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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峰回路转罪犯显形

“来,张姐,我给您添点汤。”

有心难遇,无心撞邪

向小园热情殷勤地给张英盛上,端到了她面前。张英谢了,又是期待地四下扫视,没有看到她搜寻的目标,似乎让她有点儿失落。放下碗的向小园好奇地问了句:“怎么了?张姐,我们中心有您熟人?”

不得不承认制度和管理上同样有盲点,钱加多出的馊招居然奏效了,他急着半路溜号去开发票。没到中午,一组人除了组长,全被他忽悠到了饭店。那头不过是工作餐招待兄弟和上级单位来人,这头大餐已经觥筹交错开始了……

警营是个大单位,可能很多同人哪怕属于同一城市,也可能十年八年见不上一面。不过似乎不是这个原因。张英笑笑道:“没有。如果有,也有两位,其中一位是你。”

“这事咋深究,一深究哪能光是咱们有问题,而是派出所的管理也有严重问题。”钱加多无所谓地道。

“那另一位是我们主任了?”向小园道,眼光投向了正和分局、市局几位坐在一桌吃饭的俞骏。

这个高度绝对折服娜日丽了,她轻声附耳道:“好倒是好,主任知道了咋办?”

张英看了眼,摇了摇头道:“我和你们主任差不多同时穿的警服,不过还真没交集。”

“我倒真不差,可你们差啊!大伙儿不得吃着喝着玩着才有干劲,咋?AA制啊?”钱加多严肃地说。

“那另一位是?”

史敬良说着,拨着电话,扭过头在电话里和所长商议上了。娜日丽一直憋着没笑,现在发现多多的另一个优点了,虽然没有侦查思维,可有经济头脑,主意都打到派出所的经费上了。她轻声问着:“多多,至于吗?你差那点钱?”

向小园奇怪了,不过一想,旋即明白了,脱口道,“斗十方?!”

“这事肯定不好办,我问下啊……”

张英笑了,像是默认了。

“赶紧请示,你就跟所长讲,我们中心挂靠经侦支队,财务不独立,有些事根本不好处理……你们处理不了的问题扔我们这儿,那我们处理不了的问题,你们总得帮把手吧?反正你解决不了,我们心情不爽,去了也是磨洋工。这事跟我们俞主任说吧,嘿,他不但不给报销,还把我们给训了顿,你说大伙儿心情能好吗?大伙儿要是心情不好,这事怎么可能办得了?你说是不?”

向小园奇怪道:“不至于吧?劳您这么念想?”

“倒也是啊……可这种支出咋报销啊?”

“有点儿至于,人以类聚啊,但聚起来的一类,也有不同的层次。比如我们警察,有热衷于往上爬的,有热衷于刑技各类新技术的,有热衷于捞点资本跳走的,还有热衷于解决未解之谜的……我是搞技术的,对我们各队那类有特殊思维的人都有兴趣。”

“史哥,你能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一下,我保证把高手都拉你所里,不就那点充卡收智商税的事,那是手到擒来。你们报销也应该呀,给你们所里办案的。”

“特殊思维?!”向小园不解。

“啊?!这样啊。”

“嗯,不是简单的正向,或者逆向,而是那种可以排除一切干扰,直指真相的思维。”张英呷着汤,看向小园疑惑,她笑着解释道,“比如我们前年有一例案子,九队的。一个逃亡十七年的杀人凶手,全队换了两茬人,甚至还组织过集中追踪,十几年都没有效果,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突破点。其实这个凶手的背景很简单,原本就是个街头混混,激情杀人,可逃的方式、能逃亡去的地方并不复杂,不管以经验还是知识、能力,他总能躲避开所有侦查……我一直很好奇他是怎么办到的,除非是窝在深山老林或者边疆朔漠没露面,可即便那种情况,也有暴露的可能啊。”

“就你们这起案,知道我们费了多大劲吗?去KTV找妈妈桑了解‘仙人跳’行业的近况,不得已还得花小费淘点信息,比如那亲个嘴下药的手段,一般人能告诉你吗?还有去酒店埋伏,那可是自己花的钱啊……这都没地方报销去,你说他心情能好吗?”

“那结果呢?”向小园被勾引了一下。

“啊?怎么了?”

“后来被刚入队的一位小警察给解谜了,他的思路是这样的:就是个普通的三无人员,不能把他想复杂了;又是个好酒好逞强斗勇脾气暴躁的人,那他就应该更简单,你说这种人不到派出所、看守所报个到、点个卯都说不过去不是?于是他把思路换了一下,十几年前信息水平达不到现在这个水平,各地的协查顶多有一纸传真,而且那上面图像失真得厉害,万一……这个凶手本身就在法网里,而我们还忙着四处乱追,那岂不是灯下黑了?”张英道。

“我跟你说,这事还在你们身上。”

向小园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脱口问:“在法网里?”

“咋了?我是仰慕。”史敬良道。

“对,他顺着这个思路查,这个凶手逃亡时用了个假身份,没逃两个月就因为打架伤人被刑事拘留,后因故意伤害被判刑四年。我们追踪的时候,他用了化名在监狱服刑;等出狱了,释放证明反而是他最好的护身符了,历次排查都把这个细节忽略了。那小同志其实就查了查几个疑似地点的服刑人员记录,直接就把改头换面的凶手给追回来了。”张英笑道。

娜日丽刚要介绍。钱加多一拉她,挡在前面了,很郑重地和史敬良说:“他正睡着,而且心情可能不太好。你现在去一准不行,估计会懒得理你。”

“这样啊?!”向小园的智商被戳了一下,似乎这个故事和此次“仙人跳”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笑问,“所以张姐您对斗十方也有兴趣了?”

说完了,娜日丽和钱加多表情如常,一点儿也不惊讶。史敬良反而惊讶了,他奇怪地问:“看来你们习以为常了啊……介绍认识下呗,天下警察总是一家,总不能咱们一个局的,还分两家?”

“对,常和这样的人交流,会启迪思维的。有空我想请他多到我们那儿做客,疑难杂症很多,这上面需要更多人的集体智慧啊。”张英道。看来她今天是抱着目的来了。

“审讯我也去了。那小伙儿厉害,不知道怎么就看出那一对男男是同性恋人,这个细节很重要啊。本来审讯口吻是:嘿,你的同伙交代了什么什么事是你干的,你是说出来呢,还是替别人扛呢……但有这个细节,口吻就变了,这么说:嘿,张清欢,尹平达已经交代他是主谋,是他让你男扮女装对酒店客人实施麻醉抢劫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张清欢自己非要当主谋,把细节交代得清清楚楚。”史敬良赞叹道。

向小园此时才想起自己的部下,抬头四下瞅,奇了怪了,居然一个都不在,本想叫着斗十方和张姐再认识一下的。她正纳闷着。俞骏端着几听饮料上来了,给两位独处的女士各分一听,客气地邀道:“来来来,难得聚在一起啊,不让喝酒咱们以饮料代酒。张姐我敬您一杯,先在您这儿混个脸熟,万一找您帮忙,您可得把我排前头啊。”

“都没说几句话,你就知道是高手?”钱加多呛了句。

“好,互换优先权,我们那儿悬案可比你们这儿多。”张英笑道。

史敬良也提醒道:“就那晚上我和你们一块儿去转了圈,后座坐的那是谁呀,没说几句话。”

“呀呀,又吃亏了……干杯,吃亏是福气,比如这次,都想坑我一下子,结果呢?给我们送荣誉送锦旗来了……特别是你们三分局的啊,局里开个会,你们不声不响就给我挖了个坑。”俞骏说着,恰逢三分局局长也凑上来敬一杯,他捎带损了对方一句。

“去去,别乱……什么高手啊?不都在会上吗?”娜日丽随口道,紧接着一怔,想起来一个人。

那分局长和张英碰杯,白了一眼,不客气地道:“能者多劳,向来如此。再说了那不是一个坑。”

“啧……不就在你的面前吗?”钱加多拍拍自己的胸膛。史敬良嘴一咧。钱加多又拍娜日丽,手在胸前停下了,拐了个弯,拍着娜日丽的肩提醒着:“再咧嘴,娜姐出揪耳朵绝招了啊。”

“你们派出所和刑警队都没拿下来,这情况你会上都没说,还不算坑?”俞骏愤愤道。

“那你们不是一回事吗……哎,对了,那位高手给我介绍介绍呗。”史敬良期待道。

“你误会了,我说不是一个坑的意思是……”那分局长笑着揭底道,“其实是两个坑。”

史敬良一笑,不好意思了。所长请客的意思都明白,还有扔这儿的烂事没处理完呢,而“仙人跳”案成功告破,怕是让所长看到解决麻烦的曙光了。他再要说话,娜日丽拦着他道:“别跟我说,我和多多就接了‘仙人跳’案,其他那充卡不退钱、哄老头老太太的事,是他们几个主办。”

“什么?”俞骏一愕,然后恍然大悟,“那什么充卡消费诈骗也是?”

“非奸即盗,不是好鸟。”钱加多道。

“哎,对了,你终于明白啦。”分局长得意道。

娜日丽侧头问钱加多:“多多,那句怎么说来着?说‘无事献殷勤’什么来着?”

俞骏一吸凉气道:“你等着啊,你们的案全退回去,我直接跟局长说。不能你们自己不作为,拉我们在前面顶着。”

“娜姐,怎么了?我们好歹是个大所,所长兼三分局副局长,这级别也够了吧?这点面子都不给?”史敬良客气地道。

“晚了,老兄。”那分局长笑着一揽俞骏肩膀,提醒茫然的俞骏道,“就没发现你的队伍都不在?”

哦……娜日丽和钱加多的表情如出一辙,做着鬼脸笑得不怀好意。

嗯,俞骏下意识地一扫,这才发现忙着庆功呢,敢情小组一个人都没来。他看向小园。向小园摇摇头。两个人正纳闷间,分局长笑道:“现在已经被我们请上桌了。俞主任,不是我说你啊,你不能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经费的紧张问题我们给你解决下嘛……几千块钱至于把办案同志们都难住吗?”

两个人正说着,一位参会的警察匆匆跑了过来,喊着“娜姐”。钱加多认出来了,是民航路派出所那位史敬良。他到了他们面前,很认真地说了一件事:他们所长要请反诈骗中心的高手们吃饭。他还特别强调:所长自己掏腰包。

“等等,这……这怎么回事?”俞骏一头雾水了。

娜日丽笑得眉眼挤在一块儿了,哪怕多多正常思考,也会给出个不正常的结果,这恰是他的可爱之处。可能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他都抱着善意。

“你们……到娱乐场所侦查那事,确实得拿钱开路,我理解……你们挂靠支队不好处理,这个我们处理……再难不能难一线同志……”分局长很诚恳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钱加多一怔,换着角度道:“还是骗子惹的祸啊,要没网赌,这场轰轰烈烈的男男爱情,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悲剧结果啦。”

向小园、俞骏听得哭笑不得,有苦说不出了,敢情钱加多就为报销几千块钱,直接把队伍全卖给三分局了……

“其实有些嫌疑人也是受害人,受害恰恰成为他们犯罪的诱因,这种事很多啊。”娜日丽道。

“金猪大红袍、龙须百花黄金球、洪福脆皮鸽……这都是粤菜里的名菜,高汤焗生猛龙虾有点儿贵啊,没上。”钱加多道,他买了单,带着一行人走出金碧辉煌的粤菜大酒楼。

“他去跟审讯了,早上才回来……哎,他说了,那俩男的伉俪情深,好了很多年了,要不是尹平达网赌输了个倾家荡产,两个人都准备出国办证呢。”钱加多道。

娜日丽应声道:“那炒饭不赖。”

这一句结结实实地把钱加多噎住了。娜日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随意地揽着他道:“别郁闷了,台上和幕后是两码事,这场面不是我们的舞台。这点你就得跟十方学学,你看人家,倒头大睡,都懒得过问了。”

“姐姐啊,那叫锦绣炒饭,一份一百多呢。”钱加多道。

“嗯,行啊,从哪儿开始呢?从去KTV找个妈妈桑学习作案手法开始?”娜日丽道。

吃得舒坦得直哼哼,剔着牙的邹喜男道:“我终于吃了回大餐,美中不足的是没酒啊。”

钱加多一仰脖子,不服气道:“咋了?以为我不行啊?”

“下午还上班呢,想找刺激啊?”程一丁提醒道。

“让你上场介绍案情?”娜日丽剜了他一眼。

“上班都别吭声啊,咱们的身份来这种地方消费不合适。”陆虎提醒道,上前一揽钱加多说,“谢谢土豪多多啊,让我们也体会了一把奢侈生活,一顿饭吃掉半个月工资。”

这种场面不多见,可也没什么新鲜,一团和气,一堆恭维,再加上感谢一番,过程永远大同小异。这自然没有小警员们什么事,钱加多和娜日丽悄悄从中心大厅溜出来了。难得清闲和轻松,两个人浑身自在以后,只剩了点小小的遗憾。这不,多多羡慕嫉妒恨地回看了一眼中心大厅,说道:“咱们是主角,顶多再加上十方,嘿,回头风头全给他们抢啦。”

“这怪不好意思的啊,老是多多请客。”络卿相道。

这话听得大家一阵笑,向着送锦旗的队伍迎上去了。

“没花多少钱,再说……别谢我,得谢十方,哈哈,我也是跟着沾光的。”钱加多腆着肚子,很大气地道。娜日丽笑而不语。

那位指导员笑着道:“我当警察这么多年,男的勾引男的搞‘仙人跳’也就这一回。这么邪门的事要能常有,我们派出所该关门了。”

“咦?这货得了个什么便宜乐成这样?不对呀,多多,平时请客都是有目的讲代价,今天奇怪了啊。”斗十方好奇了。

“好吧,听领导的……不过那地方真得管管啊,诱发治安以及刑事案件的隐患太多。”俞骏妥协了。

钱加多回头说了:“我把那条儿报了。”

“行喽。”高处一揽俞骏肩膀道,“每天只见上门报案的,这报喜的可不多见,招待一下,市局的宣传把你们放头条。”

“什么条?”斗十方一愕。

“已经在整改了,他们肯定也会吸取教训的……高处,这个是不是,搞个宣传啥的?”指导员绕开了。

“就咱们去KTV,还有金珊瑚开房。”钱加多道。

“那儿的治安有严重隐患,不排除是个非法性交易聚集地。这是怕我较真?”俞骏拉着脸。其他人听着想笑不敢笑,谁都知道那种情况,但那是一种没法摆到桌面上谈的事。

程一丁不信道:“不可能吧,俞主任多抠啊。”

那指导员有点儿尴尬,难堪道:“我怎么敢堵您啊?这话说的!”

“不是咱们单位,民航派出所给解决了。他们所长牛逼,挂着分局副局长呢,人家多大气,直接都给预支啦。”钱加多道。

“你搞这调调,堵我的嘴是吧?”俞骏不客气了。

“咦?我去,咱们忙着办案,这货忙着变现啊。”陆虎惊讶道,感激之情顿化乌有。

案情介绍会自动散场了。众人急急下楼,恰碰上了来此的东风路派出所一位指导员。俞骏拽着一问。指导员笑着介绍,是金珊瑚酒店的,这不,又破了案子,又抓到了坏人,又挽回了酒店形象,这酒店方过意不去,专程感谢来了。

斗十方眉头一竖,一把揪着钱加多问:“报了那就不用感谢你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吗?你和那花姐是熟人,根本没花多少。”

“不会吧,我忙得哪顾得上请功,而且这事也不至于呀!”俞骏得意地说,上前看时,却是西装革履的男士外加一群穿着礼仪旗袍的女人,有二三十人,那么浩荡地堵在门口,可把他吓了一跳。

“我……呵呵,话非要点破就没意思啦。”钱加多不好意思地笑道。

正讨论着,院子里咣当咣当闹得响起来了,乱得厉害。有人起身去看,惊讶道:“呀,俞主任,锦旗入场了。”

这一下把大伙儿都给刺激到了,不但多报,而且聚一块儿全吃了。这事要传俞主任耳朵里,那训一顿是轻的,也就钱加多这身份不知道轻重,其他人可就心虚了。斗十方悻悻地放开了钱加多,瞄了眼娜日丽问道:“娜姐你是不是知道啊?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大家莞尔,此时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俞骏说了,这俩男的其实是一对同性恋人,被抓了互相都不咬,要不是在租住地起获了部分证据,估计审讯都得费点工夫。

“知道啊。可你们吃高兴的时候,也没问啊!只当本案犒赏大伙儿了。”娜日丽忍俊不禁了。

“高处长,这‘仙人跳’案子,两个人关上门办事你让我怎么找证据?还不是一男一女,是俩男的。我要等证据确凿还有机会抓着吗?”俞骏道。

“也不对啊。”斗十方怔了下,看着钱加多问,“不管所里还是分局,哪家都是抠门得紧,事前谈条件还成,这事都办了,还给你毛钱呢?一句不合理支出不就打发了?你这张白痴脸不够大啊!”

“咳……我说,大家不能这样啊,拿不下来了,往我们这儿撂,一拿下来了,又开始后悔,自己就差那一点点就拿下来了。我们费这么大工夫,反而像捡了便宜似的,还得不好意思啊?”俞骏出声了。引得大家有发笑的,有给他白眼的。市局那位来人㨃了句:“我查了日志,你们的出警很不规范,大数据提供的是线索和方向,而不是证据,你们的程序有严重问题。”

“你脸大啊。他们要请你啊。”钱加多乐滋滋地道。

破案,最难的恐怕不是案子,而是自己的思维转折。如果考虑到这两个盲点,那其他的就容易了,设定案发时间入住证件重复使用,再从这些人里面找背景有嫌疑的,或者即便不查证件,单查出入体貌吻合的,恐怕找到尹平达和张清欢也非难事。络卿相介绍得大家俱是惋惜不已,窃窃私语间神态不一,那种丢了便宜让别人捡着的意思很浓。

“耶,你出息啦?把我卖啦?一顿饭钱?”斗十方愣了,这个反转他可没想到。

“如果是假证件,恐怕案发后早被剔出来了。张清欢也用本人身份证登记过,不过他留寸发和化装后的样子差别实在太大,没人能想到他身上。”络卿相道。

“不光卖你,我把你们都卖了,我就跟他们谈了,请一送五,案子尽管来,再难的案子,一两天给他利索解决。两天就把‘仙人跳’案办了,想请这么个高手,总得付出点代价吧?”钱加多道。

“天哪……这么简单?!用的居然还都是真证件?!”分局的那位惊愕道。

“啊?派出所那消费诈骗案?”程一丁惊声道。

“对,其实当晚案发地点在16楼,他们就住在11楼,是通过安全出口下楼,然后进了1105房间。他们离开的时间是第二天中午,尹平达和张清欢是一前一后下楼的。之前我们一直认为,作案的‘燕子’是个女的,所以所有的精力都盯在女人身上;而且盯的时间也不对,我们普遍认为嫌疑人作完案就脱逃,设定时间最长是到我们出警后。但事实上,他们根本没走,是睡了个懒觉,第二天才走的。”络卿相道。

“对,好像就是。”钱加多道。

“同伙……就住在酒店?!”民航路派出所那位民警史敬良脱口道,这个结果既让他震惊,又让他郁闷。

络卿相郁闷了,直道:“那就不是案子,没法通过警务途径解决,我都跟俞主任汇报过了,正准备推了。”

络卿相顿了下。俞骏示意他继续说。小络直接把昨晚的筛选条件列出来,他解释道:“注意,‘仙人跳’主要是骗子作案,那骗子的思维方式是什么?是利用普通人的惯性思维,人为地制造思维盲点。第一个盲点,我们都认为她是头一次来索菲特兰,假如不是呢?假如之前来过呢?假如还有同伙呢?否则,皮埃尔这个作案目标是怎么选定的?随机抽了一个人就中奖了?之前那些客人呢?也是随机抽的,然后每次案值都这么大?第二个盲点,我们的惯性思维,一般情况下,嫌疑人都是得到财物后马上脱离案发现场,假如不是呢?假如她根本没有离开呢?这两个盲点让我们想到一种能够达到‘监控蒸发’效果的可能。”

“你看你这人,别人解决不了,我们不能推啊。”钱加多争辩上了。

“嘶……所以你们当时并不知道‘燕子’是谁,长什么样,昨晚在那儿作案?而是盯上他的同伙尹平达?”三分局那位直接质疑了句。这种办案方式,办得实在有点儿吓人。

陆虎呛声道:“你一辅警有这么强责任心,这不吓人呢?”

络卿相说得很有条理,就是听得有点儿磨叽。后座的钱加多在打瞌睡,被娜日丽悄悄移了移位置挡住了。不过对于外来者,这可就是最精彩和最好奇的了,有人出声催着。络卿相进入主题继续说:“所以,我们只能另想办法。这个办法基于一种假设,‘仙人跳’这个套路很简单,首先必须有一个女人去勾引男人上钩,这在黑话里叫‘燕子’,但单独的一只‘燕子’作案的可能性不大。比如,这些并案里有的拿走客人的证件、卡照二次敲诈,确定是男人干的;比如,如何去选择侵害目标也很关键,这是保证作案收获的首要条件,但当‘燕子’的人处在最危险的位置,她们是越少暴露越好,所以肯定得有同伙,事实上大部分‘仙人跳’的案子,都不止一个同伙……我们就假设至少有一个接应的同伙,假如有一个同伙的话,那我们找不到‘燕子’,总能找到同伙吧?”

“谁有责任心啦?你不能白吃人家的吧?哎兄弟们,所里说了,给车给经费,只要能给他们解决,这几个案子已经拖得他们破案率排名连续两个月倒数了。”钱加多道。

“哦……是这样,我给大家演示一下,在设定搜索条件的时候,我们是这样做的:既然这些留存监控大家都看过,而且没找出问题来,那我们肯定也不行;既然大家都从有前科的嫌疑人里找,而且没找到,我想以我们的水平,应该也找不到……我们当时也很头疼,做了现场模拟,做了酒店的三维建模,试了很多次也想不出所以然来。这个嫌疑人莫名其妙地蒸发,显得很诡异,好像她在监控里隐形了一样,当时我们就想,她不管怎么化装,总该找出什么吧?可我们一接触还是被实际给重捶了一下。大家前期遭遇的那种迷茫和纠结,其实我们都感受到了。”

目的倒是没问题,不过这个“不能白吃”的出发点,听得哥儿几个呃了几声,差点把吃的佳肴吐出来。各人给了钱加多几个白眼。钱加多气得怒指数落道:“怎么了?怎么了?好吃好喝招待着你们,还个个耷拉着脸跟欠你们八百吊似的?谁不干给我吐出来。”

众人的眼光看向了俞骏,俞骏有点儿小得意地道:“小络你说说吧。”

恼羞成怒的钱加多这一发飙,可把大伙儿镇住了。娜日丽说了:“就冲着他这大半年没少请客,我也坚定地和多多站一块儿……十方,你不至于不维护兄弟的面子吧?”

“对,这个案子我跟了一个多月,端了七八个‘仙人跳’的小团伙,就是没找到这一例。”三大队一位刑警道。

“啊,为了兄弟这面子,我这脸不要了。”斗十方一揽钱加多,顿时把多多安慰得无比舒坦。

“这个……你不用讲,事后找案因容易,难的是在事前准确捕捉到嫌疑人的信息……按正常的程序,从找到目标到介入侦查,再到实施抓捕,少则几周,多则几个月……你们……算上今天好像只用了两天……就在两天前,你们中还有人去咨询我这个化装的事。”一位女警开口了,是技侦上那位牛人张英。她好奇地看了向小园一眼。向小园笑而未答。她继续说:“我很想把这件事归结于瞎猫逮了只死耗子,可是明显不像,在几万甚至十几万例信息里准确地捕捉到嫌疑人那一条,这才是关键。”

这仨一走,分裂了。邹喜男赶紧道:“等等,我也来,这大餐吃的,脸要不要无所谓啊。”

陆虎介绍道,说完侧头。会议室尾座的俞骏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今天上午与会的人可不少,民航路派出所、刑侦三大队、三分局再加上市局罪案研究处的,等不到结案,就追到反诈骗中心淘信息来了。这个悬案放了有些日子,而反诈骗中心刚下股票配资诈骗案,接着顺手又下一悬案,实在让大家不好奇都不可能。

那俩最要脸的,也只能放下了,跟着大队直驱民航路派出所,像模像样地跨单位办案来了。

“……我们和大家一样,起初还是准备从派出所和三队留存的案发现场监控记录里再找一遍,因为当初捕捉到嫌疑人的影像是完全化过装的,而且化得很高明。接触过这个案子的可能都清楚,这个形象几乎无法提取出来作为体貌识别的对比模板,原因是嫌疑人张清欢在男扮女装选择假发时,刻意地加入了含金属成分的发丝,这个干扰到了监控成像……据昨夜和今晨审讯发现,张清欢曾经供职于我市一家网络科技公司,别误会,也就是安装网络设备监控的小公司。他对各种型号摄像头的性能很了解,这成了他反侦查手段的主要来源。”

派出所的忙碌是超乎想象的,去的时候正有一个会在开,众人刚坐下就有两个出警,一个是车剐蹭了一下,两个车主打起来了;另一个是超市里偷东西的被小老板给扭住了,一下子把预备警力全部调出去了,会议室都没腾出来。众人只得去询问室看报案的材料。等史敬良匆匆赶来,那薄薄的十几份案卷已经被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此时众人脸上的表情,和被带进这里的嫌疑人差不多,一个个蔫头耷脑,生无可恋的样子。

快马加鞭,义不容辞

“就这么个案情,弗兰健身中心消费卡的事,拖两个月了,有十几个报案,金额从三千元到一万元不等。我们介入调查才发现,经营者叫石金山,因为借贷纠纷和原债主达成法庭和解,其弗兰健身购置的器材及办公用具划给对方抵债。这一抵债一关门,原来在这里已经交年费的群众就落空了,没地方健身了,能退了余额也算……我们就联系石金山,这家伙直接一句没钱把我们打发了;我们联系了仲裁调解,对方倒是愿意接受调解,但还是没钱;仲裁也头疼,又推回给我们了。我们跟报案人商量要不走法律程序起诉,嘿,大家就都不乐意了,难道报案了还不算法律程序?不愿意起诉,这不追着我们派出所处理……”史敬良解释道。

谜案告破,而且抓了现行,又是这么匪夷所思的案情,顿时在中州警方像风一样传开了。从当夜到次日,最早接案的民航路派出所、刑警三大队,以及对这个奇案心心念念的技侦牛人张姐,好几拨人走马灯似的往东风路派出所跑,就为了见识这位在监控里消失的嫌疑人究竟神秘在什么地方……

陆虎道:“起诉的时限会拉长,至少半年才能进入执行。预付费消费了多少,余额多少,这都是一笔糊涂账啊,官司一年半载未必打得下来,别说要钱了,恐怕连律师费也不够。”

看来这是正解了,一个男的,被两个男的合伙给“仙人跳”,想想这事都觉得不科学。后来的民警最终搞清楚大致经过,要不是现场物证确凿,要不是受害人搁那儿痛不欲生地指认,恐怕都不敢相信。

“可不,事主估计也揣准了这心态,成心赖掉这笔钱呢。”史敬良道。

那客人表情变得难堪、惊恐,然后喉头一痒,捂着嘴哕,哕反胃了要吐。

“有多少啊?”程一丁问。

一旁冷眼旁观的斗十方提醒了句:“余先生,嫌疑人和你一起回房间时是不是先去了卫生间补妆,然后……你和他,不是美女的她,而是这位男他,是不是有一个激情长吻?”

“按照群众报案的,有九万多。事主不承认,说顶多有一半。”史敬良道。

接警的派出所来人了,得到信息的酒店方出面了。那个在十六层被麻翻的受害人醒了,被派出所民警带着就近去指认一下被劫财物和嫌疑人。这种证据固定得谁也没话说。不过意外发生了,客人看到被卸下假发、解下胸衣伪装的嫌疑人张清欢时傻眼了,可能不相信这是和他调情互撩的“美女”。

“其实应该比九万多还多,肯定有很多不报案的。”钱加多道,一说到这个,他联想了,掰着指头数,“我三堂姐、五堂姐都不止一回碰上这种事,健身的、美容的、瑜伽的、美发的,一年得交好几回智商税。这些人不是做生意,是专业收智商税的,不信你看看他经营的时间有多长?”

此时再看门口和卫生间蹲坐的两个嫌疑人,这一切变化如梦一样不真实。向小园甚至找出了手机拍下的女人照片,直到现在回头看,都看不出当时张清欢和客人余林翔进来的破绽。

“八个多月。”史敬良道。

“要不,我给你揉揉?”娜日丽不怀好意地笑笑,搓搓手。钱加多吓得不敢矫情了。

“看看,从开业到关门八个多月,够干什么?只够收割一批韭菜。”钱加多道。

“两个坏种,让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娜日丽悻悻地放开了斗十方。钱加多捂着裆部说:“我受伤了都不慰问一句,还埋怨上了?”

“等等,多多你别激动哈,这是个市面上的惯常套路,没法界定诈骗啊!”陆虎安抚着钱加多,把目光投向了史敬良。

这话听得络卿相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娜日丽扔开钱加多,不客气地顺手一拎揪住斗十方。斗十方笑道:“要解释到你相信的程度,什么事也误了,小络后来发现张清欢也出现在索菲特兰却没有登记,而且小样长这么娘,我就想是他没错了……不管是扮成男的,或者本身就是男的,这是脱离现场而且让我们疏忽的唯一解释了。”

史敬良为难地撇撇嘴说:“可不,就为难在这儿,群众确实是财物有损失才报案,不能不立案啊。但这种因为负债被清算欠下钱的,又不适用行拘或者刑拘惩罚措施啊,再加上究竟余额多少又是笔糊涂账,店都关了,可到哪儿取证去呀?”

“猜测,哦,不对,推理。”钱加多得意道。

“你看你,咱们这儿是派出所,又不是托儿所,靠着哄小孩混啊?”钱加多拍着桌子怒了,直道,“传唤回来好好收拾一顿,立马老实退钱啦,我就觉得这就不是个事。”

络卿相用手机通知外围的程一丁和邹喜男,又通知就近的警务单位。这当口儿,有点儿郁闷的娜日丽偷偷瞄钱加多和斗十方。斗十方志得意满,钱加多哪怕挨了一踹,也奇怪地没发牢骚。她一把揪住钱加多问:“你们是不是早知道是个男的了,故意让我进来?”

史敬良的表情哭笑不得成雪上加霜了。其他人笑而不语。斗十方伏着头手一指提醒史敬良:“看,这是高手解决问题的方法,简单粗暴直接。”

“他就是张清欢。这个‘仙人跳’成谜案的原因是,没有‘燕子’,是只假‘燕子’。”斗十方道,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随手一倒那个刚带回来的袋子,哗哗地掉出来十几张现钞、首饰、手表、钱包以及证件,外加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看看证件提醒道:“查一下余林翔住哪个房间,估计还躺着。”

“行了,行了,别逗多多,大家想想辙,这事吧,我觉得就是诈骗。”娜日丽道。

这看得俞骏张口结舌。他可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整个谜案的关窍,不过是手里这件硅胶胸衣,让这个嫌疑人在男女之间可以娴熟变换。

络卿相一合案卷道:“谁都知道,这种现象是全国性的。这还不算狠的,更狠的是法人代表找个弱智或者脑残,反正就是不给受骗的找地方说理。”

不对,不是她,而是他。那胸不是真的。再仔细看,他整个胸部是和肤色极其接近的硅胶,如果不是被抓破了,根本看不出来;那张脸如果不是少了秀发的衬托,再怎么看也是个如假包换的美女……俞骏干脆蹲下来伸手一揪,整个胸掉下来了,看得见喉结,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这个也有,其他所辖区偶尔也有这种案例,不过有些金额小没立案,有的直接就是外地经营法人,卷了钱就溜了,没有反映在案卷里。可我们这儿是个中心大所,不能那么操作啊……这不,被这十几起报案给拖着,破案率月月倒数第一,实在没办法才在局里会上给你们反诈骗中心了。”史敬良道。

所有人迅速进屋,以免造成坏的影响,一进来就接着“啊”声不绝。那个嫌疑人妆刚卸,不知道是自己卸了还是打斗中被抓了,一头秀发扔在马桶盖上,她留着极短的寸发,露着高耸的胸部,胸以上肩部位可能在打斗中被抓了,整个胸有点儿往下耷拉……

“你们所长那是坑我们领导不知道情况。”邹喜男道。

向小园跨进了房间,卫生间里零乱一片,被摁住的嫌疑人怨毒地蹲坐在地上,那场景……向小园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啊?!”

“那你们现在知道了,不也来啦?这高手就是高手,等一会儿我们所长说了,经费啦,车啦,啥都别考虑,不管能帮群众找回钱来,还是说服群众撤销报案达成和解都算,反正就是把事给了了,不能老挂着。”史敬良道。

“我没事。”娜日丽的声音,“组长你来看。”

看来,派出所同行的诉求也不算过分,但真要解决恐怕没那么容易。络卿相为难地刚说这个事不好解决,立时被史敬良打断了,他嘴里说:“先坐啊,我给大伙儿买饮料去,会就快完了,稍等啊。”说着急着起身,一边听电话一边还不忘安抚请来的同行。他这忙得脚不沾地的,看得一行来人心里五味杂陈,实在不是个滋味。

向小园急着问:“娜娜,怎么了?”

千言万语汇成程一丁的一句感慨:“多多,你这顿饭好吃难消化啊。”

这声音听着熟悉,络卿相从安全出口,向小园、俞骏从电梯方向奔来了,一看钱加多坐在地上,门口还倒了一个,三人加快步伐,几步飞至,帮着摁住屋里的人。

“你是老男人,可以说不行。”钱加多胖指头一戳,把程一丁气了个白眼,胖指又一戳其他人说,“其他的还没老呢,总不好意思说不行吧……斗哥,说句话啊!”

“啊?!”娜日丽的尖叫声音响起来。

“为了你三堂姐、五堂姐不再被收智商税,以及为了消除你报销不合理支出可能引发的不良后果,这事就只有一个字,干!我们要干就干狠的,不但把报案人的钱找回来,而且要把所有被坑的会费全部找回来,这态表得可以吧?”斗十方身无正形,像是开玩笑地和钱加多说。

“啊?!”又是一声尖叫,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夹杂着摔碎物品的声音。

钱加多拊掌大乐,不过一高兴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瞎高兴,其他人都哭丧着脸,实在给不出哪怕一点儿激情来。

“啊?!”那男子腿一软,倒地上了,斗十方的腿既狠且损,踢到他大腿根的脆弱部位,一下踢翻。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要遇上糟心事,就不会只是一桩,这头刚接手还没头绪,那头报案人又来派出所催了。史敬良隆重地介绍了反诈骗中心小组,介绍完就溜了。那几位自我介绍了一下,直接把中心几位都听蒙了。一位是区政府的,一位是监委的,还有一位来头更大,市政府的。他们是作为“普通群众”来的,可这种“群众”谁敢糊弄?

“啊?!”钱加多捂着裆部噔噔连退,一屁股坐地上了。

结果被几名“群众”教育了一通执法不作为、不为群众办事以及消极拖延推诿,等等。他们可能也未必就在乎那点被收的智商税,但这气总得有地方发泄,很不幸,反诈骗中心这几位被请来的结结实实地当了一下午出气筒……

“小心!”斗十方的腿也瞬间抬起。

旧瓶新酒,谋事在人

“滚你妈的!”那人飞起一腿。

下班时间过了近半小时,娜日丽、陆虎才悄悄踅进单位,像做贼一样从后门绕进了办公楼。半个下午在当出气筒,剩下的一半去走访了其他报案群众,继续当出气筒。今天他们算是满载而归,满满的都是负面情绪。

钱加多拿着壶一戳,吼道:“别动,捉奸,把女的交出来!”

“娜姐,娜姐……多多这事让主任知道,不会收拾咱们一顿吧?”陆虎心虚地道。

一“啊”完,又是“啊”一声,下面还蹲着两个人呢。娜日丽一挤,抢步而进。那人急着喊:“干什么?”

确实有此担心,否则不至于像做贼一样心虚了。娜日丽且走且道:“报都报销了,吃都吃了,还能咋的?大不了AA制退回去。”

“嗒”的一声门开了,一个高壮个子的男子露出头来了,先低头看了一下,惊讶道:“啊?漏这么多?”

这话却让陆虎更郁闷了,他嘟囔道:“咱们还是嫩了点啊,这里头这么大猫儿腻呢。区政府的、市政府的,加上监委的,所里一个也得罪不起,一件也解决不了,结结实实扣咱们脑袋上了。这倒好了,都知道提级处理了,咱们赖都赖不掉了。”

“先生您好,服务员。可能房间里漏水了,都渗出走廊了……暗管口在您房门后的柜子里,我需要检查一下,如果严重需要检修,得给您换个房间了。”娜日丽重复着钱加多教的话。

“哪那么多牢骚,只要报案,不管是草民还是官员,在警务意义上都是公民,都是群众,还不都是咱们的事,处理不了是能力问题,要是不处理,那就是态度问题了……咦?”娜日丽说着,看到了程一丁和络卿相从前面鬼祟地上楼了。这个点应该都下班了。两个人打着手势,往办公室走去,刷卡开门。后脚进来的程一丁发牢骚道:“我们去了趟现场,早改成火锅店了,店主一问三不知啊。找到房东了,他说石金山就租了九个月,差一个月满额……我觉得就是蓄谋收割智商税。”

没反应?钱加多示意继续,连喊三声,里面才响起了男声:“怎么了?”

“没证没据啊,现在树倒猢狲散,一个人都找不着啦……他们连用工合同都没签,员工信息为零。”络卿相在后面道。

这头说干就干上了。第二壶钱加多灌了一半,抬头示意着娜日丽。斗十方靠墙戒备。娜日丽捧着白被子上来了,笃笃笃敲敲门,客气地喊着:“先生您好,服务员。”

“嘘——”娜日丽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众人愣在当地了。视线里,向小园正坐在透明的办公隔间里看着什么,发现众人进门,她侧脸看了看时间,这才慢悠悠地收拾东西。等她从隔间出来,那惯常的亲和微笑像是在嘲弄一样,让大家感觉有点儿不自然。

钱加多指挥着。斗十方猫着腰就上去了。在监控里看到这场景的向小园吓了一跳,一拉俞骏。俞骏急得就奔出门,留下陆虎看着俩保安不让动。

“忙得连下班时间也忘了,挺辛苦啊?”向小园问。

“好嘞。去……热水壶灌满,娜姐来,我教你怎么说……扮服务员……来不及找衣服了,你把床单捧在胸前,他从里面只能看到脸……快点,去倒水,沿着门缝往里倒。”

“不辛苦,不辛苦。”陆虎和络卿相赶紧摇头道。

“多多,快想办法。”斗十方催着。

“哦,那正好,今天多加加班,争取一两天把这事处理好。这事虽小,但反响不小,各区、分局、派出所都有过类似的案例,如果你们能成功解决,说不定给其他兄弟单位一个很好的借鉴。”向小园正色道。

娜日丽松动了,好奇地问:“怎么敲开门?”

啊?!陆虎、络卿相没承想自己被自己说的话套住了,张嘴哑口无言瞪着。

“温柔点来总行吧,咱们敲开门看情况。”斗十方道。

“这就惊讶啦?还有更让你们惊讶的事,张清欢和尹平达已经交代了二十三起‘仙人跳’案,中心要就此事给咱们小组请功啊。你们可不能功还没请下来,自己先掉链子啊!”向小园警示道,目光看向了程一丁,“老程,你不是说肯定是蓄谋收割智商税吗?看来有眉目了啊?”

钱加多拍着胸脯道:“推我身上,我是指挥……不就捉个奸嘛,能犯多大错误。”

“向组,这个情况比较复杂……”程一丁要汇报。

斗十方眼瞟向钱加多。

向小园直接打断说:“再复杂,我相信也难不住你们……我和俞主任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啊。哦,对了,我看大家精神都不错,就都通知来加班吧,反正也闲不住,我先走了。”

“那……”娜日丽犹豫道。

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款款离开,脸上是一副促狭的笑容,不用说,她肯定知情了,也肯定是故意的。她人一走,众人奔向窗户,看到向小园在门口稍等了一会儿,乘着一辆车离开,那辆应该是俞主任常坐的车。这一发现,大伙儿更颓丧了。

“当然有,风头都抓住了,这算什么?这儿住的可是尹平达,莫名其妙进去个女人,还是自己刷的卡,你不觉得反常吗?”斗十方不屑道。

陆虎一拍巴掌说:“完了,主任应该知道了,咱们有的受了。”

“这个……啧……那你有把握吗?”娜日丽被斗十方挑唆急了。

“这么快就知道啦?”络卿相有点儿不相信。

“你看你,叫我来的是你们俩,现在不让动手的也是你们俩,错过现在可就错过好戏了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斗十方道,一看手机,提醒着,“进去四十秒了,开始卸妆了。”

“三分局局长下午就在咱们中心,主任一推,那还不有的说了?人都去了,费用都报了,案子都上马了,推什么推啊?”陆虎道。

“你是玩高兴了不嫌事大,主任考虑得肯定多。”娜日丽道。她看向了斗十方。斗十方跃跃欲试。她警告道:“特别是你,我的任务就是看住你,敢胡来小心我收拾你。”

这种可能性很大,跨单位报销这种事除了领导协调,也就多多敢干,这肯定瞒不住的。一想这个众人更是黯然,要是碰上个直来直去的领导,被训一顿还好说,像俞主任这样,不声不响冷不丁给你一下,而你不知道他会怎么收拾你,那才是最叫人心虚的。

1213房间里,钱加多都急了,看着手机轻声道:“没消息啊,主任咋了?”

他们正郁闷着,门嘭的一声开了,邹喜男和钱加多回来了。多多紧张地拽着娜日丽问:“娜姐,领导没说啥吧?”

这么多约会的男女,谁敢保证能准确地盯住“仙人跳”那一对啊?!

“说了,让咱们一两天解决。”娜日丽道。

这么多怕是一下子记不过来,她分辨着,可却对不上号。群里又在催了,急得俞骏拍案而起,可一时半会儿不敢下这个命令。

“那不可能啊!”钱加多一怔,犯难了。

如果没回音,那似乎不是从安全出口进入的,而且,还有另一个问题,向小园茫然道:“哪个房间出来的?”

“知道不可能,才让你一两天解决。”络卿相剜了他一眼。

就是个背影,这要是星级酒店给抓错了人,万一事情闹大了,那主任这顶乌纱帽都不够扛。俞骏瞬间迟疑了,赶紧说道:“小络为什么没回音?”

“什么意思?你说话怎么像白痴啊?一点儿逻辑都没有。”钱加多挖苦道。

“主任,怎么办?”陆虎问。

众人给气笑了。陆虎提醒,领导可能知道了,所以故意甩了这么个脸子,晾起大家来了。正常情况下,以向组的性格,怎么着也会关心几句,今天可倒好,催着大家加班了。

一旁等着的陆虎扑哧笑了,俞骏和向小园也忍俊不禁,拿这俩活宝没治了。恰在这时群里的声音响了,多多的信息:来了。尔后发过来1206间的一个视频,是一个女人闪身进了房间。

“组长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浅薄吧?”邹喜男不同意了,维护着领导说,“兴许是真对咱们充满信心。”

那保安难堪了,斜觑着无辜的眼神解释了句:“那男的肯定太直接了,没前戏吧。”

“等等。”程一丁揪着邹喜男,凑上来一闻,指头戳着问,“你俩分工是去收集原弗兰健身中心员工信息的,还有时间喝两口?”

“你俩真能扯淡啊。二十二楼这个从进去到出来,一共不到二十分钟,啥理想这么短时间就谈通透了?”俞骏挑刺了。

“没有没有……就在羊杂摊上胡乱吃了点,这不抿了一小口,是不是啊,多多?”邹喜男不好意思地道。

“领导,这不是卖淫嫖娼啊,大家都是成年人,约个会啥的,也不是啥大事吧。”一个保安不和谐地打破了沉默。听得俞骏和向小园诧异地回头。另一个保安补充道:“就是啊领导,这哪能说清,兴许人家真是回屋谈理想啥的。”

钱加多上来补刀了,一摆手道:“时间太紧,我们这不也找不着人,就弄了一瓶顺顺气。一下午净被人数落了,要不是你们拦着,就下午那个秃脑袋,我非扇他大耳光不可。”

“这种机会只能有一次啊。”向小园道,她指指监控里其中一屏。一个女人已经出来了,和屋里人招手再见,然后得意扬扬地进了电梯。那骄傲的样子,绝对不亚于一只刚下蛋的小母鸡。

“好吧,程哥,甭跟这俩货较劲。”娜日丽烦躁地道,把那几本案卷拿到手里,看了几眼又愤愤地扔桌上了。

“十方是正确的,只能从终端堵,而不能从前端跟。”俞骏明白了,酒店按星级分各有不同,可住店的人没啥区别。现在监控里都能看到大厅左近三三两两的女人了,那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偶尔会和回来的单身男搭讪几句。是干什么的,实在令人浮想联翩啊。

络卿相追问道:“多多,十方呢?不是跟你们一起的吗?”

这一切干得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她提着个普通的袋子出现了,轻轻掩上了门,低着头,快步走着,边走边看了眼手机,手机显示:23时31分……

“他把我车开走了,说回段村给他爸送点药……要不开走我车,我还不敢喝酒呢,要赖也得赖他,是不是啊,大邹?”钱加多终于找到推卸责任的地方了。

灯亮了,美女还站在原地,那名男子已经躺在地上了。这位美女俯身,就着水龙头喝了几口水漱口,边漱边整理着自己稍显零乱的衣服,然后回过身来,在房间里一转,开始娴熟地搜房间里的背包、手包,连躺在地上那男子腕上的表也没放过……

邹喜男看大伙儿犯难,赶紧点头道:“对对,都赖他……哎,不对,大伙儿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骗子来了咱们捉,有啥犯难的?”

激情瞬间而来,窸窣的声音、湿吻吮吸的声音、娇喘连连的呻吟,然后听到咚的一声重响,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宁静了。

“你先清醒一会儿,去水管那儿洗洗脑袋。”陆虎道。

“讨厌,不许看我妆花的样子。”那美女收起了唇膏,娇嗔道。她拉开了门,开得大了点。男子看到她笑靥如花的样子,而且她还淘气地关上了灯,隐隐间香风袭来。他伸手抱了个温香软玉,任凭美女挣扎着,而后重重地吻了下去,那吻如蜜、如兰、如幻……他感受着怀里那两坨汹涌的波涛,热烈的拥抱中那美女的情绪也上来了,他感觉到了一双小手伸进衣服去,抚着他的后背,然后又从后背抚到前面,嗒的一声解开了他的腰带。

两个微醺的真去洗手间了,不一会儿回来成了仨,原来恰遇上从段村回来的斗十方。两个人一左一右挟着斗十方进了办公室。钱加多咧咧嘴说:“你下午不是说好解决吗,赶紧给大家说说,看把大家难的。”

男子刷卡嘀的一声开门,一进来色急地闭上门,摁开了灯。那美女高跟鞋一踢掉,却推开了卫生间的门。这位男子促狭似的冷不丁推开门,却见那美女在涂着口红,镜子里的她,娇靥如脂,唇红如酒,哪怕看一眼也醉了。

邹喜男也说了:“我俩提前把庆功酒喝了啊,你可别天桥把式——光说不练。”

“那赶紧哄哄我,女人使起小性子来,会扔下你不管的。”那美女笑道。

斗十方倒不着急,让这两位扶着坐下。刚坐下,钱加多又殷勤地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斗十方看看大伙儿,一群人似乎还沉浸在一下午的郁闷里没出来,他清清嗓子道:“你们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市政府那位……机关事务管理局的那位,秃顶,是替他老婆报的案。他特别义愤填膺,一共才三千块钱,以他的身份,不至于因为三千块钱,磨这么大面子和警察叫板不是?他不止一次强调,是健身中心的教练骗他老婆交了会费……注意到了没有?”

被戳的男子笑道:“我确实是骗子,如果非要让我讲实话,我要说,其实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醉话,不许生气啊。”

他这一句话勾起了大家的兴趣,但仅限于兴趣。程一丁纳闷地问:“这很正常啊,亲属替当事人来报案。人家去派出所做过笔录啊。”

“骗子……用甜言蜜语不知道骗过多少女孩子来你房间。”那美女纤指一戳。

“你们注意一下年龄,机关事务管理局这位李振华是位‘80后’,而他老婆秦雨欣,是‘90后’,两个人差九岁……笔录上很温和,秦雨欣只是说每两个月都买私教的课,只是上上个月刚买不久,弗兰健身就倒闭了,没退费,完全没有她丈夫这么义愤填膺啊……”斗十方神神秘秘地道。

“是吗?什么人?”男子不信。

“什么意思?你把人说得云里雾里的。”娜日丽听蒙了。

那美女浅笑回眸,眼中秋波流转,嗲声道:“我猜到你是什么人了。”

“我觉得这位李领导的气,不在那三千块钱上,而在教练身上……说不定啊,他老婆和教练有暧昧,没准有一腿。”斗十方讲出了自己的推测。

“抱歉,我是艺术家,我的工作就是凝视美女。”男子自然而然地,一手揽上了她的香肩。

众人眼神一滞,跟着哧哧笑得弯了腰。邹喜男喜不自胜道:“这案情能联想到奸情上,我墙都不扶,就服你。”

“为什么老看着我?”那美女嗔怪了句,可能有了几分酒意,声音显得沙哑。

“我不是一直让你心服口服吗?其实这个事不难解决,就看你眼光准不准,下手狠不狠。有句话叫功夫都在诗外,还有句话叫‘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事要处理,得绕个圈,不能针对石金山。假如他是蓄意诈骗,那他肯定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不管调解也好,仲裁也罢,哪怕你起诉,他也做好了拖的准备。对于这种铜嘴钢牙浑身癞子皮的,正常手段都没治。”斗十方笑道。

十六楼,电梯叮的一声到站,一位男士做了一个请势,电梯里的女人才笑吟吟地抬步。她高耸的胸、纤细的腰、翘翘的臀在男子眼中一闪而过,那男子心里窃喜道:极品。

这下大家的兴趣可上来了,娜日丽下意识地往前拉拉椅子道:“那快说说。”

对着一屏截取的浓妆女人,别说人眼,那就是AI技术做的电子眼,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啊……

“对,我看领导晾着咱们就等着咱们出丑呢。”程一丁道。

得嘞,一对夯货,向小园干脆不问了。这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两分钟,进入酒店的男女已经攀升到三十多对,各楼层都有,可能是情侣,可能是两口子,可能是招的妓,也可能是喝酒夜店刚撩上的妹,这谁又分得清呢?

“别太过了啊,你办事都吓人呢。”陆虎警惕道。

“没有没有,来高档酒店的素质一般都可以,一般不偷客人东西。”保安会错意了,解释道。另一个急着补充:“就偷了也是他们自己带进来的人,关酒店什么事?”

“我给大家讲个江湖故事,你们听完就明白了。‘金评彩挂风马燕雀’,排第二的‘评’,有些叫‘瓶’,也有叫‘皮’,它说的是一种江湖技能,把它理解成耍嘴皮子、卖狗皮膏药都行,本技能的要求就是‘钢口要好,能说会道’。第一步,叫‘圆黏儿’,就是吸引观众。”

这个回答直接把向小园听乐了,她插话道:“你们就不怕引起其他治安事件?这可是有隐患啊。”

斗十方起身,在已经空白的案件板上写了“圆黏儿”三个字,解释道:“或打拳踢腿,或舞刀弄枪,或打弹弓,或使飞镖,反正就是引人注意,引得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这才算圆好了黏子。”

这个难问题,居然没有难住保安,一位道:“领导,我们只挣三千块钱,管不了那么多啊。”

演示完第一步,斗十方收势,一清嗓子,用浓重的山东乡音开始嚷了:“……我今天要练一套绝世的功夫,功夫的名字叫老李飞刀,这飞刀要戳着树上的鸟,说它戳眼不戳爪子……这地儿没鸟,那咱就戳苍蝇,戳着苍蝇死了不算本事,得叫它落地嗡嗡乱叫而飞不起来,那才叫绝世功夫。今儿趁着老少爷们儿大姐大妈捧场,我练一练,大家替我老李飞刀传个名……我练了啊,看好啊……”

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俞骏反问道:“那要在这儿住就不管是吧?即便没有登记身份证也不管是吧?”

这钢口流利无比,滑顺无比,那表情真切无比,看得大伙儿笑呵呵的。再往前推十几年,这阵仗在城乡集市是经常见的。

“我们酒店的规定是凌晨一点以前访客离开酒店。”另一个保安弱弱地解释道。

动作停止了,斗十方换着口音解释着:“这是第二步,‘拴马拉儿’。意思就是把大家注意力吸引住……注意第三步,‘翻天印’。这就转换话题。”

“这中间肯定藏了很多性交易的。你看这像什么样子?”俞骏指着屏上,又一男的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回来了,俞骏强调着,“这肯定不是这儿的住客。”

一转眼,作势的飞刀却没有飞,又是山东乡音开始了:“啥?你说啥?要钱?这绝世功夫自然是分文不取,毫厘不要。练好了,众位给我传个名,可别传这个飞刀的名,这个飞刀不是人人能练会的,得传我老李膏药这个名……咱这个膏药可不是卖啊,练功夫的人,不练功夫的人……不管你闪腰、岔气,还是腰疼、腿疼,哪怕筋骨麻木、半身不遂,贴上咱这老李膏药,保证你立时舒筋活血,马上止痛……”

“领导啊,人家开房带个访客,这不违法啊。”一个保安道。

再一转,斗十方在白板上写着“紧蓬”“拴桩”“鬼插腿”,提醒着要从老李飞刀变成老李膏药,从练飞镖变成介绍膏药,从分文不取白送,改成买一送一。众人乐呵呵地听着,斗十方眉飞色舞地叫卖着:

他回头看着俩保安,不悦地问:“你们酒店的管理也真成问题啊,就这么放任啊?”

“……先向诸位说明,我不是傻瓜,有膏药白送,为的是传名。常言道,小不去,大不来,名不去,利不来。可白送它有个问题,白送的他不拿我这膏药当回事,要买我这膏药,是十块钱一张,今天我就卖二十张……那位说,你不是白送我吗?送,一定送,哪位买一张,我再白送一张……贴不好你来找我,贴好了给我传个名,让大家都来找我……”

此时看着群里对话的俞骏咧起嘴来,现在明白本案的难度何在了,也明白为什么“仙人跳”这种老式手法具备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了,所谓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这天下谁又免得了俗?可恰恰这种司空见惯的俗事,把案情遮得云里雾里。

大家笑呵呵地听完这一段江湖叫卖。这倒无甚稀奇,江湖地摊和现代企业没有区别,最终都要落到“钱”字上。等斗十方收势,钱加多嘿嘿笑着评价:“当警察真是白瞎你这个人才啦,公园里摆个摊,每天咋也收个大几百吧?”

一对一对络绎不绝地进来了,看来确实是个约炮高峰期,从这里面找出化了装的嫌疑人,还真不比大海捞针简单。冷不丁又来了个更猛的,邹喜男在群里通知了:“天哪,回来两对半,两男三女一起进去啦,这个不算吧?”

“哟,怪不得玩这么浪,这是根本不怕失业啊。哈哈。”邹喜男没心没肺地道。

两秒后,程一丁补充:“进去一对。”

娜日丽斥着让两个人闭嘴,好奇地问斗十方:“你这啥意思?”

微信群静默了二十秒,邹喜男的声音:“又回来一对。”

“这骗子都是一脉相承的,方式千变万化,但套路是亘古不变的。第一步,选址,考察市场,然后开健身中心,‘圆黏儿’;第二步,做好服务、做好私教、做好广告,相当于‘拴马拉儿’,得把观众留住……第三步,‘紧蓬’,勾引客户兴趣,‘拴桩’,留住客户,比如充卡这招就是同样的原理。最厉害的是最后一招‘鬼插腿’,把送变成卖,或者把卖变成骗,都可以,取决于这个‘圆黏儿’的本事大小,以及想收割多少……”斗十方一样一样写着,把健身的经营,完全契合地和江湖生意融合到了一起。

俞骏直接发了句语音:“闭嘴,特别是多多。”

但即便融合到了一起,众人还是一头雾水,现在需要的是破局,而不是做局呀,大家都看着斗十方,而斗十方笑吟吟地却不揭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笨蛋,约炮高峰期。你看吧,现在回来差不多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钱加多道。

这时候,最白痴的钱加多却兴奋地举手抢白了:“我明白了,我知道突破口在哪儿。”

“都晚上了还有什么高峰期?”邹喜男没明白。

斗十方夸张地做了个请势。钱加多得意扬扬地受礼,起身站案件板前,终于有露脸机会了,他清清嗓子,得意地开始了,不料刚开始就龇牙瞪眼地重重打了个饱嗝,一下子把准备倾听的同事笑翻了。大家对他的期待,也就跟着荡然无存了……

“现在是高峰期,不好盯啊。”钱加多居然插进话来了。

俞骏驾车在省厅后楼下停好,和向小园下了车,边看时间边往楼里走去。那里是保密处所在,一般是紧急、涉密类会议的场所,这一次可能有点儿不简单,出于职业的素养,向小园一路只字未提。

“十一还是十二对了。周围有两个酒吧,一个夜店,还有一个通宵营业的市场,这是繁华地带。”程一丁的信息。

抬步进楼时,还是俞骏开口了,直道:“你的耐心比我想象中好。”

“第几对了?”斗十方的消息。

“其实我们的好奇一样,只是强忍着耐心。”向小园道。

“收到。”向小园回复。

“有兴趣猜一猜吗?”俞骏问。

23时22分,邹喜男把屏幕上出现的一对男女悄无声息地摄录了下来,一直看着两个人进酒店,然后在微信里通知着:“上去一对,男的花T恤,女的红裙,看不太清脸。”

“无非是长安一案的后续,逆风、杜其安,或者这里的朱丰审讯有所进展,这个骗子江湖已经被我们捅了个窟窿,窟窿只会越来越大。”向小园道。

这张蔫脸不笑时有点儿阴。两名保安老老实实地坐一边了。片刻后,络卿相被派向了十一层的安全出口,守株待兔的临时行动,就此正式开始了……

俞骏回头,两眼欣喜地啧啧几声,叹了句道:“咱们搭伙时,真没料到会这么默契啊。和我猜的几乎一样。”

“没事,等完事了我通知你们领导。你如果怀疑我们的身份可以打110核实,但要妨碍公务,那我就不客气了啊。”俞骏道。

“那几乎以外的,还有什么细节不一样?”向小园问。

“我……要不我们通知一下领导吧。”一名保安觉得事关重大,弱弱地反驳着。

“案情肯定僵住了,否则办案的肯定瞒着我们长驱直入,先下手后打招呼;现在是先招呼,那就是不知道怎么下手……”俞骏道。

“起来。”俞骏吼着。两个人一激灵,让出位置了。俞骏回头警示着:“听好了,我们正在追一例重大案情嫌疑人,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能离开这个位置,不得和外界联系,明白吗?”

“那意味着,我们得上手了?”向小园道。

“那怎么好意思。”保安紧张地道。

“长安一案我们已经赢得了入场券,咱们亲手组的这个小组虽然见面不如闻名,但见面以前,无人敢小觑。”俞骏笑道。

俞骏的证件亮在他面前,吓得他赶紧推另一个,急着就拿电话,直接被向小园摁住了。俞骏命令着:“起来,起来,你们坐一边,暂时由我们接手,替你值班。”

这话把向小园也逗乐了,她道:“没你说的这么差吧?‘仙人跳’这个案子,谁敢想象能两天拿下了?几个队都傻眼了。”

五分钟后,俞骏一行四人进了监控室。哎呀,一开门就气着了,一个保安伏桌打瞌睡,另一个拿着手机打游戏正入神呢,面前的监控屏幕,还有几屏是雪花点,早坏了不知道多久了,人都走到他们面前了那人才醒悟,不客气地问道:“干什么?这里是你随便来的地方?出去……啊?警察?”

“膨胀得厉害啊,不栽跟头不长记性,看着吧,这回得出个大洋相。”俞骏道。

俞骏虎着脸训了两句,把钱加多弄老实了。毕竟见过大场面,俞骏一一安排,斗十方、娜日丽、钱加多守在房间,络卿相、陆虎先跟他去监控安保室,然后交替在安全出口二十分钟后里外一轮换,寥寥几句后,他带人离开。没有步话,大家暂用微信即时通信工具联系。

“那也未必,说不定……”向小园反驳,不过力度太小。直接被俞骏打断了说道:“健身、美容、会所甚至包括商场购物,全市收智商税的没有一千家,也得有八百家,这钱想找回来,可比找八大骗难多了。”

“你去KTV开个发票,拿回支队来报销?项目写什么?唱歌还是喝酒?要不写嫖资?节骨眼上别给我添乱,小心我收拾你。”

看来领导没抱希望,向小园笑了笑,未置可否。到楼层了,走廊里已经聚了数位来自刑侦、网安、技侦上的大员,看样子,可能会比猜测的还要严重……

“花钱哪,去KTV给妈妈桑塞了几百小费,买酒夜宵又花了好几百。这开房,他们都不掏钱,又让我花了好几百。回头得报销啊。”钱加多算着账。

没人看好的事,被几位小警玩到渐入佳境了。钱加多站定,清嗓,看看期待的众人,开口却道:“你们求知若渴,我也渴呀,也没人给倒杯水?”

“你有什么事?”俞骏道。

“啊呸,给你倒一杯水,你好涮我们啊?”络卿相根本不信。

刚一说,钱加多就兴奋地跳起来了,抢白道:“主任主任,这事我可是鞍前马后操劳不少,我的事您得给解决一下啊。”

陆虎也不信,直道:“口水很多,要不?”

“噢……好,那接下来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你这思维跳跃得比跳大绳的还玄乎,验验是不是能扎住这个跳囤的……多多,别吃了,过来安排一下。”俞骏道。

“你可以不尊重我的人品,但不能不尊重我的学识,滚。”钱加多骂道。

斗十方一笑道:“旧时‘仙人跳’也叫‘扎火囤’,接应的叫‘跳囤’。”

众人乐不可支,还是邹喜男贴心,给倒了杯凉水,作势郑重地递上道:“钱大师,请。”

“那是个三人团伙,一只‘燕子’加两个……黑话叫什么?”俞骏看向斗十方。

“要得,就这态度,一会儿夜宵我请。”钱加多得意地拿过,一挥手强调,“不叫他们。”

“发型很容易,化装也不难。那只‘燕子’既然能千变万化,为什么不能化装成男人出入?我们的思维定式都是盯着女人看,甚至一张一张脸看。要不是女人装束,那不就解释了?第三个思维盲点应该在这儿。”络卿相兴奋道。

邹喜男喜滋滋退下。钱加多抿了一口开始指点了,一戳案件板道:“这个生意,关键在托上。对吧,斗哥?”

“如何解释?”俞骏问。

娜日丽直接翻白眼催着:“那你快脱呀,我们欣赏下。”

“这是大数据研判出来的,凭空消失只有这一种解释了。”络卿相道。

众人哼哈一笑,钱加多瞪着眼说着:“托,一手托两家托,不是脱裤子的裤子……不对不对,脱裤子的脱。”

“经济状况欠佳,恰恰又反常地住这种高档酒店,符合我们对嫌疑人极度缺钱的判断。十一起积案里他有两次出现过,查到他的同伴张清欢也在其余案件中重复出现过三次,他们出现的地方就是案发地,再一再二是巧合,总不能五次都是巧合吧?”斗十方道。

酒喝到微醺的钱加多这开场快把大伙儿笑晕了,他急着解释道:“开发商卖房,得雇人当托儿制造抢购现象;商场促销怕冷场,除了请乐队助兴,其实还得请很多闲人逛,那也有日工资;这美容美发化妆的,它隔三岔五就得搞点活动,弄几个帅小伙,‘姐啊,姐啊’的,把那些傻老娘儿们全骗进去啦……哎真的,别不信啊,我就去做过两次发型,那小姑娘‘哥呀,哥呀’叫得可亲热了,差点让我以为爱情来啦。”

“你凭什么认为嫌疑人会出现?”俞骏直接问。

几人笑得下巴快掉地上了。而笑着的娜日丽猛然间像被人点醒一样站起身来,愣了一秒,惊喜地看着钱加多。这一个变故让所有的人醍醐灌顶了,霎时,笑声戛然而止,那道划过思维的灵光,让众人的眼睛都格外亮。

他看了看陆虎,陆虎嘿嘿笑了笑,肯定是这位技侦男的手笔。再看钱加多坐在沙发上啃苹果,而斗十方躺在床上刚坐起来,迎着俞骏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了句:“主任,嫌疑人还没出现。”

“玩嘴皮子生意,技能在嘴皮上,可高明却不在嘴皮子上,要达到‘紧蓬’,增加客户信任,拴桩,牢牢留住客户,必须有帮手,或者是托儿、同伙,都行。也只有同伙得力,这个盘子足够大,才能玩最后一把,把卖变成诈骗,也就是‘鬼插腿’。”斗十方在一旁悠悠道。

电梯到站,几人噤声,悄移快步到了门口。门唰的一声自动开了,几人闪身进来。回头时俞骏才发现门后用透明胶带粘上了一部手机,手机的摄像头对着猫眼,然后在屏幕上就可以看到1202房门全貌了,就像一个简单的成像仪。

“对呀,如果是蓄意的,那反常的地方就会很多,最大的可能是……”程一丁看向了斗十方。娜日丽脱口道:“教练是吧,你开始就说教练……这些人直接接触每个客户,他们是最直接的推销员,如果他们和老板合谋蓄意欺诈客户,那简直是手到擒来啊。”

“这不刚来嘛,还没处理过类似的事,不知道咋处理。”络卿相老实地说,惹得向小园和娜日丽笑了。

“这个我们可以介入,对于案件涉嫌的人员、账户,我们都可以查询,人员可以传唤。但是……他们要都不承认,全推老板身上怎么办?这种事都是法人负责的。”络卿相道。

“安全出口、监控室,都应该有我们的人。”俞骏斥了句。

“正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负责,才无所防备……这种生意做局的拿到钱不会全吞,得分出一大部分给托儿,一为报酬,二为封口。这么讲吧,被逮着的嫌疑人都会交代自己是头回犯事,但谁也知道不可能是头回犯事。这些收割智商税的也一样,必须合谋,必须多收点,否则划不来,而且没那么巧,头回犯事就遭遇报案。”斗十方提醒道。

行进间,络卿相小声汇报着:“这是所四星级酒店,需要房卡才能到达所住楼层,我刚才看过了,安全出口是开着的,楼层内从步梯可以上下。尹平达住在十一层,多多订了个他对门的房间,都在那儿等着。”

娜日丽一拍巴掌,明白了:“把多起消费卡不退费案放在一块儿比对,肯定有重合的人,和那些参与电信诈骗的小毛骗一样,吃惯了利,绝对不轻易改行。”

电话里联系过了,三人直奔电梯口。这地方在警察看来实在是稀松得紧,进出根本没人注意。到电梯口时络卿相已经等在那儿了,拿着房卡一刷,直接就上了和嫌疑人尹平达的同一楼层。

“对呀,这个似乎不难……值得一试,可是单凭口供,不能定罪啊!”陆虎道。

“这车留给你,两个人拉开位置监视。”俞骏道,带着向小园和娜日丽径直向酒店走去。

“我们的目的也不是定罪,是要钱啊。呵呵,咱们就这么办,他要是能撑到最后还是一毛钱不退,或者确实就是破产没钱可退,得,咱们认输。但万一成了,那就给所有警务单位提供一个范本了,最起码将来谁想干这号收智商税的生意,得掂量掂量,他架不架得住被警察把他们一窝查个底朝天。”斗十方铿锵地道。

“不,就我和大邹,他们开房上去了。”程一丁老实地汇报道。

这办法可是把信心一下子唤起来了,众人迫不及待地各就各位,电脑上捋大数据信息的,拨电话询问报案人弗兰公司人员信息的,顺着涉案公司查找账户信息的,开始一层一层地剥洋葱往里深入了。就连最懒散的钱加多也兴奋得不回家了,忙着在手机上点外卖准备犒赏团队。他强调说:“看把大家累的,必须吃点好的,明儿找民航派出所,再报销一回。”

车停在金珊瑚酒店门外,跳下车的俞骏下意识地看表,时间指向23时05分。刚看完时间,程一丁就奔上来了,指指停车监视的位置。俞骏问:“都在?”

人心齐,泰山移。夜宵时分,这个方案已经接近成形了……

双兔傍走,安辨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