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有我陪着您呢。”向小园浅笑了笑,踱进了派出所。
俞骏撇着嘴,很遗憾地道了句:“恰恰我们俩也在其中,这就让我无言以对了。说起来这其实就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追着肇事者穷追猛打,他怎么着也得退钱,但我们考虑到执法的约束,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职位,甚至还考虑到可能引起的其他负面影响……然后我们犹豫了、退缩了。其实这说到根上,就是一种不作为……哎哟,这群小家伙,非让我脸红。”
没想到来迟了,办公室、询问室、值班室包括监控室,哪个房间里都是人。看这样是全员上阵,连门房值班的协警都用上了。核对数额、签调解书,然后登记身份信息,甚至还有些没来的客户,办公室里正在打电话通知。一说弗兰公司要退费,那头愤愤地骂了句:“你个骗子,还想再骗我一回啊,滚!”
“考虑到所有危险的人,是不会远行的。”向小园笑道。
一句话骂得办公室的内勤干瞪眼,扯着嗓子喊:“所长,有几个客户不相信,还骂我骗子呢!”
“是啊,怎么干的?这种事很危险啊,最起码在现在的执法环境中很危险,那些作奸犯科的可能比咱们还熟悉法律条文,咱们还没上纲上线,他们就直接上访上网。一旦到了公众舆论面前,这矛头大部分时候都是冲咱们来啊。”俞骏道。
“别用固定电话了,用110出警号拨。”所长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
“所以他们肯定找到了一个突破点,有可能威胁幕后奸商的安全……您说得对,十方轻易不出手,一出手肯定又狠又准。”向小园赞道。
俞骏和向小园要进去,被拦下了。向小园赶紧解释:“我们是反诈骗中心的。”
“嘶——这也太快了啊!我以为得磨几个来回。”俞骏道,可能还没有想清楚其中的关窍,他且走且思忖,“这事主要卡在取证上,即便把私教诈住,要诈住那些皮粗肉厚的奸商还差了点啊,他就搞成经济纠纷给你使劲拖,谁也没治呀!”
“市局都来人了,不管哪个中心的,您稍等等,我顾不上招待。”小内勤估计是得令了,负责在这儿拦人。
下午5时,俞骏开车到了此地,这景象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和向小园在车里瞄了半天,眼见根本不可能开进去,干脆弃车步行。一下车向小园瞄了眼俞主任,那表情复杂了,无法准确形容,她悠悠地说道:“您已经预料到了,至于这么惊讶吗?”
俞骏促狭似的喊开了:“嘿,所长,我俞骏,出来招待。”
不光所长忙,所里干警平均每人都接到了三四个其他单位同行的取经电话,这边忙着调解、退费、清点,哪顾得上这个。再说……再说也说不清楚呀。于是多数是敷衍了事。一敷衍可好了,分局和兄弟单位络绎不绝地上门了。于是调解的双方,加上各单位匆匆来的,把民航派出所堵了个水泄不通,平时车勉强能开进去,今天人来人往的,连过个人都有点儿挤。
这句话管用了,门应声而开,所长抹着脑门子上的汗露出头来,一见俞骏,高兴地上前拽着他说:“快来快来,市局宣传科的非要采访,哎哟,把我给问一头汗。”俞骏被一把拉进门,所长郑重地说:“这事虽然在我们这儿解决了,但真不是我们解决的,他们反诈骗中心来了几个高手,详细情况呢……这个涉及侦查手段,不方便报道啊,要不你问他们。”
从来都是收智商税的层出不穷,收了还退回来,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这消息迅速传遍了各所、分局,连市局的领导都纳闷,这烂事还真就解决了,好奇得几位班子成员轮番致电勉励,千言万语重点是最后一句话:你们是咋办的?!
手一请,锅又甩了,俞骏一把拽着所长说:“所长,您这样就不好了,这事肯定要经过前期充分的侦查、摸排,而且要有准确的政策把握能力,我们中心来了几个二十啷当的小屁孩,他们能解决了?您信不?”
是真的退费了,中午开始通知在该公司所属的健身房交费的客户到派出所调解。很多人都不相信,直到调解协议放在面前才半信半疑,而且签了还不让走,干啥呢?退钱呗……是真退钱,退的是实打实的现金,而且退还额度是预存费用的百分之九十,这是考虑到有客户已经消费的部分,即便没有全额退,也已经远远超过客户的期待了。
市局宣传科的两位严肃地摇摇头,其中有位说道:“所长,这是局长亲自点的采访报道,要在内网上推广,现在这种事很多,各警务单位都头疼呢,您有高招,得拿出来啊……您要不拿,我就这么汇报上去了啊。”
弗兰健身管理公司居然退费了。
“哦哟……你们把我难的。”所长拍着巴掌,苦脸了。俞骏作势旁观看笑话。气得那所长一指,愤愤道:“好,老俞,你逼的啊,有几段执法记录,你们自己看,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私教身上找到了突破口,得到了石金山采取提高分成收费的办法。他趁倒闭前多收了客户的费用,而且我们拿到了转账记录。”
恃才傲物,必受苦楚
“对呀,这个方式很巧妙。”宣传科那位兴奋了。
他边说,边摇着臃肿肥躯,颠儿颠儿直奔所长办去了……
另一位也兴奋了,催道:“快让我们看看,能从不涉案但知情的参与人嘴里获取实情,这是名提的水平。”
没关系,骗子谁要脸呢。这位石老板堆着笑点头哈腰地在门房报了姓名登记,然后进了派出所大院就嚷着:“所长,所长,我们调解不是说了,是暂时没钱,不是不退钱啊?我这两天不正忙着变卖家产给客户退钱嘛,您看我这么实诚,像骗子吗?”
“名提?!”所长愣了下,这是指审讯高手。他拿着记录仪放到了桌上,点开了,然后笑着说:“名提还真没这水平……慢慢看,我在门口等。”
是正主石金山出现了,调解时他可没这么好的态度。斗十方和史敬良故作未见,转身进了派出所,故意给这个奸商甩了个大大的脸子。
诀窍在这儿?几双眼睛瞪着那小小的屏幕看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们看着看着,纳闷了,开局扯的是性骚扰,牛头不对马嘴啊!听了一会儿才明白,是“女客户”转钱被老公发现的梗,怀疑“性骚扰”进而让被询者自证清白。这不,成功地把对方的手机拿到手里了,而且截屏留证了。
斗十方笑了。在两个人的视线内,一辆奔驰车开进巷子,目的地似乎就是派出所。不过没到门口,半截就停下了,下来位矮胖、秃顶、满脸堆着尴尬笑容的中年男子,看到派出所门口站着两个人,笑吟吟地就奔上来了。
可这还不够啊!听着就又拐回性骚扰上,健身和卖身都能扯一块儿,几位警察扑哧就笑出来了。这是种把被询问者问得头晕眼花的思路,冷不丁又回到收钱等于诈骗,诈骗有罪的话题上。这种情况下,被询问人肯定是把锅使劲往老板身上甩,然后……想甩得有证据,顺理成章地就获悉细节了。
“你多虑了,我们胆大,他们就胆小了,既然胆小,那撑得肯定没我们久……或者,已经撑不住了。”
不长,听完了,剩下的就简单了,说好听点这是老板和私教的攻守同盟;说不好听点,就是一组多米诺骨牌,推倒一个,其他的也顺势倒下了。宣传科的一位听得有点儿蒙,问:“这个询问规范吗?”
这是一个心理战,叫擒贼不擒王,逼其来献降……史敬良突然想起在所长办公室两个人被中断谈话时说的这话,只不过被律师出现给打断了。他想了想,有点儿为难道:“我们可撑不了多久啊,这事走过调解、仲裁,就这么点事,报拘留肯定批不下来。”
“没威胁、没恫吓,也没有侮辱性言辞,还算规范吧。”另一位不确定道。
“有,从现在开始,石金山就要一直在恐惧中,盯不住他,或者直接把他抓起来,那肯定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现在还是活猪,那就得有点儿动静了。”斗十方笑道。
这时候向小园扑哧笑了,宣传科一位问:“哟,向大美女,这是你们单位谁呀,认识不?”
史敬良摸着后脑勺,反问道:“这和本案有联系吗?”
“哦,不认识,不认识。”俞骏一拉向小园,摇头否认,然后径自出门。向小园也赶紧出来了。所长躲在门口装腔作势。俞骏直接问:“我们那人呢?”
“越喜欢用律师的人,那说明越心虚。连站都不敢站出来,不是胆小是什么?我当过狱警,很多十恶不赦甚至杀人放火的人,应该胆大包天吧?嘿,还真不是,那些人犯事后几乎都活在恐惧中,他不到监狱,睡不上一个安稳觉。”斗十方道。
“我让小史请客去了。不违反纪律啊,我自个儿掏钱。”所长贼贼地笑道,跟俞骏一竖大拇指说,“厉害,这损招真厉害,私教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带回来的。”
“胆小?赖了几十万元,刚一传唤就这么多人来派出所叫板,这叫胆小?”史敬良不解了。
“呵呵,我们一贯是‘事成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向上的汇报、报告,以及给各单位的警情互通,你们自己做啊。再来烦我,我可翻脸啊。”俞骏严肃地警示了几句,果真拂袖而去。
“胆小。”斗十方道。
所长追出来了,不料俞骏一喊刚进所的几位分局来人,再一指所长,这倒好,那几位兴冲冲地就把所长围住了,开口就听得所长头大了:“所长啊,我们分局也有几起类似的案,咋办的?给帮帮忙……”
“什么?”史敬良愣了。
“服不服吧?!”
“咱们面对的是一群骗子,严格地讲,这是一群靠骗吃饭,但不会为骗吃牢饭的人,重点讲顶多踩了红线,轻点讲就是奸商,能坑就坑点,能赖就赖点。这种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知道是什么吗?”斗十方问。
“服了,服。”
“怎么想啊?”史敬良问。
“墙都不扶就服你。”
“你这人怎么活得这么悲观,不能乐观点,往阳光点的方向想?”斗十方道。
“回头就写认书。”
斗十方没吭声。史敬良又道:“现在老板石金山是破产状态,学员预存费用消费有多有少,这也是笔糊涂账啊。”
“我也写。娜姐你写不?”
即便知道是老板教唆,但并没有证据证明,而且他们把人传唤回来才发现,弗兰公司并未按照分成全部支付,居然还欠私教的钱。还有私教收了钱没给公司的,这笔烂账要细算起来,那恐怕还得费些时日。
“我还有点儿不服,咋整?”
那律师没回答,阴着脸上车走了。斗十方站在派出所门口,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史敬良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到他身边了,用有点儿凛然的眼神看了斗十方几眼,小声问道:“陈策是个聪明人,如果他咬定这个解释,我们也没治,很快就得放人。”
车厢里几个人鼓噪着,唯独娜日丽有点儿不服。斗十方回头问道:“哪儿不服?我给你治治?”
“原弗兰公司好像不欠张学古的钱,张学古不可能反咬公司一口啊?那你说陈会计的话能站得住脚吗?要站不住脚的话,这个就涉嫌隐瞒真相,不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啊!还有……您不是大成商务公司法务吗?这是弗兰公司的烂事,我劝您还是别掺和了,麻烦呐。”斗十方敲着边鼓,不像请教,像威胁。
“其实办起来这不是个什么事,也不算个什么大案,一天就解决了,让我服得太轻松了吧?”娜日丽道。
“什么?”何律师吓了一跳。
“就是啊,能让娜姐服的人,还没出生呢。”钱加多嗤笑道。
那几位明白意思了,告辞退出。斗十方直送到门口,故意问律师道:“何律师,能请教件事吗?”
邹喜男喝了句:“别打岔,既然没有一致通过,那还是不服。”
“不用,不用……你叫我叔来,一定来,马上来,这事得解决,一定得给老客户们解决。警察同志没难为我,刚才就让我走,我是没脸走,赶紧的……”陈策摆着手。
“那你们想怎么着吧?我也没让你服呀……谁说这个话题来着?”斗十方问着,似乎已经有点儿醉意了。
这是个聪明人,择清自己和老板,又把脏水往同伙身上泼。斗十方出声道:“陈先生,这位何律师要求询问时他在场,我呢,看几位私教都认识他……要不这样,您写一个委托给我们,他可以代替你接受询问。”
众人指向老程。程一丁笑道:“我随口提起来的,既然是一组,那得有个主心骨。”
那同来的律师也傻眼了,可没想到是这种情况。陈策强调说:“回去告诉我叔,做生意得讲诚信,欠客户的钱一定得付,砸锅卖铁也得退了。我都跟警察同志解释了,加大给私教的分成是公司为了提高员工积极性搞的经营策略,谁想到遇上点烂事把公司折腾倒闭了……但不能倒闭了就赖了客户的预存款啊……警察同志,我跟你们讲啊,绝对不是他们讲的这样子,怎么可能是老板教唆员工,一起去骗客户呢?这没证没据的事……哦,对了,公司还欠他们点钱,他们是血口喷人。”
“你不扯吗?把向组和俞主任往哪儿搁?”邹喜男道。
再看被询问座上的陈策,咧嘴、皱眉头,一脸嫌弃的样子,愤愤地道:“谁让你们来的?!”
“履职和升职不是一个范畴,以向组的履历,升起来用不了多久,到时候万一来个庸才给咱们当领导,那你也得服从……可办案不一样,我在九队就见过几个,都愿意跟他们组队,因为跟他们组队鲜有失手。哎哟,那办案也办得痛快。”程一丁道。
“石老板要只管自己的亲戚,这可就让其他人寒心了啊……来吧。”斗十方开着询问四室的门,看来是刻意把老板亲戚放到最后的。询问座上是面目清秀的陆虎。史敬良上前和他耳语几句,两位询问的警员起身,敬礼,客气地来了句:“欢迎监督我们的工作。”
络卿相凑上来说:“那位张英张姐就是,咱们拿个奖章兴奋得屁颠屁颠睡不着,人家都懒得去领了,都是队里的助手代领。”
败退急走,那位姓何的律师声音低了,直接道:“我要见我的当事人,别老让我见这些无关的人。”
“这叫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我觉得十方就是以此为乐,所以玩得比我们都轻松,都好。”陆虎道。
第三间,是孙斌斌。这位私教一看急得喊了声:“何律师,这不关我们的事啊,老板不能不管我们吧?费用还没给我们结清呢!”
“哎呀,你们懂个屁。”钱加多拍着大腿揭底了,一指斗十方道,“十方打过多少工呢?代驾、送外卖、销售、练摊……对了,还有开黑车、拉客,其实就差卖身了,估计是因为长得丑,要不这活儿也干了。都干过这么多了,社会上这点猫儿腻哪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啊,没准他自己都干过这事。”
第二间,陈莉直接捂上脸了。律师就在门口,进都没进去。
其他人嘿嘿哈哈直笑,又讲了一番“金评彩挂”的破解之道,服不服的最后全成了一笑置之。全部归队,此时已经天黑,开了辆大商务送人的史敬良看钱加多也跟着大队伍,出声提醒道:“多多,怎么你也住队里?”
几位跟拍的难堪了,有人把摄录收回了,有人放下了。坐在询问椅上的张学古可羞得无地自容了,捂着脸生怕被拍到。程一丁暗暗地给斗十方竖了个大拇指。
“还早呢,打会儿牌。你回吧,别管我们了。”钱加多挥手送人。
那律师有点儿尴尬。斗十方上前拿着笔录,往几位面前一摊,念着:“经传唤询问,这位张学古先生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他反映说,自3月12日起,原弗兰体育健身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石金山,明示他加快收取健身会员的费用,而且把原来四六分成的模式,改为了六四,即在原先给私教百分之四十的分成上,加了百分之二十……这位先生还说,很多健身房都是这么干的,趁着快倒闭时,赶着捞一笔,啧……石金山经营的弗兰健身之后倒闭,导致127位会员的费用余额无法追回,造成了很坏的社会影响,而且有几十起报案,占用了大量的警务资源……你们拍清楚点啊,这个一定得传到网上,不是说公道自在人心吗?让社会舆论来评评理,如果说警察多管闲事、越界管事,或者管事不规范不合法什么的,我押着这身警装负责。”
“哎,多多,要不请我们去KTV唱歌成不?”邹喜男提议。
史敬良方觉得不妥,这头斗十方已经带着人进去一层走廊了。第一个房间,一开门几个手机摄像头对着正在喝水的张学古,他惊愕地问了句:“咦,何律师,您怎么来了?我们这事……”
“那去了得叫妹子陪你啊,你们敢去,我就请客。”钱加多得意道,戳到这些人的弱点上了。
“哦,这样吧,我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大家都掏出手机来拍一下,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本案传唤的所有嫌疑人。你们可以放开了拍,放开了问,可以深切地体会一下,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和你们为人民币服务的公司员工,有什么不同。请。”斗十方不带脏字地损了句,客气地邀请着。那几位悻悻地拿着手机,反而不好意思拍了。
邹喜男当着这么多同事,就算敢也不好意思说。
“咱们不要绕弯子。如果刑事拘留了,案情需要回避,我们也没什么说的。可如果不需要拘留、逮捕,当事人可以要求必要的休息时间,要求律师陪同,公安机关也有义务及时通知被传唤的人员……我想请问,为什么到现在都不通知家属?为什么把我们律师拦在门外?”律师摊手质问。那拍摄的给了他一个特写。
娜日丽一揪钱加多领子训着:“你就不能学点好的?是不是平时没事就往那地儿钻?”
“那您的来意,就是来探下情况吧?”斗十方问。
“怎么可能呢?我爸商务招待经常在那地方,万一碰上我爸多尴尬啊。”钱加多给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直接把哥姐几个笑得差点晕吐。
“您这前后矛盾啊,不是什么大事就采取强制措施?而且,我们怎么可能知道案情。”律师挑刺开始了。
都是单身汉,除了钱加多基本都住在宿舍,结伴往宿舍楼走时。娜日丽的电话响起来了,接听后一回头,叫住了众人,指指办公楼还亮着的窗口,纳闷了:“俞主任的电话,让我们上去。”
“哦,那你们一定知道是什么事吧?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斗十方道。
“哎呀,要不我先回吧。”钱加多有点儿怵,想开溜。
“我们公司法务部的几位,还有我们约到的一位记者,家属正在赶来的路上。”这位律师道。那拍摄的亮了亮自己的记者证,给了个挑衅的眼光。
斗十方一把拽住他说:“没事,你现在完全有恃宠而骄的资格了。”
“是你,还是你们?这些人是谁?”斗十方指了指其他人问道。
“万一他训我呢?报销那事他要问我咋说?”钱加多翻着眼,那是他思考的表情,不过肯定没结果。
那位咄咄逼人的律师怔了下,又道:“作为当事人的法律责任人,现在向你们提出交涉,我需要见我的当事人……如果有必要,询问期间我要求在场。”
“没事,反正你脸皮厚,你就说所长非要给你报销,咋?还能退回去?”斗十方道。
“因为案情比较明朗,为了防止涉案人员相互串供、隐瞒或者销毁证据,所以采取了强制传唤措施,这个回答满意吗?”斗十方不动声色道。
这办法教得对路。钱加多一拍胸脯,就是嘛,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谁㨃来了脸皮扛,不怕。众人喝得本来就有几分醉意,嘻嘻哈哈地上楼来了。一开门,走在前面的娜日丽“呀”了一声,跟着后面看到大办公室情况的人都怔了下,居然坐着一位警监服的老人,是谢副厅长,他正看着那个案件板。向小园和俞骏站在一边。
捏了名字装了相,斗十方装回了警官证。那律师上前不客气地道:“好,那我就跟你讲。《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第46条,‘无正当理由不接受传唤的,公安机关可以适用强制传唤。’我的当事人陈策先生是公司财务主管,既无违法行为,也不存在不接受传唤的情况,为什么对我的当事人使用强制传唤措施,从公司带走了人?”
这几个就晕菜了,一个个不好意思地站到窗边,捂着嘴,生怕酒气熏人似的。俞骏和向小园都有点儿尴尬,起身的谢经纬副厅长挨个儿看了几眼,慈祥地笑了笑说:“不是工作时间就不苛求了。不错,还是有咱们警中传统的,喝酒杯碰杯,冲锋背靠背。去年组建这个小组时我很担心能走多远,现在看来,要远远超乎我的期待了。”
斗十方一掏警证,往前一伸,严肃地道:“看清楚了,中州市反诈骗中心……本案已经提级处理,不归派出所管辖,有什么事你们可以跟我讲。”
“谢谢领导关心,请领导多注意身体,不要加班太晚。”钱加多激动地一敬礼,攀上关系了。
“我找所长,你是什么人?”那位西装革履的律师派头也不小,看样没把派出所放眼里,说话有点儿咄咄逼人。
其他人咬着嘴唇不敢笑。
“好大官威啊。”有人拿着手机直接对准了斗十方。
“不用多礼,多多是吧,辅警也是警察,要以警察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啊,你可是破格招募的。”谢副厅笑着拿下了钱加多敬礼的手。
“真相本来就很恶心,心思纯洁的人没法和这类人对话,这不正常吗?”斗十方无所谓地道。他领着史敬良到了门口,一端手拉着架子,虎着脸吼着,“嚷嚷什么呢?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啊,我就喜欢当警察。报告领导,我能问个问题吗?”钱加多打蛇随棍上了。
“我看你问张学古的视频了,你哪是询问,是恶心人呢。”史敬良哭笑不得道。
“什么问题?”谢副厅好奇地道。
“我说话这么差吗?”斗十方回头纳闷了。
“能给我破格转正吗?”钱加多期待地问。
“唉,好嘞。”史敬良苦着脸应下了,随着斗十方出门。他小声叮嘱着,“说话注意啊,千万别㨃人,别骂人,别用侮辱性语汇,万一给捅出来,那得吃不了兜着走!”
其他人哧哧笑了一阵。
所长愣了两秒,然后瞪着史敬良嚷了句:“没听到啊,赶紧陪着十方去处理,出了事拿你是问。”
谢副厅笑道:“我个人还没这个权力,不过我觉得未来是什么样子,都是自己争取的。加油啊,说不定真有那个机会,到时候,我亲自给你授衔啊。”
“这案子现在不归你们管啊,我来。”斗十方信心十足道。
“是,谢谢领导。”钱加多乐滋滋地敬了个礼。
“哎呀,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现在警容警纪包括作风查这么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啊。我们处在第一线,处处是雷啊,有时候吃个饭接个孩子都给你挑出毛病来,还别说给你捅到网上,你就有理也变没理了。”所长头疼道。
看这几位醉态可掬,谢副厅也没再说什么,告辞走人。俞骏和向小园送下了楼,等重新回来,众人还保持着站队的姿势。俞骏猛地一拍门,嘭的一声巨响,吓了众人一跳,这是要发飙的前奏,都下意识地挺身,目视前方,准备挨训。
“所长啊,这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让您这么紧张?”斗十方好奇了。
俞骏虎着脸,挨个儿看过,一言未发,表情肃穆得让大家猜不到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偏偏这办法在钱加多身上不管用,钱加多借着醉意,得意地对俞骏喷道:“承认吧,俞主任,你很佩服我们,佩服得都无话可说了。”
此时所长正和史敬良、斗十方一起在办公室里,看着几份问话笔录商量下一步细节,找事的就来了。放下电话,所长烦躁地道:“看,律师和小报记者又上门了,陈策这个人有点儿能力,现在是大成商务公司的会计师。”
其他人冷不丁被逗得哧哧笑得直颤,连向小园都忍俊不禁,她侧过脸,估计在偷笑。俞骏的脸上也给逗出笑意了。钱加多这一试深浅,知道没事了,呵呵傻笑着看着俞骏,又拍了句马屁说:“不过不管怎么说,您也是领导,主要还是靠您教导有方不是?”
猝不及防的这一招收到了奇效,拿下了张学古,也把陈莉捎带拿下了,拿下了这两个人后,另一个收费较多的私教孙斌斌就不在话下了。三个干将一落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传唤管着公司财务的陈策了。不过前脚刚把陈策带到派出所,后脚就出事了。一拨来了五六个人,自称大成商务公司的律师,要见所长,随行的不知道什么人,不怀好意地举起了手机。门房小警吓得赶紧打电话通知所长。
俞骏哭笑不得了,一拍钱加多的肥脸道:“你这脸皮明明比我厚多了,我怎么可能教得出你来?看着省厅领导都不怯场,比我强多了。”
三人还真走了。陈莉急得起身,衣服没换,只掏了包里的手机追着就出来了,没犹豫直接就坐到警车里了。给证据也没犹豫,手机银行里的记录在呢,她是一边哭一边说,一边卖惨,一边毫不犹豫地把老板给卖了……
“好吧,这个优点我承认。”钱加多道。
陈莉说着就哭了,哭比笑来得还快。这可把娜日丽看得有点儿晕了,总不能健身也需要这么好的演技吧?她驻足道:“鉴于你前两次满嘴瞎话的原因,我们拒绝听……不过可以给你个机会,带上转账记录到民航路派出所说清楚,抓紧时间啊,给你半小时……我们也忙啊,总不能老耗在这事上啊!”
其他人又笑。钱加多是外傻里精,毕竟是奸商熏陶出来的。可不料俞骏是皮笑肉不笑,跟着一拉脸训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行了啊,打着中心的旗号去所里报销支出?”
将倒未倒的陈莉手一扳桌子,稳住了,急得大声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是陈策让我这么说的……他是老板的亲戚,我们不敢不听啊……警察同志,我不能坐牢,我女儿还小,她不能没有妈妈……孩子是单亲。”
“我确实花钱了,您不给报嘛。不能我卖身给警察事业,还得倒贴自己的钱吧……哦,不对,献身,不是卖身。”钱加多解释着,脸皮开始扛了。
“我们走。”娜日丽带着二人要离开。
“那你觉得自己没错了?”俞骏问。
陈莉瞬间天旋地转,一下子从椅子上往地上栽。不过这次可没碰到怜香惜玉的,史敬良正拿着执法记录仪拍着。络卿相提醒道:“姐姐啊,您可是搞健身的,这么点事昏了、伤了可赖不着我们。”
“没有。”钱加多梗着脖子道。
“除非陈策给你的提成全部是现金,而且还得保证他和你说的一致,否则你赖不掉;假如赖不掉,那这么高的提成拿着,你说一点儿不知情,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吧?如果存在蓄意捏造事实、隐瞒真相的行为,这都属于诈骗啊……陈莉啊,以你前两次提供虚假情报的行为,现在完全可以申请对你采取措施。你坐下好好想想,我们现在回派出所申请一张正式传唤文书,等一会儿警车来接你。”娜日丽这次真的起身,作势要走。
“错了就是错了。”俞骏道。
当拉到屏幕最后,张学古哭得梨花带雨上警车的照片时,陈莉脸色一片煞白,手不自然地抖了抖,嘴唇翕合着,却什么音也没发出来,估计是吓得哆嗦了。
“我没错。”钱加多不服气。
“嗯……”
“我说你错了,不是说你报销错了,而是打着中心的旗号只报三千块错了。”俞骏一伸手,手指点点被训得傻眼了的钱加多道,“以前咱们经侦总队千万案值以下的都不接,你报销几千块钱,寒碜不寒碜?拿过去的条怎么着也得以万为单位啊!‘仙人跳’案,酒店方给咱们送锦旗、请乐队,加上赞助办案经费,那得好几万啊。你不懂店大牌子值钱啊?给他们挽回名誉,这价值多少?你个蠢货,只报几千块……你订房交的钱酒店退回来了,回头上财务领去。”
“哦……我看看时间,3月12日,是这个时间点?”
“哎哟,蠢死我了!”钱加多痛不欲生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后悔错过了一个亿。
“……就开始四六返还那天。我们六成,公司四成,收到只要转给企业微信就行了。”
“知道错就好了,别在下面搞小动作,经侦上缺经费那不成笑话了,回头小组会议做个检讨。”俞骏道。
“哦,原来你知道那公司快不干了啊?”
这处罚恐怕是最轻的了,钱加多没想到这么简单过关,兴冲冲应了声,站直了。
“那公司快不干了,返点都高,反正余额最后也不退。”
其他人赶紧敛起笑容,站定听训话。俞骏踱着步道:“哎哟,大家喝酒喝得累了,啧,你看,你看……大邹啊,你能有点儿出息不?逮着别人请客就把自己往醉里灌?还有你,娜娜,跟这群野小子喝,越来越野了……你们今天玩得可够野啊,也就是撞上那么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私教,掉你们话坑里了,要稍有点儿常识,脑子转得稍快点的,得,你们等着背处分吧……现在的执法环境是什么都心里没数吗?十方,你心里有数吗?咋,还是你在看守所的时候,高墙铁网围着,没人看得见?”
“别糊弄我啊,一般都是四六、三七,哪有倒过来的?”
“对不起,俞主任,我不同意你的话。”斗十方一挺胸,质疑了。
“私教和公司就是分成的。”
“好,那我听听你的话。”俞骏背着手,和斗十方面对面。
“那就好,您自己来看下,像刚刚被民警带走的张学古这种情况,够不够入刑条件……来,来,自己看。”娜日丽拿着手机,陈莉好奇地凑上来了,转账的记录,数页截屏,然后是截取的对话记录:
一个不屑,一个不服。斗十方清清嗓子道:“骗子就是个不要脸的群体,顾及自己的面子,顾及团队的面子,这活儿就没法干了。执法监督越来越严,目的是规范警察的言行,如果警察因为规范和条文畏惧采取有力措施,那执法监督岂不成保护犯罪、本末倒置了?”
“真没有,法我还是懂点的。”陈莉没被吓住。
他说着,向小园在背后给他使眼色,可斗十方像没看到一样,侃侃说完,把俞骏㨃得哑口无言了。其他人也心虚了,这有点儿太不给领导面子了啊,隐隐地觉得斗十方有点儿过了。
“等等,还需要一分钟给你讲清楚。”娜日丽拦着。陈莉一怔。娜日丽一叉胳膊根本没走的意思,淡定地问:“我们有义务尊重您的隐私,但作为公民,您也有义务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如果您提供了虚假情况,导致事实混淆、责任不清,那可有妨碍执行公务之嫌啊!你想清楚了,没有什么补充的?”
“啊,有道理,政策水平这么高啊。”俞骏尴尬道。
陈莉已经起身了,笑吟吟地道:“您可以随时找我,史警官有我电话。”
“这不是肯定句,您在嘲讽?”斗十方反问。
“好吧,基本就这些,如果有其他情况,我们……”娜日丽话一松,这像结束的口吻。
“不不,您误解了,既然小案你们玩得这么嗨,就继续呗,‘仙人跳’案解决了,预付费也算有眉目了,还有个什么来着?……哦,小区骗老头老太太买保健品,三分局、四分局、城区分局都有一堆这种案子,赶快抓紧时间解决一下,明天下班之前向我汇报啊……休息吧,喝得都累了。”
“当然一致啊,公司的事,和我们私教能有什么关系?”陈莉道。
俞骏阴着脸撂下话,不和斗十方争辩了,直接拂袖而去。
“你们俩说的情况应该一致喽?”娜日丽问。
向小园黯然地看了眼,却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她默默拿起包,踱出了门,出门时回头想说什么,却咽回去了。
“认识啊,都是公司聘请的私教。”陈莉道。
出了门快步走向大院,俞骏驾着车等着她上车,一上车向小园就质问道:“非要这样吗?”
“当然。张学古你认识吗?”娜日丽话锋一转,换了。
“怎么样?”俞骏问。
“这个,不定……而且涉及个人隐私,我有权不回答吧?”陈莉软软地挡回去了。
“明天巫茜他们就到了,非要让他们在上阵之前受个挫折杀杀锐气?小区那些骗老头老太太的,抓得完吗?抓了不还得放?”向小园愤愤道。本来要交代联合办案的事,可不料被话呛住了,拐沟里了。
“公司每笔费用给你的分成是多少?”娜日丽问。
“其实我在考虑……是不是从中心抽其他人上。”俞骏答非所问。
“陈策啊,老板的亲戚。管钱的肯定是老板的亲信,不可能让我碰啊。”陈莉道。
这句听得向小园也上火了,气愤道:“不至于因为几句话的事就给十方穿小鞋吧?”
“谁负责收费?”娜日丽问。
“你懂个屁!”俞骏怒道,一刹那吓了向小园一跳,就见他愤愤地拍着方向盘道,“咱们好不容易才组建了这么一个小组,大小案多参与,多受受挫折,锻炼两年绝对是一支尖兵,可现在是气势如虹,一个跟头都没栽过,骄兵啊……你在人骄傲的时候再使劲捧两句就对了?再说了,这可是针对逆风、针对金瘸子的专案,折在这两个神秘罪犯追捕上的专案组,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比咱们中心级别高……你希望看到,他们刚飞起来就折翅?那可能就再没有翱翔的机会了,这个阴影很难走出来。”
“这我哪记得,有十几个吧……哦对,不是我收费,是公司收。”陈莉道。
向小园被训得怔了良久,然后回头看了眼还亮着灯的办公室,弱弱地道了句:“对不起,我没想那么远。可这事,谢副厅不也主张让X小组上吗?”
“3月12日到4月6日,你一共收取了多少缴费或者续费的学员?”娜日丽问。
“没看出来他也在犹豫吗?要不,一副厅领导,没事跑咱们这小单位干吗?说是联合办案,其实是共同担责,万一将来出了洋相,谁也不笑话谁,最好出洋相的还是些基层单位……要是有准确线索,这种案根本就轮不到咱们上手。”俞骏道。有时候上级的会议、研究、研讨……没有到正式行文出“决定”字眼的时候,都作不了数。
“真不知道,太突然了。”陈莉道。
向小园瞬时明白这种尴尬了,省厅肯定不会正式行文成立专案组,最起码没有看到可能时不会,市局更不会。通行的做法是交给对口单位处理,但这种处理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有效果和本单位没什么关系,但要没效果那关系就大了,不配合、消极、敷衍塞责、工作能力有问题等等,可能什么大帽子都能扣上来。
面对正襟危坐、表情肃穆、不怒自威的这位“女领导”,陈莉可就没辙了。这时候络卿相把手机递给了娜日丽,那是邹喜男给的信息,摘要了几点,然后视频文件过大,还在传输中,不过已经问出来了。这着实让娜日丽惊讶,她拿着手机,眼光瞟都未瞟这位女私教,直接问道:“弗兰健身房关门,你事前知不知情?”
“当名警察真难啊。”向小园如是叹了一句。
“别问我,问我们领导。”史敬良直接示意了娜日丽一眼。
俞骏打着方向开着车若有所思道:“当警察难,当好一名警察更难,当一名好警察,难上加难。”
“史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我的学员们都等着呢,不能影响我们的工作啊,弗兰倒闭后,我刚来这儿上班才一个月,怠慢了学员回头又得投诉到老板那儿。”陈莉说话自带点小委屈的口吻,哀求似的眼光看着史敬良。
这话听得向小园心里凛然一下,颇有共鸣,想想即将来的难缠案情,案情之外还得顾及这么多人情世故,她心里的这种感触更深了……
她叫陈莉,同来的史敬良认识。这也不是史敬良第一次找她了解情况了,不过每次了解都和这次一样,这美女讲得比她的身材还标准,找不到哪怕一点儿缺点。
偶遇故旧,必有缘由
她皱眉的动作落在对面那位女私教眼中,这位私教精致的眉眼上挂了几分笑意,很撩人、很亲和,甚至有点儿媚的那种笑意。丝毫不用怀疑,拿着这表情,在那些腰粗身肥的健身爷们儿面前撒个娇卖个萌,来一句:“大哥,充卡啊,五千还是一万啊……”保准十拿九稳。
“去年7月14日,泰东派出所接到报案,报案人称其73岁母亲被一伙人诈骗,在不到四个月里花了17万元买各种保健药品,其中一部分还是借款。后经了解,除自己使用外,嫌疑人还谎称消费到多少后还有返利,诱导受害人花费巨资购买保健药品……这些药品经检测,大部分为三无产品,由于案发时间跨度较长,而且不是一拨嫌疑人对受害人下手,泰东派出所只抓到其中两名嫌疑人……”
嗡——嗡——络卿相的手机在响着,他低头去看。娜日丽和另一位私教的询问被打断了,她看看表,时间指向了9时32分。这个时间点似乎不对,她皱起了眉头。三拨人是同时开始的,这么算来斗十方应该才开始了几分钟,不可能有结果啊!
娜日丽介绍着自己挑出来的案子,各派出所、分局划过来的案子多而且杂,X小组需要找出有代表性的,或者有关联性的,那种解决一起就可以供兄弟单位参考的。毕竟这小组不可能解决所有案子。
巧牵一发,连动全身
“这一例案值大,而且考虑到受害人的情况,再拖下去又成迟到的正义了。这些人肯定还在,如果能抓到那可就太好了。”娜日丽说着自己的想法,看了看众队友。昨晚斗十方和俞主任相互刺激了下,然后大家憋着劲,要继续侦查小案子了。
这位帅哥一下子梨花带雨,泪水涟涟,等被警察带出健身馆,出门看到警车就崩溃了,号啕大哭着被带上了警车……
看电子案卷的络卿相立时提异议了:“娜姐,你是同情心泛滥了,这位老太太视力不好,都无法通过监控辨认嫌疑人。我们一旦介入,别说这周,今年能不能解决都悬。”
在性骚扰、诈骗、反骚扰、收费等等几个环节间晕头转向的张帅哥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和盘托出。钱加多摁了录像暂停。邹喜男拨了电话。片刻后,史敬良和另一位正装民警自门外进来,走进了休息室,正式的传唤证放到了张学古面前。
“是啊,肯定都是有实际的困难才把案卷往我们这儿送,不可能那么轻松。”陆虎提醒道。
“嗯……”
程一丁也插上话了:“不能找时间太久的案例,这些骗子都是临时结伙,得手就溜,大部分都是流窜作案,在一座城市肯定不会待很久。这起都快一年了,够呛。”
“哦……我看看时间,3月12日,是这个时间点?”
邹喜男正吃着煎饼馃子当早餐,看着大伙儿这么投入,他同情地看了娜日丽一眼,出声道:“这个我就不发表意见了啊,太多了。我们大院都有这号老头老太太,被骗子捶过十七八回,还是照样上当,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舍得给骗子钱。”
“就开始四六返还那天,我们六成,公司四成,收到只要转给企业微信就行了。”
“继续吃吧。”娜日丽笑吟吟地给了句,然后脸一翻满脸凶相地说,“噎死你。”
“那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撒谎可要负法律责任啊,这得对质。”
她长舒一口气坐下来道:“那看看你们的,反正我看了半夜就挑了这个,其他的案值能够得着刑拘的都少。谁来?”
“哎哟,警察哥,您得冤死我啊,老板不发话我们哪敢干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私教,问问其他人不就清楚了。”
“仙人跳”和预付费都是有目标的侦查,针对中老年的诈骗让中心牵头处理的,也不是没有目标,而是目标太多。各分局、派出所梳理出来有报案未结案的,有上百起,出于职业的素养,找到突破点,以点带面,带破其他案情,是唯一的办法。
“你这是不是推卸责任啊?这事传唤过弗兰老板石金山,人家说是个突发事件导致闭馆,根本没和你们交代过,那是你们自作主张。”
所以,从昨晚到现在,除了睡了会儿,都在找这个点。娜日丽的没有得到众人认可。陆虎跳出来了,他换着投屏内容,提醒着大伙儿:“城区分局转过来协查的案子,他们在前段时间统一的排查中,先后走访了一百余位上当受骗的中老年人,搜集了用于诈骗的保健品有十几样,大家看。”
“不是不是……做这生意的老板都这么干。那什么美容美发的,商务会所的,健身养生的,还不都这么干,我们能挣多少?”
一屏一屏放过,什么胶原蛋白粉,两百八一盒;什么海狗人参丸,八十八一颗;还有什么虫草胶囊,据说什么糖尿病、关节炎、心绞痛、老年痴呆等等,是病就有疗效,花钱就能治好。更有巴西黑蜂胶、康乐贴、氨基酸、胰岛活肽等等,有的包装甚至是纯英文,这绝对是进口的吧……嘿,你仔细一查才发现,那英文单词都不对。
“那难道是收钱的不睡,睡的不收钱?”
如果你觉得骗子就这么点本事,那你又错了。除了吃的,用的更多,什么鞋垫,一垫包治百病;什么头枕,一枕长命百岁;甚至还有叫“骚寡妇”的中老年性保健药,广告词就叫“人老枪不倒,陪你夜夜好”,冲这广告词还真有不少老不羞的吃了准备试试,结果躺进医院,医生报了警。
“啊?那不是一码事。”
本来义愤填膺的案子,听得几位小警不时地哧哧笑。陆虎讲完介绍道:“城区分局循着线索抓了几个,可这些货基本都是抓着多少承认多少,顶多够得着刑拘,而且都是非本市户籍,再放出来监管不到位还得重操旧业,可不放又不可能……我觉得这些人身上,有可能找到线索。”
“好好,你既然不愿意报案,性骚扰的事咱先放一边。近两年内,你在三家倒闭的健身房里都当过私教,而且在倒闭前,你都有集中收取私教费用的情况……你这就违法了,懂吧?你睡了人家还收人家钱,这不成卖淫啦?”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这价值不大。最底层跑腿的,能知道多少?”娜日丽泼了一瓢凉水。
“”……
邹喜男也跟着泼:“你坐办公室出来的,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有多无赖。他们都是在最底层摸爬滚打的,他知道自己犯的事有多大,你道理讲不通,手段用不上,只要没逮着现行,他就死活不认。你咋整?”
“也对,好像也是,你这活儿干得真不容易啊,健身相当于卖身啊。你告她们吗?我现在就给你立案。”
“不是吧?你说的这街头小骗子,好像比大案嫌疑人还难对付?”陆虎不信了。
“哦哟,天地良心啊,是她们骚扰我。”
“是真的。”程一丁接茬了,“一无所有的人最可怕,这是一帮群氓,想动就得连根拔,抓一拨两拨根本不起什么效果。”
“哦,习惯了……那张学古,收费的事咱们先放一边,说说性骚扰的事。你这手机里,光是给女的发自己裸露照片的,有暧昧对话的,我看就有十几个人,看来你骚扰的不少啊。”
这是出自实践的经验,陆虎反问:“程哥,那你说咋办吧?”
“哪个闭馆的老板都有被告的,反正又退不了。”
“我觉得不用挑,拣着近期发生的,象征性地下几起交差呗。这和城市的小广告一样,牛皮癣,顽症。”程一丁道。
“哦,这么说你还不算缺德,但是,是缺德老板的帮凶……你知道有学员在告你们老板吗?”
“那我们不白熬了吗?”陆虎看了眼一言未发的斗十方,提醒道,“十方,你倒是说话呀!”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是老板让我们这么干,要不我们哪敢这么干。不干也不行啊,老板一宣布闭馆,那不全露馅了?”
“我也觉得是隔靴搔痒啊。抓几个骗子,别说分局和派出所不当回事,连骗子同伙都不在乎,这就没意思了。要么不动,要么就动狠的,不吃痛他们不长记性啊。”斗十方道。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馊招吧?那老板是法人代表他得负责,他肯定不敢这么干,十有八九是你们下面人商量着坑客户是吧?”
“那我们的想法就对了,找个窝点端了,那多爽!”陆虎兴奋道。
“我……我……”
“好啊,线索从哪儿出?你确定这些直接面对中老年销售的小骗子,可能知道窝点的下落?”斗十方问。
“我又不要你的手机。我说帅哥,你明知道公司要不干了,还收了二十七个人的私教课费用,我说你可够缺德啊。知道不,以编造事实和隐瞒真相的手段把别人的财物据为己有,这是诈骗……你不但缺德,还缺少法律常识啊!”斗十方道。
这一句把陆虎问住了,他撇着嘴为难地坐下了。
张学古一下子醒悟到失言了,怔住了。想拿回手机,那站着的两位瞪着眼,他又不敢;想解释什么,又紧张得说不上话来。而斗十方却悠闲地欣赏起他的转账记录了,过了半天张学古弱弱地说:“警察……警察同志,我的手机……”
这时候络卿相也跳出来了,眼睛发亮地道:“你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上个月6日、19日,全市反骗联合宣传,各所、分局都在辖区查封取缔搞非法宣传、义诊的,之后那种形式的基本就消失了。”
“哦,原来你知道那公司快不干了啊?”斗十方一支身子,恢复正常了。
“但诈骗并未停止,只是从公开转向地下了。”邹喜男泼凉水道。
张学古烦躁地说:“那公司快不干了,返点都高,反正余额最后也不退。”
“快算了吧。”娜日丽说,“那些人就没闲着,我们那小区前两天还有送脸盆勾搭老头、老太太去听课的。”
“别糊弄我啊,一般都是四六、三七,哪有倒过来的?”斗十方辩道。
“那这拨人,有可能是骗子团伙的中层啊。”络卿相道。
“私教和公司都是分成的。”张学古解释道。
“是啊,人家光宣传了,又没诈骗,东西确实是白送的,怎么?把人拘回来?”邹喜男问。
斗十方看着对方的手机,抬眼瞅了张学古好几眼。那帅哥不明所以的时候,斗十方问道:“你没全给公司啊?人家给你转了三千,你只给公司转了一千二,这还是说不清啊!”
这就是现时反欺诈的工作难点,偷驴的不见面,教唆的不上手,真正动手的,又是一堆法盲加群氓,恐怕警察也是有心无力,实在抓不过来呀。
斗十方拿着手机端详了良久。没人注意到,邹喜男和钱加多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这事情,成了。
络卿相刚被打击觉得也行不通。不料斗十方却被这事勾起兴趣来了,他问:“有执法录像吗?”
“哦,您等下……您看。”张学古调出了转账记录,递给了斗十方。
“这个没给咱们转交过来,不在案情里。”络卿相道。
斗十方顺口道:“手机,转账记录,我看看,截个屏。”
“要过来,咱们看一遍。”斗十方道。络卿相依言联系各警务单位。
“那不是她给我的钱,那是她交的会费,我都转给公司了。”张学古一听这么简单,赶紧解释着。
找突破的思路就这么被打断了。邹喜男抹抹嘴,看看时间已经到上午九点了,而向组长的办公室还空着。他悄悄地晃了晃娜日丽,示意着向小园办公室的方向。娜日丽没明白,小声问:“怎么了?”
在这个爆发的临界点上,斗十方一拍桌子,又来了个恍然大悟,说:“也有办法。对,我本上记着呢,3月18日,秦雨欣给你转了三千块钱……可能就是这个事让她老公起疑了,出轨或许他能理解,但出轨还倒贴,这就让人生气了是吧?这个事解释清楚,我觉得就成。”
“咱们浪得有点儿过了啊,领导都不来了。”邹喜男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解决啊?”张学古快耐不住性子了。
“来了,来了,谁说我不来了。”钱加多拎着可乐恰好进门,接上茬了。
“看看,这事说不清了吧?那你说,我们怎么解决啊?”斗十方问。
邹喜男翻了他一眼斥道:“睡好了吧?多多,不能大家都在忙,就你一个人回宿舍睡觉啊?”
这越来越白痴的话快把张学古问哭了,他郁闷地道:“上过床我都没法证明,没上过床我更没法证明了啊。”
“那沙发上睡得不舒服不是,切。”钱加多直接㨃他,到了娜日丽面前,却是堆着笑,变戏法似的一掏,将一杯奶茶递给了娜日丽。
“我是百分之一百相信你,但是……人家老公是我们顶头上司,上级主管部门,结果整出这事来,哎……这个你得证明一下,你们没上过床啊。”斗十方道。
娜日丽一愣,旋即扑哧一声笑了,道:“多多,你别这么殷勤,会让姐以为爱情来啦。这是什么意思?”
“哦,秦雨欣。那绝对没有,我和她绝对没有上过床。”张学古强调道。
“我妈催着我汇报进展,周末咱们再演一回……得让我妈以为她儿子爱情来了才成。”钱加多期待地道。
“秦雨什么啊,你总记得吧?”斗十方问。
说到这儿娜日丽脸上为难了,年后被钱加多纠缠着扮过一回“对象”,那回她故意没刻意打扮,没掩饰自己的职业以及性格,谁知歪打正着了。以前刻意扮的,老两口儿一眼就能戳破,这个很随意了,老两口儿还当真了。
“他老婆是谁啊?”张学古蒙了。
“奶茶我喝了,这事不能答应你,该谈你就谈一个,不能老骗你妈啊。我这同事不成你同伙了?”娜日丽委婉拒绝了。
“不,他老婆。”斗十方道。
钱加多拉着椅子坐过来,可怜兮兮地说:“是不是兄弟啊,这个忙都不帮?天天跟你们一群光棍儿在一块儿,我上哪儿找对象?就找也得有时间啊,别说找对象,我回家都少了。”
“我跟谁解释啊?”张学古快被问晕了。斗十方一亮机关事务管理局那位小领导的照片,他惊愕道:“男的?”
“你自己条件有问题,不能赖到工作上啊。”邹喜男道。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话太不检点……这样吧张先生,我们随便问问,您呢,回头跟人家解释解释,调解下就算了,别扯不清。”斗十方道。
“呵呵,你自身条件没问题,咋也没见你找一个啊?”钱加多斜眼挖苦道。
张学古被问住了,脸上肌肉抽动着,表情尴尬至极。不知道是太多了回答不上来,还是太隐私了不好意思回答。他半天憋了一句:“警察同志,这是我的私生活,也违法吗?”
“好吧,咱都光棍儿,不互相打击了……哎多多,你请我喝奶茶吃饭啊,我陪你回家见你爸妈去。”邹喜男灵机一动,正色道。
“还有一种情况,你和女学员不正当或者超越师生关系的关系,多吗?”斗十方又问。
“你不扯淡吗?我带一男的咋回去?”钱加多愣了。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太多了。”张学古道。
“正式宣布出柜,让你爸妈一绝望,以后保证不逼你。再逼你,咱们这儿光棍儿多,谁都能陪你回去了。”邹喜男道。
“完了,我知道什么情况了。”斗十方道,像是恍然大悟,提醒着,“一定是你没有满足那个女人的霸占欲望,然后被人家反咬了……想想,这种情况多吗?”
大家哗然一笑,娜日丽被奶茶呛住了。钱加多跳起来拽邹喜男,邹喜男往外跑,钱加多怒起直追,两个人奔出去了。众人正笑着的时候,斗十方蓦地说着:“停停停……这儿这儿……”
这句听着舒服,张学古道:“可不,我们这儿女学员多了,弗兰也一样。您看我这条件,需要去骚扰吗?还真不是吹牛,我跟女生表白,就没被拒绝过。”
“早跑了,停不下来。”陆虎道。
“报案人的情况我们得暂时保密,是你在弗兰健身中心工作时的事。啧,我们也觉得这事扯淡……哎哟,可是人家报案,又到派出所闹,你说……我们也为难……哎,我说这位帅哥,我一见你,我咋觉得这事应该反过来,是那些娘儿们骚扰你才对呀?”斗十方道。
“不是不是……这个。”斗十方嚷着,指着屏幕。
“啊?这这……这不扯淡吗?我骚扰谁了?”张学古哭笑不得,不过语气强度明显低了一个度,看这样干过这种事。
络卿相问:“城区分局传过来的,怎么了?”
斗十方憋着,憋着,又憋了个大炮说道:“告你性骚扰。”
这是统一执法时的录像,十几个中老年人,地点似乎是小区的小广场,一处两桌草台宣讲班子,被警察取缔了,仅仅几十秒的录像,众人认真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啊。
“告我?告我什么?我整天都泡在这儿。”张学古怔住了。
“把这两个人放大。”斗十方提醒着。一个是旁边站着给发东西的,一个搬东西的,两个人的头像放大,放大。众人看得还是不明所以,不过这两个人可看得斗十方面上见喜了。这是两个熟人,居然是在长安骗红包窝点的那两个脚臭兄弟,大丫,以及二丫。两个人的猥琐胡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衬衫打领带,脸刮得倍儿干净,头发留得倍儿精神,这一对猥琐男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得水灵灵的像城市精英男了。
“哎呀……这个事。”斗十方难以启齿的表情,憋了半天才憋出来,“有人把你告了,我们得来了解点情况。”
“这谁呀?”娜日丽纳闷了。
这时候连钱加多也觉得窝火,一般不是拍桌子瞪眼问话吗?哪有斗十方这么扯淡的?
“记得去年在长安,我被卖到诈骗窝点里,这一对落难兄弟当时在团伙里,绰号叫大丫、二丫,是和我一起培训的……你们找一下,之后虚拟传销案里,长甸这群被卖到了国外,他们俩就在其中……真实名字我还不知道。这俩货,怎么出现在中州了?”斗十方笑道。
“啊?什么事啊?我不明白啊!”张学古愣了,估计派出所的就这水平,他使劲耐着性子,窝着火道。
有准确的指向信息查询很快。络卿相念道:“高个儿这个叫赵成功,矮瘦的叫刘小旦,他们出境没多久便遭遇了中马两国联合行动,作为普通参与人员被遣送回国了。由于涉案较轻,没有找到其他犯罪事实,两个人被处以拘役两个月后释放。”
又是一白痴问题,斗十方斜眼觑着问:“这种事你应该心知肚明啊!”
“服刑地在哪儿?”斗十方问。
“您没说,我怎么知道?”张学古愣了。
“长安。”络卿相回道。
这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张学古把三位警察请进了休息室,和他说话的居中而坐,那两位虎着脸一左一右站着。他若无其事地倒了杯水。斗十方没有接,拿出了小本本,请对方坐下,直接撂出个白痴问题:“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一个旧案里的骗子,摇身一变,又在陌生的城市里重逢了,这种人和警察没缘分还真说不过去啊。斗十方脸上玩味的笑容驻留了良久,见猎心喜地道:“申请一下天网追踪,找找这对货在不在中州,说不定会有收获。”
“借一步说话,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可以吗?”斗十方客气地问道。
络卿相和陆虎应声开始操作了。程一丁道:“嘿,别岔了啊,我们在找保健品诈骗的,这俩跟班和那些底层有什么区别?”
邹喜男一笑,被斗十方顺手一端下巴,端正了表情,向左又威胁了钱加多一眼,这三位才雄赳赳地进了健身房。人很好找,张学古正指导着一个撸铁的男人规范动作。吧台喊了声,他擦着汗奔上来了。他一看来找他的人,不认识,还以为是谁介绍来健身的。不过再一亮警证,这帅哥吓了一跳,愣了。
“你说我们办案挑选人手,是要有经验、有资历的,最好还是有实战经验的,还是挑些刚入行的毛头小子?”斗十方问。
“不会吧,我就见你臭嘴磨牙口吐脏话过呀!”钱加多道。
“当然是有经验的。”娜日丽顺口道。
“你一辅警,瞎操这心干吗?”斗十方呛了句,挥手,直接进,且走且道,“你俩不要说话,我让你们欣赏一下,什么叫铜嘴钢牙口吐莲花。”
“对喽,犯罪分子作案挑选人手也是这样想的。”斗十方笑道,“参过团入过伙,当过海归进过看守所,这资历多的不提拔,说不过去啊。我得会会老朋友去。”
钱加多不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呢?”
众人没有被这个透着黑色幽默的判断逗乐,相顾愕然,哪怕习惯了斗十方剑走偏锋,可这也偏得太厉害了吧……
“那不归咱们管,十方,这咋问?我得提醒你一句啊,现在和群众打交道得千万小心,一不小心就告你个执法不规范,更厉害的是给你传到网上。你越给群众办事,群众就越不介意黑你一家伙。”邹喜男道。
汽笛声突起,站台上送站的曾夏在视线里渐渐模糊,那位刑侦大队长跟了半年一无所获,临走还是热情相送,这结果让巫茜和周修文反倒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是个脸廓帅气、肌肉成形的男子,那种异性倾慕同性嫉妒的类型。钱加多咧着嘴道:“我现在明白政府那小领导为啥气不打一处来了,看见自己老婆和这号男的在一块儿,就算两个人没事也心虚呀。”
火车出站了,看不到人了,周修文默默坐着,喃喃说着:“欠曾大队这人情啊,怕是没机会还了。”
斗十方领头,左边跟着钱加多,右边跟着邹喜男,三人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张学古,男,31岁,有二级营养师资格证,健身教练。
巫茜一捋额前的短发,尴尬笑道:“债多不愁,反正我们有钦差牌子。”
维特健身的大标志出现在视线里时,时间指向了上午9时28分。
“这不是什么好事。到基层哪个单位,他们其实都清楚,有了功不归自己,有了过得自己扛,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可能鼎力协助啊,顶多是尽职,最终还得靠我们自己。”周修文道。
看来俞骏并不介意放任一下,而且是思索着放任以后自己的部下该如何出手,可惜这招剑走偏锋把他难住了,思来想去,怎么也破解不了……
“那不就结了,还得自力更生……对了,谢副厅长给的信息你看了吗?”巫茜拿着平板递上去,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商务座,距离较远,互不影响,这才放心和周修文交流。周修文拨拉着屏幕,小声道:“谢副厅长是经侦出身,肯定也偏向这一块。他们主管网安的是谁?”
“不会不会,十方惯于剑走偏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又狠又准,这个老大难的问题,就是放任我去干,我也没处下手啊……教练,教练……没有盯住这些人的由头啊。”
“还不知道,不过给了我们一个选择,中州网安总队这位宣冬青,组建过零壹战队,参与过全警网安技术大比武,成绩不错,前三名。算是网安的头牌了。”巫茜道。
“主任,您这不是放手,有点儿放任了啊。”向小园提异议了。
周修文的手在照片上停留了一下,是个年轻人,看样子顶多30岁,再看履历,确实也无可挑剔。不过他们已经见识过各地警中奇人,这种中规中矩的警察并不鲜见,他淡淡回了声:“还成。不过网安依赖你就够了,再来一个高手也显得多余……第二个选择,为什么是个刑侦大队啊?”
“别。”俞骏拦着惊得站起来的向小园,劝慰道,“老程、娜娜都是老刑侦了,陆虎小络胆子又不大,再说还有派出所的民警跟着,突破什么规范啊?你得放手让小伙子们去施展,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个队里有一位追逃英模,张英,女,年龄有四十多了,从警二十年参与追逃案件一百余起,这位没拿过枪的女神捕,在部里都有点儿名气。”巫茜道。
向小园没明白。俞骏解释这“溜皮的”相当于“托儿”,也就是“圆黏儿”的同伙。这问题就来了,她问道:“假如是同伙那就肯定有攻守同盟,即便没有,也互相心知肚明,都是老板的事,关我们一打工的什么事?而且,根本达不到传唤条件……坏了,他们不会又突破警务规范办事了吧?”
“她的专业是技侦,似乎还缺点什么?”周修文道。可他手不再往下划了,接下来那个选择已经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领教过。
查的是弗兰健身,理论上应该从法人代表石金山入手,现在特别标注的却是健身房从业的几个教练,这就让向小园一头雾水了。而俞骏却是见猎心喜地道:“这个办法好像对路啊,卖狗皮膏药的总得有几个捧场溜皮的,要是把这帮皮溜子收拾住,还真有可能把这事搞出点眉目来。”
巫茜暗暗笑了笑,小声问道:“您是不是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啊?”
俞骏顺手拿过翻看着,脸上疑惑的皱纹慢慢舒展。向小园抬头问道:“他们根据账务信息剔出来弗兰健身的几个教练,陈策、张学古、孙斌斌,还有个女的,陈莉,特别标注……这不南辕北辙了吗?”
“难道你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周修文反问。
“对对,我都迷糊了。”向小园拍着额头坐下来,翻查着小组各台电脑的联网日志,很快发现了昨晚全组人员的浏览内容。她拣着重要的一屏一屏剔出来,很快,打印机刷刷吐出了几页纸张。
“确实不太好。可话说回来了,基层刑警身上哪个没点匪气,何况还是化装侦查的?”巫茜道。
“你看你笨得在这儿犯傻,查一下他们的电脑日志不就行了?这是斗十方的思路,他肯定只能给出个思路,要找出路,还得靠咱们的大数据。”俞骏提醒道。
周修文想了想,把平板递回给了巫茜,不确定地问:“你觉得呢?”
“是吗?您知道?”向小园不信。
“这得您当家,我只是个搞技术的理工女。”巫茜笑道。
“很容易知道啊。”俞骏道。
“他们现在都抽调得出来吗?”周修文又问。
向小园也有点儿疲惫,笑道:“只听说过用新办法解决老问题,但没听过,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啊。我还是没明白他们准备怎么干。”
“谢副厅讲,基本都可以,要从队里抽一两个人没问题,再多就不好办了,最好是有线索共同跟进,他们可以提供全力配合。”巫茜道。
“还是有区别的,‘金评彩挂’明四门,是能放台面上讲的。‘风马燕雀’暗四门才纯粹走的是灰暗路线。严格地说,算卦批字都算‘金’字一门,就即便现在的街市上也有的,如果当成一门养家糊口的技能和本事倒也无伤大雅,但要当成聚敛财富的手段就要出事了……去年那个网上算卦,不就骗了几千万元吗?”俞骏点评道。
“人老弥奸啊,这是怕我们吃独食。”周修文哑然失笑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抚着下颌思忖片刻道,“拉出他们的工作日志来,看看近半年的工作状态。”
“哈哈,这个我还真知道点,这是江湖卖艺的春典。你这个年龄和生活环境估计没见过,过去街上卖大力丸、狗皮膏药,这个那个,反正包治百病那种药……这分别是选址、吸引注意力、留住客户,以及变相让看客掏钱的意思……哦,这群小家伙还真上心了,这是案情分析啊,把健身房收费类比成江湖摆摊卖艺骗钱那种了……你没看这儿写着吗,‘金评彩挂’,排榜眼的‘评’,也叫‘皮’。有道理,过去这类人就是擦着边赚钱糊口,说卖也不全是卖,说骗也不全算骗,工商逮不住,警察管不了,啧……有道理,游离在红线内外的玩法。”俞骏道。毕竟是反诈骗中心的主任,这点渊源还是有的,大致给向小园讲了下八大骗这类“皮”的解释。向小园皱着眉头喃喃道:“阴魂不散啊,昨晚咱们的会议内容也是这个,今早就碰上了。”
巫茜娴熟地操作着,他们有足够的权限查看内网的信息,自上而下,延伸到最基层的警务单位没有什么阻碍,就听她小声说着:“张英这里没有什么大活儿,日常检测,参加过两次命案侦破,全部搞定;网安宣冬青这里在搞全市网络安全培训,升级罪案信息库,和我的工作内容差不多,网络检测、打补丁、换设备等等,计算机犯罪对于二三线城市,刚刚起步……反诈骗中心这个X小组,哟,这就精彩了,他们参与了股票配资诈骗案的侦破,哦,前两天新闻上还见了。”
向小园解释道:“我这不看了半天没看懂吗,十方这江湖黑话,比网上的新生词还层出不穷,不容易理解啊……‘圆黏儿’‘拴马拉儿’‘紧蓬’,还有‘鬼插腿’,这什么跟什么呀?”
“那个案发地在四川,他们是协办吧?”周修文问。
俞骏好奇了,看着案件板上黑笔写的中心提示,怔了下。
“对……咦?这儿有个好玩的,‘仙人跳’案?他们还管这种事?”巫茜惊讶了,循着案件编号,浏览着大致案情。她这么上心,把周修文也吸引过来了。两个人几乎头碰头看完了不长的案情,然后抬头,相视一脸茫然。怔了好久。周修文叹道:“男扮女装,唇上投毒?嘶——”
“不是吧?给别人家干活儿也这么卖力?再说这活儿,就卖力也干不了啊……咦?这是……”
如果说作案的思路还可以理解,但能把这案破了的,就不好理解了,最起码这种秘不外宣的手段,又从何而知?毕竟看案情,是预先设伏,抓了个正着。
“这不响应号召,全到一线了。”
巫茜想了好久,歪着头还是没理解,喃喃道:“进了房间,看不出来可以理解,可是……又是拥抱又是亲吻的,就算那男的没发现,可另一个男的,一点儿都不膈应?这戏演得也太投入了吧?”
“没事,你这是?人呢?”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个职业从不缺那些稀奇古怪的案例,今天这桩就算了,再往下看成功引起他们兴趣的这个小组,剩下的似乎没什么了,反欺诈的工作详细起来,和其他警务没有什么区别,重在预防,预防重在宣传,很大一部分倒是那种烦琐的工作。没有新发现,巫茜放下了平板,和周修文小声提议着:“头儿,我觉得宝藏还在向小园这儿,这个X小组有点儿邪门,专走不寻常的路啊。”
门没关,顺手一推,空无一人……哦,不,只有一人站在案件白板前,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俞骏伸着脖子一瞅,可怜了,只有向小园一个光杆司令,部下一个都没到场。他敲了敲门,这才惊醒了向小园。回头的向小园不好意思道:“主任,有事?”
“啊,就抓抓‘仙人跳’,抓抓无良奸商?”周修文反驳道。
纯粹就是捡了支拼凑队伍,谁承想搞成尖兵王牌了。省厅领导会上都不止一次表扬过这个小组建制。这不,谢副厅这次又点名要起用X小组。
“那您没大鱼让他们逮,只能捉虾米了。一个人的人品底线是看出来的,但能力绝对不是,能力极限,绝对是逼出来的。”巫茜道。
本来这个临时起意,连冠名都省了的小组,正常情况下,结案后人员可能就分流到各部门了,但每当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又保留了下来。从货到付款诈骗到长安虚拟传销诈骗,回到中州又侦破炒股配资诈骗,那头案情刚清,这边困扰分局数月的“仙人跳”案又成功拿下。虽然俞骏嘴上不怎么说,可这心里呀,得乐开花了。
“呵呵,我们是外来的,一没有钱重赏,二没有权提拔人家,你逼人家凭什么听啊?到基层一定得放正自己的位置啊。”周修文泼了瓢凉水,眼看着谈兴消失了。
幸好今天没检查,没案情,建制一年多各项工作已经渐成流程,他这个主任除了安排日常和加强反诈骗的宣传预防,除了应付突发性事件,还真比在局里要清闲得多。自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进办公室时他踌躇了下,拐了个方向,径直朝X小组的办公区域踱去。
巫茜给了个尴尬的表情,噤声了。这数月被案情早搅得寝食不安了,对于此次中州之行,看来周修文的期待并不高。巫茜再一次捋着案情,捋着捋着,不知道是真累了,还是枯燥的案情已经激发不出任何灵感了,她居然沉沉睡着了。
俞骏难得上班迟到了一回,误了近两小时,到单位时已经比平时上班时间晚了很多,而且是到单位才忙着草草洗脸,看样子一夜没休息好。事实也确实如此,昨晚的保密会议开到凌晨时分,回家脑细胞又兴奋了几个小时,等闭上眼天都亮了,一觉睡过了。
这段旅程不长,再过几个小时就到中州了,只是他们不知道,那里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还是像这里,是一个失望的结束……
剑走偏锋,既狠且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