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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连破奇案剑指逆风

“哼,扯淡,他们解决不了的事,不还得求咱们出马?长安就捡了咱们个现成便宜,我觉得咱们这活儿干得不对啊,怎么老是咱们娶媳妇,别人进洞房?好容易端个窝点,回头又成各单位的案子了,我倒没啥,就是可怜斗哥,被狗白咬了,连工伤都没法算呀。”有个男声在嗤笑。

“别光看脸蛋,脸大着呢。那不是长安那两位吗?警衔亮出来吓死你。”一男声。

“哟,多多现在有集体主义精神了啊,不容易啊,是不是啊同志们?”

又一男声说了:“那妞也漂亮,就是个子矮了点,否则能和咱们组长分数持平。”

“真不容易啊。我证明,你们绝对看错多多了,下午这家伙拎条板凳腿打架,甭提多利索了,五个有四个是他放倒的,是不是啊娜娜?”

“哎呀,都破相了,不好意思撩帅哥了。”女声道。

“就是,我都受伤了,他一点儿事没有。”

一阵放肆的笑声。有人问:“娜姐,那你咋没扑呢?”

“哈哈哈……你们正式警察太过分了,打了人还硬安到我头上?哈哈哈……不过我也确实挺神勇的,不是我吹啊,我几个堂姐一有事了,一准叫上我,打架赢多输少,吵架更厉害,我从来就没输过。今天嫌疑人是男的,要是老娘儿们,都不用动手,我直接骂都骂哭她们。”

敢情还有位女的,而且在喝酒。他们要扭头走时,却听那女声说了:“要接待的人啊,咱们今天见了,记得不?跟俞主任去现场那俩,一男一女,男的长得老帅了,看得我想扑上去。”

哈哈……笑声此起彼伏,那间宿舍热闹非凡,而走廊里的两位已经出去了。

“哟,这话说得对,得干一杯。娜姐,来,干一杯!”

周修文前行着一言未发。

“哈,对咱们来说,那还叫大案。”

后面跟着的巫茜心里又气又好笑,她眼神复杂地回看了一眼那间宿舍的窗户,心里有点儿失落地道了句:

“这个窝点肯定要牵出大案来了。”

恐怕这个小组在周组长那里,要PASS了……

“哎哟,天地良心啊,主任安排我把会议室打扫好,布置好,还把投影仪都重装上。你问问陆虎,是不是啊陆虎……好像接待谁呢,结果你们一家伙捅得全乱套了,没看今天全员加班了?”

举报热线电话:××××××××,注:知情群众可就近到各派出所报案。

又一个男声:“大邹你别献殷勤啊,不跟我们去,打小算盘,把自个儿算住了吧?立功没你的份啊。”

新闻末尾,显示着提醒字幕,节目完了字幕还在电视屏幕上。看着电视机的这位“群众”目瞪口呆,其人矮胖,坐在沙发上像一坨健身球——不,加上锃亮的秃顶像两个球。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就着衣袖擦擦脑门上的汗,然后惊慌失措地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这下全完了……”

“滚,老子屁股疼!”斗十方的声音。

可能没人会想到,此人恰是开健身房,收了费赖账的石金山石老板。敢情他还是多种经营者呢,没想到生意连连出事,这打击简直叫痛不欲生啊。

两个人尴尬地互视着,那唱腔中还带着男人的笑声,方言俚语小污调子,听得巫茜不自然地抓挠腮边了。声音蓦地小了,他们听到了一个男声:“十方,你不是最爱听这小调吗?我们招募你的时候,你还在夜场驻唱呢……受伤了兄弟们来安慰你啊,来,给兄弟们笑一个。”

“石叔,没事,什么完了啊?”

小奴我听此说,气滴我直跺脚,叫一声小秃子你快别说,再说气死我。黄牛做你滴妻呀,毛驴当老婆,搂着老母猪给你暖被窝,再给你下上一大窝。

旁侧一个獐头鼠目、形容猥琐的男子,赫然是消失数月的傻雕。此时他摇身一变,已经西装革履了,只不过再好的装扮都掩饰不住这股子天生的坏人气质。

二呀二更里呀,狗叫半夜多,叫一声小娘子你听我把话说,别看我毛少我家产多。黄牛喂一对呀,毛驴喂两个,圈里的老母猪下了一大窝,房后还有一群鸡鸭鹅。

“狗东西!”石老板上前几步,揪着王雕的衣领子,愤愤骂着,“半亩地那点是你这家伙找的。”

这厮太莽撞,小奴实在不能让,一见秃脑瓜,气滴俺脸发黄,叫一声小秃子你丧尽天良,骗俺跟你拜花堂。晚上咋睡觉啊,把俺吓一跳,一不像葫芦二不像瓢,好像牛蛋没长毛。

“那不是您也同意的?经营我都没露过面,怨不到我头上啊……石叔,您也是老江湖了,干咱们这行,就跟当婊子一样,得时刻做好被人凌虐的准备啊。”王雕很有自觉地道。

一呀一更里呀,月儿亮堂堂,小秃子我娶媳妇喜气洋洋,用眼往里瞅呀,瞅见了美娇娘,花枝招展地她坐大床上,上前抱着俺的美娇娘。

不说还好,这话气得石老板直翻白眼,还没开口。王雕又抢白了:“您过得太安逸了不经事,这多大的事啊,房是租的,人是雇的,您更没露面,即便抓着我,您还不知道我的信誉?进去过七八十来回了,谁也没咬过。”

两个人踱向后院,宿舍楼很好找,就在眼前。警务单位这里可不设门禁,两个人直接进楼了。上楼的方向标着女警区,男警就在一层。看来,这个以宣传和网络监控为主的单位,也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至于去的方向根本不用找,站在楼口就能听到阴阳怪调的唱腔。两个人驻足细听,那唱腔听着听着就不对味了:

“不是。”石老板气得一放傻雕,怒道,“老子心疼钱哪,几千箱货,那可都是钱哪,早知道多分几处……哦哟哟,这比掉肉还疼啊。”

“好吧,您是头儿,听您的。”巫茜摊手道。

石老板捶胸顿足,敢情是损失的钱让他痛不欲生了。这个王雕就没办法了,只能苦着脸瞅着他,等石老板缓过这股子劲来,才提醒着:“别光顾心疼,该擦屁股了,知道您的就我和周扒皮,我准备把他带走躲躲风头。您这头得停了,啥也甭干,出去溜达溜达。过了这段风声再回来。”

“脱了这身官衣才见个性,穿着都一样。”周修文道。

“唉……”石老板想想,只能如此了,他颓然地坐回到沙发上,抚着额头道,“他妈的流年不利啊,开个健身房收个智商税,差点被雷子咬住;妈的弄点保健品,还直接被抄老窝了……这咋故意跟我过不去呢,半亩地那村里,几乎就没真货,都是假冒伪劣。有道是不患贫而患不均,凭啥光抓我不抓他们啊。”

“这个合适吗?”巫茜不确定。

王雕解释道:“那不一样,人家三块卖五块,都知道假的。咱们三五块得卖好几百,再说了,东北招的这拨人也忒过分了,逮着个好忽悠的就往死里薅,有的一个人就薅人家十几万,那能不出事吗?咱过去这明四暗四八大门,讲究行行有门,门门有道……咱们做得过了啊。”

两个人亮着证件进了经侦总下属的这个单位,沿着办公楼走了一圈。楼里确实在加班。这里的信息监控是七乘二十四小时制,再加上这个突发案情,估计要忙活一段时间了,而且这里的科技化程度很高,进不了核心办公区域。巫茜联系了向小园,向小园给了个远程授权,直接扫码就进去了,不过千篇一律的电脑、监控、数据分析台,在这两位大家眼里已经没有什么新奇。两个人走马观花看过之后,从办公楼出来,驻足片刻。周修文犹豫道:“有兴趣去看一下他们宿舍吗?”

“妈的,轮得着你教训我?”石老板怒道。

这不,委婉的提示又起反作用了,周修文谈兴已无,保持他的沉默肃穆了。

王雕尴尬了,弱弱地说:“叔,我哪敢教训您,就是提醒下,朱叔一个人出走,折在海外。杜叔现在也不知道咋样了,破财消灾,只要人没事,就不是什么大事。”

“第六感,也许确实高抬,但能引起您如此强烈负面情绪的人,我觉得值得我高抬。”巫茜开了个玩笑。不过她也实在搞不明白,周组长为什么就处处看斗十方不顺眼。

一提到这个,石金山黯然了,又是长长一叹,郁闷地思忖良久未语。王雕提醒该走了,他才摆摆手送客。王雕刚退出掩门,还没走,就听到了屋里乒乒乓乓摔家伙什的声音,看来这趟损失确实不小,估计石老板这口气得消化一段时间。

“你太高抬他了。”周修文语气里有几分不屑。

其实有啥想不开的?从派出所到拘留所到看守所直到监狱,已经住遍的王雕对此很是不屑。和别人比,石老板算得上成功人士,有房有车有老婆,车和老婆都不止一个,就这处住宅在中州怎么着也得百十来万啊,搞保健品顶多折了点利润,没伤着本金都这么想不开,真是的。

“黑客的精神实质,其实就是诈骗,社会工程学表现得尤为明显,逆风的主要活动领域,也就是电信诈骗。我们需要的是和骗子思维同步的人,即便找不到人,也应该能为我们指明方向。”巫茜道。

他警惕地出了门,拐出胡同,钻进了一辆厢式面包,上车即走。开车的赫然是和他一起溜走的包神星,后面黑洞洞的车厢里,塞着已经吓破胆的大丫、二丫,以及周鹏。这位“周总”身世几不可考,反正王雕认识他时,他就是道上有名的皮溜子,就是那类跟着哪一类骗子都能搭伙的,人送外号“周扒皮”,那意思是,再穷的被骗目标,他都能扒下层皮来。

“有,还真有,但问题太多啊。我们追的是一个虚拟世界的高手,这个人连电脑都用不利索,你从代码里找到的线索,我觉得就是解释他也听不懂。”周修文道。

不过今天他被吓得不轻,要是提上一盒两盒被逮着,那顶多胡搅混赖被派出所教育一通,再不济拘留几天也放了,可今天是老窝被抄了,这有多大罪名,想想都怵。车一开动,周鹏小心翼翼地问:“傻雕,这事有多大?”

“呵呵,是啊。”巫茜按捺不住笑了。第二次见面,和头一回反差太大,她还没有消化掉。

“你穷得脑门毛都没几根,能有多大事?”王雕斥了句。

“你说的是被狗咬的那位?”周修文问,语气怪怪的。

周鹏不乐意了,一捋半秃脑袋道:“这和我脑上的毛有啥关系?房可是我租的,回头不会找我的事吧?”

巫茜追着问:“组长,您是对这个中心有兴趣?还是对这个人有兴趣?”

“啧,当马仔得有马仔的自觉。老板出门你拎包,对吧?”

“进去看看。”周修文直接抬步了。

“对。”

“肯定还在加班。”巫茜道,又补充道,“我们这个职业,从上到下都一样。”

“那老板犯事你扛包,对吧?”

“中州警方处理得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在现在这种舆情下,群众会一边倒地支持,都对这些人恨得牙痒痒。基层警方是苦于案值太小,报案追查都不能及时跟上,现在好了,一个窝点会牵扯出大量的嫌疑人、赃款、渠道信息,完全能够借此把类似犯罪势头给打下去。”周修文点赞了句,不过他对这类案情却是兴趣不高,点评末了,百无聊赖地装回了手机,眼光看向了反诈骗中心的方向。

“我去。”

新闻播报近尾声,周修文关了视频,他和巫茜此时已经踱步到了离反诈骗中心不远的地方。这个突发的案情打乱了他们的安排,市局有临时紧急会议,省厅也就此事在开会讨论,他们只能暂且坐着冷板凳了。

“该来的逃不掉,别瞎操心,我们换个城市玩几天。大丫、二丫,都出过国了,还这么没出息。”

“……目前警方已经公布举报电话,向全社会征集线索。同时呢,我也提醒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针对老年人的保健品诈骗犯罪现象,在我市时有发生。如果您家里有老人,一定多回家看看,多和老人沟通,我们多一份孝心,可能骗子就少一次机会……”

“没有没有,雕哥,我叫赵成功。”

可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俞骏和向小园怎么一点儿激动的感觉都没有呢?

“嗯,我知道啊,还是大丫好听。二丫,你怕了?”

掌声,这是布置任务的前奏,副局长接话了,敢情此次一反常态选择公开警情,为的就是接下来的任务:要开展以各分局为中心,各派出所为前站,各经侦、刑侦为依托,以“打团伙、挖窝点、断财源”为中心,全方位发动群众积极参与的大行动,主题叫:净化城市空间,打击保健诈骗!

“我怕啥……有雕哥您当主心骨呢,要不是您提携,我们还在长安流浪呢……哎,对了,雕哥,我们碰见斗哥了。”

“大家想一想,如果他们还在原单位,一定泯然众人矣,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可为什么会出来这个‘橘生淮北则为枳’的情况呢?我觉得主要还在思想上。不要觉得小案小事不起眼,嫌麻烦扔到一边,小事堆起来就成大案了。十几年前,我听说个电话诈骗,骗了谁多少钱,还觉得新鲜呢,发展十几年看看成什么情况了,电信诈骗直接成犯罪领域发案率最高的一类了……保健品诈骗也是这样,别觉得骗个老头、老太太是小事,一家骗几百几千,全市多少老人呢?这种关乎群众利益、关乎我们执法形象的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要求啊,大家打起一百分的精神来,以本案为契机,把全市类似的丑恶现象来一次大扫除。”

“哪个哥?”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这话锋一转,进主题了,就听领导讲道:

“斗什么方,就是在长甸逃跑被打得老惨的那个。今天碰见我们了,妈的又抢了我们二百块钱。”

“运气也是一种实力的表现。”陈局长不吝赞美言辞,直言道,“差不多一年前,我就是在这个会议室给你们布置的任务,当时都觉得难如登天,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嘛,八大骗的首犯杜其安落网,逆风的地下黑产你们端掉他一个窝点,长安虚拟传销诈骗案涉案二百余嫌疑人……战果累累啊。你们反诈骗中心这个X小组啊,声名鹊起啊,不止一家兄弟单位想淘我点信息,我都为了保持神秘感没告诉他们……其实没什么神秘,就是我们各单位抽调的小警员。”

“别招惹那孙子,难缠呢。咱们吃饭凭的是脖子上这颗头,可不是拳头,那种人少来往,长安那事儿,你们还没长记性?费老板牛吧?进去了;飞哥够牛吧?折了;蜻蜓那夜总会牛吧?全端了……干咱们这行得低调,闷声发财才是王道。”

这时候向小园也有点儿脸红地看了俞骏一眼。还好,主任毕竟是主任,脸皮较厚,他见无人发言,谦虚了句道:“陈局,我们其实没有那么优秀,这里面确实也有运气的成分。我们小组里有一位特殊人物,曾经在诈骗团伙待过,恰巧这个搞保健品诈骗的他认识,于是顺藤摸瓜,连他也没想到,能逮到这么大一条鱼。”

王雕训着话,看氛围似乎已经成了这拨人的领队。说到这儿周鹏就纳闷了,小声道:“咱们够低调了啊,就这都出事。”

有一家太优秀,就显得其他人太落后,与会的有不少当时提问题的,都羞愧地低下了头,相比之下,自己确实有点儿那个了啊。

“多大事啊?货哪儿来的,你不知道;钱怎么走的,你更不知道。上门骗老头老太太掏钱,和你也没关系,你顶多就是别人雇着讲了讲课,东西都是免费发的,有多大事?”王雕轻描淡写,把周扒皮的罪责给轻飘飘地解释了。

众笑,这个开场说的就是会议的主题了,陈局长却没有直入主题,而是思忖道:“如果记得不错的话,上次开会部署夏季治安防范,各分局、支队,包括直属,给我扔回来一堆麻烦案子啊,一个‘仙人跳’案,拖了八个月;几起预付费调解,两个月解决不了,从调解到仲裁,又回到调解上,这么点小事,占用了大量警务资源不说,还放到办公会上;还有一个就是今天了,各派出所、分局辖区屡屡发生保健品骗老头、老太太的案子,翻来覆去是死活解决不了,甚至还有我们民警的家属给骗子交学费……当时大家说的是难如登天,现在,反诈骗中心刚结束股票配资诈骗案,用了五天时间,来了个快刀斩乱麻……你们,谁还有意见提提?”

“对呀?!还是傻雕里头住的时间长,有见识。”周扒皮夸赞了句,听得王雕直牙酸。前头开车的包神星哧哧直笑。

“大快人心啊,我们需要这么一个有代表性的事件来彰显一下我们反诈骗的决心和力度。看网上的舆情,一边倒地支持我们警方啊。”副局长笑道,然后自谦了句,“下午我替你们发言了啊,虽然有点儿脸红,可脸上也有光啊。”

一说开了,他们的心就松了。等车驶出市区,上了环城高速,全车人就整个放松了。借着夜幕的掩护,这群保健诈骗的始作俑者集体出逃了,很快把留下他们罪恶的城市远远地甩在身后……

市局五楼会议室里,陈颢元局长摁着遥控器,似乎就等着这条新闻播报,播报到警方发言人,他摁了暂停,然后笑吟吟地看着与会人员。这是各分局长、各支队长参与的临时紧急会议,难得有这么一次气氛颇好的大会,局长笑容所向的是坐在中间的俞骏和向小园。那位在新闻里发言的副局长带头鼓起掌来。这场合让向小园、俞骏莫名地有点儿激动,两个人站起来,向领导和同事敬了一个礼。

小案大恶,姑息必错

“……现在播报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下午,我市警方成功打掉了隐藏在我市半亩地社区城中村的一个制贩假冒保健品窝点,现场抓获涉案嫌疑人五名,起获各类假冒保健品两千八百余件,涉案金额两千余万元。本台记者就此事采访了警方发言人……”

半亩地社区案发后23小时,差不多整整一天的时间,张英才走出了实验室。一个团队忙乎了一天一夜,密封的实验室里弥漫着难以描述的刺鼻味道,这是分析成分用多种化学方式的后遗症。她走出门摘下口罩时,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几乎让她有点儿眩晕的感觉。

有人欢喜,有人失望

一纸实验报告递给了在场等候已久的市局来人。那人看了眼,然后直接说:“看不懂。”

不爽,非常不爽。程一丁边吃边笑,想想今天的疯劲,一点儿也不后怕,就是有点儿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俩疯货了……

同行的几位哄地笑了。张英对这些大老粗爷们儿报以理解的一笑,解释道:“你们提供的样品,我的小组做了十次实验,结果可以认定其中的一类成分,就这个,格列本脲,这是个降糖西药成分。”

他笑着解释着,一瘸一拐走向打饭的窗口,几位同事兴奋地抢着给英雄打饭端汤,还有几位特八卦的女警围着问长问短。哦哟,以斗十方为中心把全局的注意力可都吸引完了,钱加多可被冷落了,还好有程一丁关心,坐在他旁边看着钱加多气不打一处来,报复性地往嘴里塞吃的,边吃还边翻白眼剜抢走他风头的斗十方,诅咒道:“他有啥了不起的,咱们抓到人的没人关心,这被狗咬了的还这么嘚瑟。”

“也就是说,那些保健品非法添加了西药成分?”来人问。

斗十方回头看了眼满脸沧桑、未老先衰的程哥。这位处处透着生活不如意表象的程哥向来话不多,即便是丧气话,也透着善意和关切。斗十方揽着他,重重拍拍他的肩膀附耳道:“你不就是十年后的我?不照样豪气干云冲在最前?我没有多高尚,只是非常恨卖假药假保健品的,在骗子群体里,他们这些人都是败类,我爸就被坑过,所以我今天特别冲动……以后不会了啊。”

“对,不光格列本脲,肯定还有其他成分,你闻闻这味道就知道了。我们这儿不具备检测微量的能力,更详细的报告还得再等等。”张英道。

“再过十年你还有今天的豪气,我就赞同你。”程一丁笑道。

有人开骂了:“这群孙子真缺德啊。怪不得那些老年受害人一直说这保健品有疗效,这哪是保健,简直是投毒啊。”

“有些事,总还是值得去做的。”斗十方靠着程一丁,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也对,非法添加西药成分未经科学配比,在我国是明令禁止的。比如这种,可能导致低血糖,损害肝、肾功能等,算不上投毒,也算得上在食品中非法添加有毒有害物质……张副局,咱们哪个队立功了?据说窝点查抄到了几千箱,我看新闻了,这要流到市面上,可得坑不少人呢。”张英道。

不知道谁开始鼓掌了,一开始是稀拉的掌声,慢慢有人跟上了。很快其他人都放下碗筷,收起了刹那的失神,使劲地拍着手欢迎着归来的同事。一时掌声如雷,久久不息。

“反诈骗中心那个牛×小组呗,嘿,我们走了,局长等着这份报告呢……哦对了,有两位同行通过厅里要见你,招呼一下。”这位副局长道。

他俩搀着步履蹒跚的斗十方进了食堂。一大半警员都在,可能刚刚还讨论着今天X小组的惊艳表现,这三位一出场,登时鸦雀无声了。即便没注意到的也被同事捅捅胳膊肘,示意往门的方向看。这三位灰头土脸神情委顿的,却让他们的眼里蓄上了热切的光芒。

他们说完匆匆离开,张英这才发现有两位穿便装的站在门口,似乎等很久了。上前握手介绍,一位巫茜,一位周修文,两位的年龄让张英有点儿忽视,等证件一递,吓了张英一跳:“总局的同志,首都来的,请请,那是上级领导了……哟,这姑娘真漂亮,我在您这么大时,还是刑警队的见习警员呢。”

“哎呀,悠着点吧,拼命拼命,拼的是别人的功,自己的命,差不多就行了。”程一丁喃喃道,这句拖后腿的话似乎不太对,可却也挑不出错在哪儿。

“张姐,甭客气,论经验我们都是学生,是来向您请教来了。”巫茜落落大方道。

斗十方难堪地道:“程哥,你别跟他们学坏了啊,不能往战友伤口上撒盐啊。”

两个人被请进了办公室。一杯水方倒上,周修文开口道:“那张姐我就开门见山了。”

“我觉得就真疫苗也治不了你的疯狂,呵呵。”程一丁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想想今天,还真是够疯的。

“好,我这儿也忙,半亩地社区这个案把好多旧案都勾起来了,需要提供技术支撑的单位很多。”张英道。

“本来还行,打完疫苗更疼了。反骗已经落下心理阴影了,这疫苗不会是假的吧?”斗十方一瘸一拐,愤愤道。

“不耽误您太多时间,我大致说一下情况。”周修文开口了,巫茜掏出平板,就听周修文解释,“是这样,去冬在长安发生过一起案子,我们警方突袭一个犯罪现场,其中一名重嫌疑人脱逃,后经对犯罪现场的其他嫌疑人询问,以及恢复画像,确定了此人是一个曾经受过刑事处罚的人。当我们调阅此人的档案时,却出怪事了。”

心潮澎湃的时刻总是那么短暂,远远比不上伤痛的绵延,老程和多多陪着斗十方去了医院,不行,处理不了。他们回头又赶紧去疾控中心专门提供狂犬疫苗的单位,等处理完伤口已经是下班时分了。驾车回到单位,钱加多开门,小心翼翼地搀着斗十方下车,看斗十方龇牙咧嘴的,风凉话依旧:“至于吗,哥哥,这咋还走不动路了?”

巫茜适时把这个保密案情截取了片段递给张英,是现场采取指模、手模,以及警务档案提供的更清晰、完整的手模。问题就直观地在眼前了,对不上号。

这一句让向小园心里暖暖的,后座两位互相侧目了一眼,都觉得这位主任名不虚传,最起码这个时候先想到的是属下就难能可贵。

“意思是,通过询问和恢复肖像确定是这个人,但比对指纹手模,又不是这个人。是这样吗?”张英问。

终于甩了个大大的脸子,俞骏带人直接离场了,分局长奔上来都没留住。俞骏上车只说了一句:“去医院。”

“对。”巫茜点头道,对专业领域的人,不用太多解释。

后来的这几位不禁莞尔。向小园看了看娜日丽额头的伤,幸好不深,干脆把娜日丽也送去了医院包扎。这头安顿未完,那头分局的就循着找上俞骏了,要让中心参案警员给个笔录。辖区管制的原则,这种案发后续的处理分局肯定要抢到手。俞骏怒道:“让你们分局长跟我说。二十分钟前我通知他出警,他还在犹豫推诿,逼得我们中心警员不得已亲身犯险,你们可好意思还跟我来说……回市局说。”

两个人不说话了。张英拿着平板仔细看了两分钟。等她抬起头来,发现那两个人期待地看着自己。她笑了,很无奈地道:“这个难题难住一个刑警队的人说得通,不至于难住你们两位国办来的啊。”

两个人得令,一左一右搀着不情愿的斗十方离开。钱加多还在说风凉话,就听他说:“哎哟,哥呀,你这负伤太不值了。被坏人打伤了吧好说,被恶狗咬了咋通报嘉奖?这明显是你人品有问题。”斗十方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直接卡着钱加多的脖子出门了。

“我们就是想验证一下。”周修文道。

程一丁、娜日丽憋不住了,捂着嘴哧哧笑。斗十方咬牙切齿,却捂着屁股不好意思动。俞骏上前一扳斗十方身子,一看,臀部血淋淋的,他回头吼着:“狗咬了还不赶紧去医院?顾得上开玩笑啊?快去,打个狂犬疫苗,多多,老程……和他一起去。”

“那我的答案不会有新鲜的,指纹,也叫掌印,即是表皮上突起的纹线,由于人的指纹是遗传与环境共同作用的,指纹重复率极小,大约一百五十亿分之一,故其称为“人体身份证”,但在现在的科技条件下,改变它不是不可能的,植皮或者深达基底层的损伤完全可以做到改变掌印,看你们采集的这个掌印,纹理混乱,裁接明显,如果不是P的图,那肯定是做过手术了。”张英侃侃道。

“他倒不怕您训,怕那个。”钱加多示意着院子里被拴住的两条狗,然后爆料道,“他被那只母狗咬了,就那只,长得细腰翘臀那只。”

她说完了,看着两位来人。两个人的眼光有点儿见猎心喜,就在张英不明白什么意思时,巫茜起身去关门,然后周修文客气地道:“那我们在找这个人,您有什么建议?”

“怎么了?”俞骏不明所以。

“没有。”张英给了个更意外的答案,直言道,“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这个手术难度不大。如果他把手术做到脸上,就更没机会了。假如你们没有掌握对方DNA的话,即便他站在您二位面前,您也认不出来。”

“主任您误会了。”钱加多凑上来道。

搞技术的人说话都直接,特别涉及专业领域,这个本该让对方失望的回答却意外地让周修文又一次笑了。张英好奇地问:“我有点儿看不懂二位的来意了。”

本来是一肚子火气,可看这架势又逮对了,气就消了一半,等找到自己的队伍,俞骏那股子气一点儿都没了。程一丁挂了只熊猫眼;娜日丽额头给开了条血槽;斗十方还好,苦着脸靠墙而立。俞骏满脸堆笑道:“还真逮了条大鱼,真给俞主任好看了啊……嘿,哭丧着脸干什么?又逮着死耗子了,我敢训你?”

“所以,还得耽误您一点儿时间,有个案子您一定会有兴趣的。”周修文说着,把自己带着的电子档案排到了张英面前。

派出所闻风而至。分局一直犹豫着不敢出警,这倒好,不用犹豫了,扔下电话直接来了,他们几乎是和俞骏一行同时到的,社区那条进村路没多大会儿就被警车挤满了。俞骏刚跳下车的时候,连市局的也来了,听闻端了个保健品制贩特大窝点,一位副局长兴冲冲赶来了。

这么不远千里找人帮忙,肯定不是容易的事,可只要是警察,也肯定按捺不住对案子好奇的驱使。张英几乎没有考虑,直接就翻开了……

可这真让人纳闷呢,就贩个假保健品,至于这么拼吗?等上楼一看景况傻眼了,整齐码着成件的各色保健品,包装箱、标识、灌装机、打粉机等等一应俱全,产品从龙参、虎骨以及深海鱼油等等一应俱全。挨墙蹲了一排五个被擒的人员,就这还跑了俩。惊讶不已的110警员赶紧上报分局,这窝点大了去了。

正邪之间较量是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你一文明执法,烂人一定无比嚣张;等你亮剑出鞘,烂人立马变成包。

一切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最先到的是110,先以为真是打架,还呵斥了灰头土脸一屁股血的斗十方几句,后一听是同行,一查证件,再一看满院的保健品,就这脏不啦唧、臭不啦唧的地方,肯定和高大上的制药企业没几毛钱关系,除了造假不会有别的。

对涉嫌保健品诈骗的人员梳理自案发当晚就开始了。先期是窝点被捕的五人交代,一交代逮了一串拉货的;后是各分局、派出所留有类似前科案底的传唤,你交代他,他交代你,来回串着又多了几个大串。到次日检测出非法添加西药成分,这性质可就更恶劣了。也恰恰这种更重的刑责,把这一干平时小区里活跃的推销员压垮了,能交代的,不能交代的,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撂出来了,只盼着赶紧择清自己。于是出现了一个久违的奇观,全市二十九个派出所,无论大小,一律人满为患。真是不看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靠推销这种假冒伪劣保健品为生的,居然刨出了数百人。

两条狗狂吠不止,三楼打斗未停,这一家的乱起惹得邻里迅速鸡犬不宁了。看那条狗被斗十方制服了,钱加多热血喷涌,手痒心痒地抄起地上扔的凳子,颠儿颠儿地追上楼加入战团了……

反诈骗中心遵照市局和总队指示负责本案的数据支撑,全中心连轴转,各所传唤、拘留回来的嫌疑人建档分类,这几百人的经济往来要梳理出有价值的线索,还有这些人的暂住地,要指挥外勤进行搜查以及取证,烦琐的工作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涉案嫌疑人摸了个七七八八,才有时间喘过这口气来。

娜日丽和程一丁这一刻做了决定,两个人真冲进楼里。一上二层,一上三层。程一丁在窗口摁住了一个想跳窗的,三楼乒乒乓乓干上了。报警的钱加多眼瞅着,咣的一声一个大凳子就飞出来了,他急得躲过一边在电话里吼着:“快快,打群架了……救护车警车一起来,有人受伤了……什么伤?我不知道,好多血,好像是枪伤……我叫什么?我叫钱加多,反诈骗中心警员,我能报假警?快来啊………”

这天上午,连夜加班就窝在办公室休息的俞骏刚眯了会儿,又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叫醒了。他一看是谢副厅的电话赶紧接起来,再一听谢副厅要来了,匆匆擦了把脸往楼下跑。半路向小园抱着一摞资料,被他嚷着赶紧收拾一下,领导要来。

斗十方已经解下裤带顺势把狗脖子拴住了,摸屁股一手血,龇牙咧嘴地说道。

“什么事啊?这头忙不过来。”向小园道。

“别管我,妈的!”

“我估计是国办那俩的事,哎呀都没顾上。”俞骏说着跑了。

“十方……”

向小园一撇嘴,这可怠慢了,赶紧噔噔往小组办公室跑。不一会儿,接讯赶到俞主任办公室,敲门而入时,谢副厅已经坐在俞主任的位置,像无事闲逛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两位。

“啊!”

“谢副厅,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会也和陈局他们一样想给我当红娘吧?”俞骏紧张道,离异之后,这事已经提到日程上了。向小园掩嘴一笑。谢经纬咧着嘴一脸不屑,道:“别说,还真有打听这事的,我一口回绝了,你这不修边幅的,隔着老远就一股烟味,相也相不中,我当红娘不落埋怨吗?”

“看住他!”

向小园又笑了。俞骏却是高兴道:“谢谢领导。我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实在没心情谈这个。”

“啊!”

“理解,别人找对象得靠眼光,你要找对象,我估计得靠对方眼瞎。我才懒得掺和这事呢。”谢副厅笑道。向小园再笑。这回可把俞骏笑尴尬了,愤愤道:“有这么可笑吗?”

“快报警!”娜日丽喊了声。

“嗯,不可笑,不过谢副厅的评价非常精准。”向小园道。

“啊——”货堆上的斗十方在吼。钱加多一看吓得张大嘴了。那狗一点儿也不客气,结结实实地咬在斗十方屁股上了。斗十方靠着墙想翻过去,最后一刻还是被狗追上了。

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让气氛轻松了几分。向小园方要倒水。谢经纬拦道:“不用麻烦,我过来唠几句就走,我问个事……你们,是不是惹着国办那两位来人了?”

“啊——有人跳窗跑了。”钱加多听到侧面窗户响,吼起来了。

哟?!向小园和俞骏互视一眼,都摇头。俞骏道:“就没顾得上见面,昨天他们到市局了,哎呀,这个保健品案谁知道滚这么大雪球,一下子把我们的精力抽空,都连轴转,门都没出。”

晚了,门一拉,一只黄狗扑出来了。娜日丽一闪身,狗扑空了,汪汪一嘶吼,一转身又要扑,对战经验丰富的娜日丽可没对狗经验,一下子愣在当地了。斗十方急得抄起口服液盒子就砸,嘭的一声直中狗身,那狗吠着一掉头,换目标了,嗖地直朝斗十方扑来。斗十方吓得一个跃身奔上了货堆。那狗嗖地飞身而上追着他跑。

“哦……但是,他们……他们今天上午到厅里申请协助,找到人选了。”谢副厅纳闷了。

包治百病的保健品出现在这地方,恐怕错不了了。愣着的那人此时醒悟了,惊恐地尖叫一声,一把推开钱加多就跑。不过他犯迷糊了,忘了自己把大门紧锁了,跑了几步又往楼里跑。钱加多顺势一扑,拦腰把人抱住了。程一丁上前控制人。娜日丽叫了句上面还有人,说着奔向楼里。斗十方听到一声狗叫,急切地喊了声:“小心!”

“谁?!”向小园和俞骏齐齐惊讶。

“就那儿……快去快去。”钱加多推着这位男子,说是推,其实是拽。而其他人顺势上前,大盖布哗地一拉,下面成箱的保健品现形了。随便抽开一个箱子,斗十方抽了一瓶,指着“基因养胰口服液”对着那目瞪口呆的男子说道:“我打赌,这七个字你认不全。”

“你们的表情说明已经有自傲情绪了,是不是觉得非你们莫属了?”谢副厅卖着关子,看两个人尴尬,道出谜底来,“张英,刑侦三大队的。”

“不可能吧?这儿连蟑螂都混不下去,能有老鼠?”那男子怒道。

愣着的俞骏一下子回过神来了,点点头道:“这两位还是有眼光的,追逃领域张英是一把好手,无人能出其右。”

被钱加多带沟里了。众人一乐,那人气得直扇自己耳光,有钱加多在,这逻辑肯定是混乱的。正说着狗呢,钱加多尖叫一声,指着货堆嚷道:“看看,老鼠老鼠……啊,你们这儿居然有老鼠,知道创建文明城市哪几项指标吗?这不是给社区抹黑呢吗?房东是谁……没房东租住户是谁?这得严肃处理啊!”

“他们还是有保留的,希望你们的X小组参与此案,毕竟银杏基地是你们捅出来的,那是反击黑产案里数得着的一次斩获,怎么样?你们看呢?”谢经纬问。

“那咋办呢?”那男子问,楼上有人伸脑袋问了句,这人回着,“让办结婚证……哦不,呸,养狗证。”

“参与?怎么参与啊?”向小园不解。

说着扯着就进院了,一大院堆放的纸箱油布盖着,院中央拴着一条狗汪汪乱叫,引得楼里另一条狗也在吠。钱加多瞅着狗道:“看看,大型犬类,这结婚证……哦,不对,错了,养狗证必须办。”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们啊。本来他们看好的是X小组,怎么一下子就变卦了,对于我吗,要是他们真挑X小组,我是有点儿担心;可人家不挑了,我又有点儿不甘心……你们似乎也是这种心态吧?”谢经纬笑着问。

“哎,兄弟你说对了,养婆娘,哪怕你养别人的婆娘都没人管,养狗可不行,我看看。”

俞骏笑回道:“那老领导,您是不是因为我们的成绩也过于骄傲了?”

“就两条母狗,那咋,又不是养婆娘还得办结婚证。”

“哟,胆肥了,敢跟我这样开玩笑了。”谢副厅对下属这个玩笑似乎并不介意,话锋一转,一欠身子却又道,“不过你说对了,我还真是过于骄傲,咱们的反骗工作已经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认可,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有人朝你们要经验总结了啊……这个组建专业反骗团队,在一个领域深耕的思路被证明是非常正确的,能走多远,我是非常期待啊。”

“得检疫,得办证,你懂不懂法啊?”

“您是期待国办这起案子,花落我们家?”俞骏问。

“土狗。”

“是啊,逆风啊……部里通缉的计算机犯罪嫌疑人,这个人和神秘的金瘸子有得一拼,我总觉得隐隐间好像有什么关联。黑产和诈骗是相辅相成的,诈骗相当于给了黑产一个变现的最佳途径,而诈骗同时也因为黑产的介入,无限提升了他们的科技含量、作案水平。要说他们是孤立的,说不通啊,两个处在金字塔尖的人物,我总觉得有很大的关联。”谢副厅道。

“啥狗。”

两位属下点点头,但未置可否,这种基于迹象的猜测也只能私下里说说。说完这个,谢副厅起身道:“闲话少说,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既然让参与,那就配合参与,案情分析算你们一份,回头传给你们,抽两个人研究一下,做好保密工作啊。如果有发现,迅速向上汇报,厅里也高度关注这事。”

“两条。”

“老领导,我们手里这案都忙得焦头烂额了,又下任务啊?”俞骏没接,苦着脸道。

“等等。”斗十方扳住了门框,虎着脸问,“养了几条?”

“所有人里就你敢说怪话、讲条件,这次没的可讲,好歹见了兔子我才能撒鹰不是?呵呵……既然两个案子,那就两案一起上,你绝对能行的,看好你啊……不,你们俩,不用送了。”

话音刚落,门咣的一声开了,一个男子脑袋露出来,话软了,说道:“催啥命呀,一会儿去登记不就行了。”

谢副厅说着,离座而去。两个人要送,被他坚决地赶回来了。在门口看着领导离开,俞骏脱口问:“这俩脑袋秀逗了吧,放着咱们这儿的小伙子不挑,挑了个老女人,简直是给咱们甩脸色啊!你惹着人家了?”

“这行不?”娜日丽哭笑不得了。

“怎么可能?我都没见着人。”向小园自证着清白。

说完了,他还给同事做了个鬼脸,小声解释着:“我们那片居委会就这么办事的,我家狗也没登记,我妈妈天天跟人家吵呢。”

一想确实也如此,俞骏走了两步,思忖片刻脱口道:“那就是怠慢了。哎哟哟,这事忙的……回头你抽时间去看看人家,好歹首都来的,警衔比咱们高几阶呢。”

还没开,好,更狠的。钱加多骂了句娘吼道:“……别跟你好说歹说不听啊,不听报派出所来收拾你,包括你家狗。”

“我怎么去啊?都是涉密案情和侦查,一进入状态防得多严您又不是不清楚。”向小园道。

“社区出通知没看啊,长着眼让出气呢?大型犬类一律登记,不登记放出来咬人吓人咋办?不咬人不吓人,万一屙哪儿尿哪儿了,谁负责啊?开门,登记!”钱加多的土豪大气转换成官威,浓浓的基层风格淋漓尽致,听得程一丁和娜日丽先惊后愕,然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实践出真知啊,这简直不用伪装,浑然天成了。

“也是啊,那怎么办?我跟你讲啊,咱们可以不要脸,但领导好面子,这事这么整,其实让谢副厅很没面子,希望咱们把面子争回来呢。又不可能通过正式行文下命令,他这个意思呢,是让咱们关注本案,然后有发现赶紧向上汇报,最好这个案子花落中州。”俞骏解释着。

“养狗碍你屁事?”里面的在嚷。

这种心情向小园理解。当警察既怕发案,又期待大案,因为办案是检验工作能力和成绩的唯一标准,有谁不想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那可是部里挂牌的头号大案啊。

“我,社区居委会的,你家养狗了是不是?”钱加多嚷着。

“好吧,您安排吧。”向小园对案情背后的人情,实在提不起更多的兴趣。

连吼数声,里头有更横的声音:“妈×的,谁呀?”

“走,都知道我这个小组厉害,他们却根本不知道我厉害在什么地方。”俞骏挥手,领着向小园出办公室了。

四人大摇大摆到了门口,干这种缺德事两位老刑警就得当徒弟了。斗十方和钱加多耳语了几句,大计就定。只见斗十方咚咚擂门,钱加多扯着嗓门吼:“有人吗?开门。”

“什么意思?”向小园追着问。

“不会的,我扛,我是辅警我怕谁。”钱加多插话,倒把娜日丽气笑了。

“找被狗咬的那位同志,不能让他闲着。”俞骏道。

“我不是相信,也不认为我们谁错了,但我们毕竟是队友,有错也得一起扛。”娜日丽道。

向小园在他身后掩嘴又笑。她想想这事实在出乎意料,本来就是些小事准备历练下小组,可谁想捅出件把全中心警力都拉出来历练的事,现在反过来了,想历练的人休息了,“始作俑者”俞主任,倒被练得焦头烂额。

两个人说走就走,程一丁急得跟下来了,娜日丽虽有不忿,可也不至于脱伍,她默默地跟上来。斗十方不客气地说:“你最终还是相信。”

往大办公室一瞅,都在忙活,包括钱加多也被分配了整理传真资料的任务。一问斗十方,在宿舍。两位领导匆匆就往宿舍去,进了走廊就听到了小曲响着,俞骏暗暗说了:“看看,这小子悠闲的,这种惰性要不得。”

钱加多可是人憨胆大,点头道:“唉,好嘞!”

向小园提醒:“主任,是你准的假,一周不是还没到吗?”俞骏说了:“非常时期,发扬一下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怎么了?”

斗十方愣住了,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钱加多毕竟是奸商出身,再白痴的脑回路都比旁人多根弦,这提醒得恰是令人醍醐灌顶。激动得斗十方搂着钱加多,吧唧在这货的脸上使劲亲了口,千言万语就一句话:“走,兄弟,一起去,大大方方进去。”

他说着推开了门。躺在床上的斗十方光着脚丫在刷手机,桌上一台老掉牙的存储卡播放器响着小调,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有点儿入神,连俞骏推门进来都没注意到。俞骏“嘿”了声,床上的斗十方才回头,惊讶地说了一句:“呀,主任,有事啊?”

钱加多笑道:“是你今天智商欠费了啊,为什么非要申请出警,让警察自己来不就行了?没事他肯定不来,万一这个赌博啦,打架啦,甚至老娘儿们拌嘴了,110都得来……你敲开门瞅瞅,万一没事,不就不用来了,真要有事,他不来也得来啊。”

“没事,这不过来看看你。”俞骏说着,坐到了对面的铺上,顺手一拎,不知道谁的臭袜子,他怒道,“谁的铺,这么不讲卫生?”

“你是人欠揍,嘴欠抽啊!”斗十方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大邹的。”斗十方道。

拿起步话要说话的斗十方一念至此,又黯然放下了,说不上来了。程一丁看着两个置气的,哎了声,谁也没劝。反倒是钱加多出馊主意了,小心翼翼地说:“现在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得对,娜姐也没错……这一派和谐的,又在城中村,别说人家,我都有点儿不太相信里头是个黑窝点啊,人家这儿还是文明社区呢,你不抹黑呢吗?”

“记住啊,回头会上提一下,内务搞得这么差。”俞骏找着话题,四下看着,单身宿舍吧,也就没期待有多好。起身的斗十方拉着椅子给向小园,脚下却在做小动作,把床边的啤酒瓶往里踢了踢,不想力度没把握好,骨碌碌滚出来一个。他赶紧俯身捡了塞床下,然后不好意思地道:“前天的啊,下班时间喝的。”

侦查好干,出警难办啊,既不像刑事案件危害大,又不像群体事件影响坏,在证据并不确凿的情况下,谁同意出警也得犹豫下,万一出错可能引起不良后果。

“哎哟,这帮单身汉呀,一个个真够呛。”俞骏叹道。

程一丁、钱加多一人拉斗十方,一人拽娜日丽,好不容易拽开,两个人都是气鼓鼓的。恰在这时,队里的回复来了,步话里响起络卿相的声音:“主任没有回复,还在申请中。哎,兄弟们,你们提供点证据啊,要不可让我们怎么说服领导呀,出警搜查民宅可是件大事,没违法事实那咱们可就涉嫌违法了。”

斗十方坐到了铺上,提醒道:“主任,包括您吗?”

“说你啊。”斗十方不闪不避。

向小园跟着又是扑哧一声笑了。俞骏脸上肉颤了颤,语结了。向小园赶紧圆场道:“谈正事,别这么没大没小问主任私事。”

“你说谁不配当警察?”娜日丽怒从心起,一把揪住了斗十方的领子。

“主任我请假了,又给我布置任务啊?您说的三起可都完成了。”斗十方道。

“骗子窝点选择是随机的,而且更迭很快,知道为什么保健品诈骗泛滥而我们一直一无所获吗?你明哲保身,保住的不光是自己,还有骗子,而且……”斗十方似乎真怒了,叫嚣道,“而且……首先想到自己安危的,不配当警察!”

俞骏瞪着眼问:“什么叫完成了,保健品诈骗案刚开始。”

“你执法的都不懂守法,咋,就明火执仗冲进去啊?等着扒你警服呀?即便是个窝点,里面有多少人?是否持有武器?是否可能遭遇反抗?这些情况你清楚吗?”娜日丽斥道。

“已经没有多大悬念了,处在最底层的一清扫,咱们就能安生一段时间了,那种数据活儿我哪能干得了。”斗十方道。

“滚!”斗十方怒冲冲道,几乎脸对脸冲娜日丽嚷着,“你说的不是执法程序的问题,而是骗子嚣张的原因。”

“源头、渠道、主谋,都还没找着啊。”向小园道。

后面的钱加多可乐了,念叨着:“棒槌,这个名字多清新脱俗。斗棒槌,好名字。”

“源头、渠道,担刑责的都好找,但主谋未必好找。”斗十方道。

“我看你才是棒槌,这是民宅,不确定涉案嫌疑,没有搜查证,你就闯进去?除了突发案情,出警需要派出所所长级别的签字同意并备案才能行,除此之外,只有110有临时处置权……别跟我说警察见义勇为那一套,这儿有犯罪事实吗?万一没有呢?”娜日丽教训着。一下子把兴致高昂的斗十方给打蔫了。

“怎么讲?”向小园好奇了。

斗十方一亮一卷碎纸,其中有一个还留了半个撕坏的标签,他解释道:“错不了,最后的包装肯定是在这儿完成的,现在谁也不敢批量走物流,肯定都是化整为零地干。就像以前,搞个推介会当场就把钱收了,现在换招数了,推介会也不收钱,只留地址、发样品,回头主动上门,一个一个往狠里忽悠……这就是我们看到那些案情繁复却捋不清头绪的原因。原来是垂直式,骗完就走。而现在是棒槌式,两头小,即上层和实际操作的少,而中间这一层,上门组团忽悠的队伍膨胀……万变不离其宗,无非还是骗。”

“在策划的层面,肯定从一开始就撇清和所有人的关系,这种生意得先砸进去不少钱,这不是普通骗子能干得了的。这是有本买卖,他们会更小心。”斗十方道。

“你怎么知道?”娜日丽问。

“知道,但我更相信邪不胜正,天不藏奸,作恶者必将受到法律制裁……对了,刚收到的消息,这些保健品非法添加了有毒、有害的西药成分,性质可就恶劣了。这次啊,我们得一查到底。”俞骏道。

转折来自斗十方的侦查,他奔回来上车说:“黑窝点,端!”

“哎我去,这些王八蛋真敢啊。以前‘皮’字这一路,卖狗皮膏药、大力丸虽然治不了什么病,但最起码底线是不害人,现在这些骗子堕落的,太不讲究了。”斗十方道。

这就带来了一个更严重的后果,此处人员的成分极其复杂,派出所联网有记录的暂住证办理,有一个住址一个月换三拨人的,像这种情况,信息就不足以采信了。

向小园笑道:“听你话音,似乎痛恨骗子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如以前的骗子?”

四分多地的旧宅,楼起了四层,院子很大,从院外走过偶尔还能听到狗吠。程一丁下去侦查了一圈回来直摇头,院墙三米高,上面安着摄像头,这一带的大院子似乎都是如此,不少经营小商品批发的直接当仓库,自己不做这种生意的也租给别人用,反正楼盖了,等拆迁也得一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有这种成分。过去讲盗亦有道,其实骗亦有道,为面包去犯罪的人,和为发财去犯罪的人,不在一个层次上。”斗十方道。

十五分钟前,追踪的四个人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初始地,半亩地社区,那幢神秘的民宅。

俞骏竖着大拇指,点评道:“哦,这是看不起这拨骗子,对吧?”

说得也是,那可是个战斗力最强的单位,不管片警还是工商质检办事,可全得靠他们,他们都落水了,这工作可就没法整了。

“他们和狗相比,我都不咋恨那只咬我的狗。”斗十方道。

肯定是假的,肯定是留个上门服务的由头,然后一对一往狠里骗。可这会儿无证无据的,只能干瞪眼了。本来气不过的娜日丽商量着报警或者报12315把这伙端了。不过被钱加多拦住了,他一指人群里领礼物的几个老太太说了:“千万别,那几个肯定是社区或者居委会干部,你指望工商来了能解决?”

“伤怎么样了?”俞骏问。

免费呀,真的免费,就登记个住址和电话,还有医护人员像模像样地进行服用指导,据说还有疗效跟踪和上门服务呢。如果那俩医护不是前科人物赵成功和刘小旦,恐怕连程一丁和娜日丽都不敢怀疑这是假的。

“哎哟,还有点儿疼。”斗十方警惕道。

追踪的几位注意到了,那辆加长面包是关键,整整一车礼盒,包装换了,叫“基因养胰口服液”,还有更高档的叫“龙参”,那现场领取的踊跃场面把追踪的几位看傻眼了。

不料俞骏的话跳跃性太大,话锋一转又问:“咋不回家看看?是怕你爸瞅着你受伤担心?”

一个多小时前,绕了一大圈,这个所谓的健康讲座正式在河医社区一幢居民活动楼里开始了,与会的有三四十位,附近的居民加上来中州瞧病住在医院的病人及家属。忽悠还是老一套,可就还有人相信包治百病的说辞,再加上“周总”邀请的数位“病愈”的老头老太太现身说法,而且试用装都是免费的,这个现场不热闹都不可能。

“啊,可不。”斗十方道。

那位“周总”是自己进村的,大丫、二丫等在门口。这里的跟踪没多久就结束了,三人乘了一辆村里的车离开,那种货厢式的加长面包车,里面装载着什么,未知。

“其实不是给你安排任务,是怕你多心,小组一直是你带头干……你眼光不要这么警惕,好像我要坑你似的。本来有事,但现在没事了,国办那两位带来的案子没轮到咱们,毕竟是逆风啊,说不定还关联着金瘸子,X小组建组时间短,你们经验又不足。省厅呢,对咱们期望不高。”俞骏道。

程一丁一行追踪到了半亩地社区这里,被高楼大厦掩映着的城中村,等着拆迁补偿的居民,可了劲地把房往高处加,三层四层甚至五层楼都不稀罕,从政七街拐进这片就会被眼前这种错乱的景象震撼,那家伙,修得像碉堡群一样。

这话听得斗十方一骨碌站起来了,愤然道:“凭什么啊?国办那俩人,从一开始我就看那男的不顺眼。没有咱们,他们连边都沾不着。”

三个多小时前,中午时分。

“就因为那男的警衔比你高,长得比你帅吧?”俞骏刺激道。

雷霆一击,势不可当

“他的位置,我望尘莫及。但要找骗子,我们的高度,他也望尘莫及……你不用刺激我,这活儿你不让我干,我也得干。杜风头那样的人,绝对不能用传统的审讯方式,他们是骗枭啊,不比一个心理大师差。”斗十方旧事重提,心里泛起的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气。

反诈骗中心并不以外勤为主,也根本不具备端掉窝点的外勤能力,可要跨区调警更麻烦。俞骏犹豫着,好大一会儿下不了这个决心……

俞骏为难地咂巴嘴,看看向小园,像是征询:“要不咱们争取一下,能看看案卷,说不定参与下分析也成啊?”

是斗十方喜出望外的声音。俞骏的脸上霎时布满黑线了,他尴尬地看着剩下几位偷笑的表情,是不是逮着大鱼了且不说,倒是先把这个俞主任给架在火上烤了。

“这个得请示一下谢副厅,不过应该可以吧。”向小园为难道。

可能是现场传回来的话,是一男声在催:“快、快,兄弟们快调人,这绝对是条大鱼,逮回去别说让主任服气,绝对吓他一大跳。”

“必须争取啊,主任,八大骗之间肯定有某种渊源,他们肯定知道其他人是谁,在哪儿,即便不知道也有可能提供出有价值的线索。而且,黑产和诈骗是蛇鼠一窝,把那其中的关键找出来,很可能连逆风都能找出来。”斗十方急切地道。

四人大眼瞪小眼,都一时不敢确定了,只有电话里的陆虎还在急促地催着:“主任,主任,您自己听……”

“好,这意见我会考虑的,你先休息吧,我和你们组长再合计一下。”俞骏没有表达激动,而且泼了盆凉水。而且在斗十方张口结舌的样子里,他带着向小园就此作别,离开宿舍了。

啊?!周修文、巫茜齐齐瞪眼了。要是个存储诈骗媒介的窝点,那绝对是秘上加秘,卖上一盒两盒案值不好定罪,可是抓这么个窝点,那非法经营和制假就够嫌疑人喝一壶了,所以这个点绝对是骗子的软肋,这么短时间内找到,似乎确实有点儿不可能。

出门俞骏就小声警示:“不许笑,你今天笑得够多了。”

“不难。”俞骏解释,“但是,他们是今天早上才介入的……还不到八小时啊?!”

“我没笑。”向小园道,俞骏看她时,她却满脸笑容说,“主任,您是被反骗耽误的一位高明的骗子啊。”

后面的可坐不住了。周修文提醒着:“可以正常排查一下啊,这很难吗?”

“倔驴性子,哄着、打着、撵着,都不走,你不让他走,他还就偏要走。”俞骏道。

“我也觉得不可能啊,这几个家伙朝我要警力。”俞骏犹豫了。

“他好像听到金瘸子这个名字,就像受刺激一样。”向小园奇怪地问。

“啊?不可能吧?”向小园愕然了,干脆把车停到路边,查查地图道,“拆了一半的城中村,周边两个派出所一个分局。”

“谁不受刺激啊?那是犯罪领域的一个标杆,他逍遥法外一天,我们就要蒙羞一天。我就盼着咱们反骗队伍快成长啊,这个领域我涉足已经晚了一步。”俞骏道。

“他们说,在那儿找到了疑似保健品诈骗的窝点,可能是存储仓库。”俞骏道。

“不算晚,说不定有后发制人的机会,而且我们的队伍已经在成长了。”向小园听到宿舍楼里的喊声,压低了声音笑着道。

“内三环,是个城中村啊,四分局的辖区。”向小园道。

是斗十方,已经穿戴整齐奔出来了。俞骏知道他要干什么,故意加快了步子。不过斗十方追得更快,缠着俞骏说:“主任,您不能因为我人微言轻不当回事,真理往往不一定掌握在多数人手里,总得给我尝试的机会啊!自打进来我没让您失望过吧?”

俞骏捂着电话皱着眉头问:“政七街,半亩地社区,邻近供销大厦,那是个什么地方?”

“倒不失望,就是每回给我惊吓。”俞骏道,故意端着架子挑毛病。

丁……零……零……手机狂响打断了俞骏的发怔,他下意识掏出来,一看是单位的:“怎么了?陆虎?……什么?调动警力?什么案由?……什么什么,发现了疑似保健品诈骗嫌疑人的窝点?你一坐办公室的怎么发现的?再说了是疑似,你确定有证据?你确定那些保健品是三无产品?……什么?和长甸镇的诈骗人员有关联?根据他们追到的?……什么地方?等一下。”

斗十方却是不依不饶地追着,两个人一路争论进了办公楼。落后的向小园心里泛起另一个疑惑,似乎以斗十方的眼光不至于看不出俞骏在惺惺作态,以他的城府,也不至于这么觍着脸表达。似乎他也脱不了俗,那种急功近利,急于表现自己的俗。

这话似乎刺激到俞骏了,他愣了愣,居然无言以对。可能越是旁观者才越可能看得清真相原委。而俞骏愣的原因是,巫茜给的定义和他曾经的看法是如此一致。

不过宁愿他是这样的俗人,更可爱一点儿,向小园心里如是想着,不过却多了一分担忧,就这么一位初生牛犊,真的有机会揭开逆风、金瘸子那种犯罪高人的神秘面纱吗?

“感觉,只有他那种经历的人,才可能窥破这种发端于人性阴暗处的魑魅伎俩。”巫茜道。

她很担心,不过也更期待,期待着这个人和这支队伍,能走得更远,能走得更高……

俞骏没有表情,不过腮边的肌肉抽了抽。开车的向小园出声道:“何以见得?”

明追暗查,皆是较量

俞骏点头,好奇地回头看,他想不通这位女警为什么对这种案子特别上心。可巫茜还真就很上心似的,想想道:“我猜……这个案子点破玄机的,是零号?”

6月4日,案发后60小时,二环路明光桥社区一处私营超市。陆虎、邹喜男带领分局出警人员猝然而至。这一次可是正式出警,亮出搜查证时,店主就吓软腿了。搜查进行得很顺利,收银台和仓库间里目标银行卡赫然在目,藏都懒得藏,拿出来粗粗一数,有六百多张银行卡,基本都标着姓名、密码。这项业务是半公开的,门口就歪歪扭扭写着“代还信用卡”的业务说明。

“那我猜一件事,你确认一下可以吗?”巫茜问。

只不过这次玩得太大了,由代还衍生出来的套现,把自己套住了。半亩地社区发现的保健品诈骗案,有三百多万资金去向就在这里,嫌疑人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店里几千几万地套了现。粗粗一查该店的还款流水,一个月要有两三千万,用于刷卡的POS机,柜台下摆了十几台。涉案多重,可能小老板自己也心知肚明,还没开始询问,这老板自己就吓得瘫地上起不来了……

“没有!”向小园和俞骏齐齐否认。后面那俩没忍住笑了。俞骏笑道:“如果你好奇,回头私下问。具体情况以官方公布的为准。”

另一组娜日丽、程一丁也在这一天远赴湘南某市,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控制了当地一家小型游戏公司的涉案人员,也是中州保健品诈骗的涉案人员。他们通过虚拟平台给涉案账户洗钱,从中赚取佣金,佣金不过几万,可却导致几百万的资金去向成谜。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三名即将被解押回中州的嫌疑人,平均年龄仅25岁,都是大学毕业创业人员,被一个贪念毁掉了一辈子。

“总不能你们队里有这种……”巫茜好奇地问。

6月5日,娜日丽尚在解押途中。在本省仲矣县,俞骏亲自带队,络卿相随行,在地方警力的协助下,对当地已经监控确认的一家饲料厂进行突袭。这家听到风声准备转移的制假窝点被抓个正着,整整两大车的备料、包装箱被查扣。经查,中州用于诈骗的各类保健品的输送地正是此处,突审交代了原料的提供地在江浙某市。俞骏随即调集人手,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

向小园笑道:“领导不能老甩锅啊,这事您让我怎么解释啊?”

6月6日,向小园集合反诈骗中心的经侦人员,对中州市中荣区、官城区、金河区所有商务写字楼进行排查清理,对具有皮包公司典型特征的有址无人、一址多人、人址不符等情况进行了梳理,隐藏在这些中小企业里的皮包公司、骗子公司被端得七七八八。根据这些线索冻结、查扣的非法资金逾千万元。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账户冻结,资金被扣,居然无人叫冤。联系那些注册的法人,情况出奇地一致,不是手机停机就是查无此人,根本无从联系。

“哦……这个你回头问向组长,她负责的。”俞骏直接推托了。

从专业的角度去理解,这是诈骗嫌疑人已经开始洗底了,以往的操作方式是中底层人员被抛弃,幕后卷钱走人。只不过这次警方是人财一起抓,把参与人员和涉案资金都截住了一大部分。这算是一个长足的进步,但离期待还是差了点,在这些凌乱的线索里,仍然没有找到那个真正操盘的幕后黑手。

巫茜笑着问:“我很好奇,是怎么侦破的?男女之间的私事都不好窥破呢,更别说男男之间了。”

犯罪的形式,在无所不在的天网以及刑侦技术提升倒逼下,已经渐渐发生了质的变化。那些敢于作奸犯科的人,不但在现实世界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在虚拟世界,也趋向善于切断线索、消除痕迹。

“本来就是个同性恋,本来就长得细皮嫩肉的比女人还娘,再加上一穿胸衣,那种硅胶的,再一化妆,哎呀,进去的时候是个女人,离开的时候是个短发的男人。一个技侦大队愣是没看出来,加上他演得还就那么投入,搞得大家都没往这方面想。”俞骏道。

不管套现还是变现,都相当于现金的换手或者银行的同柜取存,没有数据的关联,大数据会和传统侦查一样进入死胡同。

巫茜咯咯笑道:“我厉害是因为对你们反诈骗中心的工作有所关注,这个案子挺有意思啊,我还是没明白,这男的怎么就能那么入戏?”

在查封皮包公司的次日,6月7日,又有一个重大发现推进了本案。按饲料厂涉案人员交代,俞骏一行在江浙宣南市抓到一名包装箱供货上线。这个涉案不重的人交代得也快,根据他们提供包装的去向,有四省二十余地市。这是个让警方心惊的消息。那可能意味着,在这二十余地市里,都有像中州这样的添加有毒物质的保健品,也都有像中州这样以保健品为媒介的诈骗团伙。

“啊?这么厉害?”俞骏吓了一跳。

情况被急速上报,直达省厅,各省厅横向直联信息,把这一案情挂到首位。

“男扮女装。”巫茜脱口道。

6月9日,俞骏一行押解嫌疑人回到中州,中途已经得到两省警方将就此案组建专案组的消息了。

“现在各类发达技术是把双刃剑啊,单纯的面貌识别已经算不上对付犯罪的撒手锏了。前两天我们这儿刚侦破一起‘仙人跳’案,骗的还是个外宾,系列悬案大半年没结果,最终我们找到真凶,您猜怎么回事?”俞骏随口道。

俞骏一行交接完公务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老胡同吃一份脸盆大的烩面,连着漂着油花的热汤吸溜溜喝完,逼得全身发上一层细细的汗,而后一抹嘴一擦汗,那股子舒爽像把旅途的劳累尽去。络卿相和主任在一块儿还有点儿拘谨。邹喜男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俞主任刚掏烟,他也觍着脸要了支。俞骏翻着白眼训道:“大邹,你不能这么小气啊!刑侦上出来的人怎么都这么没出息,蹭饭、蹭酒、蹭烟,除了掏枪,基本不往外掏东西是吧?”

周修文却是说着囫囵话:“都是精英,有什么可挑的,我们最担心的是拖累大家。逆风这个案子没头没尾,查到现在,我们自己都怀疑银杏基地遇上的是不是逆风了。”

大邹嬉皮笑脸舒舒服服地抽了口道:“领导慧眼如炬啊,我们就这么几个优点,你一个没落下,说得太全面了。”

“嗯,收到了。”巫茜点点头,看了周修文一眼。

“当骗子的不要脸,反骗的脸皮也快没了,快吃。”俞骏看着时间说道,“回单位瞅瞅,这趟咱们走的时间可是不短。”

“没问题,人手还没定,您二位得先等等。”俞骏不动声色地问,“您二位的意向是选谁啊,谢副厅的人选发给你们了吧?”

“不能去南方,热死了,一身痱子。我想死这碗烩面了,我现在就奇怪呢,南方人不吃面咋就能吃饱呢?”邹喜男道。

巫茜也附和着:“我们哪有心情放松啊,直接进入状态吧。我们需要配辆车,需要厅里给我们出个通知,朱丰所在的看守所、杜其安的老家,以及这两个人关联的社会关系,我们都要走一遍。”

“别搓身上,注意点个人卫生啊,你们宿舍快成垃圾堆了。”俞骏警示了句,吓得邹喜男放下手。不过起身的俞主任却不自然在脖子上搓了搓骂了句,“那鬼地方潮热得受不了,我也浑身痒。”

“没事,安排到今晚吧。”周修文道。

络卿相和邹喜男趴在桌上笑。俞骏玩笑似的轻轻拍了下邹喜男的后脑勺,径直买单去了。

一行人上了车,向小园驾车起步。俞骏给两位递着矿泉水道:“东站离市区稍远一点儿,不堵车得四十多分钟……两位放松下,今晚大家聚聚吃个饭,明天我带你们熟悉下……哦不对,是您二位给我们熟悉下案情。”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拥堵,到了熟悉的单位门口,刚下车,哎呀,看见亲人啦。钱加多乐滋滋地从办公楼跑出来,被下车的大邹叫住了,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不只爱情,友情也算。钱加多兴奋地奔上来,抱着邹喜男转了两圈,放下人。邹喜男问:“多多,想我不?”

“哪里话,怎么可能介意,谢了啊。”周修文客套着。

“咋不想,都快把我想死了,小络,南方去了几天年轻啦,都出痘痘了?”钱加多说着,要摸络卿相的脸,被络卿相一巴掌打开了。他又看向俞骏时,俞骏做了个鬼脸。钱加多嘿嘿笑着问候了:“主任,我咋觉得你不怀好意啊?”

这时候俞骏插进话来提醒道:“听说过商业互吹,什么时候警务也兴这一套了?不谈工作,先安顿一下……对了,周组长,谢副厅安排你们住武警招待所,离省厅很近。条件吗,有点儿一般,千万别介意啊。”

“是吗?我还觉得你不干好事呢。领导不在,你们放羊了是吧?”俞骏揽着钱加多,一行人往办公楼走去。

“快算了吧。我们小组是各单位拼凑起来的杂牌,论专业性,入不了大家法眼。”向小园谦虚道。

钱加多诉着苦道:“什么放羊,忙成狗了。咱办公室一天都没人,就回来了屁股焐不热又跑了,个个跟做贼一样,问啥,啥都不告诉我。”

“现在熬得我对身外的感觉都迟钝了,早知道啊,当时就该把你们小组留在长安。”巫茜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由衷地后悔道。

俞骏笑了,拍拍钱加多的肩膀道:“别误会,现在的市局统一指挥,任务是直接下给个人的,上车走前他们也未必知道干什么,保密起见。”

“可架不住是劳累的命啊……中州比长安热吧?”向小园笑道。

“那不能把我当外人啊?不就抓个坏蛋吗,这活儿我拿手啊。”钱加多道。

周修文客随主便了。后面的巫茜斜斜抬眼,玩笑似的赞了句:“向姐,您这是走T台的身材啊!”

相对正式的行动可就讲究了,估计向小园是怕钱加多出洋相,刻意为之。俞骏却委婉解释着:“呵呵,后面抓一百个,都比不上你们半亩地社区抓一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是说犯罪堡垒是从一个最小的像蚂蚁窝一样的小窟窿开始被攻破的,你都首功了,还在乎后面的?”

“一家人,甭客气,谢副厅下午有个会,要不他也来了。我们领导高度重视对你们的协查,这可不能嘴上说说。”俞骏不客气地抢过了周修文的行李。

“对呀,多多。”邹喜男帮腔道,“你就是啃出第一个窟窿来的小蚂蚁……不,肥蚂蚁。”

四人重逢。周修文客气道:“哎呀,两位反骗名人一起来接站,受宠若惊啊。”

“滚……看你那德行,那天叫你去,你都没去。我揪着那俩小骗子噼里啪啦一顿耳光,手机、钱一抢,做个手脚就把他们拿下了……”

15时,长安开来的CZ182次列车准时进站,巫茜和周修文刚踱出拥挤的出口,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高个子向小园,她和俞主任在出站口招着手。

钱加多得意地说。络卿相赶紧打断了:“别胡说。”

几人的警务通手机很快接收到了信号,那是连接内网信号定位的追踪模拟,接下来,就要跟着信号指向,和这几个骗子捉迷藏了……

“我……哎哟。”钱加多愣了下。屁股一疼,是被邹喜男拧了一把。此时俞骏停下了,看看钱加多,又看看后面两个人龇牙在笑,有点儿明白了。他思忖片刻提醒了句:“执法权力是把双刃剑啊,这把剑指向坏人,不管什么招数都是对的;可要是指向错了,或者指向普通人,那不管你怎么解释,都是错的……这就是要求程序正义的原因,这个上面,你们都得补补课啊。”

“甭废话,追踪这两个手机号。”程一丁道。

“嗯。”邹喜男和络卿相赶紧点头。钱加多要说什么,邹喜男又是狠狠一掐屁股。钱加多“啊”一声。邹喜男赶紧道:“看,主任,多多都有长进了,答应补课了。”

“技侦手段,可以复制目标手机的识别码、短信及通信内容。”程一丁把这个小玩意儿插到了电脑上,联着网,那头已经传来了陆虎的画面,好奇地问:“可以呀,怎么找着的?”

他这答应方式,气得俞骏拂袖而去。那仨没皮没脸地跟上来了,到了熟悉的办公环境,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俩回了办公室。钱加多跟着叮嘱了一句:“主任,那会议室被组长锁了,只有十方能进去。”

那俩喜得颠儿颠儿地奔回来了,钻进车里。钱加多就喜滋滋地把一个U盘模样的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程一丁,好奇地问:“有用吗?这啥原理?”

“知道了,下班吧。”俞骏说了句,在手机上联系着向小园。片刻后,向小园远程授权了门禁,门“嘀”的一声开了,他像有心事未了一般,闪身进小会议室了。

“相比迟早出事,我更期待,这些骗子今天就出事。监控、追踪、侦查、审讯,有不反人性的手段吗?真是的,反正我越来越喜欢这俩小子了。”老程嗤笑道。

一部投影,一部物理隔离不和外界联网的电脑,俞骏坐了下来,向小园给的信息是,开机密码、每个电子案卷卷宗的密码,光密码就有七八个,没开宗就已经足见此案的神秘程度。去年冬天的虚拟传销牵出来的黑产案、黑客逆风现在究竟走到了什么程度,还真让俞骏好奇心大起。

“程哥,这么干迟早得出事啊。”娜日丽道。

好容易有了这个喘息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地坐下来,开始看这些封存的电子档案了,案件详情、现场勘查、提审记录,加上警方各次案情研究分析纪要,还有关押期间的录像,足足有几千个小时的记录。他看看这个庞大的文件夹,思路未清,头先大了……

“哎哟……”娜日丽牙疼似的哼了声,在车里欣赏了这场近距离侦查闹剧,直接反应就是无语,然后又牙疼似的哼了几次。程一丁笑道:“你看见什么了?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

这是第九天了,巫茜清楚地记得自己到达中州的那天,恰是保健品案发的当天。这么算起来,从中州起程到三门市,应该是第四天了。

两个人又是哀求,又是点烟,而且劝着周总说软话,捎带介绍这位斗哥是抢过车、袭过警的哥们儿,惹不起。那周总眼见着也软下来了,好说歹说,又递了两百块。钱加多这才把手机还给了那两个人。斗十方挥着讹来的钱撵着:“滚吧,滚吧,妈的一群穷逼货!”那几个如逢大赦,扛着箱子撒腿就跑。

昏昏欲睡的她迷糊地想到了这些,莫名地清醒了,看了看后座显得有点儿疲惫的张英、副驾上小寐的组长周修文,三个人的心情和此时暑季的天气恰成反比,在这个最热的季节,心却快凉到冰点了。

“是啊,亲哥,手机是老板发的,不是我们的。”二丫求着。

为了保密,阵容压缩到了极致,除了一位助手,就只有他们三人。指向很明确,就是找逆风,或者说疑似逆风的这位秦江寒的前身,从乡里的童年、少年,一直查到他18岁离开这里到中州大学读书,即便是亲自走过一遍,他们也无法相信,从这种穷乡僻壤里居然走出了一个高科技犯罪分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挤着周秃子。大丫和二丫可急了,两个人抱着斗十方求着:“斗哥,斗哥,可怜可怜兄弟啊,刚从里面出来。你把我们吃饭家伙都抢走,我们可咋活呢?”

当然,他还是嫌疑,无法确认。

声音卡在脖子里了,是张嘴喊时,钱加多顺手把冰棍戳他嘴里了。他急急地呃呃一吐,吐完还没作势喊,钱加多一把揪着,胖脸贴近,凶巴巴地说:“信不信胖爷把你拔成全秃,毛不多,毛病这么多,闭嘴。”

查到的经历很简单,巫茜再一次拿出了手机,翻着她做的草稿,找了很多他乡小、乡中的同学,有的人记得,有的人已经忘记,即便记得的,也仅记得那是位沉默寡言的同学。意外的收获来自乡里的长舌妇,据说他妈跟村主任有一腿,有人说和当年的大队干部、公社干部都有一腿,名声坏了之后在本地嫁不出去,最后草草嫁了在当地包矿的小矿主。至于他真正的父亲恐怕是个比黑客案更难的谜,最起码在婚姻登记里,他母亲的第一任丈夫,也就是那位小矿主,和警方的照片根本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而且这一点也不可考,他这个矿主父亲已经在一次矿难中身亡了。

手机、钱一掏,钱加多不客气地全装兜里了。那周秃子可实在看不过眼了,扯着嗓子喊:“抢劫啊……大白天……啊……”

按时间推算,那应该是秦江寒上高中的时间。秦江寒读的是三门市一中,这时候就有记载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电脑领域已经展露了其过人的天赋。走访的同学里,很多同学记得他当年是一中那一带黑网吧的超级网管,本来他是为了免费上网经常去黑当时的大象网管系统。小网吧老板发现后惊为天人,然后被顺理成章地招募成网吧管理员了。

“别别,周总,熟人,长安我们的兄弟。”大丫怕惹事,赶紧劝着,然后附耳跟周总说了句。那头二丫却已经被壁咚到墙上,口袋给摸干净了,多出来十几块钱加一部手机。斗十方递给钱加多,朝着二丫屁股上一踹,上前一揪大丫,看样子嫌钱少,毫不客气地要搜身了,边搜还边威胁周秃子说:“不相干的滚一边去啊,别让老子看你不顺眼了一起收拾。”

可能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尝到甜头了,那个电脑对大多数家庭来说还算大件的年代,他已经有了发烧级游戏本。这其中也查到了一个意外,很多同学记得他就住在网吧,很少回家,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在哪儿。

两个人加起来最大的面值也就是两张十块。那周总愤愤地上前拦着:“咋,咋,大白天抢劫呢?”

其背后真相是,他的母亲和第一任丈夫在市里也是租住房子,根本没有家。再之后父亲身亡,其母在次年就改嫁了。改嫁的时间就是他高考的时间。

“就是啊,斗哥,身上就是个饭钱。”大丫说着,也老老实实交钱了。

再之后,他离开这座城市似乎再也没有回来。

那两个被威胁的可比见了警察还老实,二丫掏着口袋道:“斗哥,真没几个钱。您还不知道?咱们都是驴粪蛋外面光。”

“小茜,你还在看记录?”后座的张英出声了。巫茜闻声回头,却见张英只是瞟着,头枕着后座。她“嗯”了声,张英像梦呓一般说:“犯罪都有家庭或者社会环境造就的成因,这个恐怕是一个家庭环境造就的怪胎。”

啊?那爬起来的周总愕然了,这是匪喊捉匪?

“没错,这种人身上,会有什么值得我们关注的缺陷?”巫茜问。

“口袋……自己掏出来,别让我动手啊,妈的几个骗子是吧,不老实立马报警抓你们啊。”

想找一个人,如果踪迹全无,那唯一而且证明有效的方式,肯定是从性格入手,从这点上考虑,追逃十几年的张英肯定有独到之处。听到说话的周修文也竖起耳朵来了。

“啊?没有……真没有。”

张英却不为所动,喃喃道:“全是缺陷,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流;缺失家庭关爱,性格可能由内向走向偏激。这种人普遍缺乏安全感,自我防范意识极强。而且像他这种经历,不用专业素质都能想象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偏激、自私、冷漠、对人和事物没有信任……这种人不好对付,他的意识里对犯罪没有罪恶和羞耻意识,作案更多是寻求一种存在和满足感。”

“我就知道你他妈学不好,骗了多少钱,大丫?”

“有点儿重了吧?”周修文回头道,“他的履历里,看不到您说的这种职业犯罪才有的精神特征。”

二丫捂着嘴赶紧说:“斗哥,别价,就是小麻油,喝了要拉肚子的。”

“那是因为他有很多年的履历我们还缺失着,上大学什么情况?大学毕业后出去求职什么情况?之后服缓刑并未受到重视,从这个时间到银杏基地发案,有六七年,可都是空白。”张英道。

“你他妈这么猥琐,多喝点肯定管用。”斗十方拎着小瓶要给二丫灌。

没有找到犯罪升级的证据,并不等于对方就会原地踏步。周修文无语了。张英唉声叹气了几声,直道:“可能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抓这号人多数时候靠的不是证据和线索,而是运气。”

二丫刘小旦战战兢兢解释着:“进口纯天然亚麻籽油,包治百病。”

运气在警察看来,一点儿也不虚无缥缈,可能查个醉酒打架的,逮着个逃犯;可能吃顿饭偶遇,能碰上个追逃人员;甚至坐个车听个演唱会,负责维持治安的辅警,都有可能逮回几个网上追逃人员。有人做过统计,靠这种意外的运气逮到的逃犯,要占追逃人员的三成左右,而另外的七成里,一多半是靠天网随机抓取识别比对出来的,真正靠警力循着线索去追回来的,份额占比已经越来越小。

奔上来的自然是斗十方了,他一手一个,揪着缩头的刘小旦和想溜的赵成功,顺势一脚踹向周秃子。那周总刚退回去,冷不丁屁股上挨了一下,“哎哟哟哟”吃痛前倾,扑向花圃,扑通一声,一手土一手带刺的玫瑰,疼得哇哇乱叫。这俩被拎住的也不好过,斗十方拎着往墙根处一摁,吧唧一个脑瓜嘣,骂道:“妈的,出息了啊,骗完红包又来骗老头老太太了是吧?这是什么?”

这话听得周修文也有点儿丧气,他黯黯道了句:“那就惨了,我们俩一贯运气很差。”

钱加多笑了,笑得有点儿阴险。刘小旦猛地醒悟,再回头看时,一个人冲了上来,吓得他尖叫一声。赵成功定睛一看那人,吓得也跟着惊叫起来了。周总不明所以,看那个凶神恶煞冲来了,下意识地就跑,不过一跑恰和钱加多照面了。钱加多一挺肚子,直接把这位发疏头秃的给撞得退了几步。

张英没有接茬。而巫茜却是一脸苦笑,说起来运气确实很差,追不到黑客逆风线索情有可原,可连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也追不到,那就得让人怀疑能力也有问题了。

周总呸了一口,扬头道:“我们的保健品包治百病,可治不了脑残,一边凉快去。”

可能他们的运气没有最差,只有更差。驱车返回三门市,市局指派人协助派出所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找到秦江寒母亲田苗苗的去向了,户籍确实还在三门,可早在三年前就和她的第二任丈夫离婚了,现在据说是南下打工,但准确地方还在查实。这其中还有个奇怪的事,如果有登记住宿或者其他使用身份证的记录好歹能查着,可这个田苗苗奇了怪了,什么也查不到。

“嘿,我们这保健油还真能减肥,三十一瓶,你要不?八折。”刘小旦亮着箱子。

周修文一行被这消息听得愣了好久没回过神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判断,恐怕秦江寒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早做准备了……

那三人愣了片刻,然后爆出了一阵大笑。赵成功调侃地问:“胖子,你是劫匪呢,还是减肥呢?”

笃……笃……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沉浸在案情中的俞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口问:“谁呀?”

“打劫,礼物留下,人滚蛋!”钱加多吮着冰棍儿,不屑道。

没有回答,门应声开了。向小园提着一份外卖,笑吟吟地进来,放到了桌上。俞骏一看时间,已经晚上10点了,从下午6点到现在,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尴尬一笑道:“谢谢啊。”

大丫、二丫撒腿就跑。周总喊“站住”,这俩猛地惊醒。三人齐往后看,看到了一位吮着冰棍的胖子,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周总壮着胆子问:“干啥?”

“刚出差回来,早点休息吧,这个案子不是加一天两天班能解决的。”向小园道。

三人刚钻进小区到了侧楼后,冷不丁有人喝了声:“站住!”

“哎哟。”俞骏长伸着坐困的懒腰,面前的投影上还放着审讯的电子记录。他随口道,“这案子办得很糙啊,郑远东无法担负刑责,杜其安重疾在身,这两个最关键的人物,口供都成问题。沈曼佳交代的全是旧案,她毕竟在境外混,对境内这个骗子的江湖所知有限啊。”

“可不,这生意难做了,现在的老头、老太太也学坏了,一说发东西就来了,一说掏钱立马就走……这不得整个聚集场子,得弄个高手忽悠起来。他们脑门一热,这就好办了……下午都穿上白大褂啊,这拨可是养得有段时间了,得开刀了。”周总一捋飘逸的剩发,遮住了秃顶,有点儿恶狠狠地说。

“今天没法讨论,我还没来得及看,如果您想听保健品的案子,倒是有些新发现。”向小园笑道。

扛着箱子的赵成功小声问:“周总,今天能整多少人啊?我看悬啊!”

“哦?说说。”俞骏一拉外卖袋子,热饮加一个煎饼馃子,他很没风度地拆开直接放嘴里了,边嚼边问道。

“不认识,一傻×女的。”刘小旦道。

向小园坐下来,有条理地道:“咱们中心一共剔除了各地37家人址不符、有址无人的皮包公司,37家对应65个对公账户,总金额是一千一百多万元,从资金运作上看……好像他们的手法,又高明了不少。”

这场表演终于在午时接近尾声了,那些提着菜篮、拿着礼物的叔婶次第离场,看样子就是附近社区的住户。那三位收拾着还剩半箱没发完的礼物,开始离场了,半秃的“周总”一到人后,说话可就没那么文明礼貌了,问刘小旦道:“那他妈谁呀,搅场的?你认识?”

“高明在什么地方?”俞骏问,“还不是老一套。”

“好,我在会场恭候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

“不,细节变化了,以往洗钱是纯粹数据操作,走得快,只要出了境就安全了。而现在国家各大行对涉外资金控制后,大额出境没那么容易了,于是他们想出另外的方式。比如通过现在普遍存在的代还信用卡化整为零套现,一个小超市它的还款流水一个月能有两千万元。或者通过物联网卡、网上支付平台等方向变现……这样的方式最直接的后果是,被他们拉下水的替罪羊队伍急速膨胀。”向小园道。

“来!”

俞骏怔了下,却不为所动,犯罪再情有可原,也改变不了犯罪的事实。他道:“值得同情,量刑酌情那是法官的事。”

“下午两点,来不来啊。”

“您误会了,我处理的经济犯罪案件也不少了,就有贪心恐怕也不会有同情心。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关注的变化,一个小超市就能套现几百万,等于他们用很小的代价就找到一个犯罪同伙,比水房洗钱的成本都低。而且这几种方式都相当于截断了数据痕迹,让我们的大数据无法再追踪,是个高手做的。可我又有点儿奇怪,这么点儿个小摊,难道是一个跨电信诈骗那样的洗钱高手做的?”向小园突来一问。

“对!”

俞骏笑了,直言道:“你肯定没看案情舆情,最新的。”

大丫、二丫,以及那位宣讲的半秃男得意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又开始忽悠了:“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啊,大家知道咱们从来不去做那些虚的东西,今天带礼物还是那句话,我一不图你一口烟,二不喝你一口酒,三不吃你一口饭,四不图你金和银,我把这些礼物送给你们,只希望得到你们一样东西,那是什么呢?是认可,是表扬,是掌声,好不好?(被掌声打断)……有人心里肯定想了啊,他肯定想,周总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不要金、不要银,啥也不要,只需要我们表扬鼓掌,这能当饭吃啊……嘿,对了,还就能当饭吃,没听过吗?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口碑。只要有口碑就有销量,有销量我们就能吃上饭,还吃得好饭……所以说,优秀的人、优秀的企业,都是表扬出来的……大家说,对不对呀?”

“哦,我一直在支队,还真没看。”向小园道,下意识地掏着手机,翻查几页恍然大悟了,三省省厅的横向协同已经开始,这个案子有多大的盘子恐怕值得想象一下了。等向小园看完几页,俞骏笑着问:“是不是很佩服这些人?”

结果只有一个:两个人落荒而逃。

她愕然道:“厉害,我一直认为这是个孤立的事件,是个案。”

赵成功这么一鼓噪,把一干收了礼物、拿人手短的大叔大妈给鼓动起来了,都皱眉看着这位搅局的外来者。有人说了,就没少见这号小年轻,不懂点礼貌;有人说了,领不上礼物这是眼馋啦?你以为白来的?要听课呢!还有人说了,这是两口子吗?男的这么显老啊?一准是那事不和谐……你一句我一句,程一丁听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么一大群中老年吃瓜群众解释。

“要不怎么说这几个兔崽子运气太好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咱们这位是骗子天生的克星,那么隐蔽的一个窝点,你知道怎么敲开门的?”俞骏问。

“骗?哈……”大丫赵成功闻言怒极而笑,扬着手里的礼物道,“大家听听,这位不知道大姐还是阿姨说我们是骗子,哈哈……有这样的骗子吗?关心大家健康,无偿推广,免费送大家产品,要不,这位大姐,你来当当这个骗子?”

向小园笑道:“好像是多多查养狗证?”

一干听众哧哧直笑。娜日丽一下子被㨃得面红耳赤,愤愤道:“骗这些大妈大爷还上劲是吧?”

“嗯,可叫你说着了,运气好得我都膨胀了,还真是不佩服他们不行。”俞骏道,吃完了,抹抹嘴,眼光热切而神秘地看着向小园。

“中老年健康保健您也有兴趣?阿姨您多大啦?”二丫刘小旦不冷不热地刺激了句。

他这种眼光向小园立马意会了,摇摇头道:“别问我,这两天我根本没顾上,他是早出晚归,来去都没准时,时间都有记录。”

娜日丽故意道:“嘿,我们也要听健康讲座,在哪儿呀?”

“我看了,似乎他在这儿看的时间并不长啊。”俞骏道。

就这两位也是西裤笔挺,皮鞋锃亮,送礼物都是亲亲热热地“大妈、大叔”叫一声,那亲切的笑容,简直能让人体会到亲人般的温暖。不过看到程一丁和娜日丽两个人,大丫、二丫自动忽略了,那表情从亲人直接转换到陌生人模式了。

他所指的是斗十方在这里熟悉案卷的时间,而这种案卷,是不可能被随身带走的,要看只能在这里看。俞骏翻着日志记录又道:“上午10点到下午四五点……这家伙似乎并不努力啊。他要是一声不吭,那是也被难住了。”

宣讲时不时被掌声打断,现场除了站着的还有沿着小花圃坐的。居中的一位衬衫雪白,脑门锃亮,说得唾沫星子飞溅,秃脑袋上剩的一圈不多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来回乱摆,那样子绝对是别有一番风韵,人群里挤着给人发“健康礼物”的可不正是大丫、二丫?

“要求有点儿过分了啊,晚上人家还值班呢。”向小园道。

“咱下午活动情况大家知道了吧?你们肯定也得考核我,同时我也要考虑你们是不是贪便宜的人,是不是真心实意而来,是不是相信我们……所以下午得有个门槛啊,我只选择几十个,不能超过一百个,真心实意为我们宣传……大家都是真心吧?真心不真心,钱财见人心。下午愿意来参加活动的,想选择我们的,来领我们这些宝贝……一切为了健康啊,什么是健康,健康是自己不受罪,健康是儿女不受累,健康是少拿医药费,健康是多得养老费……下午两点之前,凡是进了会场的,我们都准备了一份健康礼物啊……”

“有兴趣去看看他吗?这家伙心眼多,他有话轻易不说出来。”俞骏贼贼地道。

“不光治血压,眼睛不好的,看东西模糊、迎风流泪、白内障、沙眼、青光眼,今天把这个宝贝带回家,按照我的方法吃,一个月保证让你的视力恢复到正常水平;还有那种夜尿频、多的,服用十天保证调整过来;还有手发抖的,这叫帕金森综合征,还有脑神经衰弱的、脑血管坏死的、手没劲儿的、脚没劲儿的、拿东西拿不起来的,都能给你调整过来……

向小园一脸为难:“办手续太麻烦,要不是谢副厅出面,那事都办不下来……您这刚回来,咱歇一天成不,明天他就回来了。”

“……所以我想问问叔叔阿姨,你们愿不愿意成为我们十万广告代言人之一?愿意还不够,我们这个代言人像选人大代表一样,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要送你们每个人几万块钱的东西呢……这可是宝贝啊,它一不是药,二不是保健品,它是用食疗的方法来治病,今天拿来这两盒送给志愿者,你们拿回去吃,不需要一年两年,不需要几个月,只需要半个月时间,所有的血脂、血糖、血压都能恢复到正常水平。

“哎哟,好吧……咱们抓紧时间熟悉一下,别领导问起来咱们一问三不知就说不过去了。”俞骏翻着案情综述,投影到了幕布上,很快两个人又陷进了错综复杂的案情里……

几十步之外的宣讲似乎已经到了尾声,随着两个人的靠近,声渐入耳:

此时斗十方正在班上,穿着看守的制服,提着一大串叮当作响的牢门钥匙,在狭窄的甬道里踱步。离开这里半年多了,这个地方羁押的人差不多换了一遍,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杀人犯,死刑审核可能得一到两年时间;比如上诉的,案情繁复可能发回重审,或者像404监舍那位朱丰,光起诉书被检察院打回要求补充侦查就两次了,粗粗算来,他被羁押已经快一年了。

他的指向是商务广场小花园的一角,聚了一二十人,似乎其中有一位在宣讲着什么,就这么光天化日?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程一丁还真有点儿不太相信,他驾车绕了一处泊车,和娜日丽下车去看。斗十方葫芦里不知道卖什么药,坚决不下去,要在车上等消息。

斗十方的目标,就是他。

娜日丽正要斥一句,却不料斗十方发现新大陆一样低声喊了句:“那儿,那儿……绕过去……”

踱过404的窗口,坐在头铺的朱丰正看着一本书。其他人已经准备拉铺睡觉了。时间接近22时,就寝的时间到了。夜班的管教都是临时安排,不进监舍,总是板着脸的斗十方和其他管教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太小看这些小广告游击队了,那都是有组织有管理的,我四姐那家具城做广告,只要一个电话,你说要多少人,你只要五十一百的,人家都嫌少不跟你做……哎,娜姐,你们饿了吗?要不咱们先吃吧,我想到个巨好的主意,吃完饭找几十个干小广告的去瞅一圈,比咱们瞎撞好多了。”钱加多估计是真饿了,凑上来央求道。

当……当……斗十方突然回身,在铁门口子上敲了敲。监舍里有负责传讯的赶紧奔上来,谄媚地问:“报告干部,在呢。”

娜日丽往车座下一扔,说:“病急乱投医呗,逮一个算一个。反骗任重道远啊,看这些人,得有一个大队在干啊。”

“叫头铺。”斗十方直接道。

“这都有人信啊?”程一丁又被塞了一张,顺手给了娜日丽。

传讯的一让开。朱丰站起来了,微弓着身,显了半个脸,好奇地问:“报告干部,啥事?”

这个反差思维让娜日丽怔了怔。程一丁依言而行,绕着辅路、偏路以及小区里、小广场转悠,这里闲得发慌的中老年人还真不少,都快11点了,居然还有扭秧歌跳舞的,广场上那片热得跟炉子一样,愣是还有几位鹤发老大爷在舞剑。这片见得最多的倒不是保健品诈骗,而是那些背个包发小广告的大婶,随便拿一页一瞅,那上面写的必须是癌症晚期、恶性肿瘤、艾滋病三期等等,咋个咋个就药到病除了,说得有鼻子有眼。不过地址,肯定给你留在哪个胡同里或者单元楼里。

“你肚子不是疼吗?”斗十方莫名其妙一句。

“他们针对的是居家的中老年人,一到中午,都回去做饭了,还忽悠个屁啊……正常情况下,休闲纳凉闲逛的地方就是了,人多的地方反而不会去……小广场、小区里活动的地方,拣那种相对僻静、没有监控的地方。”斗十方道。

“啊?”朱丰愣了。

“什么意思?”娜日丽好奇地问。

“肚子疼就按呼叫。”斗十方道,噌地关上了小窗口。

“是啊,得趁中午以前找到。”斗十方道。

朱丰一愣,然后脸上一喜,这是暗示。他上前按了监舍里的呼叫,报告肚子疼得厉害,片刻后咣咣当当门响。斗十方打开门给嫌疑人戴上了铐子,按照程序领着把他送往医务室。

前面的程一丁赶紧制止:“你俩别斗嘴,办正事呢……十方,这片区太大啊,到什么地方找啊,这都快中午了。”

这里的治病绝对是一药治百病。头疼,三黄片;牙疼,三黄片;腿疼腰疼肚子疼,不管你什么地方疼,都是三黄片。医生还烦躁地说:“快回去睡吧,睡着就不疼了,烦不烦啊,你都快住一年了还不知道啥情况。”

“滚!”斗十方心情不太好。

其实情况就是,不是要命的大病,在这里都不算病。领了药斗十方一手握着他的小臂领着人走,拐出医务间的走廊,斗十方轻轻一拉。朱丰喜上眉梢地站住了,他想到了是什么情况,外界的问候来了。

“哟,看你气得像被人嫖了没给钱一样,至于吗?”钱加多惊讶道。

果真如此。斗十方手脚麻利地把两包烟、三卷火腿肠、两个水果,还有一份塑料袋包的荤菜塞进了朱丰的怀里,藏进了口袋里,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完成了这些动作。两个人这才若无其事地开始抬步,那个位置是唯一的盲区。

这话听得斗十方一侧眼,怒道:“剽窃别人的话,比嫖娼还可耻啊。”

“有一男一女给你捎点东西,男的好像叫傻雕。”斗十方轻声道。

“‘乞丐三年,给皇帝不当;骗子三天,有龙椅不上’。狗能改了吃屎啊?”钱加多道。

“谢谢,谢谢。”这位身家亿万的奇骗,现在乐得像偷油的耗子。

“闭嘴。”娜日丽手一推,把钱加多的胖脸推到一边,问斗十方道,“这干啥都有可能啊,就只能骗?兴许人家改邪归正了呢。”

“不客气,我们职业所限,也就这么点本事。”斗十方道。他放慢了脚步,这段距离很短很短,对方又是一个骗了半辈子的人物,他生怕自己哪儿露点馅,让这几天的连夜加班毫无所获。

钱加多一凑,好奇地问:“咋了姐,你想改行?想改行找我啊。”

“那天我其实就看见您来了,我就刚进来见过您一回啊。”朱丰小声问。

再往前行,速度更慢了,娜日丽提醒道:“这地儿混生活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们看……送快件的、当医托的、发小广告的,甚至就蹲医院门口,向那些排队的卖矿泉水,一天都不少赚。”

“工作调动,轮岗又回来,说不定过两天又走了。你那兄弟不错,出手大方。”斗十方声如蚊蚋,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你兄弟给我塞黑钱了。

“要吃自己吃去,别烦。”斗十方头也不回道。

“那是……够意思。”朱丰道。

“这儿往前,有家驴肉甩饼不错;东小广场那头,胡辣汤凑合……原来旧胡同那块有家烩面够地道,这拆迁后不知道搬哪儿了……咦?快中午了,你们饿不?”钱加多脑袋里几乎就是美食组成的地图,到这地方,基本就能说出排得上号来的美食了。

没有再多的信息。已经到门口了,朱丰娴熟地蹲下。斗十方漫不经心地拿起钥匙。朱丰抬头看斗十方目不侧视,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的样子,突然开口了:“干部,给我捎句话……他一定会重重谢你。”

对了,找的是大丫赵成功、二丫刘小旦。天网追踪到了上午9时,刘小旦通过了大学北路的公安检查监控,去的方向就是这个河医社区,程一丁、娜日丽带着斗十方和钱加多组了个临时追踪小组跟上来了。

“传递消息被发现吃不了兜着走,我不敢。”斗十方轻声道。

前方的河医社区,几乎汇聚了全市的数家大型医院。说来也奇怪,本来是棚户区的河医社区因为医院的汇聚,反而成了房价居高的地区之一。几十栋居民楼环绕几个休闲小广场,一街之隔就是林立的医院,临近午时,各小区出入口人头攒动,各医院门口车水马龙,想在这种人口密集的区域找人,那难度可想而知。

“和犯事无关,就告诉他,他朱叔内火烧的,得来点祛风止痛的药。我在里头身体有个好歹,他们也不放心不是。”朱丰说着,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斗十方业已开门。他起身,斗十方给卸着铐子。他又强调:“真是内火烧的,一定告诉他。他会重重地谢您。”

车驶过了大学北路,沿着穿城而过的金水河畔缓慢前行。像这样的搜寻行驶正常情况下难不住刑警出身的程一丁和娜日丽,不过看到即将到达的地区时,两个人下意识地道了句:完了。

“嗯。”斗十方摘了铐子,面无表情。朱丰进去了,门被锁上了。

剑走偏锋,直抵命门

在隔绝两个世界的门后,抬起头来的斗十方,脸上也慢慢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