风的老窝,可能吗?”

“告诉你就不灵了。快,马上统计这里所有卡、账户的关联信息,包括手机卡、银行卡、个人身份信息、社会信用代码等,所有关联的全要……两处省厅在布一盘大棋,我们这里将是第一枪。”俞骏安排着,话没说完人已经进去了,把向小园愕然地撂在当地,她想了想,没有跟进去。

俞骏回味了一下,点点头道:“对,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得承认,我是个愚者。”

她不用猜都知道肯定要去掏来晋虎的更多情况,不过她没猜到俞骏用了另一种方式。俞骏给来晋虎倒水,点了支烟,这货受宠若惊的,快成惊吓了,紧张地说:“政府啊,我全都交代了,您这是……”

“那我们就事论事,既然我们不可能往前几步,那我们就见招拆招,想一步总可以吧?”向小园道。

“所以给你奖励呀,你这个人有眼色,人又聪明。”俞骏昧着良心使劲儿表扬这货。这货尴尬地看着俞骏,知道没好事,反而不敢吭声了。

“别忘了那是个诈骗团伙,玩心眼儿他们是职业的,骗子可是站在上帝的视角,以众生为棋子,除了她自己,任何人或者物,都能成为弃子。你想想我们一路走来,抓的也不少了,聂媚、朱丰、杜其安、郑远东等,不管损失多少棋子,似乎都不影响他们的棋局。棋眼儿在哪儿呢?每一次骗局都让人眼花缭乱,我们如果找不到棋眼儿,可能用不了多久,同样的诈骗还会在另一个地方上演。”俞骏道。

“这绝对不是谬赞。你看你,个人名下不见钱,个人账户没动过,将来只能找法人麻烦,嘿,你还屁事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搞的贷款不少啊。我就纳闷了,那么多钱,他们给你分多少啊?”俞骏问。

如果那样的话,最关键的线索可能就是错的,很有可能把后续的侦查都领到沟里儿,向小园思忖片刻道:“真想不通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若真怀疑,就应该早打发了啊!可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接触到核心了。”

“真没分,不信您查。”来晋虎严肃地道,表情跟真的一样。

肯定是斗十方了,俞骏点了点头,这是关上门说话,他小声道:“姓沈的这一对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沈曼佳明知道零号身份有问题,还是照样用他,如果不是十方心眼儿多,怕是早毁在长安一案上了。这一次,我担心她是将计就计啊。”

“呵呵,我和骗子打了几十年交道,七十二行,诈骗为王,传销可是诈骗中的王中王。即便分了钱我们可能也查不出来,而且你分的这点小钱,还真架不住耗费那么大警力……老来,我直接跟你说,我可能找不到更多证据指控你。”俞骏道,这句话让来晋虎的脸上有了点小得意,可不料俞骏话锋一转道:“问题是,现在下面异口同声地指证你,你说就即便没证据,这么多口供,将来法官不得硬判你。再说,你这是个连体团伙,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敢保证其他团伙成员都有脱罪?没有交代你?”

向小园观察着俞骏,接着话茬儿问:“你好像在担心什么?逆风不可能那么简单被找到,沈燕的势力又很简单,我们介入虽然稍迟,但相比其他案子已经足够早了……你在,担心他?”

哟?!这是个问题,来晋虎脸一抽,紧张了,毕竟这次来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任何预防。他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直到现在都没明白面前这个警察要干什么。

“他的预判还是差了点儿,就像我们每一次预判犯罪的过程和目的,永远都离真相差很多。因为用我们的心理和道德底线去判断嫌疑人要干什么、怎么干,几乎不可能正确,你无法知道一个人的心理究竟能阴暗到什么程度。”俞骏道。

“你这人聪明,咱们糙话讲明理。咱是骗子,不是君子,到现在你要是还不懂自保,那可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啊。其他人的事你不说可没机会了。”俞骏终于把目的说清了,来晋虎眼皮跳着,估计心里盘算的频率不低。俞骏抓住这一刹那,一拍他肩膀道:“那算了,我敬重你是个有远见的骗子,你却当我们是一无所知的傻子,没得谈了。”

向小园笑了,点点头道:“也是啊,每次有疑难杂症,他的脑洞一开,给个让人没法相信的判断,很快就变成真相了。就像几个月前,判断到随阳这个地方,说实话,我现在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俞骏一提一撂,最后又一吓,来晋虎脱口道:“不,不,没有没有。”

“恐怕不能,咱们的经历虽然有差异,但都属于正常范畴,不可能有十方那样的经验。”俞骏道。

“还是没有?”俞骏问。

一杯水轻轻放在俞骏的面前,俞骏惊醒了,抬眼看了看向小园,他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向小园道:“我知道劝你睡一会儿是多此一举,我自己都睡不着。有兴趣谈谈吗?说不定能互相启发一下。”

“不是不是,没有当警察叔叔是傻子,我这不正想着呢。”来晋虎立马把态度换过来了。

向小园不经意看到,给气笑了。从事这个职业改变了她很多,最直接的是心理承受力在无限增强,而底线可能在无限拉低。她现在只恨无法拉低到极限,和那些骗子的阴暗心理同步。她很清楚搭档俞骏在和她做着同样的事,而且结果也一致,作为正常的人,有时候可能真的没法和坏人的思维同步。所以也不可能判断到,那些诡计多端的坏蛋,接下来会撂出什么吓人的大招来。

俞骏一掏烟,给这货再点上一支,这货满嘴喷着烟,咬牙下了个决心,曝出来了:“找老卡,史秋魁,所有的卡经他手……贷款那事我真不清楚咋办的,我也就是哄着那些憨娃签个字而已。其实连我都不信能弄出钱来,银行可比骗子精多了……嘿,谁可知道还就成了。”

宣冬青正要回临时宿舍时,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坨,不,一个胖子露着白花花的肉出来放水,不用定睛观察也知道是多多。他哼哼唧唧放完水,又迷迷糊糊地回宿舍睡觉了。

“那谁联系你的?银行贷款肯定得有一个中间人。而且最起码得面审面签啊。”俞骏问。

“我不正在想怎么劝他吗,不过大概率的结果是没什么用,参不透这个局,他恐怕根本睡不着。”向小园说完径直上楼。

“一个胖子,我真不认识,有这么胖,脸跟着大冬瓜一样,腮帮子直往下掉。大额款项他来带上人走个过程就办了。”来晋虎比画着,这个人的体貌特征太过明显,宣冬青一搬电脑问:“是他吗?”

“我们都熬习惯了,向组,你劝劝俞主任,他到现在都还没合过眼,这案子还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呢。”宣冬青道。

石金山的照片显示在屏幕上,来晋虎凛然点点头,有点儿惊惧地看着俞骏。俞骏笑道:“我都说了,我们掌握的可能比你想象中的多……襄州谁负责?”

车的引擎声响了,陆续下楼的人员登上车,专案组一下空了一大片。宣冬青下楼叫起睡觉的一位上楼换班,他看到在院子里踱步的向小园,这位技术宅立在暗处叫了向小园一声,吓了她一跳,看清是他时,向小园出声道:“休息会儿吧,辛苦了。”

“马礼。”

巫茜和周修文对视一眼,站起身。这一组立时就要兵分三路,心里倒不激动,就是有点儿虚。陆虎起身想和俞骏告别一句都被向小园制止了,她示意陆虎看俞主任像濒危病人一样的脸色,两个人实在不忍心打扰他的沉思。

“江离呢?”

“去吧,准备一下。”俞骏道。

“管毛,就是管大军。在江离,他手下一人顺便就办了。”

周修文感激地看了俞骏一眼,怨不得能驾驭零号那样桀骜不驯的人,他几乎是点出了自己的想法。略一顿神周修文道:“谢谢您,俞组长,我正有此想,我们多线并进,哪头出现线索都可以迅速跟进。”

“那管毛干什么?”

“修文,看来咱们得分开一段时间了。你带组进省城荆汉吧,如果这个陈策是逆风,那就有意思了。即便他不是逆风,也应该和逆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个细思恐极的事。也就是说,逆风盯上了保险行业,如果他在这个行业里结结实实地骗一把,且不说财富损失多少,那得引起多大的社会反响啊!”俞骏道。

“保险公司总经理呀,老牛了,数他们的业务量大。他们老家银夏那边一个县城,往他那儿就去了一千多人,业务都出省啦。”

可能没有料到,刚揭开序幕就临近高潮了,目睹过去年冬天银杏基地黑产窝点的惨相,在座众人没有觉得这道命令有何不妥之处。骗局的底层是骗来骗去,可到了黑金争夺的这一层次,肯定是兵戎相见、你死我活了。

哦哟,俞骏一阵胃疼,都说贼胆包天,其实比起骗子来,可真是小巫了。他忍着愤懑和怒意,面带笑容地和来晋虎聊着,那货着实放松了,侃侃而谈,而俞骏的心可抽紧了,真不知道这雪球究竟有多大。

“紧跟零号小组的人员不能动,那儿是靠近沈燕最关键的一个节点,有可能成为全局的棋眼。小组人员全部戒备,武器配足,境外潜入的这些嫌疑人如有异动,一旦发现威胁,可就地击毙。”俞骏道。

荆汉市,省厅直属的信息指挥中心,刚刚完成数据迁移的案情信息显示在中控大屏上,可以直观地看到襄州、随阳、江离等几市已经全部陷落,密密匝匝的红点遍布电子地图。周修文正给荆汉方面参案的介绍情况。这是根据获取的关联手机号、银行卡号所在地标注的信息节点,不一定准确,但能证明的是几个密集点,确实是诈骗团伙的聚集地,而且随着随阳方面的信息向深处挖掘,可能在几个小时内,信息量还要翻一倍。

“好的,我准备下汇报资料。”向小园道。

“刚刚得到的消息。”一位保密员传递着传真电报,显示在中控大屏上。

“申请抽调侦查员队伍,全部异地用警,订单传销究竟有多少人、多大的规模,底子我们一定要摸清楚。向组,你天亮向谢副厅汇报一下,我建议迅速抽调人员,最好明天全部到位。”俞骏道。

这是在滨海的万博(中国)保险公司的查询记录。荆汉方面看着这个年纪尚轻的主要嫌疑人陈策,一番面面相觑,十足地不信。

“没问题,我带陆虎去一趟。”巫茜道。

“他这是相当于一个保险代理的身份,在荆汉开展保险业务是经过审批的,银监保监没有示警啊。再说,时间还不到三个月呢。”一位省厅警督质疑道。

在思路多头、众说纷纭的时候,就需要一锤定音的人。众人将目光投向一直发呆的俞骏,好半天俞骏才醒过神来,表情有点儿犹豫,他思忖道:“巫茜,你带人跑一趟香港,不管是沈燕还是这些诈骗团伙,其服务器都在香港,这只看不见的手得砍掉,否则我们会处处受制。”

“如果各位有兴趣,可以参阅一下中州的货到付款诈骗案、长安的虚拟传销诈骗案,这几起案是同一伙人所为。他们的作案手法屡屡出新,特征是,很擅长制造骗中骗、连环骗的作案设计,所以其中主要成员也屡屡逃脱我们的追捕。”周修文道。

如果没有之前中州的偶遇,恐怕嫌疑未必敢指向陈策这样身份的人,即便如此,还是尚有疑虑。保险的准入和审核都是相当严格的,要堂而皇之地打着这个招牌诈骗,专案组还真不敢想象,最起码他们不应该打着自己的旗号。可这些人恰恰相反,法人的位置上就是陈策。这看过来看过去,怎么看都像和阎罗王谈生意——活得不耐烦了。

“那这怎么设计?都是合理合法的保险,最起码目前没有掌握犯罪证据。而且,他们和臭名昭著的传销,这风马牛不相及呀。”那位警督道。

“是啊,哪一笔钱呢?难道只是传销的这些蝇头小利?我是指对他而言也不过蝇头小利,假如志在于此,他办万博保险公司有何意义?保险业的准入审核是相当严格的,他申请的万博(中国)保险是一家外资保险公司,光这个代理的身份花费就得上千万了。”周修文道。

“以我现在知道的情况,可以给您介绍其中的一种方式。”周修文道,“传销最擅长的是拉人头洗脑,如果他们盯上刚步入社会、履历清白的人,比如刚就业的大学生,以这些人的名义开一个公司。如果这时候,有这样一个保险公司出具保函给这样的公司担保贷款,那成功率就很高了吧?除了贷款,他们对这个公司的法人或洗脑或人身限制,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不容易发现了……时间真的不需要很长,有几个月就够了。在总公司发现问题时,他们肯定已经逃之夭夭了。”

“逆风的目标肯定是钱,不管用什么眼花缭乱的手法,最终目的肯定是钱。只有这一个目的。”向小园道。

“可能吗?!”荆汉方面的警务人员吓了一跳。

“省厅和总局也正在研究此事,很快就有回复。目前的情况是,在这个多头乱局里,我们得找到主线,万一追岔了……我是说,我已经被他们骗过不止一次了,往往一个显而易见的目的,会被他们隐藏在纷乱的骗局里,等我们追到才会醒悟上当。这一次可能都不是一个目的。”周修文道。

“呵呵,目前已查实,随阳这个窝点注册了三十二家公司。法人就在该公司,每个月领三千五的工资,很多法人是稀里糊涂地签字,都不知道自己背上了几十万的贷款。”周修文道,屏上亮出了一摞营业执照,质疑的人一下子闭嘴了。

沉默片刻,向小园提议道:“我们得申请增加警力了,否则这几个城市我们难免顾此失彼。”

“那银行?”有个刚出声,出了半截儿就咽回去了。

“哦……她的意图何在呢?就这么几个人难道还动得了上千之众的传销团伙?”俞骏自言自语道。毕竟传销团伙的战斗力是出了名的,那拨人不是群众,而是流氓,还是被洗脑过的流氓。别说沈燕这几个人,哪怕是一个公安局的警力都会棘手。

针对银行的骗局太多了,甚至很多银行内部人员就为骗子大开方便之门。现在除了四大国行,形形色色的商业银行、农商行,再加上各地的地方银行,可下手的地方还真不缺。

查询片刻后,宣冬青汇报道:“荆汉市或者襄州市,向南目前只能看到这两个去向。”

“那我们还等什么?”荆汉方面的这位警督问。

“她连行迹都不隐藏,那肯定是不怕追喽……方向是哪儿?”俞骏问。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来,坐下来让总局几位给大家解释一下……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事发太过仓促,抓捕的条件并不完全成熟,几个关键点尚需商榷。”谢副厅安顿大家围着一张圆桌,从沈燕到毛二,到宋朝,从陈策到石金山,到王雕,到管大军,到卡霸史秋魁,众警像听评书一样听着这两拨诈骗团伙的渊源,那恩怨情仇真个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离开了,凌晨零点四十分离开的,乘的还是随阳高速服务区发现的那辆商务车,现在已经通过了高速入口,不过车里的乘客不清楚,我们也不敢贸然追踪。”周修文道。

在众人了解情况的间隙,周修文悄悄踱出了信息中心。他在走廊拨通了巫茜的电话,一接通他就急切问:“有进展吗?”

“嗯……沈燕有什么动静?”俞骏问。

“我们已经检测到了维护日志,但是如果不上线的话,无法准确定位啊。”巫茜道。

“俞组长。”周修文提醒道,“零号提供的四个地方,荆汉大学城、襄州贾洼工业园二园区、东宝电子信息产业园,加上随阳轻工业园区。这四处情况类似,都是新建未久的园区,配套尚不完善,公共监控极少,或者根本没有。唯一一个情况相对较好的大学城,又是人口极度密集的地带,基本都符合诈骗犯罪高发、高危地区的特征。”

“大致方位可以确定吗?荆汉可太大了,你的信息直接关系到警力布置啊。”周修文道。

巫茜点点头:“对,鸡蛋肯定不是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这是根据资金追踪确定的一个走向,部分账户资金通过购买游戏币充值的方式进入了一家游戏网站,服务器在香港。这时候追赃款没有意义,大概率的情况是根本追不到。专案组更多的期待是,通过这个网站反追踪到诈骗团伙核心“猫池”的位置。

“数量差别这么大,那原因应该……是不是除了搞订单传销的,还应该有其他业务的人员?”向小园心思敏捷,脱口问道。

连续十几个小时无果,现在周修文有点儿后悔派去的力量太过薄弱了,可现在恐怕远水也解不了近渴。犹豫间,巫茜歉意地道:“周组,我们竭尽全力了,可他们像消失一样根本没动静,如果现在有办法让他们动一动,给我们争取几分钟时间就能追到。”

“……这种病毒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危害大,可有意识的时候,想处理也不会很难。手机删除一切数据恢复出厂设置,下载杀毒软件,或者更简单一点儿,换一部手机,继续用原卡,再厉害的病毒也无济于事了。”巫茜看着电脑道,她扫了眼几位倾听的指挥员,又补充道:“零号提供的信息是三千人,而我们找到的是一万多人。这个解释应该是这样,沈燕得到的那几部手机,可能直接切入到了团伙成员的业务领域,而我们拿到王社会这部手机,关联的是这些人的正常社交网络。比如赵成功和刘小旦两个人就有五部手机,公私是分开的。根据这类犯罪嫌疑人的特征,但凡警觉,只要扔掉自己常用的业务手机,那就等于毁灭一切证据了。”

“好,我想想办法。”周修文道,挂了电话,另一个电话拨回了总局,寻求技术协助。

追查荆汉市惊鸿一现的陈策,追查散布在周边各市的诈骗团伙,依托通信大数据的节点越来越多,沈燕身边那位神秘的黑客一搅局,有大批量的手机信号开始逐步消失,这可以直观地看出,背后操纵这些诈骗团伙的人已经警觉,开始有所动作了。

斗十方是被一阵呻吟声惊扰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王自光正在给毛二脸上的青肿处抹药,这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毕竟是在脆弱的部位,再硬打的人也吃不住二次蹂躏。王自光可就惨了,帮个忙还得挨着骂,难得的这货居然还能赔出笑脸来。

随阳市新建的专案组指挥部里,灯光通明至深夜……

斗十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另一头宋朝正在发呆,看着脚下的几个大包。桌上排着身份证、银行卡等缴获的东西。中午接到沈燕撤回的命令,斗十方回来倒头就睡,敢情宋朝根本没睡?恍惚中,斗十方觉得这货有点儿像俞骏,面对着支离破碎的证据似乎在寻找被隐藏的真相。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在纠结,不管我们俩人谁想明白,都一定告诉对方啊!”宋朝悠悠地道,又点上了一支烟,他自顾自地抽着,明灭的微光中他深邃的目光看向前方。而他的前方,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我说老大啊。”毛二出声问了,“你没事的时候看着比谁都紧张,快出事了吧,嘿,你倒闲了,睡得呼呼的。”

“不明白,是什么呀?”斗十方愣了,饶是他聪明过人也被难住了。

刚入伙的人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睡得轻正常,斗十方可没想到这细节都被毛二注意到了。他使劲摆摆臂道:“可叫你说对了,快出事了,出事也就意味着完事……哎老宋,我们的钱呢?你再不给,我可直接朝沈老板要了啊。”

“你不会明白的,世界上的所有东西,可以用钱买到,可以通过努力得到,可以偷到、抢到。但有一种东西,不管你怎么不择手段都得不到,你明白吗?”宋朝问。

“老大这个就没必要了,沈老板那是出了名的大方,只会超过你的预期。这点我拿脑袋担保,您就放一百个心。”毛二道,王自光一听乐了,期待地问自己能弄多少。不料毛二可没给他好脸色,直接一个“滚”字打发了。

“呵呵,我也看到了你忧深愁重,心有不甘。我们都是卖命,既然卖命,那纠结的只有一件事,要么卖个好价钱,要么卖个好归宿,归宿恐怕不会很好,价钱呢却不会很差,那我就不明白了,什么让您这么纠结呢?”斗十方揶揄地道。

毛二坐起来,宋朝纹丝未动。斗十方踱到他面前,顺手拿起了他的烟叼上一支,又摸宋朝的口袋找火,宋朝气得白了他一眼骂道:“一边去。”

宋朝笑了笑,远远地弹了下烟头,像是自言自语道:“我似乎听到了你的气息紊乱、心跳加速。”

“别呀,有什么想不通的,我指点你一下。”斗十方大大咧咧地道。毛二说:“老宋在揣摩这是个什么骗局。”

“回去?”斗十方心一凛,眼侧视,紧张了一下。

“哦,这个我就专业了,我估计也就是三重,诈骗、托骗、冒骗。你们不了解八大骗的门道,这拨人是以玩心计为主,玩科技为辅,和电诈还是有区别的。比如你们呢,一窝端一窝死,而人家呢,是有层次感的。你端底层,中上层没事,上层出事,下两层安全,不管哪儿出事,其他关联隐蔽的人都有充分的机会溜走东山再起。”斗十方道。

宋朝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看得清明灭的烟头,随着他鼻孔里、嘴里喷出的袅袅烟雾,这人又是优柔寡断地说一句不确定的话:“当然心虚,即便你能猜中所有的事,也不可能猜中她的心思,想活着回去,就安生点儿,别锋芒太露了。”

这把老宋听愕然了,毛二一把推开王自光,明显好奇心起。宋朝可能是真想不明白,直接一拽斗十方拉到他坐的位置,请教道:“继续,什么骗来着?”

“哦,我忘了,不能自作聪明,那听你的。不过即便你这么听话,也未见得老板就会信你呀!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心虚呢?”斗十方一下子被泼了瓢冷水,自觉不敢再往深里诱导了。

“很简单嘛,比如,这是第一层。”斗十方拿着老宋的烟盒,往桌上一拍,解释道:“传销的功能就是拉人头、洗脑、掏腰包。今天你看吧,遍地都是信用卡,这其实就可以猜到了,肯定是拉上一拨新人,用他们的身份信息办卡,然后以消费的形式刷走钱,这一下子解决韭菜太穷不好割的问题。”

斗十方的推心置腹却没有得到回应,宋朝只是嗤声冷笑,反问:“是吗?”

“这点我能想到,那第二层呢?”宋朝问。

又像是提醒,斗十方以一种已经习惯自作聪明,反而有点儿无所适从的态度,轻声道:“老宋,忠心我就不跟你表了,反正你也不信,可这事你不可能不清楚,要干挺一个人得狠准损,不给对方喘的息机会。咱们两拨人屁股都不干净,要让对方瞅着空档,咱们可连一点儿招架余地都没有啊。”

“既然涉及银行了,那办卡太便宜他们了,从银行搞钱的方式可多了啊。”斗十方道。

“我不喜欢猜测,但我可以教你个更聪明点的方式,不要问太多,有时候自作聪明可不好,害人害己。”宋朝道。

“说得这么轻巧?”宋朝不信了。

斗十方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得借兵了,而且得出奇不意,否则这铁桶一块打不破,我们反而会受到威胁。”

“可能比说的还轻巧,别忘了逆风是干什么的。去年长安一案光银行在职人员就处理了几十个,反正银行又不姓私,他们有什么不敢倒卖的?我不知道现在第一层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我想应该和银行业务有关联。如果知道可以告诉你。”斗十方问。

“不给你提示,你猜猜。”宋朝道。

宋朝翻翻包里,拿着一枚胸卡示意:“有可能是这种?”

“等你觉得的时候就晚了,来,抽一支。”宋朝递过烟,两个人凑到火上,明灭的火光中,看到宋朝忧虑的脸和晦暗的眼神,斗十方叼着烟随口问:“接下来干什么?这么多团伙,我们侥幸一两回成。今晚之后,他们肯定都有防备了,咱们再出现就是送人头了。”

万博保险业务员的身份,斗十方一笑道:“那就简单了,搞诈骗、卖保险、玩传销,三者有一个共同点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却是出乎斗十方的意料了,他惊讶道:“女悍匪呀,这么厉害?没觉得啊。”

“我知道,不要脸?!”王自光举手了。

“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找到正主,你的使命差不多就完成了,你已经给自己成功地续命了。”宋朝又提醒道,“沈老板的随行就在左右,不过即便是她一人你也对付不了。她最喜欢的就是射击格斗,喂在她手上的子弹得有一卡车。要不你以为武建利和毛二怎么会对她一个女流之辈臣服?”

“抢答正确。”斗十方笑着道,王自光一乐,毛二直接一脚把他踹地上了。笑着的斗十方继续道:“那这就三位一体了,既然能办卡,那办个证开个公司更简单。如果有保险公司出保函提供担保,那不管信用卡还是贷款都会变得非常容易,即便不容易,这些人也能让这种事变得容易,这点没疑问吧?”

斗十方觉得怪怪的,反问道:“那我就得请教了,想活得久点儿,该怎么做人?”

宋朝点点头,他相信骗子有这种能力。

“呵呵,还是沈老板有识人之能,聪明,不过聪明人在这一行的下场都不太好。”宋朝倒像是没有恶意的提醒。

“这就简单了,第一层传销,有大量的人头可用,以这些人为基础,身份信息可以申请办卡、开公司,不断地拉人,就可以不断地有卡和公司累加起来。第二层,通过表面合法、经营盈利的公司再加上保险担保,可以从银行不断抽血,反哺养活团队的消耗,等于不用花多大代价就把这个雪球滚大了。”

斗十方干笑了几声,思忖道:“每个人总有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秘密,说不定是苦衷,这句话我也可以送给你,为什么我也从不觉得你是死心塌地的人呢?否则以你干这么多年电诈积累的身家,我在你面前算个屁?你还有兴趣和我聊?”

看众人听愣了,斗十方又把一摞银行卡往两层上面一堆道:“最关键的是第一层,假如真是一个保险公司的话,那就太容易操作了。第一,有保费收入,这个收入可以做成两条线,一明一暗,明的上交,暗的装口袋。别不信啊,有过这种先例。第二,可以以保险公司的名义重复担保,明面上的保费就是最好的保障,没人会质疑。第三,可以以保险产品的名义销售,反正收的是现金,卖给你的是未来,而未来我肯定早跑了。第四,估计还有,我一下想不出来……咋样,够不?”

试探?!斗十方心一惇,此番最难对付的可能还不是沈燕,而是身边这位从警时间和他年龄相仿的前辈。这种人警服虽脱,可警觉尚在,想瞒过他并不那么容易。

“可能吗?”毛二愣了,宋朝质疑道:“开个假的保险公司诈骗?你哄鬼呢?”

“不,我理解的是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敢这么做,要么是死心塌地,要么是别有用心,而我呢,为什么就从不觉得你是死心塌地的人啊?”宋朝笑着道。

“鬼神难欺,活人好骗,我为什么要冒充呢?我就正正规规地开一个嘛,反正现在保险代理公司遍地开花,能有几个屁股干净的?我其实就想短平快捞一把就走,有啥不行的。正常理赔也得拖你两三个月,这时间早够我狠骗一拨了。挂羊头都能卖狗肉,开保险公司为啥不能搞诈骗,反正都是要砸盘走人,什么形式很重要吗?”斗十方道。

“相对巨额资金,这点儿小钱,我倒觉得完全有可能浑水摸鱼,沈老板不就想把我绑到她战车上吗?她不出事,我自然就没事了嘛。”斗十方道。

诈骗——托骗——冒骗……宋朝恍然大悟间,有点儿目瞪口呆,饶是像毛二这样胆大妄为的也吓住了,他出声问:“老宋,他说书呢,还是……”

宋朝笑问:“不是吧,我倒觉得是授人以柄。”

“应该差不多,我的经验是,凡你不敢相信的,就是真相。”宋朝接受了,好半晌回不过神来。斗十方却一拨拉桌上的卡和身份证,全扔到了包里,笑着问宋朝道:“咋了老宋,你这骗子的命,咋还操着条子的心啊?”

“穷疯了,哪顾得上那么多讲究,再说了,比插翅难逃更郁闷的事是什么知道吗?是人赃俱获,就是人都抓住了,嘿,钱没来得及花,哈哈,你说对不?”斗十方道。

“呵呵,观摩同行经验也是一种进步嘛,那咱们准备下,有可能接下来要针对猫池了。”宋朝道。

做过警察,不可能不懂得作案别留线索,而像斗十方这样大大方方转走明知道可能有问题的黑钱,怎么看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万一事发,这简直就是直接得再不能直接的证据了。

猫池是团伙的核心,也是最神秘的一处所在。毛二道:“那得妮可能找着啊?”

宋朝未置可否,转移着话题问:“你还用埋吗?沈老板给的一百万,你在南方花了大几十万,剩下的都从手机上转走了。十方,我有点儿纳闷啊,你以前怎么当的警察?”

“放心吧,妮可水平不比他差。”宋朝道。

“环境使然,大家都拼了命地干,你总不好意思闲着。就像现在这个环境,大家都在挖空心思怎么刨坑埋人,那咱们就不自觉地要焦虑,千万别成被埋的那个人,对不?”斗十方没正形地道。

“错,绝对不会。”斗十方说,他拍着桌子提醒道,“我们屡屡险胜是因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猫池那样的要害,对方那看得不比什么紧啊?能给咱们留下机会?”

宋朝笑笑,像在回味,道:“就像当小警察的时候,只能有这种不太费钱的娱乐,喝高了骂一场、闹一场,然后四仰八叉一躺,起来就又是生龙活虎,那时候都不知道浑身使不完的劲儿是哪儿来的。”

这一说又把宋朝打击了,他看向斗十方,郁闷地问:“咋自从遇上你,我的信心就越来越少了,你说接下来干什么?”

“呵呵,找点刺激,也是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嘛。太爽口的没感觉啊。”斗十方道。

“借你一句话,凡你不敢相信的,就是真相。以我看啊,会是另一种情况。”斗十方想了想,很确定迸了一个字:“撤!”

白酒很烈,辣得他直咧嘴,接着又灌了一口,第二口咽下去,他侧头看着斗十方道:“真是穷命啊,都有钱了,至于还喝这种劣酒吗?”

“切,不可能。”毛二道,“沈老板不会放过他。”

“当然,如果你连这点起码的警觉也没有,我会失望的。”宋朝道,顺手接过酒,仰头恶狠狠地灌了一口。

“看,你不信了吧?沈老板的高明之处在于,她看的是人心。这种人就像老宋说的,是具有大智慧那种人,大智慧的人呢,看事物可能从起点一眼就看到终点;而小聪明的人才会玩手段,什么诈骗,什么黑客,等等,一切手段在大智慧人的慧眼中,都是浮云。”斗十方摇头晃脑地道。看到几个人都愣了,他还以为被自己镇住了,还是王自光给他指了下。他惊讶地回头时,恰看到门口侧立着沈燕,正笑盈盈地听着他吹牛。

于是黑暗里的斗十方就藏不住了,过了一会儿门轻声吱响,斗十方提着半瓶酒从屋里出来,且走且道:“你绝对没有发现我,只是猜测。”

“我严重怀疑你在故意拍马屁呀。”沈燕笑靥如花,笑得煞是迷人。毛二和宋朝跟着嗤笑,斗十方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道:“没有没有,我跟他们瞎扯呢。”

沈燕一行是凌晨时分离开的,走时夜深露重,万籁俱寂。那一对孤零零的车灯像鬼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送走她们的宋朝在原地呆立了很长时间才返回民宿,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像着魔一样连抽了两支闷烟,然后像游荡着踱步上了露台,侧着脸,看着一个方向长时间不动。

“听得我这么开心,我得给你这个面子啊。”沈燕笑着道,“你们几个收拾一下,准备走了。撤!”

心有戚戚,相惜何妨

她关上门,笑着走了。房间里斗十方也在笑,笑得开心至极,贱相十足,刺激得那三位郁闷得都不愿搭理他了。不过不得不承认斗十方还是有独到之处的,这一行人在天擦黑的时候离开了旅游点民宿区,还真撤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国道路上。那种只有大卡车行进的老路,连后续的追踪也无法跟进,潜伏的外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标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