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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三章 抽丝剥茧揭开身世

从臆想中跌回现实,石金山看着那100扎,足足有两个人粗细,而且摞起来比他还高。这问题就来了,石金山苦着脸回看龙哥,道:“龙兄弟,这钱就这么分啊?这么多我拉得走吗?再说,就算拉得走,搁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我不是找死吗?”

“这是十万一扎,这一捆是100扎,家底不厚啊,也就这么点,顶多也就石哥您出把手的水平。”龙哥在石金山耳边轻声道,语气低调,不过更像炫耀。

“大哥,这儿的银行您敢信吗?当地人都只要人民币。”龙哥正色道。

人家这才叫成功,把骗都做成这么大事业,哪像咱呀,搞了一辈子,老了变成丧家之犬了。

“可这……”石金山傻眼了。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在缺失法制和规则的环境里,财富和实力必须对等,否则你不配拥有。

成捆的钱,都是人民币,红通通映入眼帘,把人的眼珠子都染成红色的了,还有成摞的金条、玉石、翡翠,四面墙上还挂着各式枪支等武器,一下子把石金山看呆了。他失魂似的踱了几步,摸摸成扎的摞成小山的钱,成块的摞成堆的金条,差一点就泪崩了。

龙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知心地道:“石哥,兄弟我可是一片诚意啊,绝对不是做做样子。您带几个人,直接通知来拉走,头回合作,我得让您看到诚意。”

“基本是我的家底了,石哥,您见过大世面的,别见笑啊。”龙哥客气地一请,这个密闭的房间灯亮了。石金山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不不,龙兄弟,这……现金,我是说,不能搞成……”石金山为难了。龙哥客气地告诉他:“石哥,我懂您的意思,但您得给我个身份啊,要不给您存其他地方银行您咋取啊?马来西亚、中国台湾、瑞士、开曼群岛,都能想办法给您办喽。但这个真需要时间,我联系过几个朋友,一说需要时间,我就怕您不放心啊,总不能该着您的这份放在我这儿,这……不落袋不安啊。”

“按咱们约定的,这就到分账时间了,钱是实在还没洗回多少来,但我不能亏着您……您这一份实打实说,也得上千万了,这样,您这一份先提,我可等着后续的合作呢,头单就失了信誉那可不成。”龙哥到了地下一层,摁着密码锁,识别着虹膜,手一搬,一声沉重的开门声,他吃力地推门。石金山奇怪问道:“龙兄弟,您这是?”

龙哥摊手道,很诚恳。不过石金山心里清楚,那诚恳里埋的是极度奸诈,这是知道他是逃亡身份,撂一摞现金为难他,即便真扛得走,恐怕也走不出这个地界。

这是实情,石金山附和道:“这个我了解,内地抓得越来越狠,要不我也不至于跑出来。没事,龙兄弟,按回来的给我一成就行,再少点也无所谓。”

“这样吧,我先少取点,犒赏下我那几个兄弟,剩下的洗回来再说,而且,我得托龙兄弟您给我办个身份。”石金山退一步道。

“我得给您交个底,您给的这法子,这趟一共捞了四个多亿,这是两年多来缅北玩骗最大的一笔,厉害,太厉害了!但这个后遗症真不少,上游供料的、卖卡的,还有下游的‘水房’可被端了不少,内地搞‘断卡’什么的,光被雷子劫走的就有两成多,而且钱洗得太艰难,以前都是一联系一窝蜂就来了,现在倒好,一听数额都吓得不敢接了。”龙哥苦着脸道。

“没问题,您自己拿。”龙哥找着一个黑袋子,帮着石金山往袋子里一扎一扎扔。那成摞的不过去了一角,袋子就满了。石金山提着袋子道:“行,就这吧……谢了啊,龙兄弟。”

“没有,没有,那哪能呢。”石金山尴尬一笑。

“石哥,我派几个人送您……这样,我干脆给您几个人,到哪儿您也方便,您要使唤着不合适,随时打发他们回来就行。忙完这一两天我请您,就到木姐凯旋门。等您的事全办妥,咱们再说商量好的那事,成不?”龙哥看来也很满意,关着门,还殷勤地替石金山提着钱袋子。

“那不行,绝对不行。都听着啊,这位是石哥,以后是我大哥,也是你们大哥……石哥,您就叫我兄弟,就这么定了,来,请。”龙哥大气地一吩咐,两位随从加上一众军人齐声喊石哥,可把石金山给紧张了一头汗,不得已只得客随主便,就这么被龙哥揽着进楼。踱进楼门,他手一示意,两位随从自动站在门口,知趣地掩上了门。龙哥随即揽着石金山往楼下走,笑道:“石哥,您刚才心里一定在紧张,担心我黑了您的钱吧?”

“没问题,客随主便……哎,对了,还得托您给我找辆车,我这老租车不合适。”石金山随口提了句。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这行实力为尊,我可不敢当您石哥,这不折我寿吗?就叫老石……我得称您龙哥。”石金山谦卑地道。对方的客气让他很舒服,心里安定了一半。

“疏忽了……直接开我的,送你一辆。”龙哥道。

“对不起,石哥,公司那边出了点事,实在抽不开身,怠慢您了。”

门开了,两个随从听了龙哥吩咐,请着石金山上车。这一眨眼鸟枪换炮了,两辆大陆巡随行几个武装人员,在龙哥依依不舍的作别中,石金山先行一步了。

两声汽笛声打断了他的纠结,他一惊,心里一喜。苦等了几个小时终于要见真正的主人了。他快步下楼,等出楼口,脸上已经挂上了习惯性的笑容,谦卑地伸着两手要和车上下来的一个比他年轻很多的人握手。那个身着浅色衬衫、戴着眼镜的男子同样很客气,握着手不迭地道歉:

车影渐行渐小,身旁一直很没存在感的随从小声道:“龙哥,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他下了这么个决心。虽说要钱不要命是贬义,但在境外没钱了基本和没命差不多,他不能拿下半辈子冒险。从荆汉出逃没带出多少身家来,怎么着也得搏一回。

“当然有。这一单就几个亿。当初他找上门推销,要不是说出逆风供料的联系方式,我还真以为他疯了。这事要在以前,就从一个人手里骗几个亿,你信吗?”龙哥掩饰不住地惊讶,毕竟一个杀猪大盘收入可能都达不到这么多。

“撑不住也硬撑。”

助理小声道:“那也不用客气啊,活儿都是咱们干的。我查了几遍了,他们就三个人。”

他心里来回揣度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伸头又看了眼院里巡逻的那些军人,目光在那枪尖上停留了几秒。他在想,如果枪口真顶着自己脑袋,他能不能撑得住。

“不不不,那种低级手段没意思,不情不愿的,成不了事。”龙哥摇头道。

如果用强的话,我只要死不妥协,他们肯定不敢把我怎么样。

“那还真给他分一成啊?这趟咱们折的人不少,上线、下线都有被端的,我算着,能出来一半就不错了。现在内地是全境‘断卡’,太可怕了。”随从道,可能眼见着这几个丧家之犬分成上千万心疼了,又道,“咱们的开支太大。”

这次能做成,全靠我手里的信息,他们不至于吧?

“呵呵……我刚才就准备给他两千万。”龙哥道。随从一愣,龙哥吐出两个字:“现金。”

他们这么强势,要来硬的我该怎么办?

随从愕然间,笑了,直向老板竖大拇指。另一个随从道:“对呀,不是咱们不给他,是他自己拿不走啊……哎,龙哥,那他身上的料?”

会给钱吗?

“别的地方是发愁没钱,这鬼地方发愁的可是有钱。你安排人,带他们浪几圈,人留住,钱和料还不什么就都留下了?多跟他们接触,想办法淘点逆风的消息。少了这个供料商,这生意太难干了。”龙哥说完,踱步回楼了。

这里的主人就是了。瞧人家这阵势,国内的骗子顶多有车、有房、有公司,瞧瞧人家,都有自己的军队了。那些持枪的一个个面色黝黑、目光邪冷,石金山瞟一眼就猜得出这些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他一直在寻思自己这步棋到底走对了没有,可别为他人作嫁衣裳。

在他回身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拿起来,是有人发送的几张图片。那图片是通缉令。他看到刚刚从这里离开的石金山的照片赫然出现在手机上,而且通缉令里所述之事明显勾起了他的兴趣,让他玩味地笑得更开心了……

能让一个骗子折服的,肯定不是富和贵,更不会是雅趣和品位什么的,答案只有一种……比他更成功的骗子!

中州市局保密处,24小时值守的专线传真在临下班的时间滋滋响了起来,一页来自总局的专线传真慢慢喷吐成文。撕下传真的保密员按制度登记,通知接传单位,然后迅速传送。

这片未开化的土地上除了穷人,基本就只剩两种人,非富即贵,或既富且贵。如果非要再找一种人,那就是除了富和贵,还得有点文化,懂点雅趣和有点品位,这里的主人明显就是了。虽然石金山阅人无数,从贩夫走卒到官商痞黑都接触过,但在这种环境里,居然让他显得有点局促。

这一纸传真有点意外,接传单位是反诈骗中心。俞骏口头通知X小组全体动员。他刚出了省厅,又驾车急速赶回去,不出所料,这里已经知道信息了。他几乎跑步上了楼,到谢副厅办公室时,周修文正在跟谁通着话。刚进门,后面陈颢元局长也匆匆赶来了,没头没脑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总局直接调X小组了?”

这就是石金山体会到的异域风情。他此时身处一间会客室,窗外是数个荷枪实弹的岗哨在巡逻,屋内是窗明几净,正中供着佛龛,什么菩萨,他不认识;一套镶着翡翠雕花的沙发客椅,他知道绝对价值不菲。墙上还挂着字画,他勉强认得出是“心若莲花万般禅”,肯定是这样,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主人信佛。

虽然有点兴奋,但实在是一头雾水。理论上,指挥不可能下达到那种基层单位。俞骏还蒙着,谢副厅看着刚收到的传真纳闷道:“我不也正奇怪?您看,命令赵少刚带队,除了粤东省两个行动组,就是咱们的X小组了,咱们这个小组还排在前面。咦,这个赵少刚怎么有点耳熟?”

木桥,佛塔,掩映在郁郁苍苍的林间,晚霞在水面上映起了一片耀眼的光,乘着轻舟的渔民悠然归来,侧耳倾听,似风声,似人声,又似梵音,说不清那种并不寂静,却让人心中宁静的感觉。

俞骏解释道:“就是‘6·12跨国电信诈骗案’抓捕行动的总指挥,粤东省一个总队长。”

千里之外,利刃出鞘

“理论上应该总指挥挑队伍,但没理由千里迢迢到中州调人啊。”陈局长拿着传真,纳闷了。这个命令来得太急,又属保密事宜,打听都没法打听。

请战!

这时候周修文进来了,几人都看向他。周修文道:“我认识赵总队长,刚刚问了下情况,现在各地情况已经向总局汇总了,我以为是总队长给这个人情呢,一打听才知道不是。俞主任,你们中心下午通过内网给专案组传输了一份有关石金山的情况研判,不但判断石金山要拿黑产信息交易,而且判断石金山要跑,这个判断吓了赵总队长一跳,正好他们也请战,然后赵总队长直接朝总局要了你们X小组。”

斗十方如是道,他有点兴奋,这种兴奋感染着在座的同事,大家继续着这一场热烈而荒唐的讨论,甚至连一贯理性的向小园也开始上头了。讨论的结果是,以中州市反诈骗中心X小组全体人员的名义向省厅递交申请,申请极短,两个字即可说明:

两位领导大眼瞪小眼,然后哈哈一笑。陈颢元局长笑着手指点点俞骏,道:“瞧瞧,你还没人家一个女同志有出息,这不行,那不可能,结果人家在家里就把任务给接了。”

“不是像,这就是……石金山根本没有机会带走大量非法资金,而且这种侵犯公民信息的罪名,让骗子们去理解,那就是黑产,带着这个无疑等于带着金矿,他就算走到那个骗子窝也会被扣下的……这是阳谋,也算得上骗的一种,最光明正大的那种。给骗子们的丧钟敲响了。”

俞骏哭笑不得地挠挠腮边。谢副厅笑着,突然脸色一正,好奇问道:“等等,修文,你说人情?什么人情?”

向小园解释道:“这是发给国际刑警的协查,看来总局是下了决心了……我刚才觉得怪怪的,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似乎有点像你说的这种用意。”

“哦,这个……有纪律,我不能多说,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赵总队长认识斗十方,荆汉一案妮可落网正是他们追踪抓捕的。”周修文含混回了句。

“也未必。”向小园道,一摁电脑键盘,屏幕上换了一张红色通缉令,发布时间是几分钟前,被通缉人石金山,案由为参与涉众类诈骗,非法获取公民信息,并携赃款出逃。众人咂摸着通缉令里的字眼,总觉得怪怪的,而且出现的时间点也不对。关于石金山的通缉令已经发过了,正常情况下,具体案情都是一笔带过的,而不会出现这样描述性的语言。

同行一点即明,但这一点,又点到了尴尬之处。陈局长小心翼翼地问道:“俞主任,十方这情况,能上案子吗?”

这句话恰击中要害,把在座的给打蔫了。斗十方一摊手,道:“所以啊,我们想和说都不顶什么用,这任务恐怕不会砸到我们头上。”

“他个人,我想没问题。但是,周领导,你说吧。”俞骏不阴不阳地道。

“静静,静静,派谁去传这个谣言呢?”钱加多问。

“我只有一句话,服从总局命令。”周修文道。

“顶多能争取一段时间,可不顶用啊。”邹喜男道。

三人对视几眼,片刻后俞骏敬礼离开,再无赘言……

程一丁一拍桌,道:“这次五亿诈骗案肯定是他从当地借刀了,有这个成功案例衬托,要说这个我觉得还真有人信。”

邹喜男和程一丁是扔下饭碗直接往机场赶的,娜日丽是在去钱加多家里见多多父母时半路折向机场的。小组人员陆续赶到机场公安的会客室时,俞骏和向小园已经在场了。来得太突然,连出差必备的洗漱用品都没来得及带,而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俞骏正要宣布时,连钱加多也气喘吁吁地奔来了。

“对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会陷入无休止的麻烦里。”娜日丽附和道。

“这是不把辅警当警察是吧?我这千辛万苦刚走到要见父母的这一刻,你们一个电话就搅黄了。”进门的钱加多怒气冲冲道,其他人捂着嘴笑了。娜日丽尴尬地嚷了声:“闭嘴!有任务。”

“他是唯一漏网的,谁都知道逆风富得流油,如果……如果有途径让那拨扎堆的骗子知道,石金山身上可能揣着逆风的财富,那是不是就好玩了?哪怕是可能,也会有故事发生了。”斗十方两眼放光,成功把研判带偏了。

“那你说一声啊,我妈以为又吹了。”钱加多道。

向小园点点头道:“当然,他的事估计没一年半载结不了案。”

“我不跟你说了,你自己不能说。”娜日丽瞪眼了。

“骗子隔着千万里,凭着思维就能掏走别人口袋里的钱,这依仗的是异想天开,我也想一个异想天开的办法……组长,逆风归案的消息还捂着吧?”斗十方问。

钱加多拍着巴掌诉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骗我妈次数太多,她不信啊,她肯定认为你嫌我傻,把我抛弃了。”

钱加多终于憋不住了,做了个厌恶难耐的表情喷道:“我现在发现你不吭声的时候挺可爱,咋办啊?”

大伙再也憋不住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向小园本来端着架子,可不料被多多给逗得一下子笑崩了。俞骏哭笑不得地吼了声:“入列!”

“哎,对了,有个解决途径,当务之急应该把他钉在原地让他动不了。”斗十方道。

吓退了钱加多,俞骏拿着架子道:“别笑了,一个小时前接到总局命令,指派我们X小组人员急速赶赴陇北参与特殊任务,参案人员将在两个小时后乘机前往,然后乘车,约在明晨和陆虎、小络他们会合,接受行动组的指挥……我和向组长合计了一下,考虑到中心事务以及可能突发的其他案情,决定分头行动,大邹、老程、十方,跟我走。”

“有吗?又逗我!”邹喜男想想,看向程一丁。老程摇头,坚定地道:“不可能有了,除非是解决方案。”

三人出列,领着机票。娜日丽一下子上火了,直接嚷道:“报告俞主任,为什么没有我?”

“呵呵,我留着了啊。”斗十方笑道。

“服从命令。”俞骏吼了声,直接带人走了。

“因为他把我们争论的可能都考虑进去了。”程一丁道。娜日丽开玩笑道:“十方,别这么表现得优秀行不?给他们留点空间,要不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这不解释就容易出误会,娜日丽气无可泄,瞪上了钱加多。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钱加多紧张侧身,求救似的看着向小园道:“组长,我看我今天得牺牲,能派我上前线吗?”

说完,全场皆静。半晌,邹喜男吧唧着嘴失落地道:“为什么我们一说都是争来争去,他一说我们就都不争了?”

“不上前线,叫你们来干什么……别误会,我们有其他任务。”向小园把机票一递,钱加多和娜日丽一下子阴霾见晴,可一看机票上的目的地是首都,这就不解了。钱加多没心没肺地乐道:“哟,正好旅游啊!”

“他要跑!”斗十方道,思忖着给出了如是研判结果。顿了下,他接着道,“首先,曹秃子这类人挖掘的个人信息他有一大部分;其次,秦江寒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听话学样估计都学了不少,秦江寒掌握的东西估计也不少;最后,沈燕又给了他这么多黑产信息。这个家伙手里等于奇货可居了,偷渡境外的这条线肯定是他预留的后路。既然都这样留后路了,那肯定是谋划好了。这种情况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坐地起价;一种是远走高飞。我倾向于前者,原因有三:其一,缅北扎堆的电诈团伙根深蒂固,如果有外来的势力崛起,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石金山生性奸猾胆小,肯定不会冒这个险。其二,这些黑产信息也有保鲜期和保质期,沈燕未必只给他一个人,曹秃子这伙人也未必只卖给他一个人,这点他很清楚,所以囤在手里肯定不是最佳选择,他应该会选择卖出去。这个他无法自用,短时间内他不可能组织起作业队伍。其三,荆汉事发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追逃上榜,现在是全球追捕,他最好的选择是去一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地方,而不是一线之隔的邻国,更何况那里电诈扎堆,本身就目标够大,他要在其中待得时间久了,会成为最扎眼的。”

“看把你美得,组长,这怎么回事?”娜日丽问道。

“你想说什么?”向小园听出弦外之音了。

“张英张主任列出了全国十几家民政、公益的寻亲机构和组织,包括与此相关的DNA数据库,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走一遍。”向小园道。听到这话,娜日丽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迟钝的钱加多片刻后明白了,脱口道:“这是要抓十方他妈呀,太不地道了啊!”

“什么来不及了?”娜日丽问。

向小园点点头,表情有点复杂地走了。娜日丽紧跟着,顺手踢了钱加多一脚,斥了句:“不去拉倒,自己滚。”

“我说话不管什么用啊,我们抓到他的机会可能不多了。跨境追捕光两国司法部门协调估计大半年就过去了,到时候肯定来不及了。”斗十方道。

“别呀,只要你吭声,我能不去?抓我妈都行。”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了斗十方。斗十方眼珠转悠着,不时撇撇嘴。钱加多憋不住问道:“别光吧唧嘴呀,等你说话呢!”

说完,钱加多屁颠屁颠跟出来了。这表白得太过露骨,向小园和娜日丽加快步子,生怕被机场公安同事看出来她们和后头乐滋滋追来的家伙是一起的……

“卖了也值不少钱啊!”邹喜男道。

错综复杂,关系微妙

程一丁惊讶道:“这么多?这家伙逃出境外,会不会要大展宏图了?”

俞骏一行自落地航班刚下舷梯,便径直奔向泊停在地勤通道口闪着警灯的车辆。命令来得太突然,走得太仓促,俞骏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是要跨境行动,他真想不出把X小组拉来的意义何在。

“应该有四百多万条详细信息。”向小园道。

一切都来不及思考,奔到警用依维柯前。接站的指挥员迎上来握手,寒暄一句“辛苦了”。一听自我介绍是叫赵少刚,几位远道而来的赶紧立正,敬礼。

“能让石金山动心,那数量不少吧?”娜日丽问。

“上车说。”赵少刚请着众人上车。大家一个接一个登上车,到斗十方上车时,这位赵总队长拉了他一把,然后凑近了脸好奇地看。斗十方笑了笑。对方问:“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你说是不是缘分?”

钱加多一笑,刚要接茬儿,被娜日丽一个白眼吓退了。向小园道:“据妮可,也就是真正的‘逆风’交代,用于交换的这份黑产信息是他从旅游产业里淘来的。说是淘,一半买,一半偷,主要是出境旅游的人员信息。黑产里面有个规则,越新越贵,也就是说,这一批信息新出炉的时候价格最高,一旦售出一回,价格就断崖式下跌,卖三轮后就不值什么钱了,因为在诈骗行业里,很多团伙为了降低成本,这些买来的‘料’都是共享的,但沈燕给石金山的这份不同,还没有在暗网出售过。”

“巧合才是,人为不算。”斗十方道。

“呵呵,还真有,她卸了妆原来这么老啊。”斗十方开了个玩笑。

“哈哈,也对。看到中州提供的那份外围资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这个嫌疑人你们熟悉,你们来肯定对路。上车。”总队长推他上了车,自己最后关门,车即时启动。他拉下了和驾驶位置之间的隔离门,这辆货客改装车里就成一个天然的密闭空间,几椅环放,厢壁上还镶着一个小屏幕,恰好可以作为一个小型会议现场。

“领导说话呢,你走神!可以啊。”钱加多斥道。也就钱加多敢训斗十方。斗十方笑笑抱个歉,向小园却道:“没事,没事,隔着屏幕你不会又发现什么细节了吧?”

“车程需要两个多小时,睡觉就免了,我帮大家熟悉一下案情,从人开始。”赵总队长一脱帽子,满头白发煞是耀眼,不过在座的目光被通信员放的视频吸引住了。一个年纪不大、戴着墨镜的人出现在屏幕上,居然很帅,而且很跩,身侧还有数位持枪的警卫。

有人在喊了,是钱加多,喊了几声才把斗十方喊醒。斗十方问道:“咋了?”

“此人姓名龚骁龙,35岁,在境内不算个人物,因为黑社会组织罪名蹲过几年牢,偷渡出境应该有五六年了。他曾经有个同伙你们可能有印象,毛登科,绰号毛二。和毛二有区别的是,这个人比较有心眼,江前胜团伙猖獗的时候,一度把生意做到了东南亚几个地区,他没有只甘心当个马仔,而是私底下发展自己的小势力。两年多前,‘6·12跨国电信诈骗案’江前胜团伙覆灭,这位趁着市场空隙迅速发展壮大,很快成了缅北数得着的一股势力。”赵总队长介绍道。次第播放的信息量并不大,只是照片,不过冲击力足够大了。武装,这些骗子是最凶悍的一类,武装骗子。

“嘿,嘿,嘿……”

“说说这个鬼地方。缅北是民地武装控制的地区,大大小小的民地武装有上百股,其中就包括龚骁龙这个民团。我们初步调查,应该有四五十条人枪。”赵少刚道。

视频里,沈燕已经剪成了短发,面容有点憔悴,说话的时候低眉耷眼,再没有曾经颐指气使的霸气。斗十方凝视着,心里同样感慨着环境对一个人的改变太快了,这不过才几个月,沈燕已经判若两人,即便他从事过狱警看守的工作,也微微有点惊讶,可能是这个女人给他留得印象太深的缘故。

俞骏下意识地问了句:“居然是民团首领?”

沈燕交代的是和石金山合谋一事,相比秦江寒(陈策),石金山入行更早,最早干过洗钱的活儿,曾经和江前胜的团伙有过交集,之后因为赃款反目,沈燕顺着朱丰以及沈曼佳的发现找到了石金山这条线,于是上演了荆汉那出骗中骗。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的秦江寒被这位叫叔的石胖子给狠狠坑了一把,卖给了沈燕,出卖的代价不是钱,而是一份黑产信息。

“对,是缅军授予的民团特权,理论上隶属国防部统一指挥,没有军费,不过这些人也不在乎那点。民团特权几乎就是贩毒和电诈特许经营许可证,在缅北这一带搞好电诈的,多数都有民团或缅军背景,这个家伙是军方的红人啊。”赵总队长道。画面出现几组龚骁龙参加地方活动的照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就是境外军方的人员。

“案情进度都在大家手里了,现在在等总局的指示。我个人觉得有必要再一次发起跨境追捕,毕竟已经有先例,所以这几个嫌疑人的情况对于专案组就很重要了。几个小时前,刚刚提审过沈燕,我现在联网,我们观摩一下审讯情况。”向小园布置着,换了屏,播放着截取的记录。

邹喜男好奇问道:“总队长,我们可以自己出入国境线侦查吗?理论上我们不是没有执法权吗?”

千里万里之外的中州市反诈骗中心,王雕、沈凯达的照片显示在会议室屏幕上,八大骗现形,剩下未归案的石金山、王雕和胡冰芳自然是本次会议主题。由于五亿诈骗案的原因,石金山这几位又是当务之急。当前专案组给的任务是,要尽可能多地提供这些嫌疑人的外围信息。

如果没有,那这些侦查就不对了。这位总队长笑了笑,含糊道:“每年出入缅境的中国人,光被拦下来的就有几万人,客流几十万总是有的,你们可以把这个看作游客无心拍下的。”

只是他忘了,其实在故土,他也没有家……

这位白发警官促狭的笑容让气氛轻松了许多。当警察的心里都明白,灰色地带,说不上对错的那种。

“没咋,我想家了。”王雕叹气道。他眼神迷茫地看着北方,隔着群山峻岭的千里万里之外,那片熟悉的故土居然让他如此依恋。

赵少刚继续解释道:“其实官方的合作也非常紧密。针对毒品和枪支的打击,我们应缅方邀请出境侦查、抓捕的情况很多,比如这次要去的木姐这个地方,一多半都是淘金的中国人,它和陇北只有一墙之隔,当地人骑个摩托一天可能出入境两三次……哦,对了,主要的偷渡方式也就是这个。”

“走吧,兄弟,跟你开玩笑呢,这次我不坑你,整点钱找个地儿过活吧,甭干这一行了。”王雕如是道,揽着沈凯达往前走,像是肺腑之言。沈凯达愕然看着他,问道:“你这是咋啦,雕哥?”

“总队长,对付民团武装,我们……我们这个小组可不够啊。这什么枪啊?突击步枪,M16,雷明顿来复枪……这是毒贩的武器?我怎么看见还有火箭筒啊?”俞骏抿了抿口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些玩意儿掌握在犯罪分子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了。

“呵呵,这就是屡受打击的老手和新手的区别。确实不太靠谱,其实在这里当骗子的也是被骗来的,有偷港的,有打工的,来了就收身份证培训,不上道往死里揍,上了道不好好干也往死里揍。你没来之前,我搁这儿吃饭碰见一群给公司打工的,他们在那儿感慨啊,说这世界是个大鸡笼,我们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鸡,淡定地看着同类被拔毛剥皮剁成块……等轮到我们自己,除叫嚷两句,扑腾几下,根本干不了什么,我们的下场都没什么区别,都会被拔毛剥皮剁成别人嘴里的食,这比丛林法则还狠,叫鸡笼法则。”王雕估计是浸淫犯罪日久,已经成哲学感悟了。这一番说教听得沈凯达一愣一愣的,居然无言以对。

“40mm火箭筒,吓唬人的,这些人的军事素质就是渣,不是顾及在境外,咱们的特警分分钟‘秒’了他们……这个你们不用考虑。你们要考虑的是,想办法截获石金山要交到这些人手里的黑产信息,把这个人抓捕归案。五亿诈骗案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如果不能圆满解决,他们就会得寸进尺,蚕食恐将变成鲸吞。”赵总队长道。他看了看脸色凝重的几人,继续道:“目前我们收到的消息是,‘断卡’以来,缅北这一带活跃的非法资金断崖式下跌,部分搞电诈生意的已经难以为继,毕竟这里的保护费用不是个小数目。但是近期有一个振奋电诈团伙的信息是,臭名昭著的逆风现身了,而且给这里带来了海量的新料,并且这个新料一出现就闪瞎了人眼,一单就做了几亿,上下游的‘水房’、中介、车手,还有分布在不同地方的资金掮客,一片欢腾啊。”

“这个……我咋觉得不靠谱呢?”沈凯达驻足看了一眼,有点惶然地道。

“石金山应该没有这个能力,他是和谁结伙了?龚骁龙?”俞骏出声问道。

王雕一揽他肩膀,道:“你可说对了,这儿公司都是骗人的,专业骗人的公司。不懂了吧,近十万电诈分子齐聚缅北的盛况你是没见过,就现在倒了一部分,剩下的也不在少数。你看,那城里几幢像样的楼,那里头住的都是咱们同行,刷单的、裸聊的、扮雷子吓唬人的,都在这儿呢,差不多每天都会有人想出新招来。”

“对,今天,不,已经过了零点,应该是昨天,龚骁龙的一辆座驾里,我们意外拍到了这位石金山……不用意外,龚骁龙的两大主业,一个是贩毒,一个是电诈,他在部里重点打击的名单上。”赵总队长道。屏幕上播放着石金山下车的照片,这位胖子体貌太过特别,想不认识都难。

“大哥,骗人可以,别骗自己啊,咱们是那块料吗?”沈凯达不信了。

一直倾听的斗十方微微叹了口气。往前数月,这还是位在中州厮混的小老板,人生的际遇真是无法预料,估计石金山自己想破天,恐怕都不会想到今日的这般境地。

王雕笑道:“总比蹲在号子里强啊。别郁闷了,搁这儿待段时间,咱们内地好多兄弟等出来了都招来,咱也扯个旗干个公司,跟他们竞争。”

“本来是猜测,总局也一直在犹豫,现在这个信息基本坐实了。荆汉专案组还在对落网的沈燕、秦江寒,以及逆风加大审讯力度,基本情况应该清楚了。石金山敢跑到这里,唯一的依仗就是手里的黑产信息。两年前,总局针对全国的黑产一直严密追踪,逆风落网是最大的一次收获,可绝不能出现人抓了,黑产还流毒出去,那我们的辛苦可就全部白费了。”赵总队长悠悠道。

“你说得都吓着我了,这么凶你还说是花花世界?”沈凯达紧张了。

俞骏对这个行动的脉络清楚了,是发现了石金山的出没才有了定论,也跟着有了这一次紧急的部署,而且境外的侦查肯定受限,顶多是外围的了解,要真正付诸行动可能差得还远。俞骏皱了几次眉头,小声问道:“这是要火中取栗啊,而且时间肯定不多了。”

王雕顺手指着路边两位摩托骑手,正惬意地从自制小冰壶里浓浓地抽了一口,幕天席地,云里雾里,那叫一个爽歪歪。王雕笑道:“一克就一碗烩面的价格,小卖铺里都公开卖的。这儿地摊你知道有多牛吗?直接摆AK卖,不出来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浪的地方。不过,你别瞎问、瞎转悠啊,这边人都是胡来,啥事也敢干。”

“对,这个词用得好,就是火中取栗。以往我们的联合行动是掌握确凿的犯罪证据以及确切的行踪,才有可能在缅方的配合下实施抓捕,但那是针对没有什么背景的个体罪犯,缅方也想除之而后快。针对这种攀上民团背景的就麻烦了。缅北这个地方,以前主要的经济收入是毒品,现在是毒品和电诈。想正式追捕石金山这样一个已经被民团庇护起来的,难度就上来了,毕竟我们不可能正面对决。”赵少刚道。

“呵呵,你还想上了?”王雕回头,摸摸沈凯达的腮帮子,调侃道,“不要期待太高,虽然几个亿,但咱们分不到一个屁,在国内咱们就怕警察,可在这地方,除了不怕警察,谁都怕,当兵的、帮派的,还有什么政府的,一个比一个黑啊,骗到手的钱挨家分点,留下的就成零头了,咱们呢,从零头里再给咱们个零头……不过也不少,搁这地儿,你只要不赌,差不多够混,消费又不高,你看,就那货都抽得起粉。”

“如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石金山,会有什么后果?”程一丁出声问道。

沈凯达又问道:“这趟给咱们多少钱啊?我可听说了啊,长南搞了几亿呢。”

赵少刚笑了,直接道:“你说到我的心坎上了。那样最好,你捅娄子,我擦屁股……这话有点难听,但很多时候事情还只能这么办,毕竟是断人财路,沟通和协调真搞起来了,没几个月你来我往踢皮球,出不了结果。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各民地武装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简单地讲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可以为所欲为,制毒、设赌、组织卖淫以及杀人放火,都是常态。”

“去要钱呗,他是咱们俩的老板,他上头还有老板,上头的上头,照样还有老板。”王雕道。

众人刚笑出来,笑容就僵在脸上了。那地方可能比传说中还要可怕,一个不法之地汇聚起一帮不法之徒,能乱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赵少刚看看来的众人,现在唯一没开口问过的恰是他最期待的那个人。他好奇地看着安静的斗十方,像是等待。

沈凯达却追着问道:“老板去哪儿呀?”

“情况不明,只能见机行事了。”斗十方道。

“走吧,溜达一会儿就到了,木姐说是个城市,其实和咱们内地一个镇差不多,你别当这是境外啊,基本和境内差不多,说的是普通话,用的是人民币,吃的是川味,比内地的还地道。”王雕手插在兜里走着,视线里就是所谓的城市了,不算大,不过在这种穷乡僻壤已经算不小了。

“我们还有点时间,可以合计下方案。我接手这个任务时了解到,你们最早安排的追踪小组已经到了龙川口岸,他们追踪到了直接参与作案的一个人,现在应该也偷渡出去了,我们正在寻找这个人的行踪。对于龚骁龙,我们找机会,其余这几个目标,你们考虑下。如果给你们提供条件的话,有没有可能利索解决?我的意思是,不能搞出太大动静。”赵少刚道。

此时,境外,通向木姐的公路岔口,一辆三菱越野车停了下来,王雕和沈凯达跳下去,和车上的石金山招手再见。那辆车继续前行,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也许有……直接参与作案的这个人叫沈凯达,是个顶缸的小角色。石金山不可能认识沈凯达,更不可能指挥他去作案,这中间应该还有一个人。”俞骏思忖道。

但赞扬并未得到共鸣,其他三位给的反应几乎相同,都是一声叹息……

程一丁几人脱口而出,有点不相信地说了个名字:“傻雕?”

“如实上报。这是他的选择,我尊重这个选择,更尊重我的这位同行。所谓行事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也无外乎如此了吧!”周修文丝毫不掩饰欣赏,如此赞道。

“对。这个傻雕每次见机都很快,能刨到沈凯达这种替死鬼的,只有他能办到。我甚至在想,过了一年半载,他敢把监狱里出来的那帮炮灰全给忽悠到这儿。现在八大骗里漏网的,就剩这俩了。找到他,说不定就有突破口了。”俞骏道。

“那这是……”陈局长抬眼看向谢经纬。谢经纬也为难了,干脆直接问周修文:“这一节你会怎么描述进外调?”

这个信息引起了赵总队长的兴趣。很快,手机上的资料就到了赵少刚的眼前,一张极度猥琐的小丑脸。赵少刚看案情,皱着眉头问:“有用吗?”

可周修文却笑而不答,像是已有定论,俞骏却像霜打的茄子,无奈道:“还瞒什么本人啊,这就是他本人挖到的。胡会计原名胡冰芳,籍贯就在董龙湾镇,当地基本没有找到有关她的信息,除了这张可能连她也遗忘的结婚证。”

俞骏注意到,这位总队长的目光所看向的地方,是斗十方,似乎在征询斗十方的意见,不过再一想也不奇怪了,所有人里,恐怕没有比两次卧底更有发言权的人了。

“对,捕风捉影的事,再说吧。最起码也得等这个女嫌疑人归案后再说啊。”谢副厅气势颓了,生怕周修文追着不放似的。

斗十方看看大家,摇了摇头,泼了瓢冷水,道:“石金山已成惊弓之鸟,再惊可就跑得更远了;龚骁龙,看这履历,算得上资深对手了,这种情况下,在取得黑产信息之前,他肯定会把石金山看得很牢,只要我们一有动向,他马上就能明白过来。至于傻雕和沈凯达,也不能动,一动等于给他们发了个信号,他们再换上几个地方,那我们只能隔境兴叹了。”

两个人俱是眼睛一瞪,这太像了,如果不是20世纪的结婚证,估计得当成斗十方本人了。这个结果惊得陈局长龇了半天牙,却发泄不出那股子窝火来,只摆手道:“这事不管怎么样,还没有得到证实,在没有确定之前,不要通知本人,这也是对同志的爱护嘛,对吧,老谢。”

思路清晰,恰恰说中赵总队长的心思。他一捋满头华发道:“这是个死局,不可能有试错机会。稍有差池就是满盘皆输,还可能导致我们成为那些骗子和民地武装的笑柄。可我们没有选择,死局也得解。”

“找到的照片和外调情况在这儿。”周修文拿出手机,调出照片摆到两位领导面前。

警察这个职业,有时候必须接受反逻辑甚至反人性的命令,不过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对于这个职业要达到的诉求,所有的细节瑕疵从来都无关紧要。

“等等……你再说一遍!”陈颢元局长听得一脸惊愕。周修文又解释了一遍,谢经纬拍着桌子愤愤道:“你这不是扯淡吗?你用了几个可能、猜测?外调关乎一个同志的前程,你这也太不严谨了吧?”

于是全车人陷入了沉默,对着拉出来的地图和嫌疑目标,苦思着解开这个死局的最佳方式……

对于要回护的人,周修文何尝不是感慨万千。他思忖片刻,干脆直言道:“您二位可能还没得到消息吧,‘金评彩挂、风马燕雀’最后一个女嫌疑人已经找到原始肖像了,而且,可能和十方也有关系。我们有理由猜测,当年斗本初团伙内讧,斗本初作为头目,可能报复性地拐走了一个孩子,准备培养成接班人,这位被拐走的小孩,可能是这位胡会计的亲生儿子。”

“木姐”这个地名是缅语的发音,说是个市,其实相当于20世纪国内三四线小城市的水平,脏乱差遍地可见,黄赌毒公然流行,即便傻雕和沈凯达这样资深的嫌疑人,都觉得自己在这里算得上良好市民。这不,两个人此时正在瑟瑟发抖呢。

“我们俩真不用询问,都是加分项,你看着差不多就赶紧结了,事不落地人心惶惶的啥也干不成……你别介意,绝对不是插手干涉。说案子,说案子,看来我们这次又沦为外围了啊。”陈局长打着哈哈,明显有回护的意思。

咋啦?也没咋,就是去的路上,带他们的雄哥接了个电话,半路折向一处院落。一进院子,都是持枪的汉子,他们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了一堆什么,那位雄哥勃然大怒,似乎叫嚷着把人拖出来。

“要对照规则公平地讲,不合格。”周修文道。这惹得俞骏怒目而视,却不料周修文话锋一转,道:“但要公正地讲,他不仅合格,而且还很优秀,出众的人往往很出格这句话真不假,我会如实向上汇报。顺便说一句,两位领导会后方便的话也接受一下我们的了解询问。”

这一拖,沈凯达差点当场尿裤子,人居然就被关在院子当中的地牢里,居然都是赤条条地被拖上来,居然连性别也不分,其中还有一丝不挂的女人。那些守卫轻车熟路地挨个踹过去。其中有的可能已经被关久麻木了,求饶都没一声。其中有一个被剃了阴阳头,雄哥踱到他身边,不怀好意地瞄瞄他的下体,睥睨问道:“钱为什么还没到账?你浪费我们电话费是吧?”

“你不是有同事吗?顺便就办了,我们派人陪同,办事的好找,办案的可太难凑了。”谢经纬摆手,拍脑门子决定了。陈局笑了笑,问道:“小周啊,外调情况怎么样?首先声明,我们没有任何干涉啊,你公平、公正地说一句,那位同志,合不合格?”

“雄哥,我一定还,我再给我亲戚……啊!”

“有可能,到时候可能您几位也得被拉上。”周修文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此案僵在此处并不是他的来意,他笑笑道,“陈局,谢副厅,我来可是外调任务啊,您这快把我当成专案人员使唤了。”

那人的求饶尚未结束就发出一阵惨叫,是被穿着大皮鞋的脚踢到了下身。这雄哥起身用缅语嚷着,似乎安排正常作业一样。那些守卫每人分散对付几人,正常的作业包括拿块破鞋底扇耳光,揪着头发,往脸上敷块毛巾倒水,片刻间一院惨叫连连。那个刚才被问话的人似乎新欠未久,得到了特殊关照,被光着扔进了满是矿渣和石头碴的垃圾堆。那些人一边拿鞭子抽,一边看着他触电似的打滚。

对此,两位领导并无不悦。谢经纬点点头道:“嗯,宜早不宜迟。这种单次巨额诈骗的苗头不打下去,很快就会有更多人铤而走险……对了,会不会是那位,前年‘6·12跨国电信诈骗案’的那位指挥员?”

“走了,走了,这群还不起债的穷鬼,天天生气。”

“情况已经报上去了,总局也在讨论,很快就有新的方案出来……我个人猜测,这种情况可能会指派一个有过跨境办案经验的指挥员负责。”周修文道。如果指派有经验的,那面前两位肯定不在列。

雄哥一揽旁边发抖的傻雕和沈凯达,先行离开了。他且走且道:“两位兄弟别笑话啊,我们就这低级水平,不像您二位跟着大老板,一单几个亿,以后可得多仰仗二位了。”

案情展示结束,灯亮,俞骏惊醒,看向两位领导,是一模样的愁眉紧锁。这些暴露出来的新问题、新动向让他们头大了,经济建设和国际交流不可能因为这些诈骗案件因噎废食。这些隐藏进正常交易里的非法资金的出入也就给警务提出了新挑战。两个人沉吟片刻,陈颢元局长直接看向了周修文问道:“总局对本案有什么指示?”

雄哥是中国人,不过汉语没有缅语流利,说不清是哪儿人,不过听得清这话里根本没有仰仗的意思。王雕尴尬应着,难得地谦虚回道:“我们也是跟石老板混,混不下去了才来投奔龙哥,雄哥,您别客气。”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阻止交易了一部分,这可以看作是执法进步,不像以前,赃款一旦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再没机会找回来。可俞骏知道乐观不起来,因为骗子的背后,是一帮精通法律、金融、账务的专业人士在为他们服务,在全国如此庞大的经济体量里,总有他们能找到的漏洞。

“必须客气,龙老大交代下了,侍候不好二位兄弟,回头得把我扔水窝子里收拾。”雄哥打着哈哈。水窝子?沈凯达一想那光溜溜被关在水牢里的男女,吓得激灵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雄哥发现了,他凑上来问:“兄弟,你没见过这事?”

省厅多功能会议厅的投影里,或现场记录仪画面,或各类现场照片,整个案情的推进一目了然。本次案情会议由谢经纬副厅主持,陈颢元局长和周修文列席,剩下最后一个就是主办了,来自反诈骗中心的俞骏,整个案情资料是他带来的,即便再重复看一次也没有触发思维灵光。此时站在全局的角度看,连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些骗子,那些被骗走的钱像幽灵一样在全国不同的省市之间转来转去,而操纵者隐藏在国境线之外,这使得警方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疲于奔命,最终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没有,没有。”沈凯达紧张地摇头。

10月16日,现在……

“就是咱场子欠钱还不了的,这得有手段啊,既不能整死,也不能让他们活得舒服喽,要不他不好好还钱给你啊!这里面有讲究了,得先轻后重然后狠,你不逼一下他们,你真不知道他们家里能拿出多少钱来。”雄哥道。

更大的问题是,已经确认嫌疑人逃出境外,最精锐的追捕小组现在滞留在陇北待命,追捕陷入停顿。

王雕吓得一哆嗦,就那一院惨叫如杀猪的,敢情还不算太狠的?沈凯达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要真拿不出来呢?”

也是这一天,好歹传来几个好消息。内蒙古警方、深港警方根据五亿诈骗案的信息,查获数个非法账户,成功止付六千余万非法资金,各地在“断卡”行动后,联动机制已经运作,只是相对于复杂的各种金融工具和消费环境,再加上骗子眼花缭乱的操作手法,甄别非法资金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那只能卖给马帮当肉袋啦。”雄哥道。

这就又给专案组带来了一个头疼的问题,聪明的骗子知道这些赃款不好消化,干脆把赃款装进了别人的腰包,然后再正常买走别人手里的货,等警察追来,货早已再次易手了。

“肉袋?”沈凯达不解。王雕斥了句,道:“就是贩毒。”

一天后,15日,长南警方千里追踪,在云南省腾冲一带滞留了几个该案涉案人员,不过这一次遇到了阻力,当地警方介入,不允许跨省带走嫌疑人。细究原因又是骗子造的孽。长南警方的追踪是因为部分疑似赃款的资金到了这里,而当地警方阻拦的原因是,被滞留的涉案人员分属当地几个制药厂,而那笔疑似赃款的资金,确属客户买各类药品的款项,而且已经正常发货,交易完毕。

“贩毒还有这叫法?”沈凯达脱口道。

也在当天,千里之外的南港警方查抄了四处洗钱窝点,无一例外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隐蔽操作,其中甚至还有一家就是个社区零售店,其流水金额每月也有上千万元,很不幸因为关联廉三旺的诈骗案撞到了枪口上,现场查抄到现金一柜子,正是不出境即可结算的样板。四处洗钱窝点相当于洗钱团伙在境内的“地下银行”。

“是吞肚子里运货。”王雕道。沈凯达一愕。这叫“肉袋”倒是形象,只是恶毒了点。看着这些人,他倒觉得自己的经历都算平凡普通的了。

10月14日,沪市警方摧毁了当地伪装成典当行的一处洗钱窝点,此处证实与长南廉三旺被诈骗五亿一案相关联,现场查抄到银行卡二百余张,各类点钞机、POS机数台。初步统计,该窝点近三个月资金流水逾9000万元。

“雕哥懂得蛮多嘛……这没啥稀罕的,走,带你们见见这里的人间天堂,保你们没见过。”那雄哥推着二人,上车离开了。

到此时,案发后十三天内,主谋确定,就是石金山。

这似乎是故意的,故意把两个人吓得心惊肉跳,不过等到下一站进入一处貌似KTV的场子,心惊肉跳又变成心旌飘摇了。门脸不起眼,原本以为这小地方也没多好的夜场,可一进门发现错了,全场乱哄哄的,得有几百人,劲爆的舞曲震耳欲聋地响着,吸粉的、嗑药的、狂摇的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玩着,几个钢管T台上身材火辣、几近全裸的女人时不时引起一阵欢呼。每每她一近台前,一倾身,再起时花花绿绿的钞票塞满了胸前和腰间。

10月11日,根据曹乙勇的交代,荆汉警方逮捕了唐宝琪,又根据唐宝琪的交代,在长南拘传了当地一家会所经营者,最后接触廉三旺的女人线索找到了,就是网名“杰妮花”的那位。当晚,她在千里之外的深港市被捕,审讯后,她指认的人和曹乙勇的口供相互印证。

此时雄哥再看这两位,两个人瞠目结舌,大张着嘴,嘴角上挂着亮晶晶的口水,眼睛里闪着绿幽幽的光。他看着迎接来了,顺势一推,王雕和沈凯达猝不及防,被一片娘儿们环绕了。

异想天开,奇想案清

“使劲玩啊兄弟们,明天你们要还能起了床,我可看不起你们啊,哈哈。”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一定还是。

说着,那两位被一群姑娘连拉带扯拽到包厢里了,不容分说地酒肉伺候上了。雄哥看着两个人半推半就入了戏,这才悄悄退出了门,点上根烟,拨通了电话,汇报道:“……龙哥,是我……按您吩咐办了,不是个狠碴儿,见咱们那架势都快吓尿了,现在我把他们带KTV这儿了,俩货很饥渴,瞅见娘儿们眼都快绿了……我可真看不出来,这几个货办这么大事,刚才说我真以为是骗子,不过,哥,接下来咋办?这儿可没秘密,用不了几天都知道财路在咱们这儿……啊?这样成不?……嗯,行。”

他轻轻的话音撩动着每个人的心弦,向小园欣慰地笑了,娜日丽笑了,大邹和老程笑了,大家都笑了,会心地笑。其实大家不就一直在为这个理想奔波着、忙碌着、拼命着吗?

他挂了电话,似乎都忘记抽烟了。龙哥的安排很奇怪,居然是让他带着王雕和沈凯达大大方方逛,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呢?咦?好像不对,那个石胖子还被看着呢,光把这俩小角色放出来,是钓鱼上钩呢,还是投石问路呢?

“我不是理想主义者,但我现在有了理想,我的理想是天下无诈!如果给这个理想加上颜色,我希望是藏蓝银徽;如果给这个理想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辈子。”

他远远地看了很远处一片状如星河的地方,那是国境线外的另一侧,想到此处时,他一阵心悸,就像那里有一种恐惧让他不敢直视,甚至不敢去想一样……

斗十方难堪地说道,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平复着情绪,咬咬牙,低沉却从容地继续说道:

“那个灯光汇聚的地方是口岸检查站,再远处就是木姐,距离陇北市龙川口岸直线距离17.4公里,自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这里一直是禁毒第一线,而现在,除了毒品,还要再加上电诈。我大致了解过,今年以来,单在这个口岸已经拦下了两万七千余人。部里连发几次出境警告,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被骗出境打工,一出去就落进魔爪,不是被骗赌输得一干二净,就是被逼着给电诈团伙打工,更有甚者,被贩毒团伙威逼用身体携毒运毒……这是颗毒瘤啊。”

“一个人成为什么样的人会被环境影响。来反诈骗中心后,我接触了这么多事,对我触动最大的,不是诈骗手段有多么精妙,不是案值有多么吓人,也不是我们干这份工作有多难,而是那些在我记忆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受害人。斗本初至死都记得那个受害人的名字,丝绸诈骗案中,那位丢了公款的受害人报案后受限于当时的条件,无法及时侦破,被怀疑监守自盗,受不了各方压力选择自杀;那个厂子也因此倒闭了。登阳一案,那位货款血本无归的参与者,也是选择坠楼;还有在荆汉一案,我眼睁睁地看着围绕赃款的争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冷冰冰的尸体。罪恶面前,不独是参与者身受其害,哪怕是旁观和漠视的甚至无关的也会受到荼毒,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如果没有诈骗,我会成长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即便父亲不幸去世,可还有奶奶、爷爷、妈妈,那个家有温暖,有关爱,有亲情,而不是像现在,我一个亲人都看不到。我有好几次都想哭,可哭不出来,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奶奶的样子一点儿都没留下。”

赵少刚指着远处道。此时车即将到站,在一条公路的制高处泊停稍歇,可能是赵总队长刻意安排的。

“那你的选择呢?”向小园充满期待地问。

“我在内网了解过,这里的禁毒形势很严峻。”俞骏道。

这种不顾对方感受的方式不太符合向小园的风格,但恰恰让斗十方释然了。他舒了口气,道:“终于有人直接问我,而不是替我尴尬难堪了。张英张主任有句话说得好,谁都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可有权利选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赵少刚恨恨说道:“更严峻的是电诈。我本来主抓的就是禁毒反恐,这几年硬是把我逼成反诈专家了。前些年我从舆情中发现了个奇怪的现象,各监狱释放的人有很大一部分都往这儿聚集,后来才明白,是诈骗公司业务急剧扩张,把那些打砸偷抢的都吸收到队伍里了。每年这里会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警察同行,大部分是追到这里就停止了,一线之隔,无可奈何啊。”

“那你呢,你是什么想法?”向小园无奈之下单刀直入了。

只因这条线是国境线,警察有国别,而犯罪没有。俞骏无奈道:“为利所驱,比洪水猛兽还难阻挡啊。”

有人不和谐地笑了笑。娜日丽拉了钱加多一把,向小园手指敲着桌面,很急促,但思维根本拗不过这个弯来。于理合,于情不合,于情合,于理又不合,怎么想也不可能有合情合理的方式,即便有合情合理的方式,恐怕也不会符合组织原则,思维一下子拧住了。她发愁地看着斗十方,斗十方却报之以苦笑。霎时间,她理解斗十方了,夹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恐怕谁也得纠结。

“对,只要没进国界,我们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但严刑峻法也挡不住利欲熏心的人飞蛾扑火啊。国境另一侧,那是个乱世啊,军阀林立,民团横行,毒品和电诈几乎是他们经济的全部来源。两国倒是有协作,但你觉得他们会真取缔吗?”赵少刚冷笑道。

大家一愣,似乎正是这样。钱加多挠挠头,终于开口了:“对呀,如果真是的话,那得多难堪。我现在才觉得你家老爷子厉害了,这仇报得可把人给坑死了。”

“这里应该是个灰色地带吧,总不能眼见着他们这么猖獗啊?”俞骏小声地问。

众人齐声应和,看着斗十方促狭地笑了。斗十方摊摊手,无奈道:“其实警察这个职业是一体两面的啊,比如我想站在普通人的角度顾念这份亲情,你们肯定要使劲把我拉回来;但反过来,如果我坚决站在职业的角度,义不容辞地把这些人包括可能是我失散二十多年的亲人抓回来,你们心里肯定又会觉得我的心太硬了,没人味了,对不对?”

赵少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思忖道:“我们不能侵犯对方的主权,除非对方主动要求或者双方协作,否则我们穿着这身警服,不能踏出国境线一步。在这里,我们代表的不仅是警察的荣誉,而是一个国家的形象。”

邹喜男和程一丁一笑,大邹附议道:“故事很不错,就是有点扯淡了,无法说服我们,大家说是不是?”

“我们现在对嫌疑人都是全球追捕,出境,难道真没有办法操作?”俞骏问。

“然后呢?在组织上还没有给出定论之前,你自己先把自己钉到嫌疑人家属字眼上?”向小园不悦地问道。娜日丽一拍桌子道:“没凭没据,你自己就盖棺论定,你以为你是DNA检验机呀?”

“有,正常的流程是,我们把嫌疑人的犯罪证据以及掌握的犯罪嫌疑人的行踪,交给对方的执法部门,等对方执法部门审核后决定是否抓捕,抓捕后是否引渡或者驱逐出境。很多国家其实还主张就地服刑,如果嫌疑人在所在国也有犯罪的话……算了,解释起来像笑话,跨国的司法合作太难了,更何况这里是一片战乱之地。”赵少刚苦笑道。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斗十方慢慢地坐下,表情若有所思。他看着与会的同事,好像试图从同事的目光中找到他们的情绪,似乎那是他在乎的东西。可他没有找到,只有善意的同情或者怜悯,并不让人反感的那种。

俞骏压低了声音问:“我其实更想知道,不正常的流程是什么?”

“但不幸的是,这个团伙里不管是真传人还是假传人,都突破底线了。斗本初为财设局,破了这个传承的禁忌;杜其安、胡冰芳一行为赃灭口,可惜没灭干净,斗本初死里逃生,就有了后来的故事。他和胡冰芳肯定有过那种亲密关系,以他的本事,肯定不难找到胡冰芳的出处,可能胡冰芳也没有想到她面临的是什么报复。斗本初逃生后不久,到了胡冰芳的老家,拐走了胡冰芳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从那时候起,他就日夜思虑,要把这个小孩培养成张口吃八方的奇骗,将来继承他的衣钵。不管这个小孩将来不得好活还是不得好死,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快意,哪怕胡冰芳有一天找上门来,面对的可能也是两败俱伤的至亲之间的报复……这个事很恶毒,但相对那些同伙对他干的事,我觉得倒也能理解。只可惜的是,那个小孩没有成长为骗子,成了一个反骗的警察……呵呵,这就是全部的故事,尽管后半段是猜测,但我想,应该和真相差不多了。”

随行几位笑了。赵总队长笑了笑,道:“也有,那你得两手空空出境,而且得赤手空拳从一个连的武装民团保护下带走人,带走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你得有办法在他们的追杀下逃命,而且得有办法带着人通过对方的口岸检查站。注意,民团和对方边境军队的关系很好,几乎是一家。偷渡就别想了,几乎都是他们的人。”

“明四暗四八大门,有三字真义,它教导入门之人就是要具有善、义、信的品质,其旨在但求糊口之资,莫做敛财害人之举,所以旧时那些走江湖之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算命卜卦的,给钱不嫌少,没钱一顿饭也罢;摆摊卖药的,药不医病,但也绝不害人;‘彩’门玩的和现在的魔术表演差不多,就是挣个辛苦钱……即便暗四门手脚不干净,也是非常有底线的。

赵少刚说完回看俞骏,明显被难住的表情。赵少刚笑道:“要不你以为这里是怎么成法外之地的?要那么容易被拿下,就不至于盘踞这么多年了……每年牺牲在这里隐蔽战线上的同志具体有多少我不知道,但绝对不在少数,即便动用这类同志出手,我都觉得胜算不大。走吧,快到了。”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斗十方只是把“挂”字的解释对应到了徐则臣、秦江寒的名字上,然后又在“雀”字上对应了“王雕”的名字。写完这些,他正身看着这些名字,道:“和别的诈骗团伙无甚差别,一群跳梁小丑而已。如果说非要有差别的话,那应该是他们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领路人。这是第二条线,关于斗本初的。”

一番了解后,士气反而渐行渐落,到站后几乎落到冰点了。下车时已到凌晨时分,来迎接的巫茜、陆虎、络卿相一行也没有一点兴奋。不知是疲惫还是失落,这一晚,在赵总队长抓紧时间休息的安排中结束了。

斗十方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都黯然叹了口气,那种无力感对于警察是种折磨,甚至几近于耻辱,可又能如何?

不过也算是开始,一个很不利的开始……

“但这个团伙还是有点差别的,如果躲过丝绸诈骗案的追捕是因为运气的话,可之后就不是了。从秦江寒被捕后的交代里可以看出,杜其安、胡冰芳和徐则臣是旧识,而且秦江寒因计算机犯罪判处缓刑时,是胡冰芳主动接纳了他,并且给了他更大施展空间,而且还认他当了干儿子……在这二十年的某个节点上,胡冰芳和杜其安应该有意或者无意认识了徐则臣。这个靠‘私服’起家的黑客把更新的思维带给了这些传统骗子,而传统的骗术一经和现代的网络技术相融合,很快发生了裂变,这就是我看到的。八大骗的传说借助网络复活,诈骗的规模越来越大,从一个火车站波及一市、几市,甚至跨省。诈骗的针对性也越来越精准,从最初的无差别电话骚扰到定点、定人邮寄,从低级的刷单解绑,到现在私人定制的隐私恐吓;从几百、几千到几十万元,到现在动辄上亿的案值金额,人性的贪婪一失控,比洪水猛兽还可怕。每每看到这些,作为警察,我心里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个人就犯这么多这么大的案,全国还有多少?几万、几十万这样的人?”

厉兵砺心,事必有因

顿了顿,看到同事都入神地听着,斗十方捋捋思路,继续道:

空中挂着密如蛛网的线路,胡乱分布的墙钉已经锈迹斑斑,通往这里的水泥路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再加上门口那些叼着烟的持枪守卫,你可能无法描述这种文明与野蛮共存、现代与老旧同在的环境究竟是什么地方。

“但是好活往往让人忽视可能不得好死的结局。胡冰芳和杜其安是同乡,贾一文和朱丰又成了他们的熟人,用不了多久肯定欲求不满,而跟着斗本初这个江湖人所学的骗子伎俩又给了他们足够施展的空间,这就是所谓的百艺傍身,吃喝不愁。之后中州痞子青狗、老骗、周扒皮之流,估计被他们收罗的没少干坏事,杜其安也渐渐闯出了一个‘风’头的大名。到这个时候注意一下,其实所谓‘金评彩挂、风马燕雀’全是子虚乌有,除了斗本初一人,其他人算不上有真正的传承。在那个时候,所谓传承早已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了,但这群骗子呢,为了师出有名,为了蛊惑那些财迷心窍的人加入,所以就借用了这个名头。至于他们和‘风马燕雀’行事风格的暗合可以忽略。其实天下骗术如出一辙,往根上讲都是看准人性的善良、同情、友爱,或者负面的疏忽、贪婪、好奇等下手,从古到今没有什么差别。”

是龚骁龙邀请石金山来的地方,他的公司,楼层上挂着显得有点破旧的公司名称:翔龙电信。

“再往下分两条线,他们销赃,聚在江南省一个朱桥镇的小地方分赃。团伙头目斗本初得意忘形之下,根本没有发现同伙已起异心。过程并不繁复,几人合伙做了斗本初,然后分了赃分道扬镳。可能当时他们想着这一笔钱就足够了,但现实是根本不够,永远不会满足,人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一旦释放出魔鬼,那就不可能再有天使的位置,除了在诈骗的路上渐行渐远,没有第二种结果……旧时所谓八大骗门人对自己的归宿早有定论,要么不得好活,要么不得好死。

传说中的电诈公司就这个样子,有点让石老板大失所望了。他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显得有点意兴阑珊。前座的龚骁龙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笑了笑,浑不介意地回头说道:“这就是我的公司,石哥,门脸有点小,别笑话兄弟啊。”

“从目前掌握的案情看,出面联系业务,建立联络的应该是斗本初,他是个见人说人话的高手,通过几次交易和对方建立信任,然后在最关键的一次设局,利用当时信息交互不灵的条件,自己装修了一间银行分理处佯装汇款,完成诈骗一车丝绸的目的……这起案子里,胡冰芳、贾一文、杜其安他们扮演银行工作人员的角色,朱丰已经交代他是司机的角色,另一个,石金山,明面扮演老板,实则是个销赃的角色……这就是这个团伙最初的雏形。

“不能,不能,凡事不能光看表象。”石金山道。很难想象,在这小破公司里能有多大玄机。不过龚骁龙的钱库他见过,和这里实在匹配不上。

看看众人,没人异议,斗十方继续道:“第二个肯定是胡冰芳。她和杜其安是老乡,其时丧夫未久,虽然当时情况已不可考,但我想无非也是这样,因为一文不名被斗本初带上了这条路。再之后,应该是胡冰芳又拉上了朱丰。至于后来移居荆汉市的贾一文,应该是我父亲的旧识。傻雕曾说过,他一个师叔是彩力子出身,那贾一文应该对应这个‘彩’字……这几个人在一起肯定把各种骗术花样玩了个遍,火车站的抽奖‘宰肥羊’、骗赌的‘拉黑牛’、摆残局的‘挖坑’、色骗的‘仙人跳’等等,欲望的闸门一打开恐怕就不容易合拢,钱这玩意儿像海水,会越喝越渴,作案肯定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有一天,他们策划起了丝绸诈骗。

“所以得让您来看看真相啊,这也是我的诚意,请。”

“因为他不贪,有点义气,最起码从他收养工友儿子这事看,我想,这肯定会成为斗本初招募他的理由。至于招募过程也很简单,那些穷疯了的人只要给他指明财路,他们一定不顾一切疯狂地扑上去。”斗十方道。

龚骁龙亲自给石金山开的车门,带着他进了院子。院子里的水泥地也显得老旧了,看这老楼怕是连电梯都没有。进门才发现,别说电梯,就连往上走的楼梯都没有,龚骁龙请他走的方向是地下室。过了两道看守紧密的铁门,门一开,突兀出现的真相吓得石金山打了个哆嗦。

他在“风”字上,标上了杜其安,娜日丽提出异议:“为什么是杜其安?案情里并未见说明。”

足有几百平方米的地下室里灯光通明,几十位裸身的男女在不锈钢的工作台前忙碌着,称量、出模、封装、打印,有条不紊地进行。那一块一块精致的包装,怕就是这里的特产了:毒品。

“……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即便销声匿迹二十年,他仍然是主角。时间回到丝绸诈骗案的前一年多,斗本初在中州物色各地来此打工人员,‘金’字一门是靠铁口断金算卦看相赚钱的。他有那个本事,但还没有那个卖相,一般情况下是到年龄更大一点才靠这个吃饭,而且他很有野心,一直在趁年轻多捞点,在中州置房买地,但那时候已经是江湖之流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刻,随着民智渐开,‘金评彩挂’那一套已经不怎么吃香了,所以他要招募人员,去干大事……第一个人就进来了,杜其安。”

“呵呵,壮观吧?”龚骁龙笑着问。

斗十方深深舒了口气,像是平复着情绪。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渐渐被这个故事带入了:

石金山愣着点点头。那些工作人员浑身光溜溜的,却人人戴个大口罩,看上去诡异无比。龚骁龙解释道:“光着屁股的最诚实,所以被扒光是最好的防范措施……以前这地方全靠这个,后来有了‘电信’业务,这个反而成副业了,不得不说科技改变生活啊,几十年的老业务居然被简单的网络和电话改变了,哈哈。说起来还是‘电信’业务好啊,动动嘴就把钱赚了,不像这断子绝孙的活儿,得提着脑袋干。”

“这恰恰又是我加入反诈骗中心的原因。我从小就知道这个绰号代表着什么,可我从小看到的是背负着这个绰号的人,带着他的儿子走乡串镇,饥一顿,饱一顿,虽然总干些没德没品没出息的骗钱活计,可那是为了生存。我知道他对此并没有负疚之感,之后他回到了老家,干上了活儿多工资少,人还不自由的勤工,生活并没有什么改观,我眼见着他渐渐老去,到去世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突然有一天,躺在这里的档案告诉我,金瘸子如何负案累累,十恶不赦,那我能信吗?所以我就来了。”斗十方道,回身,在“金”字一侧,写上了“斗本初”的名字,继续道,“但我没有想到,那些冒他大名的人不过是他的拥趸,更没有想到,他不声不响不出江湖二十年,也是因为身上背着大案。”

说的自然是毒品和电诈生意的对比。对了,这儿所有的“电信”业务,都是诈骗。石金山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好奇问道:“这个很赚钱吧?”

向小园的回忆飞快流转,此时心思洞明,一下子忆起了每每提到“金瘸子”,斗十方都有的反常表现。她沉声问道:“你也一直知道,你父亲就是‘金瘸子’?”

“越来越差了,真运回内地才赚钱,在这里只有批发。军队提成差不多就把利润吃完了。光批发吧,利润太低;自己走货吧,危险太大,折人丢货是小事,要被那头雷子给盯上,那睡觉都安生不了。”龚骁龙道。

他起身,拉过案件板,在上面工整地写了“风马燕雀、金评彩挂”八个字,手点着道:“本行有偈云‘金评彩挂是四家,风马燕雀不分家’。它的意思是,明四门‘金评彩挂’他们是各顾各讨生活,一般不用结伙;而暗四门‘风马燕雀’干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活儿,所以他们经常结伙,比如‘仙人跳’,比如骗赌的‘拉黑牛’,比如抓奖的‘宰肥羊’,等等,都是。在此,我要向大家道歉,特别向主任和组长道个歉,在去年你们极力邀我进入反诈骗中心的时候,我其实是非常抗拒的。抗拒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一直就知道,我的父亲前身并不光彩,因为这个不光彩的出身导致我在登阳市公安局入职政审迟迟未过。”

石金山心虚问道:“咋?还能穿过国境线抓咱?”

“从开始接手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了,八大骗的谜底,揭开了……既然没人说话,那我来讲这个故事,有兴趣听吗?”斗十方开口了。众人的目光投向了他。

“大哥,这儿七八成的货都是运往国内,这么大的毒源,那头能不上心?就这木姐城里,那头过来的雷子真不在少数,没准啥时候瞅冷子就把人给提溜走了。”龚骁龙道。

会议室里透着诡异的气氛,那张复印件简直像把斗十方和嫌疑人P在一起的恶作剧一样,看得同事们张口结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噤声不言。俞主任不在,向小园负责这次会议。她看着坐在会议桌末尾显得有点离群的斗十方,又看看复印件上差不多和斗十方一个样子的照片,几次开口,又欲言又止。就连最喜欢多个嘴的钱加多今天也学会沉默是金了,搁座位上无聊地挨个儿瞅着,看样子是不准备说话了。

这不像吓唬,石金山更心虚了,张口结舌。龚骁龙一揽他,道:“要不养这么大的民团干什么?一防自己人,二防那边来的人,主要还是防自己人,这地儿黑吃黑的太多。”

可谜底,竟然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女人,来自一个小城镇的女人。

“这样啊,那咱不是交保护费了吗?”石金山道。缅境以毒养军、以军护毒已经沿袭几十年了,这里一直就是民地武装的天下。

这张复印件很快形成电子档案,浏览权限设置到了五级,和一些银行劫案、连环杀人的罪案级别等同。最后一个现身的八大骗成员。也是迄今为止对她的行踪几乎没有任何掌握的嫌疑人,即便在她的同伙朱丰、杜其安眼中,她也像谜一样解释寥寥。

“难啊,石哥,那些人只收钱,不管事,得靠自己。真被那边人不声不响地弄回去,就这儿的武装敢吭声?要团伙火拼谁把谁黑了,他们更不吭声,分赃都得给他们最大的一份……哎哟,您是不知道啊,我这些年睡觉都得睁只眼。”龚骁龙道。这艰难的“创业史”连石金山也油然而生同情之感。

前世今生,一语道尽

但石金山仍然没看明白龚骁龙的意思。他心里猫痒痒似的想问自己那事的进展,却没敢问出去。而且他现在严重怀疑,他这个大侄给他的去处十有八九是坑他。你瞧瞧,这都是武装贩毒的,老子在这儿敢谈条件吗?

返程时,张英意外地沉默了,回中州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几乎一言未发……

肯定不敢谈,不过也得装样子谈下去。两个人走马观花地把制毒工厂巡视了一遍,就上楼了。自另一出口上楼石金山才明白,楼下制毒,楼上就是电诈,敢情还多种经营呢……

言罢,他径直走向车辆。张英一愕,被这个反应惊住了。确实如此,假如一直在寻亲的话,那肯定留下了无数可供溯源的痕迹,只是……她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斗十方的心智并未受到此事的影响,如果遇到这事悲观、失望,甚至自暴自弃她都能理解,现在斗十方的冷静判断她反而接受不了,毕竟大义灭亲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一个词,哪怕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哪怕亲人并不是一个好人。如果一方连哪怕一点感觉和触动都没有,那就让她这位老警察都有点怀疑人性了。

“这里就是口岸检查站,也是入境的最后一道检查站,每年从这里通送的出入人员逾20万人次。中缅边境一共有十五个这样的边境口岸,去年的时候边贸总额达到41亿美元,相当于200多亿元人民币。缅甸的优质木材、玉石,我方的建材、日用消费品,都是通过这些口岸交流的,这里也是将来‘一带一路’的重要关口,不管有什么冲突和矛盾,经济、文化的交流必将是主流。”

“那条线索是……”斗十方驻足想了想,很肯定地道,“她一定在找我……这二十几年她一定一直在找我,一定留下了足够多的线索。”

巫茜介绍道,身边是陆虎、小络以及从中州赶来的小组成员。俞主任一大早被赵总队长邀走了,估计要商议行动方案,而这些成员呢,就被安排由巫茜带队游览了。

“有吗?什么线索可以找到她?”张英奇怪地问,这一点她还没有考虑。

大家明显有点心不在焉,邹喜男提醒道:“美女,跑题了,我是打击犯罪,对其他没兴趣。”

斗十方直接打断了:“所以回避是吗?这和你刚说的是相悖的,你都说了,谁都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回避?而且,找到她的线索已经出来了。”

他一开口,陆虎和络卿相都回头怒目而视。斗十方一怔,然后笑了。这俩人明显已经自愿加入护花行列了。他和老程嗤声一笑,邹喜男尚不自觉,纳闷问道:“呀?你俩小豆芽准备跟我叫板?”

“或者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或者会风言冷语,以讹传讹;更或者会让同事、上级避之犹恐不及,因为这个职业会让你承受一份多出来的压力……所以……”张英话音越来越轻。

“竖起你的驴耳朵听好了,出了国境线就你这蠢样,走不出2公里。”陆虎道。络卿相附和道:“顶多1公里,1公里外就是战乱六十年的地方。”

“然后呢?”斗十方问。

不知情的邹喜男被训得摸不着头脑。巫茜圆场道:“没有走题。我要告诉大家的是,经济建设是主流,不可能因为这里的犯罪就因噎废食,相比现在的经济总体量以及未来巨大的经济潜能,犯罪只不过是某个特定时期或者历史遗留造成的社会问题,随着经济的发展它会被解决的……好吧,说这话我也没底气,我们往前走走看吧。”

“别嫌我话多啊,即便我无法感同身受也觉得很难堪,所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身处事中的你。我只是提醒你,你的职业是警察。”张英在背后追着,絮絮叨叨地说道。

想说服满是质疑目光的警察没那么容易,巫茜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出示证件后通过了武警检查岗哨,自小广场进入安检楼。这是一处现代化程度相对较高的口岸管理处,证件识别、行李扫描、面部识别,和内地没有什么区别。据陆虎说,再往前还有两处人工检查站,那里的原始检查才是最凶险的,基本上能截获试图入关的大部分夹带毒品。

斗十方抬头,看了眼慈祥的眼里透着鼓励的前辈,他折起复印件,笑了笑,无语起身。

此行目的地却是与口岸检查站相连的一处无名之地,过了两层岗哨、门禁,进入一个小院子,进来时正有一辆大巴准备驶离,被滞留的人员正垂头丧气地排队上车。

“谁都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可有权利选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张英道。

“不要奇怪,这是来自全国各地被劝退的群众。部里已经连续发出中缅边境警示,克钦武装和政府军有可能在近期发生武装冲突,缅北一带经营黄赌毒骗生意的民团难以为继,正大量扩充人手,他们的首选就是欺骗境内的普通群众出境打工。今年以前,十五个口岸已经劝退了非正当理由出入缅境的人员九万余人次……这和反诈的宣传、预防一样,我们要最大限度地预防和制止犯罪的发生。”巫茜道。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斗十方几眼。不过让她失望的是,斗十方像这里出产的玉石矿一样,不管内里多么锦绣,表面上啥都看不出来。

“要是没有起码的判断和直觉,我们这警察当得就不太合格了。差不多就是真相了。我爸到去世都没有告诉我的真相,应该就是她了。他的心结可能不只我这个警察儿子,应该还有这位让他又恨又爱的女人。”斗十方拿着复印件,看着照片上梳着大辫的女人,恬静而美丽,符合他对母亲这个词曾经所有的憧憬。唯一不符的是,相见没有欢喜,会是悲剧。

又是邹喜男出声了,他问道:“咦,巫美女,这是不是就是缅甸招工那个,全招到电诈公司里来了?”

“不会,这儿不够高。”张英道,然后递给了他复印件,“还需要鉴定。”

“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看,不单是诈骗,他们还会按文化程度和家境条件分类,有的在赌场,有的在电诈。控制人员的方式也有很多,不限制于没收护照、非法拘禁,甚至强迫卖淫或者制毒、贩毒。”巫茜道。

张英轻轻地踱了过去。等她站到斗十方身边时,斗十方头也不回地问道:“您不会认为我会跳下去吧?”

这把邹喜男吓了一跳,“哎哟”的嘴形刚出来,被眼明手快的斗十方一端下巴,成了哎哟声,把舌尖咬了。他气得伸手要掐斗十方,却不料斗十方的两指戳向他的眼睛,他忙不迭地后退。斗十方轻松化解,斥道:“你不要多嘴,这才开始看,狠的还在后头。”

她心事重重地出了镇政府的民政部门办公室。门口的钱加多向她招手,她快步走上去。钱加多紧张地指指站在路边、看着河沟蹲着抽烟的斗十方,离沟很近。此情此景,连钱加多都有点担心下一刻斗十方会做傻事,毕竟这个打击搁他这种神经大条的都受不了,朝夕相处二十年的父亲是诈骗嫌疑人,谁承想辛辛苦苦找到的亲生母亲也可能是个诈骗嫌疑人,这让当反骗警察的儿子情何以堪?!

“什么狠的?”邹喜男不解,看看斗十方,又看看巫茜问,“有吗?”

“孽缘啊。”张英出神地轻叹了声。所有的犯罪剖到最后,可能都无可名状,恶之狰狞或者善之人性往往同生共长,总是让人唏嘘不已。

巫茜表情稍显尴尬,像被窥破隐私一样一摆头:“我忘了咱们小组口味重,还是直接来狠的吧。”

至于男主王育才,已经车祸身亡,按时间推算,是在丝绸诈骗案发十三个月前,张英甚至可以描摹出胡冰芳的犯罪动机:一个失去顶梁柱的家庭,遗孀能走的路无非是找份活扛着,或者找个男人依靠,她选择了前者,进城打工,可能在最拮据和窘迫的时候被斗本初拉了一把,既上了床,又上了路,一条通向诈骗的不归路,从作案后黑吃黑,对斗本初悍然下手能看得出,她虽然和斗本初姘居,却肯定没有任何感情。

她转身走去,又沿着这个像迷宫的区域步行几分钟,到了一处武警看守的滞留场所。这里身份审核很严,核实了两遍后,面无表情的武警带着这一行人进了个四面围墙的地方。

斗本初死里逃生,蓄意报复,他想出了最狠的一种,拐走了胡冰芳的儿子,而后试图把他培养成一个张口吃八方的骗子,不管将来让他们亲人成仇,还是失事入狱,都是最好的报复。只不过阴差阳错的是,他与仇人的儿子相处久了,以至于舐犊情深,放下了过往。那个儿子不但没有被他培养成骗子,反而误打误撞成了反骗的警察。

这里像医院,有各式各样的仪器,还有警服外面套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不过病房过于简陋了,几乎是大通间,一多半床上躺着病人。那些病人无一例外都是眼神呆滞、神情木然,对外界的一切几乎没有什么感知。唯一坐着的那个,工作人员在他眼前晃手指问话,而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个尘封的存档已经通过远程侦讯问过朱丰、席青山,两个人认出来,就是那位神秘的胡会计。而王育才则和斗十方太像了,两个人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即便没有科学鉴定,现在张英也能把这个碎片化的情节组织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脉络。

蓦地,有反应了,却是其中一个躺着的病人从床上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吓了离他最近的程一丁一跳。那个人卷曲着满地打滚,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闻声而来的几位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病床,推进了手术室。

男方:王育才。女方:胡冰芳。

“我的娘咧,这是咋啦?我咋看着像生化危机一样?”邹喜男浑身汗毛直竖。这大白天的情景倒比面对持枪歹徒还让人紧张。

复印机唰声闪过,张英推了钱加多一把,示意他出门和斗十方一起待着。斗十方的情绪有点乱。等这位追出去,张英拿起了复印纸看了眼,上面是结婚证的副本。

“体内藏毒,很多人由于吞服过量导致胃下垂、胃壁破裂。如果毒品包装不好,渗漏了,还可能造成生命危险。被骗出境的群众,如果连电诈也做不了,就会被安排进赌场。如果那儿的活也干不了,那些犯罪团伙会设套让他们欠上一屁债,最后的下场就是被逼用身体携毒入境……他们的黑话叫这些人为‘肉袋’,十次里哪怕成功一次,对他们而言也是暴利。至于这些被称为‘肉袋’的普通人,按《刑法》,多半会被判处十五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巫茜道。

处在审问位置的邹喜男和程一丁愣了,面对这位不知道是惊恐还是悲伤的老骗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似乎对方已经知道真相,可什么样的真相,才能让这位死不悔改的老骗子如此动容呢?

一旦被中国警方查获,除了在这里等待命运或者法律的判决没有其他可能。而不管是什么判决,恐怕都没有好结果。这是一群余生已毁、生无可恋的男女,是根本没有犯罪动机而被逼迫成为罪犯的普通人。

“你们的语气……和表情里对他似乎没有憎恶,这让我想起了我见过的一个人……一个很像王育才,我还和人讲起过,你们的人……呵呵,不会贼窝里出官差了吧?呵呵,哈哈……”杜其安奇怪地笑了,而后剧烈地咳嗽。随行的医生赶紧给他挂上呼吸机,良久,他才缓过这口气。医生却示意结束审问。可杜其安一反常态,缓过气来就补充道:“报应啊,报应,这是最恶毒的一种……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我一直称呼他叫金老板,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告诉我,他的姓氏是不是……斗?”

远道而来的几位惊愕,不,甚至是惊恐地看着那些人。人性能恶到什么程度,才能堂而皇之地把同类,甚至是同胞炮制成运毒的肉体容器,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行尸走肉?

邹喜男却不客气地道:“不能。”

够狠,狠到令人发指,狠到让观者目眦欲裂……

“找到王育才这个名字,很快就找到真相了,我交代不交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您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吗?”杜其安很客气,看来斗本初是他的一个心结。

“回顾台式诈骗祖师爷的‘创业’足迹,至今令人唏嘘。十年前,我听到固定电话、QQ甚至书信能够完成诈骗,都觉得像神话一样,不过几年时间,现在你再看,我们每年能席卷走的财富,已经把世界上数得着的犯罪帮派远远地抛在身后,就是这里延续几十年的毒品生意和我们相比也黯然失色啊,哈哈……”

程一丁和邹喜男愣了下。程一丁直接问:“说明白点,什么意思?”

龚骁龙领着石金山上楼,铁门洞开之后,里面别有洞天,窗明几净的办公环境,蓝白相间的工作格间,戴着耳麦的工作人员,隔间之间还做着隔音。如果不是知道身处战乱之地,恐怕会被当作那座城市里一个高大上的现代化公司。

“我在提醒你,该审的是他啊。如果他还没死,如果后面的事还是他做的,那他才当得上“金瘸子”这个名头,我们……离他差远了。”杜其安道。

“最早的打电话冒充公检法、冒充熟人、冒充黑社会如今已经不行了,现在行业的前三是兼职刷单、贷款诈骗和购物退款,目前看潜力更大的是短信嗅探、木马盗窃等。现在整个行业都在开发,类型大概已经有270多种,什么原油、贵金属投资、荐股、交友,等等,说不好听点啊,原来见不得光的产业现在已经变成人人向往的职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们可以怀疑太阳明天是否升起,但千万别怀疑骗子的能力,是不是啊,石哥?”龚骁龙问。

“你问我呀?”邹喜男笑道。

看着这里成规模的电信诈骗终端,石金山有点自惭形秽了。他尴尬应道:“还是老弟您这儿厉害,我们也就瞎混。”

“呵呵,我分析到的是,我们老板(斗本初)没有死,对吗?”杜其安又一次岔开了话题。

“不不不,你们可绝对不是瞎混。坦白说啊石哥,你初来乍到跟我讲冒充公检法干这单活儿,我都觉得是个笑话,可结果呢?您老可是一单成神哪……嘿,小徐。”龚骁龙叫着一个工作间的人。隔间隔音很好,敲了几次门对方才反应过来,是位留着长发的男子,摘了耳机恭身叫道:“龙哥。”

“那王育才认识吗?”程一丁突然来一句。这个猝不及防有效果了,杜其安的眉毛明显动了一下。程一丁笑了,提醒道:“你算个心理大师,应该知道瞒不住的。”

“给你们介绍一下,小徐,我的业务主管……这位是石哥,长南这单就是石哥提供的。我说小徐,这回天外有天了吧?”龚骁龙道。那位小徐大惊失色,不容分说握着石金山的手连连鞠躬:“前辈,高人风范,我们服了,我们服得五体投地,真没想到还能这么玩儿。”

“所以,我只能尴尬喽。”杜其安轻声道。可能到这份儿上除非证据确凿,否则他的话已经无法鉴别真伪,包括他自己都解释不清。

“别别,客气了,客气了。”石金山慌乱应道。

邹喜男扑哧一笑,问:“你有那玩意儿吗?”

“回头多向前辈请教,瞧瞧人家那话本,简简单单,直指人心,哪像你们,挖空心思骗几个老娘儿们,弄点钱还不够人家水房笑话你。”龚骁龙斥道。

“我要说我良心不安,你们信吗?”杜其安道。

这位小徐尴尬地笑道:“供料断炊,只能撒大网捞小鱼啊。”

再亮出来的是对杜其安外调的资料,包括那一堆捐款的签名。杜其安看到此处,难得地有了点尴尬的表情,像羞赧。邹喜男问道:“我说老杜,你杀人灭口的事说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捐款的好事,反而让你有点难堪了?”

“去吧,很快就有了。”龚骁龙拍拍小徐的肩膀,训斥里也透着欣赏。小徐恭身告辞,钻进了隔间,龚骁龙给石金山解释道:“这是个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在国内一家通信公司干过,VOIP网关就是他们搞出来的。这玩意儿相当于一个跳板,基本让那边的警察没机会追踪到电话来源在这儿。现在这个行业,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专业的、分工严密的产业集群。各个派别的绝对信任可以制造出一个又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骗局,比如肥羊的个人信息,由黑客、内鬼或者暗网提供;比如木马病毒,得找宾阳仔;比如营业执照、公户、银行卡、电话卡,就找国内的中介;洗钱嘛,也简单,最快的点卡公司三分钟就能到账。但这个产业链几个月前遭到了几乎摧毁性的打击,您知道吧?”龚骁龙问。

程一丁提醒道:“你俩走得最近,别以为我们还没掌握啊,看看这个。”

石金山对那次几乎连他也被摧毁的打击自然记忆犹新,他脱口道:“断卡。”

“朱丰都交代不出来,我怎么知道?”杜其安软软回道。

“对,这招太狠了,上下游几乎断流了……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您简直是为我们送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全行业可都盯着石哥您嗷嗷待哺啊。”龚骁龙笑着道。

交代了一番,杜其安奇也怪哉地看着两位审问的人。邹喜男问道:“不要避重就轻替人掩饰,说说那位胡会计,她真名叫什么?”

石金山动着心思,却不知龚骁龙何意。理论上龚骁龙是买方,应该嫌货压价才对,可这么说,岂不是给卖方奇货可居的机会?

更多细节交代出来了,和朱丰的口供可以相互印证。当天是杜其安和贾一文拎了两瓶酒到斗本初和胡会计姘居的房间,一起祝贺赃款到手,酒里溶了点老鼠药。那时候毕竟年轻,作案手段太低级,敬了一杯,两个人没喝,就被斗本初瞧出不对劲来了,然后杜其安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凳子把人砸翻了,然后几个人慌乱地把斗本初拿蛇皮袋裹起来,扔进了河里。

也不对,似乎在这里自己并没有议价能力。他瞄了眼龚骁龙腰上别着的锃亮枪把,心头颤了下。这帮赌、毒、诈多种经营的怪胎,并不像那种单纯的诈骗同行好相与,和他们打交道肯定得小心点。

杜其安如破风箱似的重重呼吸几声,像笑了声,然后声音空洞地道:“他都说了,基本就是实情。那凳子是我砸的,我和贾一文半夜把他抬走的,朱丰开车,然后我们在镇边把他扔河里了……”

“请,这是我的办公室。”

“说说吧,老杜,你这待遇我们都嫉妒了,好歹给点干货吧。”程一丁道。

龚骁龙拉开了临窗的一间,把尚在傻看的石金山请了进去。他又忙着冲咖啡、剪雪茄,片刻后,粗大的高希霸点好火递到了石金山手里,一杯浓浓的手磨咖啡放到了石金山面前。氤氲的香味让老石有点陶醉,仿佛回到了之前在国内时那种奢靡生活。他轻轻吐着烟圈,问道:“龙老弟,我那俩兄弟呢?”

对,杜其安从长安被押解回中州了。和别人不同的是,他是坐救护车回来的,车上还专配了昂贵的呼吸机。这个尘肺病患者,医生都下病危通知书了,可奇怪的是他生命力相当顽强,已经超过了医生对他的判断。他此时正看着处理过的审讯视频,视频看完,程一丁手里又亮着斗本初年轻时候的照片。和朱丰不同的是,这个冲击对他不大,只是让他愣了下,而且表情舒展,都有点像豁然开朗的感觉,只不过很难读懂这种人的表情语言,毕竟是个骗子,交代了一年都没几句真话的骗子。

“哦,昨晚玩到半夜,估计还搂着妞做梦呢。小伙精力旺盛啊,昨晚带走七个妞。”龚骁龙哈哈大笑道。那俩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见女人了,他手下安排的陪酒妹子,他们不客气地全收了。

此时,中州第一看守所内,邹喜男和程一丁也有点奇怪为什么把他们撤出了在办的案子,要来审一个长途解押归来的嫌疑人,而且是一个垂垂危矣的嫌疑人。

石金山干笑两声,道:“老弟费心了啊。”

处在一个角度是无法看到全局每个细节缓慢推进的。

“这事,这地方还没人敢动我的人,就那边的便衣过来,他们也只敢看看。”龚骁龙得意道,“石哥,我有个想法您给点拨点拨。”

答案只有两种,又是继续待命。络卿相长哎一声,直接瘫躺在后座上。

“什么想法?”石金山警惕,估计到正题了。

“呵,猜错了,再猜。”巫茜百无聊赖地回了句。

“您来给我搞这块生意怎么样?”龚骁龙充满期待地问。

“把你能的。”陆虎不屑地说了句,驾车,开始掉头。这时候,巫茜的电话响了,只等巫茜拿起“嗯”了几声就挂了。络卿相有点小激动地问:“啥消息,是不是有行动了?”

“我?”石金山愣了。

“说不定这次就有资格了。”络卿相神秘猜测着,“这么长时间没消息,而且命令我们原地待命,说不定正酝酿大动作呢。我有种预感啊,越有大事,上面就越讳莫如深。”

“啊,不瞒您说,这里的人您按部就班地教他们怎么干,没问题;但要创新地干一件事,就不行了。您呢,上头来的,眼光和格局都是我们不具备的,更何况您有逆风这条线,您就是到哪个公司,他也得把您当大爷供着。”龚骁龙道。

巫茜眯着眼,忿意十足地看向陆虎,撇嘴斥道:“我要有资格知道那种保密级别的信息,还至于跟你们一起跑腿啊?”

“呵呵。”石金山笑了。这恐怕是想连人带料一起留了,他摇摇头,道:“龙老弟,我干这行几十年了,老了,也累了,就想整点棺材本养老,而且呀,凭我自己的感觉,雷子里也有高人啊,以前组个局、设个盘,一般情况是吃干抹净都撤身了,雷子才能反应过来。而现在啊,你刚组好局,雷子就出现了,甚至还没组局,你这张脸搁哪儿一出现,雷子就盯上了,这行啊……”

“那地儿乱啊,当兵的能把总统给抓了……咦?巫老师,当年跨境,咱们摧毁江前胜团伙是怎么干的,那不是有先例吗?”陆虎问。

一言难尽,对于骗子的生存空间被挤压,石金山深有体会。龚骁龙劝慰道:“别介啊石哥,您眼光放长远点,骗不成中国人,咱们骗外国人啊,就算不去骗外国人,咱们可以教外国人骗外国人啊,比如让日本人骗日本人,让美国人骗美国人,那照样大有可为啊!您看看国内,那些搞P2P的,拿个直销牌照搞传销的,或者开个资金盘融资的,那什么钱宝网、云联惠、善心汇、五行币,等等,哪个不是吸金过亿?您给提供的这个思路啊,我觉得已经站在思维前沿了,再加上我们的前沿技术,我们兄弟联手,那百分百大展宏图啊。”

“快算了吧。”巫茜看着景色,随意挖苦道,“你不知道跨境执法有多难,或者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知会,或者向地方警察提供协作要求,即便没有官僚和黑幕,可能执行起来也得很长时间。现在电诈在当地都是以公司形式成立,受地方保护的。不客气地讲,可能比毒品收入还高……啧,你要说通过当地警方把人给抓回来,我真不敢期待。”

“龙兄弟,不瞒您说,您说的这些技术什么的,我还真是一头雾水,我也是借花献佛,那法子和这点肥羊信息,是别人给我的,我们呢,也就想换俩小钱,真没那么大想法,您可千万别把我高看喽。”石金山谦虚道,生怕对方误会。

“现在涨价了,偷渡价格已经飙升到1万元了,断卡行动收效还是很明显的。这里光被查封的止付公户就有三千多户,可惜隔着国境线啊,否则我们几个人就能把事办喽。”络卿相道。

“那石哥啊,您刚来时说,逆风……到底怎么样了?”龚骁龙好奇地问。

“这里边境线上千公里,最早贩毒都是马帮和背货,偷渡都不叫个事,花几百块钱,骑上摩托就把你送过去了。”陆虎道。这是刚刚打探到的消息。这不是秘密,一岸之隔的地方是个混乱之地,毒品和枪支泛滥,在电信诈骗入驻那里逃避打击之前,那里一直就以毒品闻名于世。

石金山心一抽,记忆里掠过那个夜晚,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无从知晓,可他相信,下场恐怕不会比他现在更好。他摇摇头,面无表情地道:“不知道,不过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应该换脸了。”

岸……就是不远处那个口岸,进出的人员熙熙攘攘,一岸之隔的另一方通向东南亚骗子的大本营,许多屡屡出现在反电诈公文里的地名,距离这里都不远。

对于深谙犯罪的人来说,能听懂话里的意思,在国内这是唯一能躲过无所不在的监控的最佳方式。只是这个答案让龚骁龙很失望:“我对这位前辈非常神往,只不过他在这行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以前在暗网上只要留言,基本有求必应,而且他的供料含金量很高,在上游产业领域,无人能出其右啊。”

副驾的巫茜摇下车窗举目四顾,阔叶绿树,花花绿绿不同民族服装的风情环绕着,在视线的远处就是国境线外了。自长南市沿着沈凯达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到此中断了,小组已经滞留陇北数日,每天都隔岸兴叹。

“您现在还在怀疑,我手里的料不是出自逆风?”石金山笑着问。

驶近龙川口岸联合检查楼的时候,陆虎驾车缓缓靠边停下。

“不不不,石哥,您千万别误会。”龚骁龙客气道。

边境,陇北市。

石金山干笑着呷了口咖啡,慢吞吞道:“这批信息按行话叫‘生料’,从来没有人用过,是我和一个高手耗时大半年收集的,成本都不止100万元,主要来源一部分是银行大客户的信息,另一部分是各地商务招待以及高端会所的名录。所不同的是,我们对这些信息进行了深挖,细致到住宅、车辆、银行户头、生活习惯甚至性癖好和社会关系。具体您也看过了,其实只要针对这些人的弱点设套,基本套一个准一个,在无限降低风险的同时,也无限提高了可能收益。如果不是我的团伙在荆汉出事,被警察收拾得七零八落,这事我们也就自己干了。”

后座的张英想说什么,又憋回去了。这恐怕是她最尴尬的一次寻访,而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石金山说着,龚骁龙听着,他瞟了眼桌上打印好的文字,下意识地把那份东西拿开。上面印着一个网页,正是荆汉特大假保险案的报道。那个哄传一时的诈骗案案值可能算不上顶值,但其如此胆大妄为且异想天开,实在让同行忍不住点赞。

“没啥意思,就是想找到这个胡会计的真身。”斗十方道。

“信息压缩存储在十几个云存储里,我知道其中两个的地址和密码,龙老弟如果有兴趣,我现在就可以给您,您可以验验真伪。”石金山道。他奇怪地发现龚骁龙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不过出于谨慎和礼貌,他没有打扰。

“啥意思呀?”钱加多没明白。

此时的龚骁龙确实分心了,面对的电脑屏幕上有数则信息,英文、中文繁体、马来文和泰文,那些文字传达着同一个意思,只有电诈这个行业的人能看懂:逆风回归,大量生料即将上线,欲购从速。

“民政部门?”斗十方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不过转念一想,又想通了,回头不悦地盯了张英一眼。张英笑道:“要真正认识一个嫌疑人,那你得知道她还没有嫌疑,还是普通人时的样子。但隔了这么久,恐怕找到旧识也描述不出她真正的样子了。”

信息来自暗网,地下世界的消息鲜有失误,这就有意思了。龚骁龙将目光再次投向石金山,不得不重新审视下该怎么处理这位自称是“逆风”的使者了……

张英提醒道:“二龙村不用去,已经迁村了,可以去趟民政部门碰碰运气。”

国境的另一面,整个一天大家都无所事事地参观学习,从口岸检查站到滞留人员,再到看守和监狱关押的人员,算是大开了一次眼界,不过没学到什么东西,就是窝了一肚子气回来。

“那儿不是没什么信息吗?”钱加多发牢骚道。

毒品和电诈在这里是仅次于边贸的两大产业,也是控制这个地区民地武装经费的来源。对于堂而皇之地犯罪,他们自然是放之任之,直接导致的后果是每年以数十亿计的社会财富流失,再加上那些数以万计的普通人被迫、被骗成为涉赌、涉毒、涉骗的犯罪嫌疑人。

斗十方却是不介意地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穷疯了的人没必要用什么道德标准去衡量……走吧,先去趟派出所。”

下午参观回来后,大家各回房间。作为警察,那种无能为力的郁闷很折磨人,大家都闷在房间里没有出来。一直在天将擦黑的时候,角落的一扇门打开了,斗十方轻轻从房间里出来,来回踱了几步,然后走过甬道,上了楼,敲响了总队长的房门。

“不会吧,那胡会计不是斗老爷子的相好吗?总不能……”钱加多眨巴着眼睛,下面的没敢说出来。

片刻后,门开了,总队长警惕似的把房门只开了一道缝,奇也怪哉地看着斗十方,半晌才问:“有事吗?”

说到这里,张英倾身问道:“我看了几遍视频记录,据朱丰讲,王育才是个大车司机,而朱丰其时是个修理厂的修理工,因为王育才经常送货到中州一带,他们才认识的,经常介绍配货、捎货能赚点小钱,这个应该没问题,符合二十多年前那种社会情况,但是……我直说了啊十方,你别介意。但是据他交代,他最早认识那位胡会计也是因为王育才,因为那时候跟车的就是这位胡会计……之后,也就是丝绸诈骗案发前,来招募他的也是这位胡会计。这问题就来了,假设王育才和你有血缘关系,是你父亲,那这位现在在逃的重要嫌疑人胡会计,会不会和你父亲也有什么关系?”

“有点不自量力的事,想毛遂自荐,您有兴趣吗?”斗十方笑笑。

“十有八九就是了,朱丰一眼就认出我很像他认识的一个熟人王育才,那个丢小孩的爷爷也姓王,没有这么巧。”斗十方道。

“正在研究行动方案,还没到讨论的时候,或者说,你还没资格坐在这里。不过没关系,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可以破例。”赵少刚也笑了,打着哑谜。

“别乱想,不一定是你呢。”钱加多说道。

“行动快了,就在这一两天。”斗十方道。

钱加多郁闷地看了斗十方一眼,不敢评价了。斗十方却像窥到了他的心思似的说道:“连你都无语,说明我这位悲剧的主角太令人伤感了吧?”

赵少刚被吓了一跳,皱眉问:“何以见得?”

张英解释道:“中原地带重男轻女严重,严格地讲,这里是输入地,而不是输出地。我查过档案,中原市警方二十多年来累计抓获的贩卖人口嫌疑人有423名,有八成是把人口卖到这儿,所以打拐里最重要的一项是解救被拐妇女和儿童……像十方这样被拐走的,在这里还真不多见。当地派出所里时间符合的报案只有一起,报案人李王梅说孙子走失,但可惜的是该报案人已经死亡,而且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当地派出所给我们反馈的消息是,董龙湾镇辖区四乡29个村,撤乡并镇时户口迁移比较频繁。这个李王梅不是镇上的人,而是距本镇17公里的二龙村的村民,孙子是在镇集市上走丢的,之后那老两口就一直在寻亲,直到去世……对了,她老伴叫王文革,后来神经有点不正常,在李王梅去世前也走丢了。”

“下车伊始就制造仇恨,现在把大家搞得疾恶如仇的,不是行动,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用意。”斗十方道。

“反的?”钱加多不解。

从这些就猜到了要行动,不得不说面前这位比其他人敏锐得多。赵少刚笑笑道:“嗯,没错,但这些差不多都猜得出来,算不上秘密。”

“就现在也照样有的。但他这个是反的。”张英道。

“那么诱捕是不是秘密?”斗十方直接道。

钱加多又说了:“别看了,你被拐走的时候顶多3岁多,那年代又没监控啥的,估计给根棒棒糖就被哄走了……哎!张姐,我就听说拐卖妇女严重,那年代拐小孩也很严重?”

赵少刚一皱眉头,摇头道:“错。”

钱加多发问了。驶出高速后,他停下车来,点着手机找导航地图。斗十方缓缓摇下车窗,看着一马平川的视线里不远处的城镇,无法倾诉那种故乡就在眼前,而自己没有一点记忆的心情。

“错不了。一个手里掌握着民团武装的嫌疑人,一个我们并不掌握情况的地区,不可能是正面抓捕。即便明面上控制这里的民地武装同意,暗地里也一定会通风报信,这儿绝对是个兵匪一家的天下,否则就不会有十万电诈分子都往这里汇集了。”斗十方道。

“嘿,快到了……我说,你俩不能一个嘴不停,一个不吭声啊,先去哪儿?”

“但还是不对。这些人富甲一方,又拥兵自重,我们又能拿出什么香饵诱他上钩呢?”赵少刚道。

很难想象这位人称张姐的功勋警察,整个一邻居大婶的模样,不但贪嘴爱吃零食,而且说话絮絮叨叨,经常来来回回自言自语,从十九岭村、西沟乡一直到董龙湾这儿,钱加多都快憋不住了。

斗十方想了想,直接道:“有一个诱饵,逆风。”

视线里出现距离董龙湾镇高速出口还有2公里的标志时,钱加多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副驾上的斗十方,他正在发呆。说不清是近乡情怯还是寻亲心切,这几天斗十方总是莫名发呆。后面坐着的张英正在看当时审问朱丰的视频,这是本次出行邀到的“客卿”。这位在追逃领域颇有建树的女警察不止一次追到了逃亡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嫌疑人,对各种反侦查隐匿身份的难题经验丰富。

这是一个有魔力的字眼,即便所代表的人已经服法,此时仍然具有说服总队长的魔力。赵少刚侧身开了门,道:“进来吧。”

新案难解,旧缘难分

屋中央坐着俞骏和巫茜,都笑着看着他,就像在等他一样。斗十方进去后,门被轻轻地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