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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月场所明察秋毫

“干。”

“初入行的肯定不行,但混了十几年的,对于这事就是没干过肯定也有所耳闻。‘仙人跳’找‘燕子’这个角色,大部分都从这个行业里物色,只要干皮肉生意的,这类活儿都能顺手干了,谁也不介意多从嫖客身上诈几两银子……你咋这么窝囊啊?以前干啥事不都雷厉风行的?你自己说吧,干不干?”

“知道地方吗?”

“这……你不是假公济私吧?找个小姐能把这事办喽?”

“知道。”

“不对,不对。我找小姐,但不是找小姐解决生理问题,而是找类似的人,解决案情里的症结问题……我问你,从人进去到出来前后也就六分钟,做手脚把个一米九的人放翻,还用不了六分钟,你不好奇她怎么办到的?还有,人一出来就凭空消失了,你不好奇她是怎么消失的?”

“高档点的,路边小店可不行啊。咱们这行知道得多的是领头的,那行知道得多的叫……”

“那你不找就别去啊。”

“知道,叫鸡头……好听点叫妈妈桑。有个合适的地方,酒店里自己的KTV,隐蔽着呢,表面上就唱唱歌喝喝酒,也不拉嫖……但是,客人如果有想法,基本都能拉上……哎,我给你讲这个干什么,我是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啊,我也是听我一哥们儿说的……”

“我不找小姐。”

这说到钱加多的强项了,滔滔不绝的多多且说且走。两个人钻上车,一溜烟直奔灯红酒绿的风尘之所……

这可把钱加多吓住了,一拽斗十方把他拽回原地,小声道:“我的亲哥啊,你都饥渴到这个程度啦?别说找小姐,就算不找只是出入娱乐场所,也是违反纪律。”

不耻下问,有据无证

斗十方笑道:“一样的,简单地讲,小姐;官方讲,失足女。”

夏天天黑得晚,两个人路上碰上了下班高峰,磨蹭了快两小时才到东城新区一家叫皇朝酒店的地方。四星级,可能建店晚,比市里那些四星、五星老店看着还高大上。而且这个外面怎么看都像酒店的地方,进去一上四层楼,立时就别有洞天了。整个一层纯粹就是夜总会的标准装饰:吧台、红色门柱、金碧辉煌的吊灯和光可鉴人的地板。偶尔有美女走过,都会像自家媳妇一样那么温柔地一笑,点头招呼,甜糯糯地来一句:“老板好。”

“风尘里打滚?什么意思?床上打滚的好找,这风尘里打滚的?”钱加多一下子没听明白。

平时看钱加多那种甩胯的白痴走相,到这环境里可就是非常标准的大爷相了,那些问好的妞示意的方向,还就是冲他。钱加多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回头跟斗十方说着:“这种地方我是不来的,也就听我爸司机说过,有一个很厉害的姐们儿,叫花姐……她一准知道。悄悄告诉你啊,花姐坐过牢,就是因为组织卖淫和提供场所……你听说过前些年皇家一号那事吗?”

“不能打招呼。去娱乐场所,找个风尘里打滚的女人淘点消息怎么样?”斗十方道。

“哟?那来头不小啊。”斗十方吓了一跳。那是个全国知名的案子,就靠组织和经营这个,生意做得堪比一家上市公司的市值了。

钱加多看他这么急,好奇地问:“去哪儿啊?你不能老擅自行动,跟他们打个招呼啊。”

“好像就是那时抓的,别问啊。”钱加多提醒着。

“有志气,走。”斗十方拽着钱加多。

斗十方应着,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多多都没在吧台订房什么的,倒直接拨电话了,电话里说自己到哪个哪个房间了,然后顺手推门就进去了。两个人刚坐下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一推门人未进笑声和香风先来,那半老徐娘风韵依然撩人,笑吟吟地问着:“哟,钱少爷啊,今儿有兴致啊?咋来这么早呢?美女们可还没上台呢。”

多多想证明自己异于常人的诉求永远都是那么强烈,就见他眼睛一亮,脱口道:“必须一起来啊,长安干的那活儿,他们半信不信,不信就在眼前给做一桩,让他们不服不行。”

斗十方扑哧一笑。钱加多翻着白眼斥道:“什么少爷不少爷的,我跟你说,我今天找你来了。”

“啧啧,看看,这思维判断得多准。我跟你讲,我在路上想了想,这个案咱们帮不上忙。电脑啦,大数据啦,一上咱俩就眼瞎,就让咱盯监控眼不瞎也得瞎……我就想啊,咱们换个思路,到其他地方找找线索,想不想一起来?”斗十方撩着钱加多。

“哟,那我可荣幸了。”花姐一撩裙子,风情万种地坐到了沙发上,顺手一摁呼叫。不过摁的时候,手被钱加多握住了。花姐这可意会错了,秋波盈盈地看着钱加多和斗十方,好奇地问:“这是……”

钱加多这会儿可发现斗十方不正常了,他眯着眼瞄着斗十方问:“有话说,有屁放,你要是说好话,那绝对憋坏水了。”

“有事请教……你来。”钱加多一挥手,让斗十方上。

“自打认识你,我没见你正常过啊?一个富二代这么有理想、有情操、有追求地当个小辅警,正常人他办不出这事来啊!就一个字,牛。”斗十方吹捧着。

抽回手的花姐警惕地看着斗十方,普通的薄夹克、蓝裤、没有清理干净的皮鞋,这一眼判断肯定是城市打工群体。斗十方还未开口,花姐倒警惕道:“钱少爷,我们这儿就唱歌喝酒,可从来不干违法的事啊。”

钱加多喜滋滋了一下,马上又拉脸瞪着眼睛问:“你说我不正常呢是吧?”

“是啊,我知道,你们这儿的美女一个比一个纯洁,这事还用解释吗?”钱加多怼了句大实话。

“嗯,这肯定不是个一般人,一个正常作案派出所就提溜回来了,就算是水平高点的,刑警队也不至于查不到线索啊。这种不正常的案件,我觉得你的思维说不定就是对的。”斗十方道。

花姐显得有点儿尴尬,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位……”

“你也这样想?”钱加多愣了。

“朋友。钱少今天心情很不好,对女人特别是对美女尤其反感,唉,说来话长了。”斗十方表情一黯然,瞎话腹稿瞬间成形了。

那俩在楼后的其实心里也窝火着呢。钱加多讲了讲被全员嫌弃的糗事,听得斗十方眼睛鼻子笑得挤一块儿了。没找到安慰的钱加多要拂袖而去,斗十方一把拦着兄弟安慰道:“别走,我有事找你商量,我不是笑话你,我是笑话他们。说不定真理真掌握在少数人,比如你的手里……你说这为什么作案而不做爱的原因,说不定就是破案的关键。”

这么黯然而且与美女有关,成功勾起了花姐的好奇,她问:“咋了呀?钱少,上次陪你唱歌的乐乐、琪琪,你不挺喜欢的吗?”

也罢,真要进入了按部就班的程序,指望不上这俩半路出家的添把手,不添乱就已经不错了。她如是安慰着自己,快步上楼。追踪正式开始了,楼层建模、检测全部出入人员,再加上大数据这一利器,她真不相信一个嫌疑人还能上天遁地不成?

哎呀,这底裤快给扒没了,钱加多羞赧难堪地捂着脸。

现在可能就属于这种负面情绪主导,一路上向小园懒得理他,斗十方也不吭声。回到中心刚下车,钱加多就打招呼,向小园故作未见,而斗十方却颠儿颠儿地跑过去了,两个人做贼似的往楼后钻。这样子又把向小园气着了,敢情钱加多根本就无视了她。

恰恰这个动作切合了斗十方要讲的故事,就听他说:“一言难尽啊,昨晚上,钱少……被‘仙人跳’了,手机、钱包、银行卡,还有手表……哎哟,全给人捋走啦。”

谁也免不了有点儿小性子,敏感的人更是如此,向小园不知道斗十方是不是这样,但她很肯定自己快变成这个样子了。有时候她莫名地特别期待和他说几句话,有时候又赌气根本懒得理他;有时候莫名地期待看到他,有时候哪怕就在旁边也懒得看他一眼。

“啊?!”花姐惊愕一声,愣了。

这不,他一个人自顾自地走了,一点儿也没有顾及向小园的感受……

“哎呀他妈的……这事没完啊。”钱加多捂着脸,狠狠地瞪了斗十方一眼,扮演这角色,可是够丢脸的了。

向小园不悦地看着斗十方,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很世故的人,可奇怪的是他越来越不懂人情世故了。

斗十方恰如其分地接上了:“必须没完。敢动我兄弟,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斗十方就像故意噎人一样,把一片好心的张英给噎得满脸尴尬,然后她不悦地掉头回单位了。

“咋这么不小心啊?”花姐同情地道,一只手扶上钱加多的肩膀,关心地问着,“在哪儿来着?”

斗十方闻言驻足,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道:“谢谢张姐,还有一句叫,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可能对大众是,但对当事人绝对不是……我对神探没兴趣,但对这个坏人有兴趣,等我找到她一定告诉您。”

“索菲特兰。”钱加多咬牙切齿道。

结果,和前四拨人一样,张英把两位送到了门口。看两位垂头丧气地告辞离开,于心不忍的张英在背后喊了句:“小伙子,别气馁,你是警察,不是神探,也不可能解决所有的案子。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这些作奸犯科的,迟早会撞进网里。”

“哎哟,那你碰上高手了,一般没人敢在那地方捞货。”花姐顺口道。

斗十方移动着鼠标滑了滑,满满的图片,连拉了几下都不到底,除了男式发型、女式发型,还有部分用于斑秃补发的发型;除了正常的假发,还有用于接续的发型,长短不一、形状不同、大小不同、颜色和材质各异,直接把斗十方和向小园看成两对白痴眼了。

“啥……啥意思?”斗十方不耻下问了。这花姐的眼光绝对赶得上老刑警了,最起码在这种事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加个零还差不多,真人发质改做的、塑料材质的、树脂材质的、金属材质的……金属材质的是特殊用途,比如你看有些小视频拍得那头发五颜六色,又顺又滑来回甩的,就是添加了部分金属材质……至于形状嘛,这里面有个文件夹,你有兴趣自己看。”张英道,把文件夹点了出来。

“那地哪儿都是监控,保安看得又严,能在那儿找活儿的,多少都得有内部人罩着。别说‘仙人跳’了,就偶尔跑单飞的敢进去,一准得被揪出去……这绝对不是我们这行的姑娘干的。”花姐道。

“难不成有几十种?”斗十方犹豫地问。

这也恰中钱加多的判断,专业做爱的怎么可能作案去?

张英回头笑了,很大声的那种笑,笑了一会儿示意斗十方看电脑。一张人脸,在软件的分割下,快速地变成了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操作的张英解释着:“这不是警务软件,而是整容软件。现在单是对脸的整容方式就有一百多种,而且手术越来越简单,可能埋条蛋白线就改变了脸型,而手术恢复时间一周都用不了……很多美容院都有这种成熟技术了……发型,就说假发,你猜有多少种?”

看来帮不上忙,花姐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斗十方委婉地道:“我不是来您这儿找人,这不钱少说花姐又漂亮又仗义的,就想找您打听点事。”

斗十方仿佛没什么感觉一样,又换了个方向问:“那发型,能确定是假发吗?”

“那更帮不上忙,谁干了这事还宣扬一下。钱少,您不是在110指挥中心吗?您这当警察的能没办法?”花姐问,可能信息还停留在钱加多的旧职上。

向小园黯然了几分,被打击来打击去勉强承受得住。

钱加多一翻白眼,又一张苦脸出来了,反问道:“不当这个辅警还好说,我还能凑合报个警,你说我好歹算半个警察呢,这事我咋报警?”

“接触型的我这个办公室里就能找出十几种来,有基础的药理知识就能办到,或者更简单的,可能酒吧、夜店那些卖小包的人手里就有,LSD、半人工致幻剂、红五也就是尼美西泮,都有强烈的致幻效果,还有最厉害的Y-羟基丁酸,无色无味,0.1克的量就可以让人出现幻觉、失忆的症状……当时现场勘查后,两个杯子被送到三队检测了。嫌疑人很聪明,放开了水,把房间里的沐浴液、洗发水全倒浴缸里了,别说不一定有,就是有,这种被污染的证据也无法检测了。”

“也是啊。”花姐哭笑不得了,同情地拍拍钱加多的肩膀安慰着,“想开点,就当扶贫了。”

“可能用到的药物很多吗?”斗十方问。

“丢钱事小,丢人事大啊,花姐,你帮不帮兄弟我吧!我可没少拿我爸那卡在你这儿刷啊。”钱加多给了个威胁的理由。

“成,能看到这儿你是上心了,四队刑警也想到这儿了,可惜当时报案延时了,受害人的身份又特殊,派出所只当成是一个普通的‘仙人跳’小案子,等现场勘查报告出来,这位受害人已经联络到大使馆协助回国了……这就没办法了。”张英摊手了。对于注重证据的,没有证据,哪怕是真相也只能归到猜测里。

花姐赶紧点头:“帮,帮,我还能不帮你。”可一转眼,她又犯难了,摊手道:“可我咋帮呢?”

“本案有个细节,嫌疑人走时把两个用过的酒杯都扔在浴缸里。当然,微量检测什么也没检到……但现实情况里,搞‘仙人跳’的并不排除使用药物的可能性,这位受害人身高一米九,体重二百斤,嫌疑人就那么把东西劫走了,您不觉得奇怪?”斗十方问。

“很简单,给我们说道说道这事怎么干的,我们心里好有个谱,之后找警察朋友帮忙……是这样,钱少在咖啡厅和那妞约上了,这不就临时起意开房去了……谁知道刚进去,就几分钟……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怎么就着道了?”斗十方绘声绘色地说道。

“嗯?你问这个干什么?”张英警惕地问。

这下花姐兴趣来了,纤指一戳,很确定地道:“下药了。”

斗十方认真地听着,突然拐着弯问了句:“张姐,能致人瞬时昏迷,而且持续时间不长的手法有多少?可能这种短时间的失神连本人也说不清楚。”

“怎么下的药?”斗十方问。

向小园看向了斗十方,是他提议要来的,其实都没必要了。

钱加多懵懂一脸:“我也不知道。”

张英侃侃而谈,甚至拉出了索菲特兰酒店的几处标注监控。现实中,像这种不可考的细节确实也有很多,单有体貌没有生物证据,本身就是本案侦查的一个致命缺陷。

“那赶紧跟花姐说说,进去发生了什么事?”斗十方催着。

“……这个案子你们已经是第五拨来咨询我的了,我能给出的协助有限,体貌识别软件在现实中有缺陷存在,我看过酒店出入的监控……我们用实例说吧,我标出几个地方来。这个,这种宽檐的女帽子,基本就看不到脸;这种,风衣帽子一扣,帽檐虽然不长,但角度恰好的话,监控连侧脸也拍不到。如果是一个要刻意隐藏相貌的嫌疑人,那他可选的方式很多,特别是现在信息发达,反侦查措施其实没那么神秘,一个接触影视剧小说的人,可能无形中就学会很多……”

花姐期待地看着钱加多。钱加多实在说不清,这要能说清,那岂不是都把案子破了,他挠着头道:“……就在那咖啡厅喝了两杯酒,这不就回房了……”

两个人通过门岗,谈兴已无,一路问路寻到了后院。旧式的小楼里,他们见到了那位已经微微发胖、像隔壁大婶的张英。握手寒暄后,张英直接把两个人领到了工作间,就是视频上见到过的那间,一屋子设备、层架、瓶瓶罐罐,分类还算整齐,但两位来客根本不知道大部分东西的用途。

“那时候头晕吗?”花姐问。

“连起码的同情都不会给予,作为警察是你的缺陷。”斗十方针锋相对,直接把向小园气得不说话了。

“不……晕啊,我还跟她搂着说笑呢,她说她是外国语学院的,还会说法语呢。”钱加多道,被诱导进入“受害人”那个情境了。

“同情犯罪分子,可能会成为你从警的一个软肋。”向小园提醒道。

“那回到房间呢?”花姐问。

“嗯,有点儿。其实她挺可怜的,一杯热水就被感动到了,如果她真的一点儿感情、一点儿人性都没有的话,我根本不可能有赢的机会。”斗十方旧事重提,时过境迁唯有唏嘘不已。

“那房间……不有酒吗?我就倒了两杯,一杯我拿着,一杯给她……我……”

向小园表情僵硬地问道:“你还在想着那个女骗子?”

下面太难了,钱加多犹豫地看斗十方。花姐急着问着:“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和坏人待久了可能就心向坏人多点。伍建利一死,那么多人进去……我说不清这种感觉,为什么当好人,做的也是好事,抓的是坏人,可偏偏就有一种负疚感。”斗十方道。

“然后……我就记不清了。”钱加多编不下去了。

“那是为什么?”向小园追问着。

斗十方赶紧替他编着:“就迷蒙了一下子,然后……裤子被扒,衣服裤子都被扔在浴缸里。”

“您多虑了,真没有。”斗十方道。

花姐扑哧一笑,然后憋不住了,掩着嘴哧哧笑。钱加多斜眼瞅着。花姐赶紧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扒裤子是怕你追出来,这个下药很容易的。”

“不,我没意见,但我也没做什么。我是说,从长安回来后,总觉得你有点儿提不起精神来,我在想,会不会有这种思想症结在内?”向小园委婉地问。

“我没发现啊?”钱加多道。

“咦?您说这个……是有意见了?”斗十方问。

“正常人都发现不了,别说精虫上脑的男人了。这个很容易……比如……”花姐顺手拿了两个杯子,放到了钱加多面前,示意钱加多递给她。

向小园笑着接话道:“她未必想得到你也是个人物……其实咱们这一行也是寂寞如雪,不管你有怎样的丰功伟绩,其结果都会出奇地一致,一句‘人民警察’就把所有功名归于集体了。”

钱加多一手端一个,递上去时,霎时愣了。

“我在视频上见过她,都没想到是个人物。”斗十方道。

只见花姐解开了裙上装的一颗扣子,一端胸,胸前波涛汹涌,而且朝着他嫣然一笑。那唇红齿白的看得钱加多愣了一下,她纤手盈盈地接过一个杯子,然后轻轻地和钱加多的空杯一碰,笑盈盈道:“干杯。”

快到门口了,空无一人。向小园且走且笑道:“大部分有才的人多少都有点儿恃才傲物的性子,她主追的是命案嫌疑人,这种小案子,还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钱加多愣着,斗十方却是已经看明白了,干杯的时候,花姐的无名指在钱加多的杯沿上轻轻一触。而钱加多被那姐们儿吸引着,根本没有发觉。等他低头看时,杯子里已经多了点浅浅的白色,再细看,是花姐从脸上刮下的粉底,哎哟妈呀,刺激得钱加多赶紧放下了。

“这谱挺大的啊?好歹您也是个副处级干部了,都不来迎接一下?”斗十方开了句玩笑。

“喏,就这么简单,现在这些姑娘越来越不讲究了啊,钱少,您可长点心啊,那外头不比我们这儿。”花姐循循善诱。总之就一个意思,得来我们这儿的正规场所。

正常的情况下,越是牛人越是风光无限。可在警察这一行恰恰相反,越是牛人,就越会低调隐身,除了警务记录里的记载,这类人在外界可能连照片和履历都不为人知。向小园还是通过厅里联系的,要是同级预约,怕是会吃个闭门羹。

斗十方忍着笑,拿起杯子故意问钱加多:“钱少……昨晚你不是说,就沾了沾唇……这药下酒杯里倒是可能,可是花姐啊……您能确定就是这种法子?那要万一客人没喝,或者只喝了一点点,未必起作用啊。”

家里忙乎着,外面的向小园和斗十方也没闲着,两个人驱车停在松岗路一处空地,沿着宽巷步行几十米,刑事侦查三大队的门牌就进入视线里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拜访一位技侦牛人,姓张名英,女刑警,网上追逃十年多涌现出来的牛人之一,很多跨度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积案、旧案,专案组首选的人员肯定是这一位。

“对啊,我可是撩妹,不是招嫖,要那样的话,不但‘仙人跳’搞不成,那小仙女不得被白干啦?”钱加多问。

是啊,高手寂寞啊,普通人怎么可能理解他,还是找斗哥去……

花姐一嗤笑,摆手道:“天下都没免费的午餐,哪来免费的情感……小仙女那法子可多了。可是,钱少您没跟我说清楚啊,我怎么确定啊?”

又犯众怒了,钱加多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悻悻一扔案卷掉头溜了。他刚关上门,房间里爆出一阵大笑,听得钱加多好不落寞。

“我说清楚了。”钱加多道。

大伙儿气得几乎是异口同声说了句:“滚!”

“那总不能你躺下才把你裤子拽了啊?费那劲干吗,裤子又不是贵重物品……还有,在小仙女脱你裤子之前,还发生什么事了?”花姐谑笑着问,看钱加多尴尬的样子,只当是钱少羞于启齿。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以为钱加多开玩笑,停了半晌发现他很严肃,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而且他看大家怔了,还强调:“要卖淫都不止这么点案值……”

这可把钱少爷难死了,他看着斗十方。斗十方也语结了,指着钱加多道:“钱少脸皮子薄,花姐,还有什么情况您直接说,给他对对。”

钱加多拿起嫌疑人那张无法作为体貌识别范本的相片说:“你们看啊,这妞要个儿有个儿,要姿色有姿色,能勾搭这么多男的上当,那本人肯定也不差……这个疑点就来了,明明出卖肉体就可以赚大钱,为什么要斗智商呢,看把大家难成这样!”

“这个吗,自己回去找两部毛片瞅瞅就明白了。”花姐道。

“什么疑点?”陆虎问,好像还抱着愚者千虑万一有一得的紧张。

钱加多一愣,摊手道:“那我看得还少?我不明白啊。”

啊?一众皆惊,这个吃货能留在反诈骗中心一方面是他三姑的背景,一方面也有俞主任照顾的意思,谁也没敢指望他真办事。他向来只是动动嘴,这一动脑,倒把大伙儿吓住了。

“是啊,看那能明白什么?”斗十方也没明白。

一直未发言的钱加多生怕自己被遗忘似的,看着桌上的案卷突然来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嘿,我也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疑点。”

“哎……少年郎啊,女人的身体武器,可不止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花姐摊着有点儿肥的玉手,然后指指下半身,又指指胸前,然后动作停止了,像给两位少年郎释疑。

众人匆匆吃着,心里有事,这饭食就不香了,吃完还得开干。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这风尘老美人顾盼生怜的美眸,白皙高光的美靥,还有娇艳如火的红唇,不过睫毛肯定是假的,脸上肯定是涂的,那性感的嘴唇十成十是描的……可这像勾引的样子,是要告诉两个人什么?

“还有报了案,当时登记给他们办了临时身份证,事后又矢口否认,要撤案的。我刚联系的这例就是,一个国企的经理,估计律师告诉他,招嫖也得行政处罚,他现在一口咬定是当天喝多了证件和包搞丢了……没治。”娜日丽吃着说着。她和大邹、程一丁三人负责这一项,结果是……没什么结果,受害人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一个德行,怕再丢一回人。

“我明白了,谢谢花姐。”斗十方笑着,慢慢道。

所以那个所谓的“聊天”过程,也就无法采信了。陆虎想想,愕然地点了点头,道:“也是,这么丢人的事谁也不敢吭声,无形中保护了嫌疑人。”

花姐努嘴,隔空给了斗十方一个飞吻,哎呀,把钱加多恶寒得全身一阵哆嗦,根本顾不上想明白了……

“兄弟,你真是没有在基层待过,他一直强调是约了个妹子聊天,招嫖那事他敢说?一说连他也得拘,能住得起四星、五星酒店的,多少都有点儿身份,丢得起万儿八千块,可丢不起那人啊……这个还是单位科长。”邹喜男道。

截图,放大,过滤镜,比对……一屏翻过,继续下一屏,监控只能忠实地还原出入的人员影像。这个忠实万一隔着帽子、大墨镜、风雪衣的高领,那识别的难度就无限加大了。

“那你问问嫌疑人的具体描述啊?”陆虎。

陆虎揉了揉发酸、流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看看一组盯屏幕的,他慨叹了声:“我在技侦上就最怕这事,结果跑反诈骗中心,还是没逃过去。”

“可叫你说着了,我们联系过了,湘南报案这一例,八个月了。人家发了一通牢骚,说当时报案派出所光登记不出警,他急得没法子,还是给人家转了八千块……结果被卷走的身份证、银行卡等,一堆东西就给他扔在酒店门口的垃圾桶里。”邹喜男道。

“监控、大数据是现代刑侦的两条腿,去哪儿也缺不了。”络卿相头也不回地应了声。

“可能烦琐点,得动大数据了。娜姐,你们联系下其他疑似并案的例子,多点比对的信息,就多点可能啊。”陆虎道。

娜日丽打着哈欠说了:“这俩货跑哪儿去了,一到加班就溜号。”

这想法可能涉及的工作量听得钱加多嘴巴嗫嚅着,惊愕地道:“那这也太难了吧?”

她指的自然是钱加多和斗十方了。邹喜男看屏幕早头晕眼花了,接着话头说:“这俩要一起消失,而且电话打不通,一准没好事,你们信吗?盯‘配资诈骗案’,那俩货说一起蹲坑,结果喝得连路都走不成了。这多多辅警能当到今天,算是奇迹吧?”

程一丁耐心地道:“中午回来的时候咱们在车上不是分析了吗?两种可能,既然躲不开监控,那她肯定化装了。两个月前中州的天气较冷,那时候戴个大帽子遮着脸的、风帽风衣裹着头的,人群里到处都是……不管用什么方式,她肯定在监控里,也肯定不会穿着作案时的装束,那这个化装,最起码是需要时间和地点的。再加上十方判断‘仙人跳’不可能是单干,说不定在这个现场,还有她的同伙。”

“呵呵,多多是个福将啊,你忍心挑人家的毛病?”程一丁提醒道。

“那接下来呢?”钱加多好奇地问。

“福将吗?没看出来啊?”邹喜男道。

“什么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咱们好歹下过几个大案了,被这个小案搞得晕头转向。”娜日丽吃着,陷在‘仙人跳’案里,说话都若有所思,有点儿恍惚。

“你数数,组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发福,反正我自打认识多多,胖了好几斤。”娜日丽解释道。

“两个点,作案手段和脱逃隐匿方式,说起来还是一点。”陆虎道。

一室皆笑。坐在隔间的向小园出来了,刚要拍手让大家休息会儿。砰的一声,门开了。本来还保持着严肃表情的她看到进来的钱加多,忍不住扑哧笑了。

大邹咧着嘴道:“你咋也打官腔了,领导说话从来都是概括性的,这一点,都不止一点。”

说福福到,一大摞打包盒子,钱加多往桌上一搁,嚷着:“蒜蓉小龙虾,还有小花甲、辣丁墨鱼仔……热腾腾的灌汤包,快来快来,同志们辛苦啦。”

“向组不是说了,破其一点,以点带面,不能全面开花,我们精力和警力都不够。”程一丁道。

众人看着向小园。向小园却落落大方地上前来,笑道:“大家歇会儿……多多,这不能老让你请客啊,回头凑份子吧。”

说话间其他人都聚在这儿了。大邹问道:“这成不?不会还是无用功吧?”

“没事没事,这事我会找俞主任报销。”钱加多道。

“考进来之前,我可在广告公司打过工呢,要是再考不上警察,我得当设计师了。”络卿相笑道。他又标示了几处,这才得空端着盆饭狼吞虎咽。

“可把你能的?!”络卿相不屑道。话不好听,钱加多就不客气了,把络卿相刚拿的筷子夺了,龇牙咧嘴地㨃他:“你能你别吃,饿着啊。”

陆虎插嘴道:“小络,都没看出来你对这个软件这么熟啊?”

“好吧,支持你报销,为了肚子我放弃立场。”络卿相嬉笑着夺回了筷子。

“建模。就是把整座酒店的立体图形做出来,你看,所有的逃生通道,所有监控的死角,全部标示出来以后,可以直观地给出逃走路线。”络卿相道。

娜日丽一手揽着钱加多,一手拿着吃的,笑着问:“多多,看在今天这么破费的分上,没干活儿我们饶了你了。”

“说什么呢?嘴贱!”娜日丽斥了句,起身拿了一份。大邹、老程各拿一份,捎带着给趴在电脑前的陆虎和络卿相各放了一份。那两位忙着做电脑立体图,一只手握着鼠标,另一只手拿着饭盒,一低头顺势嚼一口。那吃饭姿势风骚得很,看得钱加多好奇地凑上来问:“这是干啥?这么来劲?”

“谁没干活儿,我们已经取得重大突破。十方说了,你们都停下,方向不对,再费劲也是蠢驴拉磨转圈圈,屁用不顶。”钱加多道。

钱加多抱着一摞盒饭奔进来了,往桌上一放,话一说完,顺手把鸡腿一啃,看着办公室里忙碌的同事们,感慨道:“哎呀说啥来着,女人坏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瞧瞧,就这么个‘仙人跳’的小坏娘儿们,把你们难成这样啦。”

这话听得组员们一噎,都看向向小园。向小园哭笑不得地道:“咱们好歹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至于互相贬低到这种程度吗?”

“开饭,开饭,开吃喽……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组织上慰问你们,一人加了个鸡腿。”

“没事,我说他们呢,不包括美女领导,以及美丽的娜姐。”钱加多嘿嘿笑着,把两位女性排除在外了。

难言之隐,难隐之言

那几位脸皮厚的倒不在乎。邹喜男边抢着吃边道:“好吧,你们两头不蠢的驴……拿出点顶屁用的东西来啊?咦,十方呢?”

这个酒店的安保相当出色,出色到向小园有点儿失望,麾下的队员不但办案水平堪虞,连作案的水平都提不起来。没几分钟全部在监控上显形了,最差的钱加多跑都跑不利索,被楼层保安当成坏人给堵在安全出口了……

钱加多瞅瞅,像在找什么,然后问了句话,再然后直接在手机上发语音了,命令了一句:“上来吧,主任不在。”

她先行一步,不一会儿收到了信息,各人开始分头离开:走安全出口的;下了两层转楼层的;甩掉了身后的保安,顺手牵了身服务员制服溜的;还有在里头迷失方向,根本连正常出口都找不着了的。

这干吗呢?还得躲着俞主任。片刻后自见分晓,斗十方吭哧吭哧提着一件啤酒进来了,可能没料到向小园也在,他尴尬了一下。

这个方式有点儿异想天开,不过却成功勾起了大伙儿的兴趣。向小园看看时间,点点头道:“二十分钟后楼下集合,窝在那儿不动可不算啊。”

向小园忍着心里的不悦道:“唉,下班时间,没那么多要求。不过下不为例啊,扛一件酒到办公区,让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啊。”

“时间还有点儿,我们再做最后一个测试……这样,我们用自己的侦查知识,设法来一个反侦查脱身,各人自由选择自己的逃脱方式,就像嫌疑人那样,在最后一个节点消失,然后设法离开酒店……向组,您从监控上追踪我们怎么样?”斗十方提议道。

“就是,看你就不像样子。”钱加多训了斗十方一句,啤酒一接,自个儿先开了一罐,痛饮了一罐道:“憋死我了,要不是怕查酒驾,我早喝多了……娜姐给你,大邹,程哥……领导,你也来点儿……你得来点儿,我们真有重大发现,你不喝我不告诉你,我和十方真查案去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和酒店约定的是中午前结束,你们先对情况熟悉一下,回头陆虎那头再通过刘翻译,看能否和受害人通话,重新捋一下过程……十方,你觉得呢?”向小园问。

“哦,就这样查去了?”向小园愕然指着面红耳赤、酒气熏熏的斗十方。众人哼哈一笑,没把多多的话当回事。不过看向小园并未阻拦,这酒倒喝上了。向小园也抿了口,问:“多多,什么情况,你们去哪儿查案了?”

络卿相问情况,众人笑着大致一说,络卿相解释道:“几头情况都差不多。我和向组把他们的监控系统过了一遍,这个上面没问题,可以排除网络技术的原因。”

“皇朝酒店,四层有个KTV。”钱加多道。

“去去,丢人。”钱加多推开了斗十方。

“这不驴唇不对马嘴吗?”邹喜男愣了,那并不是案发地。

娜日丽和程一丁笑得直颤。这时恰有人敲门了。门一开,向小园和络卿相进来了,被屋里情形吓了一跳。向小园惊愕地道:“可以啊,玩上COSPLAY啦?”

向小园一皱眉问:“你是国家公务人员,不能随意出入这种娱乐场所,八项禁令你不知道啊?”

那眼神如此深情,以至于钱加多紧张道:“喂,你不是来真的吧……等等,等我闭上眼你再啃啊。”

这话更像是朝斗十方说的,不过钱加多回答了,一指斗十方道:“我知道不能去,可他硬拉上我去的。”

“没有痕迹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没做什么。收拾和打扫需要两分钟……从进门到放翻需要四分钟,其实就仅限于这个位置……这么短短几分钟,也就是亲个嘴的时间啊……怎么办到的呢?”斗十方说着,像入魔一样抱着钱加多。

众人憋着笑看着尴尬的斗十方。娜日丽笑着诱导钱加多:“多多,咋查的?叫妹子了没有?”

斗十方一捋钱加多的手腕,一掏钱包,再顺手把衣服,两个杯子一卷,作势放进了浴缸,又回来作势在床边站了片刻。他几乎是匆匆忙忙地做完这一切。还没等到门口,娜日丽喊了:时间到!

“没叫,不过我们约了个妈妈桑,那老女人……嘶,还是挺有味道的。”钱加多乐滋滋汇报着。这时候大家都再也憋不住了,有的吃呛住了,有的笑伏桌了。

程一丁提醒着,四分三十秒了。

向小园有点儿愠怒地看着斗十方道:“你这是准备给自己挖个坑,迟早把自己埋进去?”

“会不会跟外国黄片那样,她蹲在身下,给男老外那个……啧啧……”钱加多嘴吮着做着姿势,把娜日丽恶心到了。

“错,是大家在坑里了,我想把大家拉出来……真相有时候和目击、描述截然相反,就比如现在……大家边吃边听我们和花姐的对话,我们和这位曾经因为组织卖淫入狱的风尘女聊了聊,收获不小。”斗十方掏出手机,放开了录音。

“好,多多,你先躺下……这还得拽了你的裤子……失去知觉的人,想剥他的裤子没那么容易啊,就算容易时间也不够了啊。”斗十方道。

听着听着,大家吃嚼的动作放慢了,这位“风尘女”的直观判断,和刑警有的一拼。

娜日丽提醒四分钟了,再不收拾财物来不及了。

听着听着,向小园的眼睛亮了。她明白了,这是以钱加多扮“仙人跳”受害人的角色去套对方的话,像这种损招也只有斗十方能想出来。她歉意地看了斗十方一眼,斗十方恰恰也在看她,惊得她赶紧躲开那目光。

“对,可能就在这个节点上皮埃尔中招被放翻了。酒是皮埃尔倒的,这个时间他是清醒的,如果受到了某种袭击,那他应该会有印象……如果没有,那应该是不知不觉中招的。但是,两个人身高差距二十厘米,近一个脑袋,也就是这样……”斗十方矮下身子,对着钱加多比画着,思绪又卡在这儿了。

听着听着,断了……撩到痒处了,程一丁急问着:“下面怎么了?怎么完了?”

娜日丽一笑,提醒道:“已经两分四十秒了。”

“花姐一直色眯眯地看着我们,我以为她发骚呢,结果她做了吧唧亲嘴的动作……嘿,十方一下子明白了。”钱加多道。

斗十方和钱加多依言各自放下杯子,按照照片的位置,两个人身处在沙发、床、柜的空间,地毯踩着松松软软的。看斗十方若有所思的样子,钱加多憋不住了,出声道:“那还能有什么,肯定是搂住啃两口,然后脱衣开干啊。”

“明白什么了?”络卿相怔着问。

“不对,应该是罪犯,我,坐到了沙发上,我是客……皮埃尔这时候弯腰去拿了一只杯子,在床前的柜子里,照片上看得到,他应该还拿白布擦拭了一下……然后按他们的习惯,斟了两杯,一杯递给了沙发上的嫌疑人……我接了。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喝了一杯,两个杯子印一个在柜子上,一个在矮几上。他们当时站在这个位置,并没有上床……”

“蠢死你,玄机在这儿,啧。”钱加多做了个亲嘴的动作。

斗十方指挥着一件事一件事地按程序来,磨蹭着坐到沙发上。娜日丽提醒,一分钟了。

络卿相直接回应了个恶心呕吐的动作。

“来试一下,我们模拟一下当时那个情境。多多,来,你当受害人,我是罪犯,娜姐,你卡时间,程哥,你找毛病………来门口,开始。21时42分,我们微醺地回房间,开门,这时候,我们是搂着进来的……皮埃尔转身关上了门,这里有他的掌纹……之后,我们可能聊着电影、聊着艺术、聊着文化等等……我随手把外套扔在床头的位置,然后坐到了沙发上……”

娜日丽却是惊呼道:“啊?唇上投毒?我在刑警队听说过有乳房上抹毒麻翻受害人实施抢劫的案例……这唇上,可能吗?”

“这里面还包括了收拾房间财物的时间,这干的真是神仙活儿啊,怪不得叫‘仙人跳’。”程一丁感慨道。

“我们联系了翻译刘南,特别让他问了句,嫌疑人进房间后是不是借故补了个妆,结果证实是。我又仔细问了下花姐,有一种防水性很好的唇膏,几乎可以作为唇膜使用,上面只要涂抹一层,麻翻一个人很容易……而且这个也求证了刘南,他和皮埃尔通话也确认,确实吻了嫌疑人……法式湿吻啊,他可能把下的药全吮下去了。”斗十方道。

娜日丽提出异议,道:“他们是21时42分回的房间,嫌疑人21时48分离开。六分钟,怎么给人下料?”

众人愕然片刻,不知道淘回来的这信息有何用处。偏偏钱加多表功似的白话着:“肯定错不了。为了证实一下,我和他回我家找了一百多部黄片,几乎所有的开场,都是从吧唧吧唧亲嘴开始的。那花姐也说了,女人的武器不仅包括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钱加多连指自己几个敏感部位,听得向小园唰的一下大红脸了。娜日丽斥了声“滚”,钱加多无所谓地嘿嘿傻笑了。

“杯子里面有可能下了料,皮埃尔身高一米九二,体重有二百斤左右。而嫌疑目标穿上高跟鞋也不过一米七二,要对付这么壮的一个大个子,肯定要有其他手段。”斗十方道。

“我说完,你们决定……我一直纠结作案实施的问题,酒杯里趁机投毒不是不可以,而是并非万无一失,万一受害人色急根本没顾上喝,或者喝的量极少,都达不到效果。而花姐给我讲了有很多种‘燕子’作案的手法,就像娜姐说的,乳房上也算一种……我现在试着恢复一下作案经过,其实嫌疑人作案只有四分钟的时间,两个人进门后,嫌疑人借故补了个妆,在这个时间里,皮埃尔倒了两杯酒,这是准备一夜情之前的前戏,嫌疑人从卫生间出来,可能用的是唇毒,或者指甲什么地方也藏毒,可能是一种,也可能是多种方式……两个人上前,走到一起,这个时候肯定是含情脉脉相视……这恰是做手脚的最好时机……会是这样……”斗十方拉着钱加多模拟着。

现在的刑事侦查,是基于痕迹或者影像证据推论,如果连这些都缺失了,那就成无米之炊了。程一丁抚着下颌,看着浴缸发呆,半晌犹豫着道了句:“杯子其实用卫生纸擦一下就解决指纹的问题了,有必要泡到浴缸里吗?”

一人一杯,对视,碰杯的时候故意放慢动作,或者是另一种……放下杯子,那两个人自然是抱在一起,一个忘情的吻。钱加多捂着嘴跟斗十方演绎了一下,然后……然后最关键的来了,斗十方自然而然地抽了钱加多的皮带……

“消除指纹。光滑的镜面上最易留下指纹,这样一擦一泡,就百分百安全了,这确实是个高手,指纹、毛发、皮屑类的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现场只有受害人皮埃尔的指纹。浴缸里的水溢出来,相当于把房间都给打扫了一遍。”程一丁道。

陆虎惊讶地说:“这俩货够恶心的啊,不过还原得还算真实。”

“这是啥意思?”钱加多问。

“嘶,应该是这样,给皮埃尔口交的时候,正好等待毒发。”络卿相眼睛一滞,纠结通了。

休闲沙发的矮几上有一瓶红酒,地上散乱地放着一双拖鞋,床的一边扔着包,掉落出几个小本子。浴缸的位置特别留了多张照片,受害人的衣裤都被扔在水里,唯一意外的是,本该在矮几上的杯子,却泡在浴缸里,是那种酒店提供的高脚杯,和衣裤泡在一起。

“对,这是最直接,也是最迅速的方式……而且,当事人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程一丁眼睛一亮。作为刑警对于恶心的事有天然的免疫力,只要关乎案情,其他的就放一边了。

讨论就此陷入了死胡同。斗十方看向了程一丁,程一丁把当天的照片按拍照的位置各自放置了十几张,以他侦查员的眼光看,当天发生的情况,已然一览无余了。

“好了,够真实了,可以下一步了。”娜日丽笑着提醒,不好意思地看了向小园一眼。

娜日丽笑了笑,这恰是真相:没有任何发现。这也恰是难住所有办案民警的原因,这位嫌疑目标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把一个普通的小案变成了谜案。

她正在沉思,不知所想。当她说到“下一步”时,向小园脱口道:“可能使用的管制药物类型很多,并不能作为线索追踪。而且,她怎么保证自己不被麻翻?”

“你根本没跟我们说,那就说明没结果。”斗十方道。

随着向小园的问题,众人的目光又投向了坐在一旁的斗十方。是啊,要是没麻翻目标,先把自己麻翻了,那不成笑话了?对于这个问题,斗十方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保持着微醺的笑意看着同伴们,半晌程一丁先反应过来了,一拍额头道:“这不是线索,而是提供一种方向和可能。”

“这个分局和刑警队也考虑过了,所以排查了当天所有的客人,全幢楼的监控都保存下了影像资料,你想知道结果吗?”娜日丽道。

破案按图索骥,依靠的是线索和证据,即便有判断也有基于合理性的基础。而作案不同,是基于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往往从外表看未必是合理的,就像制作炸弹,还用你担心人家被炸飞?就如本案,即便自己被麻翻又如何?反正两个人是见不得光的交易。

“那就麻烦了,她可以从这儿离开后到达楼内任何一个地方。”斗十方道。

想到此处,娜日丽轻敲桌子,喜上眉梢,喃喃道:“对呀,有医学知识或者了解类似知识的背景,有渠道得到这种管制类药品,或者更直接点,说不定本身就嗑药。”

“有。安全出口按要求是要保持疏散畅通的,所以仅用了一把很小的锁,有的楼层甚至只是防火门关闭,但并没上锁。这儿的装修比较好,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安全出口。”娜日丽道。

邹喜男悄悄问陆虎:“这种判断有用吗?”

想了想,斗十方又一次提议道:“有没有可能从这里的安全出口出去,到达其他楼层?”

“对你的肌肉没用,可对大数据缩小范围就有用了。”陆虎小声道,惹得邹喜男敲了一下他的脑瓜嘣。

钱加多眼珠骨碌碌地转转,自动噤声了。今天比往常要严肃得多,这个组里的人处惯了,性子都差不多,没事怎么折腾胡扯都不介意,可一到案子上,就自动开启较真模式了。

沉思的向小园已经忘记吃了,轻啜了一口啤酒,犹豫道:“毕竟是猜测啊,这个……”

斗十方拍拍他,安慰道:“你伸出脑袋瞅瞅不就行了,不高,也就几十米的玻璃墙。”

“不算猜测,那妈妈桑是个老炮,从会所一直混到拘留所、看守所,门儿清着呢。要不是我们是熟人,她都不告诉我……现在年纪稍大了点,要再年轻点,我看她自己干这行都没问题。”钱加多道。说完马上觉得不妥了,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他赶紧解释:“我没当警察时去过那地方,现在我是坚决不去的啊。我爸常去,我回去教育教育他。”

多多一献计,哥姐几个都是一副牙疼的表情。

众人哧哧笑着,向小园没有在意这个夯货的胡扯,又继续着她的思路道:“即便假设你的猜测成立,是通过接吻传毒……那比对的模板从哪儿来?是本地作案,还是流窜作案?是单个作案,还是团伙作案?”

“不会爬窗户出去吧?电影上那种身材火辣的女飞贼、女杀手,不都是这么玩的,一根绳嗖的一下就下去啦。”钱加多献计道。

一下子一堆专业问题出来了,这直接难得大家吧唧嘴了。连钱加多初来的兴奋也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他求助似的看着斗十方。斗十方想想,道:“有时候案子不能想得太简单了,每个罪犯都不简单;而有的时候,犯罪不能太复杂了,每一个犯罪的手段,戳穿了其实都一文不值……原本大家以为这是一起普通的色诱抢劫案,所以没太重视,一查二查三查,查不出来,就觉得神秘了,复杂了……其实往根上讲,还是一起色诱案,还是一起普通的‘仙人跳’,我们要找的,不是有多高智商的罪犯,而是一个有点儿小聪明的骗子。”

“一楼大厅,本来是在咖啡屋的地方,后来改到了总台的背景墙后。这个改建是通过消防审核的,而且安全系数提高了,想无声无息地出入,除非你有本事通过24小时值守的总台。”娜日丽道。

“小聪明?简单?那你简单地找出来呗?”邹喜男道。

“安全通道通向哪里?”斗十方问。

“当然,要不你以为我晚上回来干什么。”斗十方狠狠地噎了他一句,起身站到了案件板前。他把案发地索菲特兰酒店圈起来,用笔戳着道,“选择这里很聪明,因为高附加值的财物很容易拿到。但选择这里也很愚蠢,因为这个高大上的地方一般骗子不会来,也不敢来,所以从累犯、前科里面找人是错误的,那些人自己也清楚,只要在这儿出现过,恐怕就得进入我们的排查对象……所以,对付这种特殊情况,我们就得换一种思路。”

“绝对没有。酒店方使用的安保是由我们公安培训的,负责人还是分局退休返聘的,该堵的漏子基本没落下。这儿的发案率很低很低,除了你情我愿的那种性交易,基本不会有其他案件发生。”娜日丽道。

“注意,我们找的是骗子,骗子的思维方式是什么?”斗十方用笔写着。

“有没有可能避开所有监控消失?”斗十方问。

向小园脱口道:“利用普通人的惯性思维,人为地制造思维盲点。”

“这个有可能。所以三分局留存了当天所有住客的资料以及前后三天所有的监控影像,但没有查到。”娜日丽道。

“对。”斗十方写了个盲点,圈住,回头问,“第一个盲点,我们都认为她是头一次来索菲特兰,假如不是呢?假如她之前来过呢?假如她还有同伙呢?否则,皮埃尔这个作案目标是怎么选定的,随机抽了个人就中奖了?之前那些客人呢?难道也是随机抽的,然后每次案值都这么大?”

“有没有可能自安全出口出去,然后到其他楼层?”斗十方问。

“有同伙。”程一丁一拍巴掌,如是判断道。

“应该不会。”娜日丽道,“刑警上考虑到这一层了,用软件分析过,没有。假如有的话,直接把这一层黑了不是更好?”

“第二个盲点,我们的惯性思维,一般情况下嫌疑人都是得到财物,马上脱离案发现场,假如不是呢?我们试过了,不论怎么想办法也躲不开所有监控,向组,你记得吗?你当时说过一句话——‘二十分钟后楼下集合,窝在那儿不动可不算啊……’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她就窝在那儿没动,这样的话,不管天眼、人眼,都成瞎眼了。”斗十方道。

“监控有没有可能被入侵?”斗十方道。

窝在原地?不动?邹喜男被这个白痴判断狠狠地噎了一下,他要说风凉话时,又紧急刹住闭嘴了。他看到斗十方在络卿相和陆虎打印的三维图上戳了几个点,这都是监控可能的几个盲点,然后那个最直观也是最有效的可能就蹦出来了:嫌疑人如果有同伙,或者有同伙给其开好的房间,那监控找不到不就有合理解释了?!

那两位保安被斗十方“客气地”留在门外了。娜日丽打开了电脑,程一丁拿出了当时的照片,对着电脑屏幕的娜日丽道:“向组和小络在他们的监控室,监控的死角有三个,环形走廊的三处拐角,恰恰一个拐角处还是安全出口……小络说,从他们的监控里看不到所有的房间,最起码要漏掉四处……而且这是个智能监控,可以远程控制探头的方向,当天嫌疑目标是从1105出来的,在1130房间这个地方拐过去就消失了,从这儿过去是安全出口以及1134、1136房间……如果没有上天入地,就只有这三个去向。”

“可能吗?在索菲特兰作了案,还在索菲特兰再住一晚上?”陆虎被这个推论吓住了,得多好的心理素质才干这种事啊。斗十方一摊手,道:“不可能的话,你给出一个更好的解释?”

四人分向行进,环形的走廊连着三十余个房间,各人标示了监控以及房间、安全出口、检修间等位置,在1105房间会合。

陆虎败退。娜日丽端着啤酒一饮而尽,道:“非常有可能,我在刑警队可见过杀了人还回头再到案发现场瞅瞅的,那些变态的思维和正常人不一样。十方,继续说。”

涉外酒店的规矩比想象中多得多,俞主任向省厅外事处报备了,又通过几级协调才得到了酒店方的同意,即便他们进来也得是便装,而且全程由酒店安保方陪同。

“只要这两个点成立,那接下来,可能就容易了,说不定今晚就能找到他们……懂法语,有医学相关知识,有可能涉毒……在案发期间出入过案发酒店,入住时间在案发前至少一天,离开时间,最早也应该是过了当晚……与现在的十一例案子、这些酒店的入住记录重合的就是了。我想,有可能连假身份证都没用,入住的不作案,我们可能根本没有证据去抓他,他也不必担心……因为他根本不作案,甚至连人都不用去,说不定只是登记一下拿到房卡而已。”

叮的一声,电梯到楼层,娜日丽领着斗十方、钱加多、程一丁出来了,接应的保安已经到位,不过并不是提供协助,而是给他们了一个“三不”强调:不能弄出声响、不能打扰客人以及不能在公共区域停留过久。

“对呀,这个方向靠谱。”陆虎兴奋道,找着纸擦着嘴。

一直拉着脸扮严肃的邹喜男再也憋不住了,笑扑在桌面上……

络卿相也道:“应该换一种思路了,案发前后设定的时间太短,派出所和刑警队肯定查了N遍。”

“可不,逗他玩的,小李飞刀把大鼻子情圣给削了。”刘南道。

“组长,信他吗?”邹喜男征询着向小园的意见。

“寻欢……李,李寻欢,这么熟悉的一个名字啊?”陆虎拼着,有点儿熟悉的感觉,想着想着愕然问道,“这是……小李飞刀的名儿?”

一直没吭声的向小园刚要说话,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一看顺手一接说:“喂,俞主任,我是……我们正在考虑换个思路……什么?抓到了……什么情况?”

“这个皮埃尔记得,这不是他拼的……叫XunHuan Li,后面是姓,您念念。”刘南道。

众人一吧唧嘴,期待变成极度失望了,等向小园扣了电话,都一脸郁闷了。向小园看向斗十方,表情没有波动地道:“俞主任现在在三队,三大队前段时间发过协查通报,铁路公安刚刚抓到了一个麻醉抢劫的团伙,作案手段和我们在查的类似,据他们交代在中州某酒店作过案,俞主任要求我们去核实一下。”

陆虎和邹喜男相视一眼,这个细节自然无法通过笔录求证。陆虎换了个方向又问:“其他细节呢?比如,她和皮埃尔互通姓名,就算是假名好歹也有个称呼吧?”

“抓到了现行?还是找到了赃物?”斗十方问。

可能是被下药了?!

“销赃团伙牵涉出来的,刚上审讯。”向小园道。

“他就那么说的,回去两个人还啥也没干,喝了杯酒,然后他就有点儿晕,等回过神来,自己就赤身裸体躺在房间地板上了。”

“不是一路。”斗十方直接判断道。

“那你笔录的这个过程,也太糙了点啊,就四行。”邹喜男道。

“你这个判断是不是太武断了?”向小园笑道。

“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这种事……不管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他不好意思说不是?所以委托我去了。”刘南哭笑不得道。

“你如果见过几百个坏蛋,也会有这种直观判断的。因为在高铁、动车,以及铁路公安所辖范围内作案,和这种在高端酒店作案的罪犯,气质是完全不同的。”斗十方道。

“清者自清,有什么需要洗的。”陆虎道,“我们继续之后的询问,他为什么哪儿都不去,执意要联络大使馆送他回国?”

“好,我们双管齐下,各自验证一下。娜娜跟我跑一趟,其他人,按十方给的方向研判一下,看有没有发现。今天可能要晚一点儿了,大家注意安排好轮休。”向小园道,她起身拿着东西,带着娜日丽去兄弟单位核实了。

刘南面带苦色,愤愤地道:“我自己都说不清。皮埃尔是参加长安中法文化民间交流的,专程来中州古都旅游。他一句中文都不会说,在中州只有我跟他接触,您说现在出这档子事,我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剩下的几位对着一桌待收拾的残羹,都同情地看着有些尴尬的斗十方,这个消息来的时间实在不恰当,要真逮着了,可把兄弟这一响炮给干哑火了。过了半晌,斗十方才说:“大家是不是对我有怀疑啊?有怀疑就说嘛。”

“多查,正是为了证明您的清白啊。”陆虎道。

“怀疑?不光有怀疑,意见大了。”邹喜男愤愤道,一揪钱加多,吓了钱加多一跳,只听他说,“你俩货喝花酒不叫上兄弟们,自己偷偷去,你说是不是不够意思?”

“皮埃尔下楼就是送我走,我们约好第二天游览清明上河园,这不他中途撩妹去了,我总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呀,老外都很注重隐私,所以我就走了……刚回到家,那头电话就来了,吓得我又赶紧回酒店。哎呀,好家伙,裹着个被单坐房间沙发上,被‘仙人跳’啦……手表、手机、婚戒、钱包,洗劫一空啊,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被整的。”刘南愕然道,两眼凸着,直勾勾地盯着两位警察,好像邹喜男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似的。刘南提问道:“警察同志,你们不会怀疑我和坏人是同伙吧?都查了我七八回了。”

“啧,哥,这正常办案,怎么叫喝花酒呢?”钱加多解释着。

“然后呢?你看他们聊了多久?”陆虎问。

“那老实说,你是不是经常去那种地方?去就去吧,都不叫我们,是兄弟吗?”邹喜男怒道。

“叫《大鼻子情圣》,20世纪90年代的片儿,法语片儿里很有名的一部,那女的肯定是找话题呢,拿皮埃尔的鼻子说事。还别说,老外还就吃这一套,一夸他帅,哎呀,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刘南道。

钱加多赶紧安慰着:“哥,下回喊上你。我爸有办的卡,消费全算我的成不?我不是不叫你们,我怕你们心里有障碍不去呢。”

“刚才说那部电影,中文名叫什么?”

怒容满面的邹喜男扑哧笑了,其他人也跟着哈哈笑了。钱加多一愕,坏了,一不小心被扒了隐私。邹喜男道:“看看,这货就是经常去,我说呢,怎么死活不找女朋友,是不是有相好的,还是那什么花姐?”

“她说法语,我怎么听口音?就说汉语肯定也是普通话。”刘南道。

“就是啊,多多这谱,绝对是夜店小郎君的水平。”陆虎道。

“能听出口音吗?”陆虎问。

“最无耻的是还装处男,唉……”络卿相补了兄弟一刀。

“稍有点儿生硬,但很流利,和我们这儿的工作人员相当吧。”刘南道。

众人起身,不管嘴上再怎么损,也认可两个人带回来的这个方向信息,各自拉开电脑准备干活儿了。只有钱加多被损得晕头转向,白请客邀了一通损,还得收拾垃圾。他拍着大腿痛不欲生地白话着:“哥的名节啊,今天为了案子全毁啦……你们不能这样啊,咋光说我不说斗十方呢?他去得不比谁多?我今天都是被他骗去的,早知道本少爷一个人去,谁也不带,谁也不告诉,切——”

“她的法语讲得很好。依您看能达到什么水平?”陆虎问。

众人哧哧笑着,都忙上了,谁也没安慰气急败坏的钱少爷。钱少爷的少爷脾气上来也不得了,撂挑子不收拾了,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开始挨着个儿泼凉水。一会儿来一句:“哟,大邹,看花眼了吧?你就多长一只眼也找不着。”一会儿又是一句:“哟,小络啊,忙着思考啥呢?听说过吗?白痴一思考,大家就发笑,哈哈哈……”“哟,陆虎?你这个名起得不好啊,这路虎是伪豪车,油耗大、毛病多,跑快了不稳,跑慢了哆嗦,就跟你一个德行……”

“嗯,就是她……我正要跟皮埃尔先生说,这得小心点,那酒店里可有逮着老外狠宰的不良女人,还没等我说,他就奔上去了。”刘南咧着嘴道。那事对他们翻译服务社的影响也不小,现在就是了,都被警察找上门不止一回了。

配着钱加多的单口相声,倒没人瞌睡了。这个奇异的想法,在大数据的研判下,在艰难地推进着,推进着……

此时,陆虎正放那一段截取的视频资料。邹喜男看着被询问的人,一位坐在高档办公桌后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是中州某大型翻译服务社的经理刘南,案发前由他接了随同法籍人员皮埃尔的活儿。

言出随心,诡影显形

翻译有点儿哭笑不得。未等他劝阻,老外已经大步上前,站在了那位姑娘身前,两个人交流了几句,然后翻译看到,两个人状似情侣一般,踱向了索菲特兰酒店大厅处的咖啡厅……

预审席上,枯坐着一位神情委顿、头发凌乱的女人,低眉耷眼的看不甚清面容,这是女嫌疑人给向小园的第一印象。

这个意外,让这位老外平添了他乡遇故知的喜出望外。两个人几句就熟稔了,那位姑娘告别后到总台递了份资料,几次回头和老外招手再见,是那种手放在肩高处,轻颤手指的那种姿势,看得出同样是喜出望外。老外侧头给翻译下逐客令:“刘,我要和这位美丽的中国姑娘约会,我不送你了。”

她和娜日丽进了铁路公安四处的预审室。两位预审人员示意了下,向小园悄悄向两位同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踱着步,离那个女嫌疑人几步距离时,她突然吐了句法语:

“对……”

“Dresser la tête(抬起头来)。”

“Cyrano de Bergerac。[2]

嫌疑人倒是真抬起头来了,不过两眼茫然。向小园又说了一句:“Vous pourriez me répéter votre nom?(能重复一下你的名字吗?)”

“没人告诉你,大鼻子可以是一个人和善的表现,像你,应该是一位善良、礼貌、机智、自由、勇敢的人……我想起了一部电影……”

看清了,是位瓜子脸、面容姣好的姑娘,不过眼神发怔,犹豫地说着:“你说啥?我……没听明白。”

“哦,很遗憾……在这里,我经常会被人当动物园的大猩猩围观,就像傻瓜和白痴能得到的那种待遇一样。”

“没事,问你骗过外国人吗?”向小园直接问。

“没关系,是我不小心……居然忽视了您这样一位伟岸的大帅哥。”

“没有。”女嫌疑人摇摇头。

“对不起,美丽的女士。”

“继续吧。”向小园向娜日丽示意着,两个人径自出去了。

这时候老外才看清了他撞到的人,一位美丽可人、就像他看所有中国宣传广告或者画册上的那种封面美人,乌黑的长发,乌黑的眼珠,而皮肤却很白很白,就像中国神奇的水墨画,哪怕只有黑白两色,也能描出万千风情。他呆滞间,那位女生却意外地吐了句法语:“Merci bien。[1]

在外等候的俞骏迎上来,直接问:“这么快就确定不是了?”

这把老外看愣了,似乎觉得对方也太弱不禁风了。翻译赶紧上前替他说着对不起,蹲下身给这位姑娘捡文件,好像是广告策划方案和几份旅游指南之类的。这位老外出于礼貌,也弯腰捡拾了几张,一并递回到姑娘手里。

“她口音很重,别说法语,普通话都不过关。”向小园道。

只是肩蹭了一下,不过他壮硕的个子可能有着天然的冲击力,那位女生哎哟一声,捂着肩蹲下了,腋下夹着的文件掉了一地。

一听这个,俞骏喃喃道:“那就坏了。三分局和派出所梳理的疑似并案信息有误,这个程某雪交代的案情里,有两件和咱们接手的案件吻合,团伙四个人,流窜作案。典型手法是在高铁、动车上制造一个偶遇的机会,然后同伙跟着受害人去某座城市,再制造第二次偶遇,第二次偶遇就是他们下手的时候。”

两个人且说且行,向门厅走去。大厅里永远是那么热闹,等在沙发上无聊看报看手机的,总台询问、办理入住或者退房的,拉着行李箱来的、准备要走的,都在各忙各的。高个子老外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和一位抱着文件匆匆走过的女生撞了一下。

“呵呵,这‘仙人跳’做的,下功夫了啊。”娜日丽笑道。

自电梯间踱出来的两个男子正小声谈论着什么,一中一外,外国这位虽然年纪不小了,可挺拔的高个子再加上凌乱的卷发,配着一张刀削脸和格外突兀的鼻子,让他在这个环境里显得格外醒目,有时候中方翻译说话,他都不得不俯下身子去听。

“可恶至极啊,骗到回房,不在酒里就是在饮料里下药,更可恶的是,还给男受害人拍裸照进行二次敲诈,我看这作案不下几十起,都两三年了。”俞骏道。

时间倒退两个月零一天,3月16日,再准确一点儿,应该是21时01分。

“和咱们那起……似乎……确实是气质不同。”向小园怔了下。这种拍裸照还二次敲诈,极似黑社会的风格,确实和索菲特兰的案件截然不同。如果说那个是温柔陷阱,那这种就是黑窑魔窟。

不依不饶,俱是徒劳

三人出了预审地点,和铁路公安的同事告别。车驶出了大门,俞骏用脑袋撞着后座道:“先把我送回家吧,我是刚吃完饭,一听这消息急着打的就来了……哎呀,瞎耽误工夫。”

这倒好,一群人憋不住了,全笑场了……

“好的。”娜日丽开着车应了声。

不过确实也有点儿不正常。回到组里,这一夜收罗的信息一摆,手机里的照片一提取,环肥燕瘦,各色袒胸、露腿的美女放了一屏,都是斗十方偷拍回来的。本来大家憋着笑,却不料揉着睡眼进来的钱加多一进来就吼道:“我去!这么好的事一个人偷着去干,咋不叫上我?”

副驾上的向小园回头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又坐正了。俞骏发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出声问着:“怎么了?为什么欲言又止?”

这句听不出褒贬,不过听得向小园花枝乱颤,这回该是后座的斗十方面红耳赤了。

“嗯,有点儿欲说还休。”向小园笑道。

“别误会,我不是信任你的能力。非常之事看来还得用非常之人,能够在酒店门口蹲一夜掰着指头数失足女的,而且淘回这么多招嫖信息的,你非常得都快不正常了,我觉得有戏。”俞骏道。

“诉苦没用,既然接了,不管是顶王冠还是个屎盆子,都得在咱们头上顶着。”俞骏道。

“谢谢领导信任……主任您不打击我,我都不习惯。”斗十方受宠若惊地说。

娜日丽笑了声。俞骏提醒着:“娜娜,不是我说你啊,你早点发现问题,咱不就推回去了,查了半截才发现是个坑,那咱们能说什么?说咱们不行?”

这话刺激得俞骏回头狠狠剜了斗十方一眼,很坚决地道:“没事,我相信你。”

“是,不能说不行。”娜日丽道。

“还有一种情况,即便找到人也可能结不了案,假如找不到赃物,那可能只剩下事主的指认和证词,这等于是孤证,形不成证据链……这可是个提上裤子不认账的事,除非她自己全认而且还能找回部分失物。所以,您得做好成为笑话的准备。”斗十方提醒道。

“哎对了……你们不把大师都拉入伙了,咋?大师也不行了?”俞骏想起这茬儿来了,一问,向小园又是欲言又止的难堪样子,他会意了,安慰道,“好吧,不能逼得太紧,这不才一天嘛。”

“对,赶紧的,等拿下了,我到三分局㨃他们分局长脸上。不声不响就挖了个坑准备看我笑话。”俞骏愤愤道。

不过会错意了。娜日丽说了:“大师不是不行,是太行了。今天他们都跑娱乐场所找了个妈妈桑淘消息去了。”

现在所有的人都卡在这儿。向小园递回了手机,向他笑笑,安慰了句:“她已经成功激起我们所有人的好奇了,那就离现形不远了。”

向小园拦不及,这话听得俞骏在后座直接“嗝”了一声,然后惊愕地道:“这他妈钱加多放队伍里是个祸害啊。他爸的生意在娱乐场所就有股份,我跟他父亲接触过,还委婉地告诉他孩子在咱这儿没啥前途,就转正了也那点死工资没啥出息。你们猜他爸说什么?他说没指望孩子有出息,就指望别跟他一样学得吃喝嫖赌一辈子都高尚不了,放警察队伍里,他放心……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我能咋办?”

“是‘仙人跳’的外行,但论作案,又称得上绝对内行……理论上五星级酒店这种地方,搞金融诈骗的人来倒说得通,专业搞‘仙人跳’的,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应该是极度缺钱而且胆大妄为的人。我在想,这个思维盲点在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就无缘无故消失了。”斗十方道。

前座的两位女士笑得花枝乱颤,向小园笑着道:“其他时候不知道,这次还真不是他带头去的。”

“既是‘仙人跳’,又是外行?”向小园不明白这个推断了。

“那是……十方忽悠他去的吧?”俞骏猜测道。

“不可能。设‘仙人跳’的局得有个度,指导思想就是,在不报警的前提下把利益最大化。而索菲特兰这一起,纯粹就是洗劫客人的财物,并案的十一起都是漫天要价,而且很不地道,导致客人一怒之下报警……从这个上面看,不像是经常干‘仙人跳’的人作的案,是个外行。”斗十方道。

“对,两个人带回来一个奇怪的推论,依照他们这个推论,似乎找到这个神秘嫌疑人并不难。”向小园道。

“对呀。假设有这么一只‘燕子’,就不好捉了。”俞骏道。

俞骏一听兴致来了,凑上来道:“说说。大师好久没出手了,我都快忘了他曾经有多令人惊艳了。”

“对,‘燕’,是‘颜’的意思,指色诱。以前‘仙人跳’团伙里负责色诱的女成员,都叫‘燕子’。”斗十方道。

“娜娜你来说。”向小园直接道。

“呵呵,有道理。但假如就是呢?这种可能性并不能排除,似乎八大骗里面,‘燕’就是这个。”俞骏笑道。

“啊?我……我,向组你说吧。”娜日丽为难了。

“如果她在这个群体里,就不可避免地有经常拉她的熟悉的司机,可能得有给她招嫖的上线,如果是那样的话,分局应该已经找到线索了,但是没有……再反过来想,本案最大的疑点是,只能捕捉她到场的影像,却没有她离开的监控发现,想想,一个失足女即便抓着也是罚点款的事,不至于要修炼这么高的反侦查能力吧?”斗十方道。

“哟,这还客气什么?我命令你们俩,直接说。”俞骏道。

“理由呢?”向小园问。

这故事在路上就开始了。娜日丽说着,向小园偶尔补充,不几句,车里就响起了俞骏爽朗的大笑声。跟着,车掉转了方向,俞骏不回家了,要回中心看看那几位的进展……

“收获还是有的。我的收获是,她不在这个群体里。”斗十方道。

传统的侦查太慢,线索得一点儿一点儿查找梳理。

重新上路。俞骏笑道:“哦,那你这等于没有发现啊。这个群体的不确定性太大,如果隐藏在这个群体里,那就麻烦了。我们不可能因为追个‘仙人跳’全国空降啊。”

而现代基于大数据的研判又太快,基于指令的信息是瞬息而至。

“主任,您别没个正形儿。”向小园面红耳赤地笑啐道,夺回了手机。

二者相同的地方是,不管查找梳理还是研判,最终还得靠办案人的主观判断来决定取舍,而大数据难就难在线索的取舍上。比如现在,通过数据比对在十一所案发酒店同时出现过两次以上的人员,一下子拉出来六十四个,数量算是压缩到极致了,但即便到这种极致,依然无法确定,因为……找的是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同伙。

俞骏兴趣来了,在路边停下车,接过向小园手里的手机一瞄,乐了,嘴里念着:“别人花几十万娶回家的老婆,你确定不想花几千块尝试一下?……哟,这个文案好啊,哈哈。”

到这儿就难了,一页一页打印出来的信息递到了斗十方的桌前,然后大家看着在案件板前发呆的斗十方,这方式倒是比一帧一帧盯监控轻松多了,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不大靠谱啊?

“我跟这儿趴活儿的司机聊了,聊得挺投缘。他们说啊,也就卖给这种地方的客人贵,要哥们儿我想找,半价都不到……这些趴活儿司机和她们都已经很熟悉了,有时候都顺便给她们介绍活儿。而且这些人成分不一,有鸡头带的,有兼职的,还有异地谈好、在本地交易的。现在的通信太方便了,随便一个App上都能完成这种招嫖……你看我微信里加了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发的全部是各种美女,口号很跩啊,‘全国空降’。”斗十方道。

“为什么要找男同伙?同伙不能是女的吗?”陆虎不服气地提问。

俞骏故意道:“那你如何确认这些就是失足女呢?”

“一出事,不管是酒店安保还是警察,都要对女人进行一次彻查,只要是女性都会被格外关注。而且,所有的‘仙人跳’里,只会有一只‘燕子’……另一个,拿走护照、身份证二次敲诈的,不是男性吗?”斗十方道。

向小园一看,心知肚明得有点儿脸红。出租车上下来的,自酒店里匆匆出来的,无一例外都是浓妆艳抹,装扮性感可人,这种事相当于一个城市的私密处,一旦揭开,除了不堪就是肮脏。

“那现在这么多人,总不能对六十四个人全部进行监控吧?”络卿相问。

斗十方说着,已经把手机递了过去。

“有时候在选择时,必须武断一点儿,必须进死胡同。作案和破案都是一个试错的过程,我们来人工筛选一下。”斗十方道。

“那就对了,分局肯定已经过好几遍了,这和办案水平无关。”斗十方道。他掏出了手机罗列道:“自零点到现在,我统计了出入人员176人,入住客人36人,离开人员121人,其中女性有86人,而且集中在零点到两点之间。有很多是零点来,很快就走了。”

他看着打印的资料,开始像看守所点名一样,踱着步说话了:

“说说你的发现,家里可什么都没发现。”向小园道。

“1号,刘某胜,酒店住宿记录很多,一年有二百天,这是经常出差的,类似这种,PASS。

“还没想明白。骗术有时候和魔术一样,那个关键点……不到拆穿,一直是谜;一旦拆穿,一文不值。”斗十方道。

“9号,这是个上市公司的CEO,股民韭菜都收割不过来,还至于搞‘仙人跳’?PASS。

俞骏自后视镜里看到了斗十方喜出望外的表情,他判断得出,这个反常已经成功引起了斗十方的兴趣。他和向小园交换了下眼色,向小园问着:“然后呢?”

“23号,陈某,退房的时候开了发票,总不至于还拿着发票到公司报销作案经费吧?PASS。

“那也得看情况啊,要说抓几个‘仙人跳’的,派出所的水平应该就够了,可连分局、刑警队都卡住的,那就有点儿意思了,事有反常必有妖啊。我一直在琢磨,这个作案手法的诀窍在哪儿?”斗十方道。

“20号查一下,出现过三次……翻一下留存的监控记录把他找出来。”

车随即启动。俞骏随口问着:“汇报一下。我看你有什么收获,分组的案你把全组都用上了,不知道节省警力成本啊?”

终于有一个可能的人,几个人追着一个方向搜自然容易多了,入住的房间,出入的影像,搜出来到电脑上一看,几位操作的人哧地笑了,这位秃头男,是领着女人出入的,三次出入,三次不同的女人。钱加多指着屏幕抢答了:“这是约炮去了。”

斗十方拉门上车,嘿嘿笑道:“确实没有,我也正准备回了。”

“好吧,PASS。”斗十方笑道,再翻着念着,“41号,夏某某,国企出来的,那单位不差钱,他应该发愁钱怎么花,而不是找钱,PASS。

“去市局刚回来,顺便接你。差不多了吧?别趁机偷懒啊,总不能这上午的时间还有招嫖的吧?”俞骏笑着道。

“62号,余某,星级酒店的长期住户,而且是换着住,作案估计都不够住宿费,PASS。

看到了。向小园指指酒店对面,公交站台旁边的长椅上,斗十方正跷着二郎腿四下瞄着,像寻找下手目标的扒手似的。车缓缓停到了路牙边,向小园摇下车窗,俞骏努嘴来了声口哨。斗十方自座位跳起来,奔向车边,好奇地问:“呀!俩领导咋来了?”

“再返回来,3号,这个59岁了,经常出境,应该是富家翁,PASS。

俞骏侃侃而谈,向小园应着。在工作上的配合已经渐入佳境,那种默契也已初具规模了,驶近航海路,有关整体工作布置的话题就自动中止了。俞骏放慢了车速,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车水马龙的街市里搜寻着斗十方的身影。

“6号,这个出现过四次,查一下。”斗十方第二次停顿了。

“呵呵,只有干不了的警察,哪有出不了的案子啊。就在中州,我们的破案率都上不了百分之七十,再往前,要不是部里统一组织侦破跨境电信诈骗,我们连及格线都过不去……我昨天刚看了份内参,缅北地区针对境内的电信诈骗从业人员已经近十万,每年流失的资金都有上百亿元。倒逼银行业对跨境转账限制,这也是原因之一啊……回头咱们的宣传预防还得再加加码,咱们兄弟单位里有几个省市就做得非常漂亮,各类公众号、宣传App,多的都有几百万粉丝了,全民反诈的意识每增强一分,我们的压力可能就减少一分……”

几个人又是反查,把这个叫赵某真的出入记录挖出来,一挖尴尬了,是个旅行团带团的,每次都带一帮人出入,其间还有不少外籍人士,明显不是。

“您这是巴不得出诈骗大案啊?”

接下就一直是PASS、PASS、PASS、PASS……PASS得邹喜男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要是不在这里头,那不瞎啦?”

“那能有什么情绪,他的兴趣不在于此。确认身份,照单拿人的事,钱加多都做得来,他能有什么兴趣……记得吗?他说高手寂寞如雪啊,他是寂寞,得给他整点事干。”

络卿相放飞着想象道:“如果他每次用一个假身份,那就没重复了,那不也瞎啦?”

“长安回来消沉了一段时间,这之后好像还好,股票配资诈骗案他没有深度参与,感觉他情绪似乎……”

“你们反推一下,假如案发,所有的身份登记都要过一遍,一旦有假证就会被格外关注,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这个险冒得没必要,假如是这样,估计派出所和刑警队早该找到嫌疑目标了。”斗十方道。

“总得有点儿补充嘛,否则不够全面。”

“那借个真的不就行了?或者买个真的?这玩意儿多呢,二百块钱就能买到,要多少有多少。”钱加多也加入提异议的行列了。

“你不刚发表了吗?”

“对,酒店是只收钱,不看脸,差不多就行。”程一丁道。 “如果是假证,就更应该有重复的,反正没出过事,出了事全部在这个假证上,和他有什么关系?”斗十方在逆推的基础上再次反推,把同伴问住了。他想想又道:“注意,这是个‘仙人跳’的案件,可能连派出所都不会很重视,大部分情况下可能都不会报案,有必要用来路不明不确定的证件吗?就即便出事,我是住客,那不是一点儿毛病没有?警察还不是都盯着女人查,谁能想到男人身上?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肯定是这种方式。”

向小园哦了声,没下文了。没听到反应的俞骏侧头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搭档,笑笑道:“你对他是什么看法?”

“好吧,继续PASS。”邹喜男无语了,催着斗十方。

“那孩子其实有心,自个儿在索菲特兰门口蹲了一夜。他说他想亲眼看看这种地方凌晨的出入人员,这可是个熬人的活儿,自己偷着去是照顾队友呢。”俞骏道,他如此对斗十方的评价似乎又上了一个层次。

“剩下的比对一下,有没有什么反常情况……我一下想不全,就是经济上、身份上、职业上等,有不合常理的情况……”他喃喃地说着,坐下来了,一页一页翻着材料。这一次陆虎先查到了,出声问:“有一个住址和身份证信息对不上的算不算?33号尹平达,身份证住址信息显示是郑东新区花园路某小区,但这幢房子没有登记在他名下。”

两个人下了楼,上车,驶入刚过高峰期的街市。向小园还是没憋住,问:“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老是擅自行动啊?”

“傻×,那是把房子卖了,还没来得及迁走户口呢。”钱加多道。这事他熟悉,他又一想不对了,好奇地问:“咦,他是中州人,还在中州住那死贵的酒店啊?”

“作为搭档,如果非要表达出来,那说明没有默契。”向小园道。

“查!”斗十方眼睛一亮,翻到了33号,这个没有PASS掉的原因,他又仔细看了,喃喃道,“中州外国语学院毕业……查!”

“是不是我说不告诉你,你也不会告诉我?”俞骏开了个玩笑。

“36岁,已经注销过三个公司:一个海外留学中介,一个文创公司,还有一个最早的……医疗器材代理,当过销售代表?我去,好像有门。”

“您急着去干什么?”向小园问。

“银行开户信息……注销过十几张银行卡,四大行的,越看越可疑啊!”

“他是把轻活儿留给你们,自己扛大头去喽……我得见见这小子,有段时间没敲打了,看来觉悟还是有长进的。你们继续,脑子里绷紧这根弦可以,但别累着了。”俞骏像是有了新的兴趣,兴冲冲地走了。他出了门,向小园就追上来了,快步走着的俞骏道:“你追我干什么?”

“等等……反过来查,你们告诉我结果。第一,查他当天住的房间号,是不是在陆虎建模的标注房间里,避开了监控角度?”

“是去了啊。零点前就走了,他说他要好好想想。”娜日丽道。

陆虎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抬头回应道:“是!1105号房间,在案发楼层的下一层。”

向小园好奇地问:“不是说他去睡了吗?”

“查他每次入住酒店的时间。应该在案发前,至少一天,必须留下足够的寻找目标的时间。”斗十方道。

挂了电话,俞骏的心情一下又变了。

络卿相提醒道:“符合。”

“哦,要是钱加多就能理解了……人呢?”俞骏问。一解释,这货睡觉去了,气得俞骏半晌无语,那位是凭着热情和喜好当辅警的,他也不敢指望有多大自觉性。再看还少一位,他直接掏出电话,一通就问上了:“十方?睡得香吗?……啊?没睡,在索菲特兰?你干什么去了?……哦,成,成……”

“继续查,以他离开的时间点向前反推,或者和他一起,或者一前一后。他退房前后的时间点,应该是‘燕子’飞走的时候。”斗十方道。

“我。”娜日丽道,又补充了句,“还有多多。我当时是挑简单的,这不是这段忙股票配资诈骗案的移交,上手迟了点。”

几人兴奋地拉着监控,把三所酒店的监控留存往回溯,有确定的时间点,前后一定时间戳,那就简单了。但在这关键的时候,一大瓢凉水泼下来了,没有发现。除了一个女服务员,两个保洁阿姨,还有一位老太太,没有发现其他女性嫌疑人的踪迹,时间戳从十分钟扩大到了三十分钟,依旧没有发现。

抚着下巴的俞骏思忖了好一会儿,抬头左右看时,才发现一组人都在看他。他不悦地吧唧着嘴:“看我干什么?哎,我还得问了,这咋当时没发现,现在都十几天了,好意思往回退呀?谁接的?”

再依据身份挖掘大数据记录,如果他是同伙,至少能找到和其他人的关联,比如那只“燕子”,可一查出笑话了,这个人常联系的不过三五人,居然没一个女的。查到了两次购买机票出行的记录,他买单的另一张票是一个叫张清欢的人,可惜也是一名男性。

整个案件板上,只孤零零地写着一个法语名字,中间贴了一张监控截屏的照片。案卷也少得可怜,只有总台的询问以及翻译的笔录。那种高度注重私密的地方,能接触到的人也极其有限。

“错了吧?反侦查措施不至于厉害到这种程度啊?”一直坚定的程一丁也怀疑了,大家对着这个极其怀疑,又极其不合理的目标,傻眼了。

“我刚打听了一下,索菲特兰这一案,刑侦九大队接手后又踢回三分局了,他们队长说,不是不办,是根本没法办。那种重点保护企业,又涉外,进去一趟都得报备……事主已经回国,能询问到的只有当时他在中州雇的一个翻译,也经常出差,这不没办法就又退回三分局了。”向小园道。

络卿相弱弱地问道:“他周围没有一个女性,是不是也是一个反常情况?”

此案是在局长办公会议上由三分局提了一次,其时反诈骗中心连下两起大案,正如日中天,三分局也是那时候提议了专门针对疑难杂骗、减轻各综合警务部门工作压力的设想。局长当时就拍板,俞骏想想这事根儿还在他身上,当时头脑一热,就大包大揽了。可谁承想,各局所把影响本单位破案率统计的积案,一股脑儿全扔给反诈骗中心了。

“你这话说的,这一屋光棍儿,都反常啦?”邹喜男反驳道。

俞骏拍着额头站在案情白板前,刚梳理几条案情线,这才发现,X小组恐怕从上到下,结结实实地上当了,而且上的是自己人的当。

“可不能他周围关联的女性一个都没有啊?同事没有,总该有同学吧?同学没有,总该有邻居、朋友、上司、下属什么的……怎么旅游都是跟个男的?”络卿相嘬着牙花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城市大了,什么类型的人都有。

“哎耶耶耶……这个当上得厉害了。”

“我怎么觉得像个创业失败的?这不拆房卖地啦?男人成功的时候,身边一定会有很多女人,要失败了,那一个女人都没有才正常啊!”陆虎道。

几位吃早餐回来的进门就看到了娜日丽的噤声动作,她指指正扶着额头作难的组长,不用说,又一位掉坑里了……

“同意。”邹喜男举手道,“基情永远比爱情靠谱。”

娜日丽坐到电脑前,给她传了电子文档,让全组这么上心而且没有头绪,倒真引起向小园的兴趣了。她翻看着,翻看着,慢慢地入迷了……

“别乱别乱……我想想,哪儿错了,哪儿错了,再找找其他信息……”斗十方伸手制止着大伙儿的玩笑,拍着脑袋想着。

“好吧,我看你有点儿走火入魔了。这几个放在分局的案子有很久了,我估计他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案卷资料给我,我看看到底有多难。”向小园道。

这当会儿,反射弧稍长点的钱加多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娜日丽一笑,解释着:“就是那种通过摄像偷拍,然后再用照片或者视频敲诈的,现在领导不老着这个道吗?还有更狠的,用未成年恫吓型,一吓一个准。”

程一丁气得揪着他耳朵问:“你发什么神经?”

“等等,什么叫A片主角型啊?乱七八糟的。”向小园愕然道。

“哈哈,我笑这是捉乌龟把王八逮住了。找鸡呢,找了个基佬,哈哈哈……就你那德行快算了啊,还思考呢,你找的‘燕子’是只公的吧?哈哈哈……”钱加多笑着,都不管耳朵被揪着了。其他人也被这阴错阳差的结果给逗乐了。

“出自《二刻拍案惊奇》,十方说,现代叫‘仙人跳’,过去叫扎火囤……还分好几个类型。”娜日丽掰着指头数着,“传统基本型、足不出户型、打劫一空型、A片主角型……”

继续查询筛选的络卿相且笑且道:“十方,你快众叛亲离了啊,把我都带沟里了……咦?尹平达还在中州,今晚住在金珊瑚酒店,不会这么巧吧?”

“这个,我有点儿印象,好像是说,奸诈之徒利用男欢女爱这种人之常情设计圈套诈骗。俞主任也喜欢这调调。”向小园道。

“怎么巧?”程一丁问。

还是有点儿于心不忍,向小园安排着几人轮流去食堂吃早餐,她自己起身站到了一夜的工作成果前,相应的案情、嫌疑人照片还空着,不过却写了个很响的名字:色诱连环诈骗案。一看那字体就是斗十方的手笔,而且附了几句诗,向小园凑上去看,其诗云:“睹色相悦人之情,个中原有真缘分。只因无假不成真,就里藏机不可问。”

“但凡住店,一般都去熟悉的酒店,最起码也择近而居……金珊瑚在东风路,你看他住的酒店几乎没有规律,好像是挨个儿住。”络卿相道,这是来自酒店入住的联网信息。

程一丁也说不用,当刑警这熬夜是基本功,这几个功力没落下,凉水洗把脸,再使劲揉揉,只要不看眼睛里的血丝,基本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入住时间呢?”斗十方站定了。

“不用不用,我半夜眯了会儿。”娜日丽道。

“昨天下午。”络卿相看了眼电脑道。

“会啥呀,把我脖子疼的……哎,我回宿舍睡一会儿,困死了。”钱加多迷迷糊糊起身往外走,娜日丽叫也叫不住。向小园赶紧说:“让他去吧……你们都去休息会儿,这一个个累的。”

“快走,这个谜案我可能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们还在作案。”斗十方急得奔向门,拉开门回头一看没人跟来,这才愣了,问,“怎么了?”

“快别说了,这俩货一个在这儿睡,一个肯定溜回宿舍睡了,我们倒熬得加了一夜班。”邹喜男踢了钱加多一脚道,“多多,敢情是骗着我们替你看监控。你倒好,梦里会周公去了。”

“外勤行动得先得到请示批准。”陆虎提醒着。

向小园四下瞅瞅,更奇怪了,出声问着:“那十方呢?”

邹喜男提醒道:“否则不能使用警械,不能行使执法权,更不可能抓捕。”

“那倒不是,十方昨晚回来了,说两三天就能破了这案,我们一好奇,这不都来了。”邹喜男拽着钱加多,把迷迷糊糊的多多拍醒了。

“十方,这只是个嫌疑,你太急了。”程一丁劝道。

“不至于啊,你们这么听话?”向小园坐下了,即使是她想召集通宵加班也得考虑下大伙儿的情绪,看到刚被推醒的钱加多时,她有点儿明白了,出声道,“不会是多多又收买你们吧?”

“留下一个人请示,其他人跟我走,出了事……多多扛,反正他是辅警。”斗十方笑道。

整理桌面的络卿相补充着:“结果还是笨驴推磨,原地打转。”

他这坏笑一上来,最理解的莫过于钱加多了,他一骨碌爬起身就跟上来了,拽着斗十方就走,边走边说着:“甭带他们玩,咱俩就够了。”

擦桌子的陆虎道:“他们说有新发现,我们觉得好歹能下一起也算呀。这不就来了。”

两个人说着就跑了,急得程一丁赶紧追上去。邹喜男想了想,也跑了。陆虎把络卿相往座位上一摁,道:“他们不靠谱,我得看看去,你看家啊……”说罢也溜了。

“娜娜提议集中力量,破其一点,让我们一起追‘仙人跳’诈骗案,这不我们就来了。”程一丁道。

络卿相拦不及,想跑呢,跑到门口又回头了,觉得不合适;想打电话通知组长和主任呢,又怕回头被斥叛徒,拿着手机正思忖着,从这个角度他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内容,那是刚查找显示出来张清欢的身份户籍信息。他从远处看不清楚字,可照片能看个差不多,那是个清秀、眼睛很大、比电视上的小鲜肉还靓的男子。

“这……”向小园愣了下,没等她开口说话娜日丽就奔走了。看来是昨天俞主任的刺激见效了,但效果这么显著可让向小园始料未及,她好奇地问:“咦?同志们怎么都加上班了,谁通知的?”

“张清欢,张清欢……有意思,居然没有任何记录,会是另一个同伙?”

大邹、陆虎、络卿相几人放下了手头的活儿,开窗的开窗,拖地的拖地。娜日丽手脚利索地倒垃圾,不好意思地对向小园说道:“对不起啊,向组,看得忘时间了。”

他把张清欢的图像采集进了比对软件,作为模板,开始检索涉案地点留存监控的影像。如果他是另一个同伙,即便没有登记也应该有出入记录,这个过程很慢,理论上应该得用几个小时,不过这一次意外了,嘀声告警,人群里居然捕捉到了同面貌的人。

“快快……收拾一下。”程一丁提醒着。

他瞪得眼直了,然后惊得跳起来奔向门,拉开门就跑,边奔边拨通了向小园的电话:“向组,两个重大嫌疑人,尹平达和张清欢,详细情况回头解释。这两个人现在金珊瑚酒店,十方怀疑他们可能还在作案,就都去了。我,我现在也去了。”

现实总会给满腔热情的人一记或者不止一记重锤。次日,向小园推开办公室门时吓了一跳,办公室里七零八落的,一组人揉着眼睛在看监控,地上扔着未来得及收拾的纸片、方便面盒。办公室里弥漫着方便面的味道,再听还有呼呼哼哼的鼾声,往里走两步,才看到钱加多正在沙发上睡,这个夯货也加班了,还真让向小园意外了。

数公里外的警车里,娜日丽把警灯往车顶一放,一打方向,急速超车,直向金珊瑚酒店驰去……

同样,所有的案情都很复杂,在真相大白之前。

[1] 谢谢,多谢。

所有的案情都很简单,在真相大白之后。

[2] 《大鼻子情圣》。

处处碰壁,技穷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