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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探骗局疑难重重

可他止不住哭,就那样哭着,奔着,几次狠心想把手里的警服扔进垃圾桶,却因为狠不下心来而泪流得更狠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安局大院的,只是一路快跑着往车站的方向奔。很多路人都觉得这位一边跑、一边抹眼睛的警察奇怪,不,他在哭,他哭得很伤心。最后,他把警服脱了,把警帽包起来,包得整整齐齐拿在手里,却舍不得用它擦眼泪。

撒豆成兵,点石成金

冷冰冰地被㨃回来了,斗十方难堪地站了良久,然后悻悻地转身,轻轻掩上门,走了。

X小组的侦查迁移是在18日晚上悄无声息进行的,征用的是一处纪检委办案基地,市招待所后院。那儿的保密堪比看守所,环境呢,又和会所不相上下,关键这里还处在闹市区,离鑫盛物流公司直线距离还不到两公里。一夜休整,终于有目标、有活儿干的外勤们信心百倍地开始投入侦查任务了。

“哟嗬,这小辅警厉害了啊。”薛主任被噎住了,他看看斗十方,一侧身拿了份文件佯看着,头也不抬道,“回去等着吧……要不,你替组织上来做个公平公正的决定?”

不过接下来,信心就又开始被打击了。

“报告薛主任,这不是质问,我有权知道真相。如果真相不能令我折服,我会为我穿着的这身警服感到羞愧,因为它代表着公平和公正。”斗十方道。

10月20日,外勤拍下了四辆大货往鑫盛物流卸货,还和头一次一样,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货就分流到了几十名分销商手里,开车的、雇车来拉的,甚至还有货厢直接送到指定地点的。这种商业上常见的事对于警务分析而言,就成了海量信息了。

“呵呵……一个所里的辅警,呵呵,质问到政治处来了。政治处的分配还需要得到你的首肯?”薛主任气极反笑了。

车号关联户口,得考虑可能不是户主借的车;住址关联户籍资料,得考虑是不是租赁房屋。这些尚且罢了,最关键的是身份认定。陆虎和络卿相忙碌了一夜才确定了一半,这一半经销商有无业的,有教师群体,有当地的个体户,有数个有前科的,甚至还有数位家属居然是公务员。

“黄了对吧?否则你不会如此恼羞,我听说我们所里分配去了一名干警。”斗十方道。

百思不得其解的异象其实很简单,到今天分析出来了:微商。

“啪”,薛主任拍着桌子,怒声问:“你怎么跟你的上级说话呢?”

对,就是那种扒拉扒拉手机,发图片,发价格,聊着聊着就能把东西卖出去的新型商业人才。

“我可以把这当作是拒绝吗?入籍黄了?是我个人问题还是指标被人占了?”斗十方问。

这个无门槛的模式有个很大优势就是扩散快,最早发展不到六十人,三天后能监控到的,已经攀升到八十人之多。到23日,又监控到一拨出现的生面孔,成功破百,关联的微商已经到一百一十多人了。

薛主任又瞄了他一眼,淡淡应道:“研究之后才有确定结果,你先回去吧。”

10月24日,俞骏赶赴登阳,他带来了局长办公会议的决定:摸清人数、有的放矢、一个不漏。

“主任,我希望听到确定的结果,而且我也准备好了接受打击。”斗十方道。

这个命令让主持登阳侦查的向小园傻眼了,罗列出来的参与人员名单把俞骏也看迷糊了。已经有一百多人了,外勤根本跟不过来。几段辛苦追踪拍下的记录,结果都是欢天喜地地去快递网点发货。向小园通过技术手段查到了一部分收货点,怎么说呢?天南海北,涉及七八个省,也就是说,这些神通广大的微商,把“金叶”产品,不知怎么就在短时间卖到了这么多地方。

“啧……这个事,正在研究。”薛主任稍显犹豫,如是道了句。

“有问题,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俞骏敲着桌子,如是判断道。

跟着进了政治处的办公室,那位主任坐下,放好文件夹,几次看斗十方,像在斟酌什么。斗十方直接问:“报告薛主任,我来就是想问一下,我同期参加考试的同事都已经接到入籍通知了,我为什么还没有。”

像进入迷雾森林的小组成员面面相觑。向小园说道:“这才几天,几百用户,涉及八个省,二十多个城市,别说大数据,就大罗神仙也一个一个查不清啊!”

“哦……我想起来了……你进来吧。”

“黄飞什么情况?”俞骏问。这个貌似闲子的,位置似乎越来越重要了。

“登阳市第三看守所辅警,斗十方。薛主任,我找您。”

程一丁排出了对黄飞的跟踪记录,吃饭、上班、夜生活,其他倒正常,就是夜生活不太正常,带着一拨人晚上往KTV去了,出来时人数翻了一倍,记录仪上给出了解释:一个个搂了个女的出来了。

“咦?你是……”

这场面看得俞骏惊呼了:“哎呀我去,这是组团去解决生理问题了……王雕呢?”

胡乱地想着,快到下班的时分,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两位警官说着话过来了。他起身站直,敬礼,喊了声:“报告”。

问到这儿,邹喜男有点惭愧。向小园替他说了:“每次拉货就出现,一跟就消失,还是追踪不到。我们怀疑除了阳光大厦、除了鑫盛物流市场、除了幕后藏匿的地方,还应该有个窝点,可能是货仓,我们怀疑在丰乐工业园区,可一直找不到。”

可他依然是个另类,入籍通知迟迟未下,父亲也病倒了,这个坚守的本心在合计金额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摇摇欲坠。

陆虎插了句:“那儿的监控一直被破坏,说破坏也不算破坏,反正不是给堵个塑料袋,就是糊一层黑乎乎的煤泥,刚清理很快就又有了。我们准备明天开始蹲守,看这群家伙是不是在那儿。”

可是……他局促地拽拽自己的衣角,这种局促和尴尬同样来自这身警服。他不止一次地憧憬着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哪怕收入菲薄,哪怕环境恶劣,哪怕压力很大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不要像小的时候一样,还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俞骏明白了,小组投鼠忌器,而对方这些混不吝的蟊贼、毛骗肯定是肆无忌惮,偏偏丰乐工业园区那种厂多人少的地方,最难做到的就是隐蔽侦查。他思忖良久,摇摇头道:“再等等,离封盘还早……向组长,资金监控情况呢?”

是一种威风?或许是。他从小跟着父亲摆摊卖货,受尽冷眼、漠视以及鄙夷,这和穿上警服的感觉截然相反,在看守所里,哪怕是怙恶不悛、十恶不赦的,哪怕是恶贯满盈、杀人放火的,在身着警服的看守面前也会乖得像只小猫。他喜欢警服,喜欢那种感觉,喜欢那种被好人尊重、被坏人恐惧的感觉。

“从20日开始回笼资金,但22日,账上所有的资金都转走了,收款方是广东厂方,这也是这些产品对应的生产厂家。我判断,可能还要有更大批量的货要来。”向小园道。

偏偏来得不巧,下午是主任开什么安全会议的时间,他只能在那儿坐等。一直等啊,等啊,从警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显了一遍又一遍……押解、值班、询问、检查,几乎是枯燥的重复,可为什么让他觉得如此难以割舍呢?

哦,忘了提及,此时的桌面上,就放着向小园绕了几个弯买回来的产品:牙膏、香肥皂、洗面奶、护发素、面膜、洗发养发护发水,光洗发水就二十多种,还有洁厕的、洗衣的、香氛的。据向小园说,没买全,高端的百十种,低端的有两百多品类。

这一天,其实斗十方也回到了登阳市,下午两点就到了公安局政治处,管人事的地方。虽然已经从警两年零八个月,可他除了集训,几乎没有离开过看守所,能见到最高的级别的也就是个大队长。在市局那些来来往往警装鲜亮的同事面前,他实在有点自惭形秽。

那这个问题就来了,即便定价高点,也归不到诈骗一类啊,但要不归到诈骗一类,总不能张光达、聂媚、王雕这类货色改邪归正,要做正当生意了吧?

现在是针尖对麦芒铆上了,中心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至今都没有发现的幕后Boss,究竟在组一个什么样的局……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们也在找问题,也怀疑是不是诈骗。也就奇怪了,明明就是一群骗子,搞得风生水起还就找不到一点毛病。”向小园道,涉众的案情很难处置,现在已经开始往那个方向走了,处置的方式肯定是确认违法,及时刹车,否则酿成群体事件麻烦更大。

这个异常举动被在登阳的两位反骗警员侦查到了。两货厢产品,分销至几十人手里,如果是正常的销售也罢,偏偏主持的是聂媚、黄飞、王雕一干人,还有那个存在问题的“金叶公司”,这就不得不引起重视了。中州反诈骗中心两位主任就此事商议之后,定下了一个侦查迁移的计划,即准备把X小组的保密侦查向登阳市迁移。

只可惜这个“确认”太难了,商讨一夜无果,只能继续侦查,寻找证据……

两个小时后,这里一扫而空。临时租用的是于师傅的场地,他老婆也是金叶产品经销商,拿了几百租金,一小笔意外之财,又被黄飞架着请吃了一顿,自然是喜出望外,说什么这号客户也得保持个长期往来关系不是?酒过三巡,下次来货的时间都敲定了……

25日,娜日丽蹲守终于等到了聂媚。她大大方方地住进了登阳酒店,然后大大方方地招来了那帮干微商的姐妹,把登阳酒店的餐厅给包场了。那个场面着实嗨得热闹,喝酒聊天K歌,最后走时还一人抱了一大箱。这天反而是加了一个经销商微信、坐在家里的向小园最早得到了详细信息:有人拍下了发在朋友圈里,标题是,家人们,又来新产品了,八十八元家庭体验装,后天到货。

“既然服,那你就等着看吧,很快这些人就要来抢货了,到时候恐怕你想闲都难,呵呵。”黄飞神神秘秘地笑着。王雕虽然不知内情,但他放心了。

还有一条是:恭喜我们赵姐等十位姐妹喜提本周销售金奖,货款返还十个点,不玩虚的,公司经理现场给的现金。

“不服不行啊,我蹲苦窑都是他照应着。就那里头都有他的关系。”王雕道。

“如果……这就是一场质劣价高的营销推广,那路子可就全偏了。”

“光怕啊?你还应该信他。我跟了安叔这么几年吧,就一个字,服。”黄飞叹道。

向小园面对着一桌子产品,拿着那些微商发的图片,心里如是道。毕竟奸商和骗子的信条是一致的,如果真是擦边的营销,那还真轮不着警察去查他们。

“我不敢问,我从小就怕他。”王雕道。

但接下来的事又跳出了她的判断,当夜聂媚连夜出走,去向不明。因为晚上车人都少,根本无法跟踪,这伙反侦查意识极高的人物,靠监控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行踪,顶多找到出入的路口,然后……可能是步行消失,可能是换乘车辆离开,无数种可能里,你无法去准确判断。

黄飞神神秘秘地笑了,他道:“安叔是你叔,你问我呀?”

又过了三天,继鸟枪换炮之后,又换成原子弹了,送货的不是卡车,而是通过货运列车运来的,负责追踪的程一丁、邹喜男看得都咋舌了,六十吨的那种货厢,整整两车皮,两辆货厢车拉了四趟。

这恰是王雕看不懂的地方,他小心地问:“我还没看明白,这咋整呢?把货都白给人家了。”

这时候,全组都开始怀疑抓王八摸进乌龟窝里,岔了……

“闲日子到头了,马上要忙起来了……”黄飞叹道。

“发货,这儿,十箱。”

“没事,吃了睡,睡了吃,闲得都快长毛了。”王雕道。

“自己扫码。”

“不错,每天给一百块,乖得很,就有一个犯贱被揍了顿,扔回中州了。”黄飞道。那个被揍的手脚不干净,住一块儿偷别人钱,都不用黄飞动手,他一起住的那些难兄难弟就把他打了个半死。黄飞说着,也随口问:“你们那儿没事吧?”

“代收货款怎么填……哎,小兄弟,你给我填下。”

市场出租的车辆甚多,很好找,这闲杂活儿自然由“员工们”干。王雕招回来的一干人此时精神面貌大变,个顶个人模狗样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找车歇着的工夫,王雕蹭上来,给黄飞递了支烟,点上,随意问:“飞哥,我找的这人咋样?”

“等下,等下……”

眼见着成山的货物渐渐少了,小登记室里厚厚的一摞打印本子也快没了,前后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登阳市前期发展的五十四名经销商已经把这里的库存去得差不多了。聂媚出门叫着黄飞,跟没顾上来的联系,直接送货上门呗。

某通快递网点,一个穿着艳丽的中年女人,抱着箱子在柜台上和快递员办手续,满脸的喜气洋洋,传达的分明是幸福和美满。事实也是如此,快递员都有点羡慕地问:“赵姐,您这发货量赶上一家小公司了啊。”

下一个,继续教,又塞给了一本所谓的“共享资源”,那人偷着乐地拉着一车货走了。

“咋?货多不好呀?”赵姐问。

“聊呗,回头我在圈里分享几种聊天方式啊。其实大家进入了一个误区,总觉得产品好才能卖得俏,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是卖货的人卖得好,产品才能俏,脑白金就过节送礼一招电视广告轰炸,赚了几百亿;小罐茶,那还不也是收智商税的……姐,你听我的,卖不了您又没损失不是?”聂媚安抚着这位,高高兴兴地把人送走了。

“不是,我是说,都给我们网点成不?我们上门收就行,多省事啊。”快递员道。

“行不行啊?生打生的不在朋友圈里不好做啊。”赵姐犹豫道。

“对呀,给我留个电话。”

快上完的光景,聂媚适时出现了。她在登记的小房间里招手叫着,经销商进来时,她拿着一摞纸神神秘秘地递给这个赵姐,叮嘱道:“您一定拿好,这可是从其他省代理手里得到的共享资源,能不能卖给他们就看您的本事了啊。”

“名片给您。”

一个开着起亚车的女士,平时一箱半箱的,今天爆棚了,直接塞满了一车。这机会难得啊,先货后款,卖完才付款,做经销的谁还不是可着劲往家里塞?至于货款嘛,卖了再说呗。

很快发完,这位赵姐骑着她的三蹦子离开了。

“甭客气,一家人,师傅抽烟。”

在她身后不到一百米,陆虎收回了摄录,刚放下,驾驶位置的络卿相捅捅他道:“快,又来一个。”

“好嘞,您歇着,我们来。”

“哦哟,天哪……这些微商怎么骗回去的?”陆虎干脆把摄录放到了前置物台上,懒得拿了,一下午就没停过。准确地说,这些天一直就没停过。

“没事,往车里塞,不行拆开箱放车里,架不住来两回。”

“是不是错了啊?”络卿相犹豫道,“现在网络让全民皆商成为可能了,我这朋友圈里,生活用品基本就能被这些微商包圆了,总不能把人家都当骗子吧?虽然价格黑了点。”

“B020134两箱、C234154三箱、E342124四箱……赵姐,您拉得下么?”

“如果仅仅是你情我愿的买卖,那倒无所谓,但是……你觉得张光达、聂媚这对货色可能做正当生意吗?”陆虎道。

小装卸机卸货,很快,钢网围着的大院子堆成了两人多高的货山,车一让开地方,来领货的销售商们已经到场了。黄飞嚷着王雕和包神星,让这两人负责指挥分货,剩下的“公司员工”,就负责给经销商们往车上搬了。

络卿相回道:“这归工商局查吧?以前传销也是工商局查,说不定变异了。”

下午四时整,时间卡到准点,黄飞恰好看到了运货车辆驶进登阳市阳光路鑫盛物流市场,远远瞅见押车的王雕坐在驾驶室里。他在前面挥着手,领着两辆车进了卸货地,那儿,公司的“员工”都等候已久了。

打擦边球,洗脑,如果虚拟交易换成物物交易的话,这诈骗还真不好界定了。陆虎想着道:“那些产品……”

理疗快到中午才结束,斗十方给父亲打了饭,看着他吃了,又和父亲聊了几句,便匆匆出了医院,上了公交,直去客运站,在客运站登上了回登阳市的大巴车……

“向组长已经和省工商联系了,检验是合格的,定价高还得找物价局……但是,总不能因为定价高就定性为诈骗吧?”络卿相反问。

钱加多心里一有事,就顾不上其他了,风风火火地走了。斗十方又在理疗层的等待席等了很久,不时地伸头看父亲扶着双拐缓慢行走,偶尔爷儿俩相视,他会给父亲一个鼓励的笑容,不过头一转过来,脸上又成了愁云惨雾,于是又习惯性地掏出那一摞单据。单据上合计金额后那一串数字,让他面带苦色,让他头晕目眩,让他不止一次觉得胃里泛苦。他知道压力会很大,可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大,会像山一样陡然压到身上。

“哎,我去,怎么过来过去,怎么着也是把我绕死胡同里呀。”陆虎敲敲脑袋。以前没有线索,处处碰壁;现在是线索千头万绪,像陷进泥沼里动弹不得,更难受。

“好嘞,OK。”

两人腹诽的时候,收到了向小园收队的命令,急急回返。

“去吧,去吧,我回趟所里,晚上要回不来联系你啊。”

另一队是从西陶镇归来的,下车的程一丁、邹喜男风尘仆仆的,准确地讲是灰头土脸的,两队恰在临时驻地招待所后院碰面了。陆虎一看就忍俊不禁了。邹喜男疲惫地向他竖了个中指,累得都懒得说话了。

“哦,那我走了。”

进到二层驻所,邹喜男把摄录往桌上一搁,恨恨道:“我在西陶丰乐工业园外面庄稼地大棚里窝了两天三夜,终于把这货给找着了,大家看……”

“知道对,还不赶紧上班去?”

找的是王雕,放出来时,程一丁快进一段,然后看到了,包神星扛着竹竿,噌噌攀上监控灯杆,嗖地把黑塑料袋套到了监控探头上,然后另一个从猫着的地方出来了,虽然距离稍远,但能辨认得出,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傻雕。

“哎,对呀。”

向小园重重地叹了口气,被气得有点胃疼。就这俩货,自18号到今天,已经30号了,用了差不多两周才找到踪迹。

再难解释的,斗十方也能解释通。他恍然大悟道:“看看,说什么来着?女人天生害羞,你挑明了,她还没有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所以故意支开你,你怎么可以让她得逞呢?好不容易赢得点好感,几天见不着不又凉啦?”

“我们一直跟着他,找到了当地工业园区25号仓库,打听清楚了,那儿原来是做摩托车配件的一个小五金厂,今年连厂房带仓库都租给私人了。丰乐工业园区这种情况不少,有的其实就是挂个项目圈片地,专做厂房出租,签租赁协议也签给私人,走公户要交税不是?”程一丁介绍着,两人从经常跑这里的司机嘴里套的消息,而且更大的发现是,多日不见,王雕在丰乐工业园住地也聚集了二十多个人,都不知道干什么,货运吧,似乎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

“哎呀,好像有道理。但是,是向组长让我来的……”钱加多愣了。

“不会吧?养这么多人准备打家劫舍啊?”娜日丽把进度条退回去,又看了一遍。院子里打牌的,仓库里忙碌的,粗粗一数还真有二十多个陌生面孔。

斗十方可不点破,神秘地告诉他:“那赶紧去上班,好好表现,别让人家嫌弃你……有事业、有追求的男人才会得到美女青睐,千万不能老往这儿跑啊,你说你对工作都不上心,那种事业型的女人怎么倾心于你呢?”

“你们俩一会儿再休息,正好凑一块儿了,咱们讨论下,就目前这个情况,说说自己的想法……我先来,这些日化、洗涤、美容用品,已经送检了,不是三无产品,出自广东湛江××厂,属于金叶公司跟他们的贴牌产品,且不论价格,质量是合格的……这种情况在现今市场上很普遍,很多商家专注于拓宽营销渠道,把生产和运输都交给第一方,这一点没问题,包括他们公户账务往来,没有任何问题。”向小园道。

“我也觉得我聪明了。”钱加多被撩拨得忘乎所以了,两眼放光,丝毫没想到应该怎么去团灭。

娜日丽接着道:“我追踪到了聂媚两次,都是和微商聚会,其实也不用我追踪,向组长加了一个微商,活动都能实时看到,不是发布新产品,就是喜提什么什么奖……还好,这家比较务实点,没有喜提法拉利或者高铁之类的。”

斗十方惊讶道:“我去,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下降,你倒相反了,智商上升了?”

众人一笑。陆虎道:“我追踪商家标本,到目前为止已经达到一百八十多个,这其中有个疑点啊,队伍膨胀得也太快了吧?”

“我懂了,所以只有一种办法,把他们团灭是吧?”钱加多果然听明白了。

“只要赚钱,还有嫌跑快的?没看那赵喜梅赵姐,她老公,她俩弟弟,她俩弟媳妇,光她一家就八九个人干这个。”络卿相道。

“就是幕后Boss,比如包神星那个贼,相当于新手村的菜鸟;比如王雕呢,顶多算一个青铜选手;比如那个疑似骗子公司找的人呢,是一帮刷副本的。真正的王者高手,在骗局里是不露面的,恰恰找不到这个人,那这个案还是办不成,就是把下面的人都抓了也没用。早抓吧,不可能,你没掌握人家的犯罪证据;晚抓吧,幕后大佬早卷钱跑了,只能抓些喽啰。”斗十方道。

“那还有个问题,怎么卖出去的?这前后没几天啊。”陆虎问。

“等等,你说什么控局?”钱加多问。

“这个我倒是知道。”向小园道,拨弄着手机,给大家群发了几张截图,是加的那个微商在撩向小园,反正就是这产品怎么怎么好,洗涤液啦,给你专门拍一盆洗得黑不溜秋的脏水;美发的,给你发几张用前和用后截然不同的对比。向小园道:“营销的惯用套路,好在价格不贵,上百名销售员在卖力推销,这销量应该可观。”

“这个……”斗十方看看钱加多期待的表情,实在不忍打击兄弟的智商以及对美好未来的渴望,他想了想,说,“小骗好抓,大骗难防啊,控局者找不到,这案子谁也办不了。”

“那就不对了啊。”邹喜男愣着问,“总不能傻雕洗心革面了吧?丰乐工业园区那拨人干什么的?”

“你看你,人得有点理想啊,对吧?老关在看守所有意思啊?”钱加多劝道,一劝发现不对,又改口道,“不能这么劝你,你丫有点变态,搁那里头自得其乐呢……那这样,你有啥锦囊妙计教教我,我学会了替你还人情去,哥我再露一手,也刷刷存在感不是?就跟抓傻雕那样,哎呀,你不知道,可把他们看傻了。”

“前期是他们送货,现在干什么?货都通过铁路运输了。”程一丁纳闷了。

这似乎已经在意料中了,斗十方摇摇头,坐到椅子上,悠然道:“看守所里,戴戒具的是坏人;出了看守所,戴戒具的可就是警察了……我在里头多舒服啊,一半时间上班,一半时间自由安排,上班的一半时间,也在自由安排,不来。”

“这好像是个奸商组局嘛……哎,那位在就好了,咱们都没做过生意。”络卿相道。他期待地看着向小园,向小园视若未见。

“你看你这人,纠结什么细节啊,我好歹也是一片心嘛……哎,领导可上心了啊,还专门给我打电话了。”钱加多得意地道,就是向小园问了问情况,钱加多一概回答挺好,这话的关键在于引申,引申的结果是钱加多期待着问:“要不你也来反诈骗中心吧?咱兄弟们到一块儿乐和,考虑考虑啊。”

这人不经念叨,一念叨就来,话音落时,就听到了钱加多的大嗓门在喊:“主任,哪间房?”

斗十方无奈地说道:“昨晚让你帮我看着点,你只待了半个小时就不知道疯哪儿去了。今儿你来了才二十分钟,吃了仨苹果,跑了两趟厕所,我顾得上干吗呀,还得陪你扯淡。”

“204。”俞骏的声音。

“我在这儿就是上班啊,领导派我来的。”钱加多道。

娜日丽一开门,抱着东西、满头大汗的钱加多就进来了,两筐水果,他掀着盖子自己先咬一颗,给大伙扔着。这些天钱加多同志负责队伍的后勤,已经成功赢得大伙信任了,只要你想吃啥,他就能给你找来,而且只要一条街上哪儿有好吃的,他不知道是凭感觉还是凭嗅觉,总能找得到。坐着吃的工夫,俞骏进来了。钱加多赶紧给领导递了个橘子,然后笑吟吟地坐到了向小园身边。向小园已经习惯这种难堪了,她笑着翻了翻白眼,然后钱加多幸福地羞涩了一下下,差不多就把在场的都给噎了一下下。

到门口,他被钱加多一拽,直接拉出来了,斗十方道:“你去上班吧,老待这儿干吗?”

看完了最新情况,俞骏把摄录一放,道:“那咱们的判断是对的,但是我有点迷糊,要真是奸商,咱们可就糗了,白忙乎了。”

钱加多在走廊里接着电话,啃着苹果,装起手机,又啃了两口把核往垃圾桶里一扔,脑袋伸进病房里,打着口哨。闻声的斗十方悄悄退出来。有了熟人好办事,本来需要排队的理疗第二天就开始了,父亲正在护士的指导和引领下慢慢走着。虽然嘴上说是不用治吧,可儿子真这么上心了,还是燃起了他的希望。眼看着父亲精神头大好,斗十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我们也正在讨论,疑点太多,但是合理的地方更多,而且我们无法进入这个圈子,或者即便我在这个圈子里,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向小园说着,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那是斗十方在介绍八大骗时说的:所有你看到的,都不会是真相。

“噢……噢……我知道了,放心吧……Yes,Madam!”

“无所谓,成了是经验,错了是教训,侦查本身就是排除法,如果是正当的商业行为,我倒求之不得呢。可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张光达、聂媚,包括王雕这类货色能够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啊?你们注意到一点没有,如果真是正当的商业行为,为什么他们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敢用?为什么还要这么鬼鬼祟祟的?”俞骏问。

话音落时,人已经进去了。向小园怔了,怔了片刻又笑了,笑容在她的脸上一闪而逝,等进了办公室,又恢复了她庄重的仪表……

众人神情一凛,对呀,走着走着怎么就忘了初心了?从根儿上讲,这根本就不正常。

“什么?”向小园驻足了,第一次见到俞主任这么犹豫不定。看到他时,他身子已经进了办公室一半,可能是故意的,最后一件事随口说了出来:“昨天在食堂,我不该当众训你啊……对不起。”

“在我接触的诈骗案里,基本都和这种情况类似,发案以前,怎么查都正常,比如零元购,就是融资平台给用户的返利,他吸纳存款是合法的;比如现在乡下扫码换鸡蛋,就是某个APP平台扩大业务量,也不算违法。但是把公民信息一用到违法用途,这就玩大了……单看前面那一截,不违法。”俞骏道,咔嚓咬着苹果,就是看不穿后半截。

这个提示让俞骏眼睛一亮,然后醍醐灌顶般地道:“也对,总不能把猜测的东西给领导汇报,带偏领导的思路就不好了,我再想想……十方父亲的病情你多关注下,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他这家里有后顾之忧啊,案子继续侦查,人员的事我请示一下上面,从长计议。噢,对了,还有一件事……”

娜日丽问:“那主任,咱们怎么办?只能等爆雷再收拾烂摊子?也不像能爆雷的啊,这些微商鬼精鬼精的,想骗他们没那么容易吧?”

“我也想向局里汇报,预警,可是我实在没什么可汇报的啊,总不能讲,我猜骗局要发生了吧?”向小园学着俞骏的口吻道。

“不能这么形容微商,你才鬼精鬼精的。”钱加多突然发难了。娜日丽愣了下。络卿相赶紧解释道:“多多几个表姐,基本都做微商。”

“我当然舍不得,可是……”俞骏被问住了。

哦,娜日丽歉意道:“对不起,我是说这拨人……多多,你一家都是商人,你看这个怎么赚钱?”

“一预警就鸟兽散了,就用了个假身份证是多大罪啊?教育一下或者拘留十五天?那地方还有个消息树的功能,万一被查,或者发现异常,整个发案肯定就停了,或者易地、或者逃之夭夭……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追了王雕这一条线,磕磕绊绊一个多月才摸到一个即将发生的骗局的一角,我就不信,你舍得没开演就砸场?”向小园道。

俞骏也好奇了,干脆把分析的数据给钱加多解释了一下,账户流转多少钱,进货粗略估算多少钱,一大堆监控数据、影像给钱加多一股脑儿灌进去,本来想让他闭嘴,谁知道钱加多一扒拉,道:“这还用看,赔钱生意。”

然后齐齐笑了。俞骏笑道:“我知道你想什么,想着静观其变,张网以待,可你想过没有,万一烂摊子太大,我们又预先知情不报,那罪过可就大了啊。”

“啊?那你说说,怎么赔的?”俞骏问。

这可能才是他真正为难的地方。他挠着头,踱出走廊开始犯难了。又查到一个也是假身份时,向小园循声出了办公室,等着头大的俞骏转过来,两人相视,几乎异口同声说:“怎么办?”

“想短期把市场做起来,必须砸钱,最好的结果是够本。你看啊,我给你数数,人工成本,一人一天最少得朝着一百块钱算,你这人脑袋数数,得有大几十号人,再加上租车、场地、请客吃饭,得多少钱?这么大盘不砸几十万,根本起不来。”

“老刑警不如小妖怪呗。”程一丁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把俞骏逗乐了,他一挥手道:“让他们俩尽快撤吧,别演砸了……这下麻烦了,这让登阳市警方怎么预警啊?就是说了人家也不能信啊,说一帮骗子准备了几百万资金,招了一帮三无人员准备搞事情?这案情比故事还难编合理呀。”

“但你看,现在起来了啊。”络卿相反问。

“哦哟,现在是心服口服了,这小妖怪怎么瞄了眼王雕去的地方,就判断出要干大活儿了?老程,你也是多年的老刑警了,咋就没看出来呢?”俞骏问。

“所以肯定老板砸得不少嘛,这人哗哗往里进,那肯定好处不少啊,没钱谁伺候你啊?”钱加多道。

“户籍照片里很多失真度大,年限一长更不容易辨认,如果假借别人的身份证,除了航班、银行、安检等一些查得较严的地方可以识别,普通使用身份证的场所是识别不出来的,最起码住店、办执照之类的,就识别不了,有些代办公司直接拿着法人的身份证就可以办理。”络卿相提醒道,这是他的专业。

俞骏眼睛亮了:“继续,有时候简单才是真相。”

“有了!”陆虎喊了声。终于在拍到的体貌里找到了比对的对象,一个叫吕大亮的身份证在无锡出现过,银行取款的系统里捕捉到的影像,而这里也有一个“吕大亮”,两个体貌放一起完全不同。络卿相再从户籍资料里调出来原始照片一比对,金叶公司的这个“吕大亮”,确实是如真包换的西贝[1]货。

“这也不难啊,给他俩钱不就哄进来了?进来只要能赚上钱,那肯定不走了。”钱加多道。

“没错,这算是八大骗里‘挂’字那一诀吧,刖其手足、变其面貌的引申,给人改头换面换地方,制造一个假象和噱头。”俞骏道。

“那这货卖得很多啊,海量,前后根本没几天啊。”陆虎问。

向小园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对,这是搁个空架子,等着事发后让警察去端窝的。”

“这个……”钱加多想了想,眼一瞪,计上心头,拍桌子道,“造假呗!”

“想得容易,没那么简单。没听斗大师说,所有你看到的都不会是真相,既然这么高危,而且这么容易查的人扎堆在这儿,那我觉得,恰恰这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俞骏道。

“造假?!”邹喜男愣了,反问,“你脑子不正常吧?自己的生意造什么假,骗自己啊?”

程一丁笑着道:“这是以骗对骗啊,咱们也快成骗子了。”

“啧啧,你自己傻不能觉得别人都傻,做生意造假是基本功,比如那开发商天天喊,最后十套,优惠价什么什么的,其实一共卖的还不到十套……你路过步行街,有那么几家天天贴跳楼大甩卖、血亏大甩卖,还有更狠的,今天搬走,吐血甩卖,其实你看吧,他天天在那儿吐血甩卖,最后吐血的是占便宜的,他们自己在数钱呢。”钱加多严肃道出这些商家的秘辛,惹得大家哧哧直笑。

“哎,这样才对,做人做事不能老实,瞧这么思路一换,多轻松啊。”俞骏夸奖道。

向小园赶紧劝阻着:“好好,停一下。”

被检查的自然是赔着笑脸和好话。邹喜男和娜日丽就搁这公司讲了一堆消防安全知识,每个人发放一本消防安全手册。目的呢自不用说,反诈骗中心的远程联网,已经把领消防手册的人体貌特征一个挨一个咔咔嚓嚓给捕捉了个正着。

“嗯,停了。我都不想提赚钱,太庸俗。我要当警察,这多高尚!”钱加多道。

嗯,思路换了,就等看结果了。陆虎随着两人进阳光大厦的位置推移,捕捉着整幢大厦里的各个大小公司的影像。有保安陪同着,都被邹喜男借故打发了。两人径直奔向标记的四家可疑公司,重点是“金叶公司”。娜日丽一推公司门就进去了,很意外地撞上了黄飞。她气愤地喊道:“嗨,你们这儿装修把消防栓堵住了啊,有隐患啊,还有这儿是禁烟的,你浑身烟味,是不是把烟雾报警也堵上了?”

这句听得众警察可是笑不出来了,也只有不愁钱的多多能这么潇洒和纯粹。

“也好,落个清净啊……前面的两位已经到了?”俞骏表情严肃了。陆虎接驳着通信。娜日丽和邹喜男已经到场准备进入了,两人测试影像时还晒了晒身上的消防官兵制服。

俞骏摆手道:“言归正传啊,今天来呢,有个题外的消息给大家说一下,中心向市局申请,准备给咱们组添个人手,我这些天就办这个事,大家猜是谁?”

“嗯?那个胖妖怪呢?”俞骏又问,该上班的也没来。向小园汇报道:“我给他安排了项任务,让他去医院了。”

“斗十方?”络卿相眼睛一亮。

络卿相回答道:“他爸是跑江湖的,等安顿下来,十方都过了上学年龄了,家传呗。”

“哟,大师要来?”陆虎喜形于色。

“呵呵,非要长他人志气,灭我们自己威风吗?小络啊,这个小妖怪是怎么练成的?”俞骏躬身看屏幕,随口问。

“这个妖怪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这群妖孽。”程一丁笑道。

向小园笑道:“心服口不服吧?”

娜日丽却对那位观感不佳,懒懒道:“来了有什么用?咱们还不都傻瞪着眼吗?”

俞骏轻轻地在他脑袋上一扇,笑道:“大意,这不大意了……哎呀,把我想了一晚上,这跟头栽的。”

俞骏看众人反应不同,又看看向小园。向小园也喜形于色,点头道:“现代的黑白较量更多在智商上,而这一块,可能是我们的盲区啊,我期待他的表现。”

这么聪明,但是问题来了,陆虎愣着问道:“主……任,那,那你这么英明,咋也跟着上当了?”

看来这是商量好的,奇怪的是俞骏却撇撇嘴。向小园惊问道:“怎么,又有变故了?”

“不是,我在找他为什么能看到那么多。除了心理暗示,还要带动你的情绪,关键时候在你的思维盲点上戳一下,我就是上了这个当……比如你,老程,你这不修边幅的,我也猜得出来,就是有老婆也得被嫌弃,还有你陆虎,顿顿吃饭啃大葱的味这么重,籍贯除了山东还能是哪儿?至于猜到娜日丽的落户,我也想通了,这个傻大姐刚报到时给财务上复印的身份证还搁这儿呢……这是关键时候用真实诈你一下,哎呀,把咱们就吓住了,这和获取别人信息诈骗是一个道理啊。”俞骏指点着。果见娜日丽的身份证复印件压在工位文件下还露了一角,随便瞄一眼就成算出来的天机了,但突然一说,谁可能想到这个细节?

“对,昨天才知道,他已经连续几个班没去看守所了,辞职了。”俞骏道。

“您准备练这个?”向小园瞠目问。

“啊?!”向小园大惊失色,“这……这……”半晌说不上话来。气无可泄时,她瞪着钱加多。钱加多愁眉苦脸道:“我也不知道。我每天都去医院走一趟,好好的啊,谁知道,这货翘班翘得挺牛×,直接不去啦。”

“我请教了一个会玩魔术的,他是夹在手缝里的……你猜有,他夹着就不放;你猜没有,他一放,就有了;你一不小心,他把藏着的全攥手里了,一下子给一个大惊讶。过去的藏三仙啊,是海绵球,夹在指缝很容易,你看……”俞骏着魔似的跟大家玩着,不过手法太过拙劣,夹在指缝里都露着一截。众人哧笑时,他解释道:“这得训练,还真不是一两天工夫就能玩好的。”

“大家抓紧时间休整一天,这事估计短时间没结果。向组长,你跟我去一趟登阳市局。多多,你晚上负责安排大家吃饭,价廉物美,包大家满意啊。”俞骏道。他看看表,和向小园一起离座。钱加多这眼力见儿颇好的,赶紧上前给领导开门,而且送上了一个欣喜的笑容,把向小园给刺激得赶紧加快步子走了。

“这家伙,在这儿就已经想好了耍个把戏,其实是故意要了我支香烟。”俞骏走到众人面前,摊开手,是昨晚斗十方变出来的几个过滤嘴,明显不一样,一个是他给的,另外却是……斗十方的,他在向小园的办公间已经折好过滤嘴了,就等着开会忽悠大家一下子。

“招咱们都没这么上心过啊!”邹喜男酸酸地道。娜日丽应和着:“还是辅警好啊,说开溜就开溜。”

“主任,您这是……需要叫医生吗?”向小园不知道神经来自何处。

“啧啧,事办不了,毛病倒多了,我就是辅警,怎么了?”钱加多不乐意了。娜日丽笑道:“多多,没你的事,随时都能当逃兵的,能当队友吗?”

俞骏毫无征兆地推门进来的时候,把围坐在屏幕前的向小园、程一丁等人吓了一跳。自打昨晚被斗十方刺激之后,俞主任还没有正常过来,今儿这一上班,神神道道地在楼道里自言自语,谁也不理,现在倒好,变成神经了,摸进向小园的办公隔间,在废纸篓里翻拨着。可能找到要找的东西了,他哈哈长笑两声,站了起来。

“哎呀,肯定不是这样的。当辅警好几年了,都考过了,同期的别人都转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没转正,再说,他爸这一病,医院每天就得好几千,一下子扛上这么多债,咋还呀?他虽然脸皮厚吧,这么大金额肯定也不敢朝人张口借……你们甭看他啥也不在乎,其实挺好面子,又爱逞强……哎呀,就是这不够意思,这么大事都没告诉我。”钱加多怏怏不乐地坐下来开始生闷气了。

此消彼长,黯然神伤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人都要遇上过不去的坎,这么个家庭情况让大伙有点同情了,只可惜这种爱莫能助的事,也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了……

众人面面相觑。斗十方敲中的重点,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而是把侦破这个假设要发生的“诈骗”难度,无限抬升了……

假象似真,真相似假

“所以才叫干大活儿,敢威胁或诱拐这种人的,您觉得会是什么人?而起用这种人的优势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退路,绝望的人可比穷疯了的可怕,而且这不是一个人,是一群……真让他们尝点甜头,您觉得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事吗?又不是杀人放火。真到事发的时候,留这么一拨人给警察,光核实一下身份的时间,就足够他们销声匿迹了吧?”斗十方连着几问,句句敲在重点上。

阳光大厦各公司灯光渐渐熄灭,员工们三三两两开始离岗时,黄飞掐了手里的烟,一步三摇地从安全出口往金叶公司踱来。他是以公司保安身份在这里出现的,可能没人会想象到,这个公司是由一位“保安”说了算。

俞骏反驳道:“没错,但多数是招聘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或者打工仔,像这种三无人员,可怎么控制啊?”

当然,表面功夫自然是得做到位了。他进了公司门,在座的数位还是专注地待在工位上。这可真不是装的,公司可是实实在在安排活儿了,干啥呢?发微信呗,怎么样和客户交流得发,商品的价目表得发,催收回款得发,到货通知自然也得发。本来以为有难度,可自打这些人吃上喝上偶尔还组团嫖了回女人之后,剩下的努力就都成自发的了。有时候黄飞都有一种错觉,假如公司真这么善待员工的话,没准还真能赚到钱。

“不用见人,他们顶个人就行……或者这些人就杵那儿,等着警察去抓,你们抓到的那些骗子公司,公司里还不都是这么一帮不知情的?”斗十方道。

瞧瞧大伙这干劲啊,公司经理“沈凯达”现在打字都噼里啪啦不带卡顿。黄飞进去时他头也没抬,还是黄飞出声问了句:“沈总啊,地址信息分发下去了吗?”

向小园一愕,还真不相信。程一丁开口了,解释道:“被人追债无处可去的、赌得倾家荡产的,还有抽到家破人亡的,甚至还有离家出走的未成年人,钻在城市犄角旮旯的这类人不少……十方,这种人,都不敢见人的,能干什么大活儿?”

“分了,应该都收到了,都已经开始催货了。”“沈凯达”道。

“你知道有一种人,穷到连自己身份证也卖了,换饭钱的那种吗?”斗十方问。

“回款信息还差谁?”黄飞问。

“为什么在这儿找人就是干大活呢?”向小园道。

“还差七八家,估计不好给,得上门催了。这些人还给他们货吗?”“沈凯达”道。

斗十方却摇摇头道:“什么大活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干大活儿了。原因就在这儿……金河里、四棉厂老家属区、六堡一带,是大量三无人员聚集的高危地带,他去这些地方只能有一个目的,找人。而在这里找人,目的也只有一个,干大活儿。”

“给。”黄飞道。

“什么大活儿?”向小园问。

这个字让“沈凯达”抬头不悦地盯了黄飞一眼,看得出都为公司考虑,有主人翁意识了。黄飞转身暗笑,都有点可惜这个人了,不独他,在场的他都觉得可惜,于是他拍手道:“兄弟们,明、后天周六、周末就不到这儿上班了,都去货场帮帮忙,为了表示感谢,今晚沈总带大家一起出去吃顿饭、喝顿酒,然后嗨歌去……收工下楼,我在下面等大家。”

“要干大活儿了。”斗十方愕然道。

众人喜出望外,黄飞转身出门就听到了公司里聒噪的声音。

“看出什么来了?”向小园轻声问。

不多会儿,追踪的外勤又发现了同样的场景,这公司又聚餐了,在登阳市很出名的一家私房菜,那满桌珍馐美味杯来盏往的,越看越让追踪的外勤窝火……

俞骏解释着再要问时,向小园伸手制止了他。他回头,看到了斗十方痴痴地看投影,良久才咽了咽喉咙,目光变得肃穆了。

“赵姐……赵姐……”

王雕和包神星所走的都是些老城区、小胡同,几乎都是公共监控覆盖不到的地方,和阳光大厦的环境、张光达的坐驾、丰乐工业园的环境放在一起,直接就成云泥之别了。

聂媚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胡同边的院落大门,外面黑乎乎的,一推门可就别有一番洞天了。院子里、屋里堆满了一个个高高的货堆,只留下了一个甬道进出。听到声音的赵姐出来了,激动得两手在襟前直搓,想握手又生怕被嫌弃似的,热情地请着聂媚进家里。

“陆虎,继续放……咱们换个思维方式,从地点上看,王雕屡次来中州,回溯的行程是这几个地方,多亏你抢了包神星一部手机,他们跑的地方就这些,张光达、聂媚和黄飞的行踪我们还未能掌握。你说这同伙间,差异也太大了点吧。”俞骏道。

“您也言语一声,看这家里乱的。”

“那肯定的。”斗十方道。

“挺好,挺好……这是……”

“不不,你的思维很奇特。好吧,咱们简单点,你说这几个人吧,是不是在准备诈骗?”俞骏道。

屋里几个男子,封箱的,打码的,还有用扫描枪直接操作的。赵姐介绍着:“这不,货量大,我弟就直接送快递去了,能揽上件,哪家都是抢着要他们呢。”

也对,斗十方不好意思笑笑,道:“您看,这我就外行了。”

“哟,这个好,直接在家就操作了……您别忙,我就来跟您说个事,马上还得去下一家,明儿那个体验装就全部到货了,您这儿领多少给沈总报一下。”聂媚道。

“你说得太对了,问题是大多数时候,人比钱跑得还快,他猫着个地方收钱呢。”俞骏道。

“得三五千吧,再多主要没地方搁。”

“哦,这样啊。这个谁也没治啊,钱就是唯一的证据,钱要没走,都不能认定诈骗不是?假如这拨是骗子的话。”斗十方道。

“悄悄告诉您啊,周一就是所有计件的结算,返现。”

“不是迟早,是只迟不早。”向小园出声道,她看着众人,向斗十方这位外行解释着,“以前查账都得经过省总行,封账户就更慢了,即便现在进步了,也没有那么快,从申请到冻结需要三到五天,不含非工作日,即便急事急办,也得两个工作日……还不包括我们内部的审批,所以大多数经济案件结果都是冻结一小部分,跑了一大部分,等你耗时耗力去追,那些钱不是挥霍了,就是消失了,只要一出境,追回的可能性基本就为零了。”

“那……能多给我两千件吗?”

似乎报复斗十方给他的难堪,俞骏出难题了。斗十方笑笑道:“这个我真做不到,很简单啊,只要追着账户走,迟早会露馅。”

“我争取一下,不过您得找地方搁,那儿实在放不下……要不你直接找那谁、老于家商量下,你们几家堆一块儿,就到货场处理下,都省运费了。”

“就没有发现什么秘密,有什么可保的?”俞骏直接指点着案情说道:“向组长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从大数据里挖出来了个王雕,你老相识了,王雕还带了个拖油瓶,就这个包神星。一个骗子,一个贼,然后这一对贼骗随后联络上了组织……但这个组织很奇怪,张光达,老传销分子,屡次被打击;聂媚,传销里的讲师;还有个黄飞,伤害罪前科……再加上大数据分析在阳光大厦里,可能这个金叶是他们窝点,可反常的也在这儿,金叶的账上资金充盈,不像那些传销分子兜里一毛钱不揣,就准备掏别人兜里钱……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你给我连起来。”

“成,这个办法好。”

敢情不在乎了,破罐破摔了。大伙暗笑间,陆虎把准备好的投影放了出来。斗十方赶紧道:“主任,你们这案情分析会我参与不合适啊,保密条例我懂的。”

“那您联系,还是我联系?”

俞骏愣了下,这倒是实话。他道:“小伙挺谦虚的,说得我就不信。都看出我离婚来了,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他们怎么骗钱来。”

“我来吧,我跟他们熟。”

斗十方笑了笑,道:“好吧,具体的案情我可不想参与。我知道你们纠结在哪儿,这个忙我帮不上。我水平再高也不可能比天眼看得多、看得远;智商再高,也不可能在做这局前就看出这是个什么局来。”

“那……我就不去老于家了,我直接去找老秦去,这人可真是,卖都卖完了,货款都不结。”

“前面白说了,现在言归正传。”俞骏一唱一和,说得他自己都笑了。

“就是,那人真不地道。”

众人齐齐鼓噪。连向小园也不客气了,出声道:“多多都替你在医院守着了,多待会儿呗,其实你前面说的我们基本了解了,所以……”

聊了几句,赵姐恭送聂媚出门,千恩万谢地送上了车。

“是……”

车驶出不远,看到后视镜里的赵姐消失后,开车的张光达才出声道:“警觉了没有?”

“我们还没听过瘾呢,是不是啊,同志们?”

“没有,还可了劲干着呢。”聂媚道。

“大致就这些。主任,那我……”

“他妈的老安这水平是比咱们高一筹啊,都不知道还能这么玩,厉害。”张光达用凛然的口吻道。

邹喜男听得做着鬼脸看其他人,听斗十方说又是另一种感觉。他说得云淡风轻,没有朱家旺那么凝重。这些让人憎恶的骗术,有很多能被演绎出黑色幽默来,比如……直到现在还尴尬的俞主任。

聂媚却是警示的语气提醒:“差不多快到封盘了啊,可别让人偷驴,咱们拔橛子,钱可不是咱们掌控着。”

众人听得笑声连连。一贯语出惊人的俞骏今天是处处受挫,他摆摆手——你讲吧。就听斗十方道:“《清稗类钞》记载,‘毁伤面目,刖割手足,为玩物敛财之具也’……意思是,把人当作赚钱的工具,做法有很多种,搞成残疾是最轻的……”

“这个你放一万个心,老安不是头一回招人合伙,他在行里信誉是最好的,再说,没听人家讲玩个小盘,他还指着咱们手底下的人给他干大活儿呢。”张光达不屑道。

“当然有啊,比如现在人造的景点,就深合‘挂’字的含义。光咱们省,董永与七仙女传说起源地就有五个县,都说自己正宗;王莽撵刘秀传说是四个县;传说王莽、刘秀吃过的美食,能数出十几种来吧?其实这就是个噱头。”斗十方道。

聂媚嗤笑了:“呵呵,信誉最好……骗子,两个截然相反的词,居然凑一块儿了。”

“哎,等下,这个‘挂’,现如今还有现实意义?”俞骏问。

“一点儿也不违和,现在什么都是假的,还就骗子是真的,如假包换。”张光达笑道。

斗十方从“风马燕雀”讲到“金评彩挂”,和朱家旺不同的是,他讲得更形象,而且很多会操作,比如玩两把“彩”,比如扮几口“金”,如果不是年纪搁那儿,你真以为面前这位是星相占卜全懂的隐世高人。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

两人奸笑着,驶向下一家,还是聂媚家访,张光达外面等,就像当年当传销大经理一样,生意上正轨后经理就不露面了。他坐在车里警惕地观察着,还好,没有尾巴……

“我也说说,朱前辈讲过的这个‘挂’字,可能有点耸人听闻啊,不过是史实,在《清稗类钞》里有翔实的记载。”

夜渐渐黑沉下去了,仿佛今夜比往常冷,也更黑一点。

张光达没有多问,庙堂上,做学问达者为师;江湖中,做局者高者为尊,这位高人,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丰乐工业园区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光,像鬼火一样越来越近,可能它驶过你才能看清楚,是一辆老旧的摩托车上载了三个人,捆粽子一样互抱着取暖。车一闪而过,把埋伏在车里的外勤惊得赶紧低头,看看时间已经二十一时了,这莫名出现的车辆让他们心生警兆,却又无计可施。

嘶,张光达倒吸凉气,愕然了,然后思前想后,却找不到局在何处。不过,他知道面前老安的水平肯定是他望尘莫及的,还有他看出来了,盘子要比想象中大,那钱自然比想象中要多,这让他喜出望外地看着老安。

不一会儿,这辆摩托车驶近了高速入口停下。坐车的两人下来,挥手让骑手返回,两人就近钻进了一辆轿车里。车即上即走,后座冻得呵气搓手哆嗦的赫然是多日不见的王雕和包神星,副驾回头的,是安叔,还是那么一副不阴不阳没有表情的死人脸相,看了他这俩大侄子一眼。

“差不多,你理解力不错嘛。那你就没想过,只做一个局,只收割这么几个人,你都觉得亏,我们难道傻呀?多学学传统文化,否则你即便在局中,也看不穿局中有局。”安叔道,诲莫如深地笑笑,不往下说了。

车走了很远,还是包神星先憋不住了,他借着迎面来的车辆偶尔耀来的灯光看那个陌生的司机,是个女人,年纪似乎不小了,但看不出来,开车居然还戴了个口罩,再一看邪了,连安叔也戴上了口罩。他要问时,被王雕轻轻踢了一脚,不敢开口了。

张光达愣了,难堪道:“老安,你寒碜我不是?我这文化能懂诗?这句我好像懂啊,隐约懂……不跟夜总会喝酒一样,其实都是其他目的……”

“嗯,长进不错。”安叔先说话了,似乎在夸奖他们学会缄默了,就听他慢条斯理地问,“安排好了?”

“呵呵……听说过一句诗吗?醉翁之意不在酒,功夫都在诗外。”安叔笑道。

“好了,飞哥明儿一早来接走这里的人,这儿就不用了……嗯,我们堵了有四五回监控,不过修得也勤,没发现我们。”王雕道。这是包神星干的好事,套塑料袋,抹煤泥,包括后来还开动脑筋想了个更好的办法,找皮管灌浓墨汁,直接喷上去,那根路杆上的监控探头已经被糟蹋得不像样了。

张光达道:“哪行能没风险啊?咱们这个……来钱也不多啊,而且这投资吓人呢,就算翻一倍才多少啊?”

“从明儿开始就防着门塌啊,你和小星就在中州搞,别回登阳了,封盘会通知你,万一落水,知道在哪儿上岸吧?”安叔问。

“等玩了这把,恐怕你都不想那个了,风险要比这个大得多,我们有位兄弟就是栽在这个上面,真以为雷子是吃干饭的?电诈的养种子、转账、取钱、洗钱,留下一堆证据,网络的记忆可比人脑袋要好多了。国外是什么太平地方你了解吗?我那兄弟干这行时,地方黑白两道收他一半保护费……再加上开销,真落到手里算自己的,没多少啊。”

“知道,您放心,叔,我心里有数。”王雕道。

安叔回过头了,云淡风轻一句。这话让文化不高的张光达想了半天才懂。一直以来老安的高深莫测让他很费脑筋,他直接道:“跟你说个正事,啥时候引见下你老板啊。传说中的金瘸子,我可是仰慕已久啊。我们同行里有转行做电信捞钱的,好像就是这个人给培训的,能不能带兄弟玩一把那个?”

这对话听得包神星可是心里发毛,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这怎么就门塌了?他听得懂“门塌”的意思是败露,封盘是要跑,落水是没跑及时,上岸他猜出来了,肯定是万一落难的紧急联系方式或者后路之类的。即便他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七上八下,对这段时间的美好生活还真是依依不舍了。

“由利驱之,都不用赶。”

“嗯,拿着。”安叔递过来一摞钱。包神星眼一直,他妈的,真厚,总有两三万的样子,这刺激得他一下子又忘了忧愁了。

“那谁当这个赶羊的?要折我这员女将我可舍不得啊。”

“中州的摊子做多大你看着办,能做多大就找黄飞要多少货,如果联系不上我,或者联系不上黄飞,就自己走啊,有段时间不能见面了……啥时候想收心洗手了,叔给你安排后面的事啊。”安叔道。

“很简单,只要头羊跳上去,后面就跟着上去了。”

“嗯,我知道了。”王雕低声应着。

“什么?”

此外再无二话,一路直驶中州,在城边放下了两人,车自行离开了。包神星可是急不可待地问:“啥意思,这就要走?才几天啊?”

安叔道:“一只肯定不肥,多了就肥了,要把一群羊赶上船你知道用什么办法吗?”

“事都办了,不走等着吃牢饭啊?给。”王雕仗义,一摞钱分成两半,包神星喜滋滋地揣着道:“也是,不能光挣钱,总得有花钱的工夫啊……哎,对,咱们来中州干吗?大保健去?”

张光达道:“我观察了,家境一般啊,没几个肥的,而且不一定都上道。”

“先办事。”王雕道。不过,他也按捺不住春心大动,又补充道:“办完再去,找个妞包夜。”

“待宰的肥羊,有什么看头?”安叔抽了口,吐着浓浓的烟。

“哥,你太土豪了啊,省着点花呗。”包神星倒有节约意识了。

张光达眼见着聂媚又和一桌男女坐一起闲聊了,他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厅门,抽了支烟点上,向阳台的方向踱去,顺手给在这里的安叔递了一支,笑着问道:“老安,你不进去啊?这里是私人开的温泉酒店,不用担心留下影像。”

王雕无所谓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妞今朝睡……省个毛啊,给谁省呢?车上别乱扯。”

气氛,要的就是这种气氛,这和传销洗脑一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会限制人的思维。这种宴会本来圈子就小,再加上酒的麻醉,似乎和那种洗脑有异曲同工之妙。

找了辆进城的黑车,两人直驶二七路一带,到这块就往胡同口、巷口里钻,但凡碰上流里流气逛荡的,或者街边台球厅玩着的,王雕就凑上去打听个人,问了几次,知道大致方向了,往这一带纪念塔的方向走。

沉闷的男人,就用优雅对付;好色的男人,就用暧昧撩拨;老实一点的男人呢,就用礼貌赢得好感……这几十位还真不在话下,半瓶酒的工夫聂媚已经俘获了不少人。桌上的窃窃私语,已经围绕着生意能赚多少,是不是能狠捞一把的话题展开了。其实都是过来人,谁都有自己的判断,逼格这么高的招待,还有这么漂亮的女总监,每个人的心里多少都有点蠢蠢欲动。

问的那个人是青狗。包神星小声问:“哥,你找青狗干吗?我认识。”

一桌喝得面红耳赤,被美女、被收入撩得心痒痒的男女,杯子重重地碰到一起。

“这片都认识,我还担心他在里头呢。”王雕道。

“好,听聂总的。”

“甭惹他呀,那人老黑了,专业收烂债的。原来这片街上的洗头房、KTV,还有路边揽生意的,都给他上供。”包神星紧张道,看样子这个人让他相当恐惧。

“好,聂总威武。”

“我知道啊,干大事就得找能人啊。”王雕道。

“以为我吹牛啊?在座大家都听到了啊,这个月公司给大家全部免费铺货,卖了再结算,公司是全力以赴支持我们区,销不了全部退回来。”聂媚借话题一转身,很得体地又拉远了和秃顶哥的距离,这话却是对着全桌人说的,“不但在供货和结算上优惠,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庞大的客户资源群,一定保证大家卖得多、赚得多。这么说吧,单人过万,团体三万起跳,赚不够,公司补,怎么样?”

“那他妈是个狠人。”包神星要拦着。

“那这样啊,哥,我要跟你打个赌,这个月让你收入翻十倍,不够了妹妹赔给你。不过说好了,您得全力以赴,而且得全力配合……”聂媚娇嗔道,“妹妹赔给你”“全力配合”说得莺声燕语、语带双关。听得秃顶哥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必须的,不过……十倍?”

“没点能耐敢那么狠啊?不管什么人,都得学会打交道。咱在监狱里啥狠人没见过啊?你见得少了?”王雕道。

“妹妹啊,这可真有点难,咱们这价格高,定位也高,我也是凭关系给单位送福利。”秃顶哥说实话了。

包神星郁闷地说:“是没少见,也没少挨打呀。”

“一家人,那你得帮帮妹妹啊,数你出货多,也就一两万,以前铺底不要求业绩,这个月可是要业绩了,您看怎么办吧。”聂媚瞬间变成了娇嗔的语气,似乎对付这号色欲秃顶的老男人很有奇效。

“哎,我操,你这屌样,除了见了女人硬,干啥都软不啦唧的,不去你等着。”王雕烦了,扔下包神星走了。包神星心虚地又跟上来了。

“聂总监,您客气啥?一家人啊。”秃哥受宠若惊地,舍不得放开柔软的小胳膊。

晚上是夜市摊点热闹的时候,天气越冷反而越热闹,沿着里街一路小吃摊排过去,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麻辣串子、羊肉锅子几步就是一种味道。在大西北烧烤摊烟雾袅袅间,端坐着一个身形壮硕、相貌凶悍的男子,裸着半截臂,文身一片,衣领后刺青直冲耳际,正嚼着羊肉串,就着白酒,那喝酒都不用器皿,直接对瓶吹的豪爽架势,看得包神星一哆嗦,还真腿软了。

只听聂媚口哨轻吁一声,不待介绍已经凑上去了,仿佛不胜酒力,一不小心扶了下秃头哥的肩膀,差点摔倒。秃哥赶紧扶着,两人来了个近距离的接触。聂媚不好意思地说道:“哟哟,谢谢张哥,贪杯误事啊,早听说您的风采,我得敬您一个。”

那男子似乎瞄到包神星了,懒得理他。王雕已经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上前点头哈腰道了句:“青哥。”

“对。”胡司机道。

“嗯?你是……和他一路?”青狗瞄了眼,没兴趣,和他自己的两个兄弟喝着。

“看女人流口水那个吧?”聂媚问。

“不是一路,我们苦窑里的伴相跟上了,我找您有点事……那个,能方便……”王雕看着那两个外人,估计也是路上的痞子,不好相与一类的。

又一桌搞定,安叔这个姓胡的女司机微笑着看看酒意盎然、一颦一笑越发妖娆的聂媚,深感这个人选择得对,这货简直就是男女通吃。她提醒着:“下一桌那个秃头的,老婆是信用社会计。”

“自家兄弟。”青狗道。

“不敢,不敢,我得敬您一杯,这趟可没白来……我先干为敬啊。”于胖子兴奋地灌了一大杯。

“给您送点生意,实在不方便。”王雕吞吞吐吐。

“这么说吧,不但给你解决,而且保证你在两个月里赚到贷的金额,要赚不到,我个人赔您。”聂媚大气道。

青狗抬头,铜铃大的豹眼瞅着王雕,王雕居然没惧色,然后青狗摆了下头。那两位不悦离座了。王雕高兴地请着两位走开,喊着老板给这儿加串,账都算他的,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赔着笑脸道:“有点活儿需要您出面。就多找些人,干活儿。”

“哟哟,这我得敬聂总一杯,贷款那事儿真能下来?”于胖子一副奸商嘴脸,谄媚道。

“兄弟,我刚出来没几天,收债的活儿我不敢接,出头的事我也不敢办,扫黑除恶的你不知道盯得多紧,大标语都贴到幼儿园、小学了,谁敢干呀?”青狗一开口,却是让王雕意外了。或许是缺乏信任的原因,他又问,“这个货我认识,你面生啊?”

“那是我来之前,既然我来了,就没有难度。提前给于哥你们透个信,咱们公司在其他省的营销投入非常大,这些客户资源呢,我会分享给大家,能不能卖出去,就靠你们个人能力了。平台一样,产品一样,赚得可不一样哦……哦,对了,于哥,以后公司发货由你代理一部分。”聂媚道。

“我原来跟老骗混过。”王雕道。

这就有难度了,于胖子不好意思地道:“咱家有物流生意,金叶就是家里婆娘闲着没事做点,一月顶多卖个几千,要二十万,真有难度。”

“噢,千子啊。我说兄弟,你前些天是不是骗了人家一部手机,让人家收拾你了?”青狗想起一件事来,怨不得熟悉。

敬酒的工夫,这个于胖子惊异地发现聂总监就站在他身边,还亲自给他斟上了酒,先敬他了:“于哥啊,公司可以出面协助你解决一下贷款问题,你的情况胡老板说了,不过您得保证如期还款,而且还得保证月销售额在二十万以上。”

这话听得王雕脸不红不黑,一竖大拇指道:“青哥厉害,这小事您都知道,苦窑刚出来,没法子就弄了把,结果被个高人给摁了……咱言归正传,我找您,是这个事……”

“OK。”聂媚轻声回道,对于重点客户,那得重点关注一下。

王雕把手机亮开,拍着图片,是快件一样的包装。青狗往下翻翻,慢慢地脸上由疑到笑,明白来意了。他一推,道:“你看我傻是不?这都多少年前的把戏了。”

敬过这桌,胡女士轻声道:“那个长胸毛的胖子,姓于,搞运输的,是个重点户。”

“这叫……互联网思维,那头已经开干了,青哥,您要加入啊,也就捡个现成。”王雕道。

“不客气,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干杯。”聂媚和全桌干杯,仰脖一饮而尽,白皙的肩胛和胸脯让在座一个正喝酒的结结实实噎了一家伙。

青狗摇摇头道:“信不过的人老子不干,你不怕我骗你呀?”

“哦,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吧,陈姐,回头公司给你家的闲人找点活儿,多赚点补贴家里。胡姐,记住这事啊,这个月办了……陈姐,别告诉别人啊。”聂媚以闺密的那种私密口吻附耳轻说,听得这个女人感激不已:“谢谢聂总。”

“呵呵,不怕,就这些烂货,您要多少,我直接给您拉来,不过变不成钱,可就是一堆垃圾。”王雕道。

“如果不怀疑产品,那就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喽。女人得对自己好一点,舍不得给自己花钱可不行。”聂媚道。这话让那个女人显得尴尬了。胡老板适时解围道:“陈姐家庭拖累重,上有老,下有小,还得管俩弟弟。”

青狗一笑,又道:“可我怕你骗我呀。”

“没有,哪有啊?”那女人有点紧张了。在聂媚贵气和洋气的气势之下,她像丑小鸭一样莫名地紧张。

“我就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您啊,其实您知道这事能办,我呢,是有人介绍来的,一定会让您放心。”王雕道。

那个女司机几乎没有存在感了,领着聂媚就近到一桌,殷勤地给聂媚斟酒。聂媚和这桌客气几句,盯上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碰杯时突然说道:“陈姐是吧?你对咱们的产品一定抱着怀疑态度。”

青狗不屑地说道:“无论是这货,还是老骗那货,都他妈不靠谱。”

“大家随意,我带聂总监挨桌敬酒,认识一下。”

“是杜风子……他说,狗子要是忘了他,就算了。”王雕道。那是安叔早年的诨号,怕是曾经和青狗有过交集。

如瀑长发,娇媚容颜,远看赏心悦目。待她娉婷踱来,只觉香风暗袭,如饮醇酒。如果说温柔的女人是金子,漂亮的女人是钻石,可爱的女人是名画,那这位惊艳出场的聂美人绝对是宝藏,身上仿佛缀满了金子、钻石以及名画,牢牢地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

果不其然,青狗的笑容僵了一会儿,慢慢笑道:“我说嘛,这么大手笔也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行了,接了。”

坐落于青山县域的这个温泉度假村规模虽小,可因为毗邻旅游胜地清明上河园的原因,生意颇好,今天生意尤其火爆。一家叫金叶的团队包下了两层客房,餐厅都不够大,直接把宴会改到多功能厅。几十人吃喝的场面,其中不乏吆五喝六猜拳,三五抱团灌酒。酒到酣处最早推销金叶产品的胡老板给大家介绍了新来的“营销总监”聂女士。这位聂总监一出场端的是惊艳全场,让凌乱的宴会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明早八点,货栈街家具市场,我等您。您那份儿,我明晚就给您送来。”王雕道。

山珍海味流水般上了满满一桌,觥筹交错杯来盏往喝得意兴正浓。

青狗点点头,不多说了。王雕知趣地起身,殷勤地给结了账,又多给上了两瓶酒,诺诺点头告辞了。

这江湖伎俩玩的,可让一干反骗警员瞠目结舌,大开眼界了……

人一走,自家的兄弟坐过来了,一个问:“狗哥,好像是个千子,跟他们扯什么淡?”

斗十方要了俞骏一支烟,掐下了过滤嘴,两手掬着做碗状,扣着过滤嘴两手交叉换位着,让猜,你明明看到在左边,它就去了右边;明明看见在右边,它就去了左边;猜他两个手都有,一伸手都没有;再猜都没有,斗十方唰一声手往桌上一拍,凭空拍出来七八个过滤嘴来。

“背后有高人,杜风子居然冒出来了。”青狗奇怪地道。

“好,如您所愿……八大骗起源于市井,在民智未开的时候显得很神秘,但现在来说,其实很简单,比如‘彩’,就是那些摆个摊玩藏三仙的魔术师,除了语言陷阱,其实还有视觉的陷阱……谁有烟,给我一支……视觉的陷阱有时候会给人以启迪,那就是,所有你看到的都不会是真相。”

“哪个杜风子?”另一个问。

俞骏翻了一个白眼,一欠身,被气笑了,无奈说了句:“继续,再颠覆一下我的三观。”

“你们没见过,早年车站一带混,抓个奖啦、拎个包啦……呵呵,骗俩小钱,干活儿都是一窝蜂上,雷子来了也点不出究竟是谁干的,说起来也能归到“风马燕雀”老字号里啊。”青狗喝着酒,说着往事。

“这叫暗示,一种心理暗示。从你的情绪被我带着走,你就已经上当了。我接下来问你,您和您那位是不是已经办手续了,你气得手一收,瞪了我一眼,没发作,我就知道没办,否则你会很落寞或者很无语地避开这个话题,但表现相反,我就猜得到,您没办,不过快到那个极限了……对不起,俞主任,我只是想说得形象点,并没有揭您隐私的意思。”斗十方诚恳道。

“那杜风子是个人名?”一个兄弟问。

向小园这次憋住了,没敢笑。大邹却没防备,笑喷出来了,赶紧捂着嘴。

“不,他是“风”头,带着我们干活儿的,姓杜,所以都叫他杜风子,倒是有两下,全身退了,没想到玩大了。”青狗啃着肉,就着酒,心里已经决定了,直接安排着,“明儿你俩多招些人,跟风捞一把去,不捞白不捞,这货估计约的人不少,老骗他们绝对跟风了。”

不料斗十方摇头了,解释道:“是你告诉我的。您的衬衫领子已经洗不净了,手指上的烟黄太深了,牙上的烟垢也太明显了,这样的形象身边应该没女人,否则会被嫌弃的……恰恰我发现您的眼光看女人有一种避而远之的,类似厌恶那种……所以我这样问,您的婚姻,嘶……在座的没人知道吧?婚姻没问题表情应该是惊讶,反问我什么问题,但你的反应是脸色一黯,那岂不是自己告诉我,有问题了?”

吃喝着,手机拨弄着,人马就开始召集了,甚至就近的已经奔来了……

众人一愕,这可是实打实算出来的吧?

“他妈的,这孙子怎么又蹿回来了?外勤都没盯住。”

“我的语速很慢,我会说父母双双一个无……恙。”斗十方轻声道,惹得向小园笑出声来。俞骏眼神呆滞地看着这货,气愣是撒不出来,怒意十足地问:“那我和我家里……我正在打离婚官司呢。”

俞骏气得牙疼,狠狠咒骂了一句,迟不来,早不来,都半夜了,监控捕捉报警了,发现王雕的踪迹了,时间已经指向凌晨,发现的位置是天韵街一带,那儿毗邻会展中心,安全监控很到位。

俞骏恍然大悟,拍桌道:“你的话有陷阱,说‘父母双双一个无’,一个都没有了说得通,只剩一个也说得通,可要两位都健在,你怎么说?”

“很反常啊,这种地方似乎不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副驾上的向小园奇怪地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骗子,八大骗之首的‘金’,铁口断金……一个骗子和普通人的眼光是不同的,他们用心看,所以能看到更多的信息,他们也必须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目标的弱点和喜好。如果你们不知道我的身份的话,现在已经全部上当了。”斗十方道。

俞骏笑了,问:“想知道真相吗?如果你答应不反感我的话,我就可以告诉你。”

络卿相赶紧拱手相谢,谢兄弟不揭丑之恩。向小园诧异地看斗十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居然没看出来还有这种本事,可这种本事出来得太不合时宜。她看俞主任愣着,出声制止道:“这个玩笑回头再开,我们……”

“怎么可能反感?”向小园不解了。

“络卿相就算了,我们认识。”斗十方道。

“那我告诉你,天韵街一带有几个高端酒店,一般越是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就越是涉黄严重的地方,这俩货,肯定是去找妞嗨皮去了。”俞骏道。

陆虎被刺激得表情不自然了,特别是花心一说,让他翻着白眼,想否认,发现已经晚了,因为前面的猜得似乎都对,这个都不会有人认为是错的。

向小园气笑了,反驳道:“不对吧,斗十方已经分析过了,这不是符合他们身份的地方。”

“你上一代是山东人吧?靠近海边,国考考进来的,上的是一所985或211大学……虽然猜不出家庭,但我猜得出你谈过不止一个女朋友吧?而且还有被倒追,但目前为止,你心还是花的……你来自某个刑警队,辛苦而不受重视的岗位,后台的技侦?”斗十方笑吟吟地说着。

“不信一会儿问问他,你没注意身份转换,这两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曾经脏乱差的地方已经和他们鼓起来的腰包不相称了。”俞骏道。

邹喜男笑意全成惊容,他看向陆虎,似乎在询问这货是不是查他们的家庭了。陆虎笑道:“你要能猜出我的家庭来,我就服你。”

向小园相信这个分析是正确的,她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追吗?”

老程眼滞着,像给吓住了。斗十方再一指看笑话的邹喜男,点评道:“大邹,独生子,警校毕业,双职工家庭,上过子弟学校……嗯,铁路子弟学校。”

“追什么追啊!明儿早上再说……正事还没办呢。咦,我说这家伙,怎么满城转悠找不着人呢。”俞骏驾着车,奇怪地说。此行是来找斗十方的,谁知道找了两个小时,居然没逮住,还是动用了GPS寻址,奇怪的是刚寻到位置,等赶到,人已经走了。

“老程。”斗十方一指那位好奇瞄他的,点评道,“当过兵,家里不止一个兄弟,经济状况差……你和你老婆……离异。”

又一次错过时,向小园突然醒悟道:“他不会跑滴滴去了吧?这一晚上一直在转悠啊。”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我也知道你的家住在景西路一带,你从小不在中州长大,是后来迁来的。”斗十方道,直接把娜日丽噎得瞪眼了。

“那他得有车呀。有吗?”俞骏问。

娜日丽一笑,道:“是知道我名字捎带知道我不是汉族吧?”

这倒是,向小园无法反驳了。俞骏干脆算着行程,抄近路开始追了。两人看着位置,都熟悉道路,抄了两次近路,看着电子寻址才发现居然还真是一辆车。俞骏加快速度超车,向小园从右侧车窗看清了对方驾驶位置,笑着道:“你错了,他真有车。”

“相由心生,有时候看得出来的,比如娜日丽,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得出来,你单身,擅长拳脚,不是汉族。”斗十方目光转向娜日丽。

“能人就是能人啊,这是个人才啊,穿着警服是条虫,脱了警服就成龙了。”俞骏开始放慢速度,等着斗十方开的车超过他。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天公就像偏不作美一样,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前方的斗十方像是发现了他们,却没有停车,像躲着他们似的,加快了速度。

尴尬之后有点怒意了。向小园赶忙摊手:“我们哪知道!”

后面追的俞骏也跟着加快速度,追上去了……

俞骏难堪地叹了口气,被斗十方真诚的目光所动,他化解着尴尬道:“生老病死,谁能躲得过……咦,我个人信息?”

宁有过错,不愿错过

俞骏气得手一收,眼一瞪,要发作时又觉得不妥,强行按下了。斗十方像故意刺激他一样直接道:“没有办,应该快到那个极限了,牵绊的无非是父母和儿女吧,您父母双双一个无……对不起,主任,触到您的伤心事了,我有点造次了。”

斗十方所驾车辆在中州大学门口泊停,乘客下车,计价刚收到钱,就有人拍车窗,窗上的水迹模糊了俞骏的脸。斗十方摇下车窗。俞骏促狭地问:“滴滴师傅,载我一程?”

“您和您那位,是不是已经办手续了?”斗十方小心翼翼地问。

斗十方脸上难堪地僵着。俞骏却不客气地绕到了副驾,一屁股坐下,再一伸手,把车前接单的手机一关,挥手道:“走吧。”

“左手,伸出来……事业线,很旺,中间有分岔,您的职业生涯似乎有过一次大的挫折……别奇怪,我可没有权限查看您的履历。您的婚姻,嘶……在座的没人知道吧?”斗十方金口一开,吐的全是珠玉。撑着手的俞骏像被揭破了隐私,脸上不自然地抽了抽。

“去哪儿?”斗十方问。

“那是您没有真正见识过,比如我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很多事,以您为例,不介意吧?”斗十方笑道,面对着俞骏。俞骏摇摇头,道:“不介意,来,你骗骗我。”

“逛逛雨中夜景,多美啊。”俞骏道。

开篇就让向小园皱眉头了。俞骏用眼神制止着她,出声问:“这个理论我隐约听到过,但有点言过其实了。”

“现在快凌晨一点了,去哪儿逛?”斗十方问。

“哦,是这样!”斗十方想了想,看看大家热切的目光,挑剔似的一个一个看过,犹豫道:“从总体上讲,有句话说得好,七十二行,诈骗为王……因为大家觉得不需要什么技能,上下嘴皮子一吧嗒,钱就到手了,事实上呢,不是这样的,一个骗子所具备的技能,需要长期的磨炼才有可能得到,不要小看他们,每一个骗子,都堪比一个实践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

“客随主便嘛,你定吧。”俞骏道。

“江湖传闻、市井逸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呢,都是对‘骗’这个字极度渴求认知的,轻松一刻,随便聊。”俞骏道。

斗十方无语地打着方向,缓缓上路,瞄了眼跟着的后车,不用说是向小园在跟着。他轻哎几声,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俞骏撩拨他了:“该聊就聊嘛,开车不能这么沉闷,容易犯困。哎,对,你咋有车啊?”

其他人嘿嘿笑了,气氛为之一松。斗十方面带笑容道:“惭愧,让你们把我底全摸清了……主任,组长,您让我说什么?八大骗的情况朱前辈讲得差不多了,案情呢,胶着不好判断,我看了半天,不知道该给大家说什么。”

“借朋友的。”斗十方道。

“不用介绍了啊,娜日丽,老程,大邹,他叫陆虎,还有一个是你朋友。”俞骏随意道。邹喜男应景招手打着招呼:“嗨,你硬塞给我两支黑金笔,不会忘了吧?”

“耶,这丰田小越野不错嘛。”俞骏稍显诧异。

进了会议室,除了钱加多,人已经到齐了。稍等片刻,斗十方敲门进来了。俞骏指指主座的位置。斗十方犹豫了下,走上前。俞骏怪怪的表情示意,他不谦让了,干脆坐下了。

“脱保的车,都十一年了,也就半夜敢跑跑。”斗十方不好意思道。

蔫蔫的俞骏点破了向小园的心思后,踱出办公室了。这个点评恰是向小园的心理写照。她的心在摇摆不定,既希望这位对骗术耳熟能详,又害怕恰好是那样,因为骗子身上所有的特质都是和警察职业相悖的。

俞骏仰头哈哈大笑几声,手指点点想说什么,却没说上来。对方的事他早摸了个底朝天,要正正常常去赚个钱恐怕也不可能。他迂回问:“那咋?就靠这黑车?能干几天啊?遇上个大查就得给扣了,要都要不回来,强制报废……哎,你咋不去驻唱了,那工资不高吗?”

俞骏开门道:“其实你现在和我一样期待,但我们都会走进一个心理误区,那就是既希望我们的属下信仰坚定、纪律严明、不过红线,同时又希望他们像犯罪分子一样胆大心细,敢想敢干……哪有那么好的事啊?如果是块顽石,那和我们区别不大,你会失望的,但要是块金子,会很烫手的。”

“驻唱听个新鲜,天天有那节目反而不吸引人,一周有一次半就不错了。”斗十方道。

“他反应很快,应该能满足您的期待吧。”向小园犹豫着下了个大致定义。

俞骏惋惜道:“哟,看来都是临时的啊。”

观感已经全盘改变,俞骏看了眼光越来越复杂的向小园一眼,笑了。他起身道:“那检验一下,是块顽石还是块金子。”

“嗯,能找上临时的就不错了。”斗十方道。

“对。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我们回单位见到的那些出夜市的人,你都说了,一个人把所有尊严都放下去赚最辛苦的钱,这种年轻人现在不多了。很庆幸,他是我们警察中的一员。可对于他个人可能是不幸,这个职业能得到的收入抵消不了生活给他的压力。”向小园道。

“那也不比当辅警强啊。”俞骏道。

“在知道他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原因之后?”俞骏反问。

斗十方有气无力地应着:“但也不比当辅警差呀,好歹赚得多点。”

向小园笑了笑:“不欣赏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了。”

“好吧,好吧,换个话题,聊钱太庸俗。”俞骏觉得天快聊死了,转弯问,“那……我们吧,萍水相逢的不说了,不能不声不响就辞了工作吧?连朋友都不知道,小络和多多总算朋友吧?有事大家一起帮你解决嘛,真说起来,也不是多大的事。”

“这个先放放,你并不欣赏这样的人,为什么又请回来了?”俞骏欠着身子问。

慢慢地,车停下来了,泊在路边。淅淅沥沥的秋雨把车窗蒙上了一层雾色,雨刷轻轻刮过,瞬间又模糊了。斗十方答非所问道:“也不仅仅是这个事,一个人活着,可怕的不是看不到希望,而是根本就没有希望,一直活在绝望中。”

“这不是生意。他的自尊心很强,别说我们没法解决,就真出手帮助,他都未必接受。”向小园道。可能换来尊重的原因是,给予了对方同样的尊重。

“哟,悲观主义,那咱们有的聊了,我的人生也很悲观。”俞骏笑道,然后很不屑地道,“你才多大啊,就绝望了,那我该怎么办?你这思路也不对,绝望的人,应该破罐破摔或者找个风骚方式自己了断才对啊。”

连叫几声,俞骏才回过神来。他看看向小园,做了个鬼脸,并无歉意,指着道:“这笔生意划算啊,你就找你妈开了个小后门,顺水人情换了这么个高手,划算,太划算,我怎么没想到这招呢?”

“呵呵,你别刺激我,要不是我爸这样子,我真敢。”斗十方道。

“啊?哦!”

说得并不激进,但也不像开玩笑。俞骏点头道:“这我信,但我有点小看你啊,明明身怀绝技,偏偏要干卖力气的活儿,至于吗?就你脑袋瓜里装的那八大骗,随便拎出点来,找个钱过上好日子不难吧?”

“俞主任……俞主任……”

“你什么意思?把我底都摸清了,还鼓励我当骗子去正好被你们抓啊?”斗十方反问。

向小园在俞骏的办公室里,简要叙述了今天发生的事。俞骏却通过监控在入神地看着翻阅资料、聚精会神的斗十方。那投入的样子给他一个错觉,仿佛这不是一个辅警,而是一位警中要员,正在用思维去破解着面前的谜语。

俞骏也反问:“那如果我们没摸清你的底,你去当吗?”

“情况就是这样。”

“要当早当了,至于辛苦这么多年吗?”斗十方道。

花开两朵,各放其艳

“能告诉我原因吗?我没看出你道德底线很高啊。”俞骏问。

“哦,太好了,吃完饭一起值夜班吧,咱们再这么闲着,中心都快有意见了……娜娜,你先别急着吃,打份饭给斗十方送过来。”向小园说着,优雅地走了。把一群八卦属下刺激得龇牙咧嘴,都埋怨地看着娜日丽。娜日丽厚着脸皮追着向小园先一步溜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爸就是骗子吧,他从十几岁离家,一直到五十多岁才落叶归根,除了看守所当勤工的十年,剩下的都是以骗为生,摆摊算卦、玩藏三仙、摆棋局、猜扑克牌,后来卖假货……你们那资料里‘金评彩挂风马燕雀’,我就记得他差不多都干过……他给我的启蒙教育就是绝对不要让人戳穿你的心思,所以从小我就经常在我爸摊前,给我爸当托。”

向小园脸上的笑意未去,就全僵在脸上了。走廊站一排竖耳朵的打了个照面,没来得及跑。尴尬的娜日丽赶紧圆着:“头儿,我们等你一起吃饭呢。”

斗十方笑着道。听得俞骏一脸牙疼表情,这个破罐真摔到政治处,那可够响了。他看着斗十方颇带得意的笑容,仿佛在等着他受刺激起身离开,划清界限。

“哦哟”,斗十方一咧嘴。向小园掩上门,把这位遮着额头难堪笑着的,独自留在办公室了。

“继续啊,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呢。”俞骏道。

“噢,对了,我也得说句谢谢。”向小园说道,一指她的办公桌,“你又给我找男朋友,又给我挑花的,还没机会说声谢呢。”

“已经回答了,即便是我爸本人,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回,肯定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一辈子颠沛流离,到老来家徒四壁,就算是个高明的骗子,骗过了无数人又能怎么样?亲情、友情、爱情、善良、信任……多少美好的东西都错过了,他连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什么时候去世的、安葬在哪儿都说不清楚,是村里给办的。”斗十方道,幽幽长叹了一声。

“OK,地方借给你了。还没吃饭吧?稍等一会儿我派位美女给你送一份……水在那儿,抽烟的话打开窗户,两个小时后叫你……”向小园说着,脱下了警服挂起,准备出门去食堂,出门时回头,恰和正偷瞄他的斗十方目光碰触。她读不懂这个人的目光,总觉得他似笑非笑,还隐藏着什么。

俞骏无语了,嗫嚅了句:“你这爸,可真够呛啊,难为你这么上心。”

斗十方有点受宠,却没有若惊,只是面带微笑点点头。

“不管他曾经是多坏的人,毕竟是把我养大成人的人,出身我无法选择。你一定觉得我的三观有点不正,这点我承认。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拼了命去努力,也只是能拮据地活着,家里一有事,哪怕别人看来是小事,对我们这样的家庭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带着我流浪到了陕北一个县赶集市,我莫名得了一场病,我们爷儿俩住在小旅店里,很快就到没医没药也没钱的境地了,被旅店的人赶了出来,他天天抱着我去医院,医院不收,他见了穿白大褂的就跪着求人,不知道磕了多少头,后来硬是把一位女医生给跪哭了,才救了我一把……那次捡回命来之后,我爸像变了一个人,带着我回了老家。他说是他造的孽,不能让孩子偿还,就是报应也得报应到他身上。”斗十方悠悠说着,几次叹气间,手指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湿迹。

“呵呵,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养成你这种对犯罪特殊的直觉的,我想学习的,就是你这种直觉和思维……给你两个小时,八点钟咱们集中学习一下怎么样?你参与一下我们的讨论?”向小园邀请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想绝了我的念想?其实现在政审没有那么严,过去几十年的事了,也查实不了。但政治处第一次找你谈话时,你就说这些,所以让组织上犹豫了。”俞骏点了一支烟,幽幽道。这个人很复杂,明明骗是本质,却在关键点上,诚实得有点傻。

“这不明摆着嘛,也算优势?”斗十方愣了下。

“在一个不清白的长辈和一个清白的未来之间,我选择前者。人要是无良我勉强能接受,可要无耻,我就接受不了了。”斗十方道。

“啪”的一声,向小园兴奋地打了个响指,指点道:“一点即透,主任都没你反应快。”

这话听得俞骏一口烟呛得咳嗽了几声,他气结道:“好吧,我理解了……你是怨气满腹,钻进牛角尖了,对骗理解过深,所以太过敏感,别人望尘莫及的傍身绝技,对你而言,反而羞于示人……我直接说明我的来意吧。”

斗十方看着资料,思忖道:“意思是,想深挖细查,穷根溯源,怀疑可能从传统骗术里,有成气候的嫌疑人……或者,犯罪团伙?”

“不用了,俞主任,好意心领了,人情我还不起。”斗十方直接拒绝了。

“说得对。事实上是,大炮有时候打不着蚊子,大大小小的行动组织了不知道有多少回,结果你知道的,重复犯罪率高、累犯比重高、参与人员基数大,这个痼疾的根源在哪儿?是我们上面指挥层面考虑的事,不管你对我们整个警察队伍持何种看法,但有一点不会变的,所有人努力的方向肯定一致,为人民服务、为群众创造一个安定和谐的环境。”向小园倚着桌子道。她隐去了关键的节点。

俞骏道:“理解错了,咱们这拨人除了向组长和多多,都穷得差不多,我也给不了你这么大人情,我给你个选择吧。”

“哦,我明白了。也……不太明白啊,八大骗这是街头把戏,这么高规格的警务对付他们有点大炮打蚊子了。”斗十方道。

“什么选择?”斗十方终于好奇了。

这决心表得向小园噗地乐了。她起身,叫斗十方过来,坐到她的位置,拉着几个文件夹,推过来一堆文件资料,笑道:“我要的是你的思维,可不是要你出去再把傻雕抢一回……这里有我们建组以来所有的存下来的资料,前期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大数据罗列分析了近两千例诈骗案嫌疑人,关键的案情信息我总结出来的有几百页;走访了基层民警、刑警,特别是参与过诈骗案的警员,有二十几个,铁路警察朱家旺这份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风马燕雀金评彩挂’的描述……总而言之,我们是在恶补诈骗知识,以期它能够对将来的反骗工作起效。”

“首先我得说明,你18号去政治处问入籍情况没有得到答案,原因是当天我和省厅主管经侦的谢经纬副厅长讨论后,已经电联登阳市局,调走了你的档案,因为跨市了,只能通过厅里调人。”俞骏道,又问了句,“听说你还和薛处长叫板了?”

“嗯,没问题,您看上哪个骗子了,我帮您逮回来。”斗十方也严肃道。

“没有,我就问了问。”斗十方羞赧道,气一下子去了一半。

“不许说谢谢。”向小园蓦地警示。那严肃的表情把斗十方逗乐了,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向小园郑重告诉他:“不说谢谢的原因是,这个世界是功利的,包括我……真想感谢的话,就来点实际的,别光嘴上抹蜜,说得好听,对不对?以你的江湖经验,怎么说?知恩图报得义气对吧?”

“第二……”俞骏掏着口袋,把一张折着的文件纸递给斗十方,“你的情况确实在研究,包括你父亲的情况,在看守所干了十年勤工,算是编外人员吧,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让走了,也有不符合《劳动法》的地方,所以登阳市研究决定,可以从看守所经费里报销一部分医药费,而且今后达到一定年限的那些临时人员,也要有五险一金待遇。”

低头的斗十方脊梁微微一颤,慢慢地抬起头来。一直支撑着他的倔强,来自不舍的亲情,来自生活给予的压力,来自身边那些鄙夷、嫌弃以及冷眼,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也会来自……一份尊重。

“第三,市局给一线特困职工有补贴,我帮你争取了点。你手里是谢副厅和陈颢元局长特批的调任命令,请示报告是我和向组长起草的,按照惯例,到职后会给你提供一部分安家费,不多,中心规定……公正和公平还是有的,你的考试事业编民警已经入籍了。”

“也是,每个人可能都会有面临这种选择的时候,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不管你选择什么,我想都不单纯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所以,都值得尊重。”向小园道。

俞骏说着,瞟着斗十方的反应,震惊效果不错。斗十方咧着嘴,眼前看着批复的请示报告,久久无言。

“是没底气,我也在担心我还能撑多久。”斗十方羞赧道。

“所以选择就来了,你可以选择现在的赚钱方式,不管推销也好,驻唱也罢,开黑车也行,作为朋友,我祝你财源广进;另一个选择是,拿上批文报到,做一名打击犯罪、维护正义的警察。我和你所想相反,接触过、亲历过欺诈犯罪,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有污点,反而恰恰能在打击此类犯罪中发挥特长,所以,我宁愿选择你……选择一个哪怕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也没有重操旧业的人。”俞骏道。

向小园此时一笑,说道:“为什么我听这句话,似乎缺乏底气?”

“不是我不想,而是因为我太了解,所以有犹豫和畏惧。”斗十方道。

“谢谢……我……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上钱……可能时间会稍长点。”斗十方道。

“那就好,你若要犯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逮你。”俞骏笑着问,“选择呢?”

“什么都不用说,我理解了。”向小园道。能让一个男人屈服的软肋有很多,如果在家人身上,那并没有什么可笑,反而让人心生敬意。

“我想想。你可能要犯错了,没有可能在案发前破解这些骗局,犯罪成立的主体、主观、客体、客观缺一不可,思维只能捕捉到主观可能,主体是谁不知道,客体不明确,客观还未找到……主任,你高看我了,我给你带不来惊喜。”斗十方拿着报告道,递回给了俞骏。

“没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疾病有治,穷病没治……一直想让我爸住个好点的医院来着,一直没攒够钱,都不敢进门,只能隔段时间来查查,用点药。”斗十方轻声道,他似乎还有点畏缩地观察着向小园,见她没反应,又像解释一样说着,“我知道,我的行为可能有悖于警察的职业准则,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我们家一直条件就不好,我爸穷了一辈子,也没啥指望,还不就指望儿子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俞骏没接,笑着告诉他:“别客气,那就给我多带点教训回来,我宁愿在一个两个甚至很多个犯罪主体上有过错,也不愿错过一个打击犯罪的好苗子。”

这就戳到斗十方的心事了,他难堪地咬咬下唇,欲说无言。向小园赶紧道:“对不起,不该提这个。”

“我……像吗?”斗十方哑然失笑。

看得出斗十方的局促,向小园示意他喝水,大方道:“不用这么谢我,我只是在我妈那儿给你走了走后门,做个顺水人情,费用可以暂时挂账……哦,对了,我妈说,病情不算很重啊,就是有点耽搁了,应该能恢复自理。”

“那在于你的选择,或者像旁观路人听之任之,或者像你父亲同流合污,抑或选择与之为敌。”俞骏说着,开门准备走了,他在一只脚下车的时候又回头道,“对了,你算出我职业生涯遇到过一次重大挫折,是怎么算出来的?”

斗十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钱加多嘴里套实话肯定难不住斗十方,只是意外的实情让斗十方惊愕不已。那位副院长就是向小园的母亲,女儿央娘,那还不是啥忙也帮?

“言少、谨慎……身上没有官威,这种人都是遭过打击的,没受过打击的处长都是张牙舞爪,要么红光满面官威派头十足的。”斗十方道。

向小园倒了杯水放在斗十方的面前,坐回到座位上,笑着道:“看来钱加多的保密意识要加强啊。”

俞骏已经站到车下了,边笑边手指点点道:“有道理,但是你算错了,我不是遭受过一次挫折,而是无数次,被停职过两次,下课过一次,至于检讨,我自己都数不清多少次了……知道我为什么还没脸没皮当着警察,冲在一线吗?”

“再怎么我也得谢谢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斗十方两眼凄然,既难过又欣慰那种。能让男人放下尊严的事不多,肯定让他遇到了。就听他感激地道:“熙和医院文专家的号很难挂上,每次检查都得等一个月,谢谢您。”

“为什么?”斗十方好奇问。

“别别别……”向小园赶紧起身,可没料到貌似倨傲的斗十方会变得这么谦恭。她从桌后转过来,拉着椅子,摁着斗十方坐下,道:“你可千万别这样,我就怕这样。”

“罗曼·罗兰说了,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警察这个职业也是如此。”俞骏道。

什么也没有,斗十方站到了她的办公桌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两躬,三鞠躬,嘴里连说几声:“谢谢,谢谢您。”

“你是指认清了警察这个职业的真相,会更热爱它?”斗十方道,语气不对。

办公室里,向小园又坐回了座位。她优雅而从容地看着斗十方,美靥如画,星眸如水,美得让人肃然起敬。斗十方慢慢挪着脚步,像在斟酌着说什么。而向小园似乎也在犹豫着,该对他说什么。

俞骏笑道:“不,是等你认清犯罪的真相,会更热爱警察这个职业……不想试试吗?看守所里一群没牙的老虎有什么意思,茫茫人海里抓到他们才是挑战啊,呵呵……黑车师傅,再见了,一定要做好选择啊。”

“多多肯定知道。”娜日丽道。可惜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的货,今天翘了一天班,问的人都没有。她干脆拉住邹喜男,示意邹喜男去偷听。邹喜男瞪眼不允。娜日丽不理他了,干脆自己摸回去偷听了,结果都心痒痒,全跟着回来了,就连老程都没按捺住心里的好奇。

他说着话,拍上了门,上了后车,后车灯亮,启动,驶离。向小园看到了仍在发呆的斗十方,行驶很远都未见那车启动。她好奇地问:“主任,你瞎乐什么?谈得怎么样?”

“不是请都请不来吗?怎么自己来了?”陆虎看络卿相。络卿相摇头:“我一天都待在办公室,我哪知道。”

“称呼一用‘你’,不用‘您’,就说明你情绪不对啊,你在焦虑、犹豫或者生气的时候才用这个称呼,是哪一种呢?”俞骏没正形地问。

“哦,对对……走了,走了。”娜日丽明白了,赶紧叫着大伙,一个挨一个迅速起身,直接跑出去了。跑出来就停,邹喜男一拦众人问:“兄弟们,这个八卦谁知道内情?”

向小园直接道:“我是焦虑,总觉得要出事啊,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哎,你直接说嘛,这位大师能来不?脾气忒牛了,连薛处长都上了。”

咦?气氛不对啊,不像向组长平时的口吻啊。向小园干脆点着名道:“娜娜,老程,都跑一天了,下班时间还不去吃饭,等什么?”

“啊,你都说了,这么牛的脾气,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啊。”俞骏笑道。

斗十方尴尬地站在那儿,没吭声。众人面面相觑间,隔间里的向小园咳了一声,声音浮夸,明显不是嗓子问题。成功引起大家注意后,她提醒道:“不要辛苦,到吃饭时间了。”

向小园气道:“啊?还要怎么样啊?那你瞎高兴什么?”

“咦?十方,你怎么来了?”络卿相抬头,愕然问。

“谈得来啊,所以高兴啊,又称呼‘你’……那你干脆以后别用‘您’称呼了,老换来换去的,明显没把我这主任当回事。”俞骏说着,像故意似的,反而扯远了。

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了,有些事可以不做,有些事必须做。他站到了那间来过的办公室门口,笃笃地敲门。里面应声“请进”,他进来了,一下子惊了,整个小组的人都在。他刻意等到下班时间才来,谁知道都还在。

开车的向小园突然笑了,笑吟吟地开着车,反而不焦虑了。等着她着急的俞骏好奇地问:“哟,什么个意思?真不把我这主任当回事了?不想知道结果啊?”

这个楼宇光鲜亮丽,入目皆是纤尘不染的地方让他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尴尬。似乎是这种情绪在作祟,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在看守所待久了熬出来的职业病,还是因为捉弄了向小园心里愧疚,反正现在站在这里让他觉得有点无地自容。

“你这么轻松,不就是结果吗?故意问你一句吧,还卖关子。”向小园笑道。

数了不知道多少辆,一直在反诈骗中心门外徘徊的斗十方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进去。他安顿好了父亲就匆匆来此了。他在值班室登记,往办公楼的方向走了几步,越走越慢,脚步像灌了铅一样,犹豫不前。

“瞧瞧,反骗寸功未立,骗人的本事倒见长啊,呵呵。”俞骏笑道,说话平和了。雨夜空荡荡的街上没有人迹,刻意放慢速度的向小园许久不见车驶过,她还是不放心,好奇问:“说真格的,不会有意外吧?他能看穿我们,我们可未必能知道他的心思啊。”

警车……又驶出去一辆。

“男儿本自重危行,岂甘平庸负此生……跑不了,是咱们的人。”俞骏自信道。

聂媚已经在车里急不可待地试穿了,看样子是被打动得心花怒放了……

“评价这么高啊?”向小园讶异了。

珠宝、服饰,还有一双镶满钻坠在箱子里熠熠发光的高跟鞋,还有包,从座位下拉出来的。女人对于美的、奢侈的东西是没有抵抗力的,哪怕是个女骗子。

“女人看男人,花一辈子可能都看不透;而男人看男人,可能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到心里。”俞骏道。

“我只负责打动你的心,接下来就看你的魅力了。”安叔道。他在后座把座位上的箱子拿过来,交到了聂媚手上。聂媚狐疑地打开,借着车里的微光看清时,惊喜地喊了出来,声音极度失态。

“嗷——”向小园做了个浑身发麻的恶寒动作,不问他了。虽然不知道谈得怎么样,可俞主任和男人一见钟情的样子实在让她受不了……

“不一定单纯的优惠就能打动别人的心啊。”聂媚道。

无论刮风下雨,都挡不住货栈街商家门前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

“呵呵,面上的合法,至于里面非法的操作嘛,咱们当然谁也不能沾,你说呢,聂总?优惠条件我可给开到最大了。”安叔道。

青狗看看手机已经快八点了,他带着手下几个兄弟四下瞄着,等着电话来,好歹曾经是一呼百应的主儿,总不能折节主动给别人打电话不是?尽管他很想。

张胖子听得诧异,回问:“合法的,还怎么赚钱啊?”

“狗哥,那什么杜风头靠得住吗?”有个兄弟问。

“呵呵,你们搞传销当年可是上卖天、下卖地、中间卖空气,就没空气,也能吧嗒下嘴皮卖个‘1040工程’,怎么有实物让你们卖了,反而心虚了?搞清楚一点,你通过人传人卖虚拟不存在概念,那叫传销,违法的。而现在是卖实体产品,还不是三无产品,这是合法的。”安叔道。

青狗点点头,道:“骗我有啥意思?老子现在又穷又横的。”

聂媚缓着气氛提意见道:“安叔,作为行内人,我也得提个醒啊,咱们做的金叶产品一是定价太高,二是知名度又太低,三呢,您囤货量又这么大,要是操作不当砸手里,那可惨了。”

众兄弟一笑,收债行当失业之后,基本都被打回原形了,穷棍一根。又一个兄弟问:“狗哥,你以前抽奖是咋玩的?要不教教咱们?”

“好吧,您是前辈,听您的。”张光达不争辩了,不过话里颇有不服。

“也不难,设一到五等奖,只要抽,都中奖,最早是五块钱抽一下,最差五等奖也中一管牙膏。哎呀,那时候抽的人多啊,把火车站门都快挤塌了。”青狗回忆着往事,笑吟吟道。

“这就是南北派的区别了,你们是割韭菜,就面上一片。而我们刨花生,面上看不出来,可一深挖,挖出来的可都是干货。”安叔道。

“那不对呀,都中奖,咋赚钱?”一位兄弟问。

不过,却很难让人满意。张光达道:“才六十多个种子,太少了啊,我们当年组局,六千人的团都有。”

“抽奖五块钱,一管牙膏当时进价才五毛钱,抽一下就赚四块五。”青狗瞪着眼解释着。

“马上就见到了。我来登阳比较早,有几个月了,已经培养了一批商铺和微商卖咱们的产品,虽然赚得不多,但多少都赚了点,现在有六十多个,成分复杂,当老师的、企事业单位的,还有本身就是做微商推销产品的。”开车的胡总说话了,声音有某种磁性,听着让人舒服。

又一个兄弟不解问:“那万一中其他奖不就赔了?”

“怎么了?”安叔侧头看向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她眼里流出来的贪欲,比她能勾起男人的性欲要大得多,就听聂媚急切地说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要薅羊毛的羊啊。”

“你傻呀?彩票都有猫腻呢,路边小摊还把一、二、三等奖搁里头?就是有人中,也是自己人中,晒一圈再搁回去呗。”青狗道。

聂媚就着这话头问:“安叔,您这个盘,也需要很多人,我们这一层,您不用担心,要多少有多少,薅羊毛咱们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但是……”

众痞哈哈大笑。这办法好,还真想试试。青狗教育他们了,还试个屁,早被取缔很多年了,只要咱们学会干的,基本不是被打击就是被取缔,世道越来越艰险,狗哥说他都有点怀念监狱里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呵呵,但你们有优势,人多啊。”安叔道。

确实是啊,否则也不至于听到个响声就来找这俩小钱来了。说话间电话响了,哟,还真来了。青狗接着电话,带着众人往街外走。在市场后头的大停车场里,上百辆大货车排在像迷宫一样的场地里,终于碰到了昨晚那位。

安叔说了句“胡总”,这就足够了。大家组个局骗一把都是萍水相逢的,谁也不打听谁的家底已经是惯例。那个微微发胖、相貌普通的女司机并未引起张胖子的注意,他回答着安叔的话道:“不瞒您说,前些年好做,但收费低,所以只能往大里铺,人一多消耗就多,能到我们手里有十几万了不得了;后来玩得多了,越来越不好做了,收费高了,但难度越来越大,不是给雷子封了账户,就是被工商端了老窝,玩得提心吊胆啊,能他妈挣个吃喝钱就不错了。”

“货呢?”青狗直接问,还附加一句,“我可没钱啊。”

“哦,失敬了……怎么称呼啊?”张胖子问。

“教你赚钱呢,怎么可能让您掏钱,安叔的旧人……开厢。”王雕喊。

“是啊,你们租几间破房都敢忽悠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这都住别墅了,胃口可别太小啊。哎,老张,你们当年组一波局,能捞多少啊?”安叔好奇问。敢情是两拨骗子友情合作,还不是一路。可这话不好说了,张光达侧头看看女司机。安叔明白其意,直道:“自己人,她就是给你们找种子的。”

后面的货栏哗声开了,是包神星开的,从一辆车跳上了另一辆车,哗声再开,满满两大车的大包装。他招呼着众人卸货,已经租赁好临时货仓了,搁进去就行,运输找小三轮解决,市场里多的是。发货也简单,找熟悉的快递,他们上门跑得快着呢。众人看青狗,青狗点点头,一帮子开始卖力干活儿了。王雕把青狗拉过一边,然后塞给了他一个包,说有人跟他联系,回头招呼着包神星走,看来业务繁忙,还要去下一家。

聂媚娇嗔一句道:“这多不好意思啊,不过安叔,您真大气,都给我租的别墅,我们当年开生意的,顶多舍得租几间平房。”

青狗听得目瞪口呆,慢慢地拉开包链,厚厚的一摞钱,这来得太容易了啊,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又不花钱,赔了算我的,赚了咱们平分。”后座的安叔笑道。

愣着的时候,包里突然振动起来,吓了他一跳,掀开包再看,里面有部手机在响,铃声是他当年玩抽奖时经常放的那首熟悉的歌:《好运来》。

张光达、聂媚、安叔次第出来。安叔叮嘱了黄飞一句,让他跟着。他示意着两人上了前车。那个女司机也不多言,驾车前行着。饶是张光达见多识广,此时也给搞得有点蒙了,自副驾回头问:“老安,这去哪儿呀,跑这么远?再不下种,地都撂荒了啊,开支这么大。”

还真是好运来了,青狗接着电话,转身进了两辆车之间的空隙里,鬼祟地和电话那头商量上了……

车连续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安叔指示下高速口时,收费岗亭的指示灯已经亮了。下了高速,眼前一片山林遮挡,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城市的灯火。安叔示意前方停车。张胖子看到一辆本田商务车,缓缓泊停时,那车上已经下来了一个女人,开着车厢推拉门,请几人上车。

[1] “西贝”,贾,音同假。

恩不言谢,恍若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