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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传统八大骗重现江湖

俞骏捂着肚子,笑着摆手道:“哎哟哟,我感动得受不了了,我出去一会儿。”说着就出去了,估计躲墙根笑去了。里面的各位已经趴桌上了,个个都是浑身在抽。向小园哪怕再豁达,也给搞成大红脸了。她显得有点难堪道:“太突然了,你得给我点儿时间。”

“没事,我爸有钱。”钱加多直接痛快地回了句。

“嗯,没问题,其实我妈急,我不急。”钱加多道。

“噗!”一室笑翻了。俞骏扶着桌子差点当场倒地。尴尬间,向小园拿着花,惊讶地看看钱加多的丑脸,笑着道:“你会陷入激烈竞争的。”

越说越乱了。向小园赶紧转换话题:“上班时间,不能谈这个,而且,以后不能往单位送花啊……嗯,卡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什么跟什么啊?乱写一气。”

钱加多一听乐了,兴奋地问:“那我能当你男朋友吗?”

向小园念到此处,表情严肃地看着钱加多。钱加多被看得心里发怵,紧张地问:“怎么了?这……这……是别人替我挑的。”

向小园尴尬了,不过仅仅是微微失态,可能遇见过这种情形,已经让她见怪不怪了。她笑了笑,直接接过,然后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你看你被人引沟里了,第一次送女生花,哪有送梅花的?”向小园问。

娜日丽和另外一位临时来的技侦扑哧笑了,敢情这是求爱来了。络卿相和陆虎侧过脸,憋笑憋得好辛苦,使劲咬着下嘴唇。俞骏已经掩着脸在无声笑了,天大的尴尬也没现在尴尬,谁都看得出,钱加多这货绝对是认真的。

钱加多挠头了,愣道:“我也说该送玫瑰啊,这家伙是不是故意坑我呢?”

花,举着,要送给向小园。

“是谁呀?把他叫来,我当面问问他。”向小园像是生气了。

“谁给你送呀,长得还没我帅。”钱加多直接越过他,走到了向小园面前。向小园吃惊地把眼睛睁圆了。钱加多幸福地递上这一束花,郑重地拿捏着自己的表情,然后严肃地说,“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让我相信了缘分,我要送上我的关心和祝福,愿你永远幸福快乐。”

钱加多言听计从,说了句“等着,我把他弄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俞骏咧嘴“哎哟”了声,赶紧推拒着:“别价,你太高看我这领导的品位了。”

钱加多一走,俞骏才笑着进来,一室忍俊不禁。看着向小园实在尴尬,俞骏安慰道:“这……你别当真啊,肯定是被人教唆的,花都送错了,这什么呀?”

“哦,这样啊。”钱加多的脑袋伸进来,喜吟吟地看着大伙。就在俞骏准备带头鼓掌时,钱加多嘴里喊着“当当当当”,一下子跳进来,手里捧了老大一束花。

“他送的是对的,我最喜欢的就是梅花。”向小园红着脸道。这恐怕才是她尴尬的地方。

说着把人都叫起来,在办公室等着。脚步声很容易分辨,嗵嗵嗵踏着就来了,先是脑袋伸进来,一看,吓得钱加多“哎哟哟”缩回去了,办公室的人哈哈一笑。俞骏喊道:“进来啊,大家正欢迎你圆满完成任务,载誉归来。”

众人一听,止住笑了,眼巴巴看着等下文。向小园示意着花下吊着的卡片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时候最期待的倒不是结果,而是钱加多了。俞骏心神不定地几次过来瞧,明显沉不住气了还故作姿态。又一次进来时,他喜上眉梢道:“来了,大家要不列队欢迎一下?一起鼓掌啊。”

“名句啊,林逋的诗。”络卿相道。这讲的正是梅花,却不明白这有什么含义让向组长动容。

这辆黑车载着两人直奔高速路,再往下就更简单了,沿路的监控加上程一丁和邹喜男两辆不断换位的追踪,很快就会有结果。

“前两句是,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正是我父亲给我起这个名字的由来,很少有人能点破他的用心。”向小园略带尴尬地说着,拿着花,踱回自己的工位,小心翼翼地插进笔筒里,然后看着花发呆。

那是非法营运车辆的聚集地,俗称:黑车。

愣着的一室众人,不知道还该不该笑……

不过,哪怕在座警员脸上再嫌弃,心里还是十足地佩服。这个没有监控的地点是怎么找到的已经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那人不但找着了,还抓了个正着。突破这一点那全盘就活了。没几分钟外勤就追上去了,出租车的定位又是联网的,很快发现了更准确翔实的信息。又过了几分钟,拍到了王雕和包神星在环城路换乘面包车的情形。

下车,付了钱,已经身处另一城市了。

“怎么了?看我干什么?最起码没人会把他当警察,惊动不了嫌疑人……瞧这随机应变得多好啊,人才呀,绝对是人才。”俞骏装腔作势地说着,背着手出去了。他背过脸,隐藏住了自己也牙疼的表情。

两人进了一处手机维修店,混社会的很少买新手机、好手机,凑合能用就行。出门时,王雕小心翼翼地掏着裤兜,拣了一张卡给包神星安上,且走且叮嘱道:“这事千万别说啊。”

络卿相为难地看着两位领导,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十方就是比较野一点,主任,那这事……”

“啥意思?叫上飞哥干死他,咱不能受这委屈!妈的,把我钱跟手机全抢走了。”包神星气不打一处来,当贼都没这么郁闷过。

“不是……这……”向小园苦脸了,颠倒得厉害啊,嫌疑人怎么每次都以受害人的身份出现啊?

“兄弟,你不懂,只要活儿开干,就一点事都不能有,别人就是天天照面扇你耳光也别吭声,小不忍乱大谋懂不?真让雷子逮着,不想混了啊?”王雕道。

“哦,对了。”娜日丽提醒道,“接触那段你们没看,他把包神星的钱和手机抢了,又抢了人家一次。”

包神星更不理解了,气愤道:“是他抢咱们,他违法,不是咱们犯罪。”

“那个……那个斗十方?”俞骏期待地问。

“但你只要进了标‘公安’俩字那门,老板可就不这么想了。你这脸面重要呢,还是老板每天都给的钱重要?”王雕说着,已经从口袋里掏出钱,很大方,一摞抽出一半来,征询包神星。

“哎,好嘞。”络卿相挂了电话,脸上表情复杂,跟两个领导解释了句,“他说已经在路上了。”

脸面和自尊在票子面前迅速崩溃了,可有点不好意思说。王雕把钱一把塞进他口袋,揽着人走着说:“万一问你为啥换号,我就说你傻×给小姐留号码,让人骂了顿把号废了啊……傻点、蠢点没啥,活儿干完捞完钱再说其他的,这事不需要你来办,花钱办,容易得很。”

那头可不客气了,直接道:“我不正在去的路上啊,我还要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呢,等着哦,一定等着哦,都等着哦……”

他说着,亮出手机,手机上赫然已经拍了张斗十方的照片。一想雕哥的人头人面这么熟,包神星气倒消了一半。两人就近找了个地方吃饭,吃完饭逛悠着在登阳市阳光广场玩,玩着黄飞就来了。这次黄飞可是鸟枪换炮了,居然是开着奔驰来的,车里坐着张老板。包神星和王雕刻意隐瞒下了被抢的事。张老板对这两人是大加赞赏,带着这几位进了阳光大厦……

“领导让我通知你,回来上班。”络卿相憋出来了这么一句。明显地看到了俞骏嫌弃的表情,谎都不会撒。

独自暄妍,占尽风情

络卿相被刺激了一下,看向两位领导。两人示意着:赶紧的,请来。

“张光达,这是个老传销分子啊!”

络卿相“哦”了声明白了,拿着电话拨钱加多的手机。一拨即通,钱加多直接㨃过来了:“有话说,有屁放。”

娜日丽愕然道。传销倒也算得上涉众诈骗,只是和料想的相去甚远。

“解铃要找系铃人,吃水别忘挖井人啊,人㨃得咱们不冤枉啊,再叫过来让人家㨃一遍呗。”俞骏笑着道。

“聂媚、张光达,这俩一路人,在一块儿倒正常。可怎么多了黄飞这么个涉嫌故意伤害的?难道是……请打手?但也不对啊,现在的传销以洗脑为主,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这事他们不敢干了。还有地方也不对啊,一般都是钻隐蔽小区的,搞登阳这么高档的办公区域搞传销?我怎么觉得有点魔幻啊!”陆虎道。

络卿相一头雾水问:“什么……什么工作啊?”

“这跨市了?我们管得着吗?”络卿相一脸蒙地问。他得到了几双白眼。

“小络,听到了?主任给你安排工作了。”向小园道。

陆虎向他解释道:“反诈骗中心担负着向全省警务单位示警的职责,拦截网络和APP,包括所有通信传输中出现的可疑信息,这里是全省目前各类设备最完备、最先进的地方。”

“哦,这个你还不太熟悉,而且没难度了,最难的已经被……被人解决了。主任。”向小园一贯利索的说话意外地结巴了下,回头看向了俞骏。俞骏抿着嘴,像做了坏事一样蔫笑着。向小园也有点尴尬了。半晌,俞骏咳了两声,装腔作势道:“向副主任,我看你一定也不好意思,要不,这任务安排给小络?”

“示警肯定有副作用,地方民警上门一查,分分钟惊跑。”络卿相道。作为基层派出所上来的,太熟悉了。

大家各司其职地干上了。俞骏干脆又调来两位技侦分析监控视频,这倒把络卿相闲下来了。他瞅了空问向小园:“组长……那个,给我安排点活儿㨃。”

“哟嗬,这三位是一对半添堵挑刺儿的啊。”陆虎笑道。

娜日丽道:“我来。”

娜日丽道:“他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们……”

“分下工,从这个点儿回溯王雕和包神星去哪儿了,他在中州干什么。”向小园道。

娜日丽说着,目光看向了向小园。向小园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原因很直观,钱加多一去不返,过了中午还没回来,别说向组长,全组包括俞主任都被怎么找到人这个谜搅得心里痒痒。

“看……从前排看不出来后座。”娜日丽提醒着。又是一处交通监控可以捕捉到出租车,但只能看到前排的司机和空着的副驾,言外之意自然是对方的反侦查措施已经注意到细节了。

而且这个突破很牛了,前方的程一丁和大邹追到了登阳市,发现了又一个冒出来的有传销前科的嫌疑人,几乎可以判定,这蛇鼠一窝的,肯定没准备干什么好事。

“老程和大邹追上去了,离我们这儿直线距离七公里。不过,已经到上班早高峰了,可能遇到交通堵塞。不过好的一点是,这两人上了辆出租车,车号是TB2017。这个点儿跟不丢。”陆虎道。

“嗨……会议室,会议室……来了。”俞骏在门口叫。

“追上去了吗?”向小园问。

“谁啊?”向小园问。

向小园和俞骏几乎是冲进小组办公室的,几位组员围在电脑前,操作电脑的陆虎直接投到了大屏上,指着道:“看……那两个扣夹克风帽的就是,和钱加多传回来的一致,不露脸识别不出来。这个入口进去是海航小区,建成十几年的老小区了,周边比较乱,小区和两处菜市场连接着,外来和暂住人口聚集地。”

“还能有谁?送花的呗。”俞骏顺口开了个玩笑,招手道,“像对待朱前辈一样,都认真点啊,手头工作都放下,目标都找着了,还瞎忙乎什么?”

一个接触像幕闹剧,来得快,去得更快,等那些好事者打开窗户看热闹,已不见人影了,只有一个糙爷们儿在骂街:“谁他妈往我车上尿了?骚味这么冲……”

说完,他就兴冲冲地跑了,直跑到大厅门外。此时钱加多已经把车泊到了大院里,正拽着副驾上的斗十方。那货似乎不太情愿。俞骏跑过来时,斗十方正为难地说:“……女人是天生的骗子,知道不?她脸上不情愿,其实心里愿意得跟啥一样。还不跟你妈一样,天天骂你废物、草包、没出息,其实最疼你了……”

“快走,别惹事,他妈的真是犯太岁了,大清早都能碰上这事。”王雕拽着包神星赶紧离开这个现场,毕竟两人心虚,最怕和警察打交道,说自己是受害人,那么多前科搁那儿,谁信啊!

“都来了,那你进来呗,累了两天两夜,不牛×一下都对不起自己是吧?”钱加多拉着。

这下水搅浑了,刚有人喊还没看清,几个路人再听到喊一细看,有个抄板砖的气势汹汹追一个人,这倒像“抢劫”。追着的王雕反应也快,看到两个路人惊恐地看他时,猛地省得了,赶紧扔了砖头块,跑上来一把搀起包神星。包神星疼得龇牙咧嘴提裤子,气得都快哭了,难过地说道:“王八蛋,又是那个王八蛋……他把我钱和手机都抢走了。”

俞骏上来帮忙了,一把把斗十方拽下来,笑道:“多多,我帮你一起拉……十方啊,就为了兄弟未来的幸福,你也应该牺牲一回啊。”

“啊,救命啊,抢劫啦……快报警啊,有人抢劫啦……”

“就是,这事斗哥最义气。”钱加多得意道。

一处单元楼门口,正出门的王雕看见了,一个箭步冲出来,顺手抄了块谁家窗台下的板砖,朝着包神星奔来了。斗十方早看到了,重重地在包神星屁股上吧唧跺了一脚,骂了句“再喊弄死你”,然后不等王雕追来,掉头就跑,边喊还边往后指着:

两人把斗十方挤对住了。斗十方表情有点尴尬地看看俞骏。俞骏的脸皮可比他想象中厚,直道:“别看我,我的搭档你比我还清楚,一束花都搞出那么大学问来,我算服了你了。”

这下包神星急火了,扯着嗓子喊:“救命啊!雕哥救命啊……抢劫啦……”

“和我无关啊,钱加多随便买的。”斗十方道。

“干没本买卖的,还好意思说工资,这算你还我的,两清了啊。”斗十方数着钱,连钱带手机往兜里揣。

“胡说不是?我都不认识那啥花,我说买玫瑰呢,你让买这个,肯定岔了。”钱加多埋怨道。

“啊?那是我工资。”包神星怒道,一喊,哎哟了一声,夹紧腿了。这个不知道来路的浑蛋踢了他菊花一脚,空门暴露得他紧张了。

俞骏帮腔道:“对,一定让他补救回来……来来,会议室,请。”

斗十方飞身一脚,踩在他两腿中间的裤子上。想起身的包神星被这么一绊,又趴下了,就听斗十方训道:“小样,发财了啊,这回不跟你算了,上回骗我哥们儿手机我还没要够本呢,这钱没收啊。”

两人被推进会议室,一组人已经等候良久了,齐齐鼓掌。哎哟喂,把钱加多给骄傲的,直给大家作揖。俞骏拉着斗十方往主位坐,斗十方死活不坐。钱加多虽然浑了点,倒也知道尊卑,也不坐。不得已俞骏坐到了主位上,钱加多和斗十方一头坐一个。等坐下,钱加多才发现自己坐错了,向小园在对面呢。他不悦地瞪了一眼,斗十方霎时明白兄弟的意思,赶紧起身换位置,然后多多兴奋地坐到了向小园身边。

“卧槽,你尿我车上了,阴魂不散的又是你,赔钱!”斗十方二话不说,上手就掏包神星的口袋,手机和一沓钱瞬间被手快的斗十方拿在手里。包神星急得伸手就夺,可不料忘了裤子还没系上。斗十方一退几步,他往前一追,裤子噌地掉了,然后腿被一绊,吧唧,露着花裤衩在斗十方面前来了个五体投地。

“多多,你别说话啊。”开始前俞骏警示了钱加多一句。

“卧槽,怎么哪儿都有你?”

钱加多不悦了:“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吁嘘……”一声尖锐轻佻的口哨在背后响起,包神星撒尿接近尾声,全身一哆嗦正爽呢,被口哨吓得一激灵,几滴落裤子上了,再一回头,恰好看到了那张让他做噩梦的脸,他“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现在要问,如何准确地找到王雕的,要不你解释下?”俞骏道。

正在上班途中的向小园、俞骏扫了眼手机,下意识地踩下了油门,加速驶向单位……兴奋的是看到了包神星的照片,紧张的是看到了斗十方又上去找包神星了,偏偏这个时候都不敢警示钱加多,生怕这俩没有外勤经验的人惊动了这两个嫌疑人。

“啊……这个……我还是不说了。”钱加多张口结舌,闭嘴了。

嘀……嘀……

其他人笑笑,对此人已经不以为忤。俞骏慢慢地看向斗十方,越发来兴趣那种——换上了便装,小平头利利索索,小模样眉清目秀的,实在找不出应有的那种江湖沧桑感啊。

单身宿舍里,X小组一行人从不同的房间飞快地往办公楼方向狂奔,边走边穿衣服的,停下了提鞋的,老程是直接奔向外勤车辆的,已经发动着了。

“说说吧,斗警官,大家等着呢。”俞骏提醒着。

刷牙的络卿相顺手一拿手机一看,卧槽了句,没顾上吐牙膏沫就喊着老程和大邹。

目光太过热切,斗十方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慢吞吞地掏着口袋,钱、手机放到了会议桌上,犹豫道:“那个小偷身上的东西和钱,上交。他的通信记录有几个可查号码,这肯定不是用他的身份证办的号,一般开工后,都会随时换号,不能当作证据,但可以作为线索。”

嘀……嘀……

“这个不重要,已经反查回了登阳市,外勤跟上了。”俞骏道。

解铃系铃,突出困境

“那就对了。”斗十方道。

“你拍,我下去把那个也吓唬出来。别等我,拍到你就走,他们见过你。”斗十方道,轻声开门下车,悄无声息地快步向包神星扑过去……

“什么对了?”俞骏倒不明白了。

小区的一幢楼下,打着哈欠出来了一个高个、长发、花夹克男,不是那个蟊贼包神星还有谁?这货正拿着电话边走边打,像在等人一般,靠着辆泊车,很没品地解裤子,估计往车轮那儿放水。

“墙里开花墙外红嘛,设年子,不,设局都是局外放线,局中捞钱,做局、局中、局外的不是一拨人,目的在于逃避打击、掩人耳目。放两个城市很正常,最多的可能蔓延几个城市甚至几个省。”斗十方道。

一夜没睡的斗十方此时看上去精神格外亢奋,正给他做着噤声的动作。钱加多顺着他的指向,视线清晰时,他嗯哦几声,惊得两眼圆睁,睡意全消。

“哦,这个我们通过大数据有更翔实的反映,那我先说了啊,现在的情况是,像王雕这类小角色的反侦查能力都如此之强,他们上层是个什么样子我就不敢妄加推测了。连续多日找不着他,连我都有点灰心了,激将钱加多去拉你只做了万一之想,啧,真没想到,你居然真找出来了。”俞骏赞叹道。

漫漫长夜如果睁着眼很难熬,可对于睡觉的肯定没什么感觉。钱加多中途起来一回放水,奇怪地发现已经换地方了。他撒完回车上继续睡,睡得死沉死沉的,再一次被叫起来已经天亮了,斗十方揪着他的耳朵,正轻轻扇他耳光。他烦躁地要骂人时,嘴却被捂上了。

钱加多要说什么,向小园冷不丁看了他一眼,他立时全忘了,嘿嘿笑了笑,享受着被看的感觉,安生地坐着了。这时候向小园开口了,直接问:“你还是通过你所谓的‘社会关系’去找到他的?”

既然没只赢不输、只成不败的,钱加多就没兴趣了。再讲个故事到半截,就听到钱加多的鼾声起来了。斗十方笑着看了看这傻兄弟,轻轻地打开了车天窗,漏了条缝,免得把这货给憋着。

“这个……”斗十方有点难言了。

“俗话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越了解人性,越容易成功,也就越容易放大你自己本性里的贪婪,所以你最终还是要输,输在自己的人性上……我爸这样说的,很有道理啊。我研究过看守所里很多类型的嫌疑人,大部分都是输给自己了。”斗十方道。

娜日丽故意似的插进话来:“我查了监控,昨天晚上,王雕和包神星是二十三时到这个小区的,而你是凌晨四时二十分到这里的,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只有你们两辆车进了海航小区的那个口子。”

钱加多又不死心地问:“那……那种高明的骗子,一辈子不翻船的,有吗?”

“所以你肯定是得到了消息,来这儿堵他。”向小园道,表情不善,似乎要还给斗十方一个难堪似的。

“无非是了解人性,尤其是浮躁世界里每个人身上都有的那种无限物欲。”斗十方道。

斗十方比想象中难堪,嗫嚅了句还是俩字:“这个……”

“什么一致?”钱加多问。

“多多,你可以说句话,是不是提前预知了?哪儿来的消息?”俞骏征询钱加多。

“那是,他有句名言,‘我将骗你到死无葬身之地’,太嚣张了,所以死得快,不过,也说明了骗子这个古老职业,完全可以注入新的元素,进而将其带到更高境界,就像现代流行的电信诈骗、网络诈骗一样,演绎方式不同,但源头是一致的。”斗十方道。

这一问,钱加多可傻眼了,挠着脑袋懵然道:“我也不知道啊,前天没收获,昨天我想着也不行了,就睡着了,等醒来就天亮啦,嗨,就找着啦。”

一查,还真有,钱加多赞叹道:“太牛×了啊!咱们向往的香车美女,人家是捎带就搞到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难为得钱加多催着斗十方道:“你快说呀,咋鼓捣的?”

这听得钱加多神往无比了,惊讶地道:“这么跩,我查查。”

“要不这样,让两位女同志回避一下成不?”斗十方征询俞骏。俞骏不解了,隐隐有点明白了,笑道:“你开玩笑无伤大雅,没人当真,案情当前,谁顾得上那个?直接说就行。”

两人笑得不亦乐乎。钱加多缠着斗十方再讲个。斗十方讲了个近代最传奇的“好莱坞巨骗”,克里什么朵夫,名字太长忘了,一个法国孤儿,扮过电影明星、导演、商人、银行家、投资商、F1赛车手,甚至还吹嘘自己是拳击手,最辉煌的时候,他身边聚集了纽约的电影明星、导演、商人、银行家、投资商、黑道人物,甚至连警察都骗了,都被他的‘项目投资’给圈进去了。有个法官被他忽悠上床爱上了他,整整十年,直到进监狱还在骗人说,好莱坞将把他的经历搬上银幕,并由他本人饰演……

还以为是送花的事,不过会错了意,斗十方示意着在场的两位女警道:“这个方式会挑战女士的精神洁癖,二位恐怕会介意的。”

“常在河边走,咋能不湿鞋呢?水平再好,就怕巧合啊。那四个骗子有次刚诈唬完一个小处长,把人家家里购物卡、名烟名酒和银行卡装到后备厢,前脚走,后脚纪检委真去查这个贪官,一去家里……咦?那处长正满头大汗写悔过书呢,赃款、礼品已经上交了,不是说给我内部处理吗?这咋又来一波?这下就露馅了。本来还有机会跑,谁知道那四个骗子干得已经忘记危险了,还在当地使劲刷人家的银行卡和购物卡呢,公安都没出动,直接被纪检委的给抓了。”斗十方道。

娜日丽不屑道:“放心吧,我死人都见过。”

“那怎么翻船了呢?这法子这么好,现在都管用啊,小官大贪的多了,就咱这地方,逮个城中村村长、支书都能整几百万。”钱加多道。

向小园微笑道:“我最早是负责职务犯罪的,底线已经被挑战得不高了,你说吧,不会介意的。顺便说一句,你三番五次抢嫌疑人,我倒奇怪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介意。”

“屁股都不干净,没人敢报案啊。而且他们专门挑三四线小城市作案,干完就跑,一直干得顺风顺水。”斗十方道。

“不惊怎么会往窝里跑啊?不惊,他们俩闲得,在中州逛上一天?多耽误工夫,只有吓一跳才会下意识地往安全的地方跑。”斗十方淡淡道。

钱加多一摸脑袋:“为啥?”

咦?陆虎全身一绷,醍醐灌顶,确实是这个道理。他看着斗十方,好奇又甚了几分。斗十方也在看着他,直接道:“把你记录的王雕、包神星活动日志和地图排出来。”

“他们居然想到了假扮纪检委和反贪局的,趁领导上下班冷不丁出现在小区或者家门口,笔挺西服一穿,胸前国徽一别,假证一亮,‘某某同志,我们是市纪检委,找你了解点情况,请配合我们工作’,就一句话,大部分时候把领导直接给吓蒙了,还有当场尿裤子的……人往车里一塞,或者带上去他家,哦哟,一家人一听纪检委的,吓得都不敢吭声,让他交银行账户和密码,都乖乖给你啦……就这么拙劣的作案手段,愣是两年才翻船。”斗十方笑着讲故事。

“这个有……”陆虎翻着电脑,拉着线,直接接驳到会议室的大屏上。斗十方起身,示意着他让位,然后大大方方地坐到了他的位置,问他怎么操作,陆虎教了教。斗十方直接在电子地图上画了个区域,近乎一个圆形,对着在场人员指点着:

“别吊我胃口,快说。”钱加多催道。

“这个活动区域,基本就是王雕出狱后溜达的地方,我想你们也发现了,在出来的近一个月里,这一对贼骗没干一件好事,不是偷就是骗,为什么?容易理解,没钱,穷困潦倒,得先解决吃、喝、住的问题,多少还得存点钱以防万一之需,对吧?”

“教你你也学不会……其实骗子门槛不高,关键是胆子。给你讲个案例,有这么四个骗子,已经落网了啊,主犯搁我们那儿关过。据他讲,有一天他看到领导家里被偷,丢了百八十万都不敢报案,就开始突发奇想,可他们没有偷的技术啊。于是开动脑筋,成功地用智商填补了技术的空白……他们想到了诈骗,怎么才能骗多点又不被人发现呢?这些家伙想来想去,还是朝领导下手了,你猜怎么骗的?”斗十方问。

对,这个没问题。

越严禁什么,恐怕什么就越难禁止,这点钱加多自然理解。他好奇地问:“学啥了?教教我。”

“江湖人都凭本事自救,等闲不求人,像王雕这种也无人可求,谁都知道他是个骗子,你们在跟踪中,没有发现他接触一个可疑人物,对吧?”斗十方问。

“呵呵,我十岁以前的睡前故事,就是我爸的江湖传闻,十岁以后呢,业余时间就天天和坑蒙拐骗的在一起,看守所那些勤工有一半是蹲大狱回来玩不动了被安置到那儿的,听他们吹牛×都能学成高手,要不你觉得监狱是咋学本事的?狱规里有一条明文规定就是,不得交流犯罪手段。”斗十方道。

这个也没问题,对。

这听得钱加多智商消化不了了,他又问:“你咋知道呢?好像你当过骗子一样。”

“我们出事那天,后来知道也就是他联系上上线的那一天,第二天遇到我那是个巧合,他们俩是去车站接人的。之后钱加多找我说这事,我想了想可以试试。有两种可能找不到人,一种是不在中州了,一种是在中州不出门,这两种情况我都找不到。但恰恰因为他去接人了,我判断要开始干活儿了,要干活儿无非是在中州干或者相邻的县市干。在中州就不说了,即便不在中州,只要干活儿,他也会来中州,江湖讲飞鸟走兽不舍其巢,意思是如果干点见不得光的事,得在熟悉的地方,而傻雕呢?就即便在团伙里也是干黑事的,不管组什么局,他都需要从熟悉的地方找资源,所以也有可能还在中州……至于窝在某地不动,那不可能,一开干歇不下来,会很忙碌的,所以我决定找他。”

“多了,要有接应,要有帮手,要保证大部分动作都得在警察眼皮子下发生,而且不能被发觉;要保证即便事后被端了,拿钱的和钱都得安全,细节会很麻烦。”斗十方道。

大家认真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斗十方再一指区域道:“一个人熟悉的区域不算大,可也不小,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你得准确了解他的习性,他喜欢出没的地方,他要干的事……遗憾的是,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从习性里找。我再强调一遍,你们在追踪中,确实没有发现他和什么人来往?除了涉案的人,对吗?”

“什么布置?”钱加多问。

“对,没问题。”陆虎道。

“我觉得应该在,傻雕和包神星去接了一个人,那有可能去相邻的市干活儿,但以他们的习性,如果布置肯定得是熟悉的地方,其他地方他玩不开呀。”斗十方道。

“那这是第一个重要信息。第二个信息是,我前天没有找到,确实动用了认识的一些社会上的人物,都没有见到。他经常出没的环境无非是小胡同、大杂院、夜宵摊……以及其他一切藏污纳垢的场合。这么多天也没有人见过或者听说过他,都以为这个骗子还蹲在监狱呢,这是第二个重要信息。”斗十方道。

“那要不在中州了呢?”钱加多问。

向小园听不下去了,疑惑地问:“为什么没有消息,反而是重要信息?”

“不,恰恰谁也没见到他,就可能还能找到,那说明他在干活儿了,没空出来溜达,否则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肯定有人见过他,只是我有点奇怪,干什么活儿呢?居然没从这些地痞流氓里找帮手。”斗十方自言自语道,把车泊到了一个地方,还是昨晚待过的地方。

“你犯了一个思维上的死循环,你的大脑对固有的一切,迷恋到不能自拔,这在心理学上叫思维定式。聪明人常犯的错误。”斗十方道。

钱加多为难地说:“都问这么多人了还没结果,怕是真没治了。”

向小园反问:“那不遵循定式,没有信息,能反映出什么信息来?”

“再试一晚上,吃了、喝了、洗了,这精神回去也睡不着。”斗十方笑道。

“能反映出来傻雕这个家伙是个有追求的骗子,比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高个层次。”斗十方道。

“要不,咱们回吧?”钱加多弱弱地道,有点歉意。

有追求?有追求的骗子?这论调听得钱加多哈哈笑了,一笑才发现只有他在笑,他赶紧闭嘴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哑声,尬聊开始了,而且没有更感兴趣的话题。一天一夜,包括今天跑的地方,一满箱油都耗尽了,到这会儿,恐怕再无他法了。

“既然是个有追求的骗子,一定在忙着干活儿,等闲见不到他。这时候我就想了,得找件他必须做的事,然后再想办法找人,根据他的习性去找,只有这一条路。”斗十方思索道。

钱加多没心没肺地笑着,直说挺好玩的,真想去试试。斗十方也凑趣了,说里面最大的功能是减肥,还真可以尝试一下,一月减十斤,仨月变苗条还真不是梦。

俞骏好奇心被勾起,下意识问:“是什么?”

“他被关了十个月,我是看守,他是嫌疑人,多给过他几支烟而已……不过,在那种地位极不对等的条件下,有那么点恩惠啊,比外面大几万请客都记得清。再说了,别小看几支烟,在看守所,烟可是通行货币。你要存一包烟,像在外面土豪一样受人尊敬。”斗十方笑道。

“生理需求啊,比如,女人。”斗十方坏坏笑着,挑衅似的看了向小园一眼。

钱加多瞅着青狗远远地还拿着啤酒举着跟斗十方致意,好奇地问:“哎,我说,怎么看你俩关系老铁的?”

“你连他本人都找不到,去找他接触的女人?”向小园愕然了。

“这就是给你说过的青狗,嚣张时手下小弟好几十个,这一片至少好几百人打他的旗号。”斗十方道,驾着车往前走。

“这就是让你们回避的原因,接下来会让你们更不适,确定要听下去吗?”斗十方问。两人没吭声,也没走的意思。俞骏示意往下讲。斗十方顿了顿,道:“这类货色谈恋爱不可能,泡妞也没工夫,娶媳妇估计从来就不想,所以他只能靠一种方式解决生理问题,嫖。”

转悠着就到晚上快十点了,这个点儿夜宵已经开始了。钱加多看到斗十方在一家烧烤摊上和一个胳膊上都是刺青的男子说话。那男子老吓人了,坐那儿和斗十方站着都差不多高。问了几句,斗十方再次回返车上。钱加多问:“谁呀?这么凶。”

这就恶心了,转悠到卖淫嫖娼的话题上始料未及,向小园郁闷写在脸上了,娜日丽用嫌弃的表情瞅着斗十方。斗十方浑然不觉,继续解释着:“经过严厉的打黑除恶,这种事变得也有难度了,街边洗头房基本绝迹了,高档的地方价格高昂,而且未必刚出狱就找得着,再加上囊中羞涩,短时间还没有钱干这事,但联系上组织就不一样了,饱暖了,肯定要思淫欲啊……我想到这种路子的时候,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楼凤,听说过吗?”

当然,还是没有消息。

“暗娼吧?很多洗浴歌城的失足女都转入地下了。”来自派出所的络卿相脱口道。

干外勤的活儿是相当枯燥的,钱加多睡了半上午,斗十方也睡了。中午吃完饭,两人找了个大众浴的地方,洗洗涮涮倒头又睡,天擦黑出来逛悠,小吃街转了一圈,回民街转了一遭,七里路、货栈街各转一遭,羊汤、烩面、焖饼、琵琶酥、龙须糕……吃了几样钱加多记不清了,反正转下来就撑得不想下车了。每次都是斗十方下车去找这样或者那样的人聊几句,打个招呼就继续上车走了。

“对。在这个区域,满足这个条件的地方不算多,海航小区算一个,乌东路三元小区算一个,毗邻中州公园的六机械厂老小区算一个……有这么七八个吧,以没有监控或者监控很少为入选标准,我再划掉了有巡逻的地方,因为有红蓝警灯的地方对这些人会带来满满的恐惧感,而且我在这几个小区都找了找,找到了四个小区,排了班,前半夜守一个,等着他来;后半夜守一个,等他走,只要在,兴许能碰上……巧合的是,恰巧碰上了,就在海航小区。”斗十方道。

天渐渐地黑了下去,华灯又上,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俞骏立马问:“你在小区找了找?通过什么方式发现哪儿有暗娼?”

程一丁接卡上高速了,瞅着邹喜男这懒洋洋的样子来气,直接一把将邹喜男叼着的烟给抢走了,顺着车窗一扔,烦躁地让他反思,别抽了……

“垃圾,典型的应该有三多,一是外卖盒多,这些流动人口收入低,都是自己做饭,价格贵的外卖盒多的地方就不正常了;二是女性用品多,这个就不解释了;三呢,是安全套多……这个,也不用解释了吧?”斗十方尴尬笑笑,看了俞骏一眼。

“我也想多接触点啊,可咱们一个毛骗都看不住,说出去都嫌丢人得慌,没治啊。”邹喜男靠着副驾,点着烟。

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俞骏,蓦地笑喷了。陆虎、络卿相齐齐喷了,果真是让女士尴尬的答案。斗十方看着两腮发红的向小园两手一摊,道:“我预警过了,是你们非要听这个下三滥故事的。”

“有预判才能有更好的预防,这一点南部沿海省市做得非常好,为什么好呢?因为他们发案多,实践多,已经历练出来了,而我们呢?差就差在接触诈骗的案例太少。”程一丁道。

“卧槽,怪不得不告诉我你在垃圾箱里刨什么,这么恶心的事你都干得出来啊。”钱加多震惊了。俞骏回头提醒了他一句:“闭嘴。”

“我同意你的判断,可惜没有找到线索的渠道啊。老程,你别自责啊,就反诈骗中心也是见招拆招,见案办案,谁也不是诸葛亮,能预判出来啊。”邹喜男道。

钱加多一侧脸,没当回事。再看斗十方,斗十方释然道:“我不想来,就是不想揭破这个谜底,一揭破就不值钱了,而且很尴尬,对吧,俞主任,上不了台面的事,您还有兴趣吗?”

“不,这些收智商税的,和贩毒的比只能更高明,不会更低级,差就差在咱们跟不上。我确定以及肯定,这大活儿开干了。”程一丁打着方向,朝高速路驶去。

“当然有,满满的生活智慧啊。再问你个不该问的问题,可以吗?”俞骏道。

邹喜男很不义气地谑笑了,判断道:“我觉得他们是故意给您添堵,还有一种情况是,咱们自己找不自在,自己给自己添堵。”

斗十方笑着揭破了:“是想问我,为什么对这种地方如此熟悉吗?或者干脆问我是不是去过那种地方?”

“我没想问你,我是觉得纳闷,你说,一伙骗子,怎么折腾得像贩毒一样隐蔽,至于吗?”程一丁气不自胜了,这伙骗子实在让他焦头烂额,愣是找不到一点踪迹。

俞骏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那既然自问了,就自答一下。”

邹喜男倒无语了。两人回到了车上,沿路慢行。这一条路直接通向高速入口和原二级路入口,一路两岔的地方,程一丁停下了,邹喜男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回绝道:“别问我,我做不了这种选择,无非是两个方向,去登阳或者回中州。”

“我知道的原因是,这位女领导好像是新手,您无从化解尴尬,或许让我下不来台,会让气氛更好一点,您怕她受打击太大,在回护她。”

“那咱们继续休假,还能咋样?”程一丁道。

斗十方戳破这层意思,把厚脸皮的俞骏说得脸上也挂不住了。而且俞骏的问题根本难不住斗十方,他继续道:“这个答案我可以给您,从去年冬到今春连续的扫黄,往登阳看守所送了八十多号涉嫌组织卖淫、介绍卖淫的嫌疑人,在我管辖下的有很多,我和所有人都谈过话,这是组织上的要求,非涉密类的案情,看守所提讯是需要监管民警负责押解人的。很不幸,我们见过、听过的案情比想象中多……其实还有一个细节可以告诉你,你可以去试试,哪种老式小区如果出现化妆过度、出入乘出租车、站在出口接外卖、衣着打扮相对时尚的女人,完全可以判定是失足女。在一群辛苦忙碌讨生活的普通人中间,她们是另类……说句更不合适的,辖区片警对这个都很清楚。”

邹喜男追着他还真就故意添堵了:“一切皆有可能,万一真是这样呢?”

斗十方慢吞吞地道。答案只是把俞骏的薄面又多蹭下了一层,气氛也因此显得更尴尬了几分。良久无人吱声,静默间只有眼神的交流,不过太复杂了。

“不要以你的侦查水平去设计反侦查方式好不好?像故意给人添堵似的。”程一丁郁闷道。

这个氛围里外来的就如坐针毡了,斗十方慢慢起身,推说还要赶末班车回看守所值班,先行告辞了。钱加多拦不及,起身要追时,回头又见若有所思的向组长,那美靥吹弹可破、星眸如水的样子,霎时像无形的锁链把钱加多的脚步拖住了,只好目送兄弟离开了。

安排了这个任务,邹喜男发呆问:“老程,你这也是白弄,他进来挂上假牌,出的时候挂上真牌,你咋整?”

又过了很久,俞骏欠欠身子,出声道:“小络,把斗十方刚才说的思路整理成文,加上朱家旺前辈的,列为这周的学习内容。都去忙吧。”

“交界。这帮孙子想干什么呢?还故意把摄像头遮了……哎呀,咱们可能迟了啊。”程一丁拍着照,传回给了陆虎,然后对着手机留言道,“陆虎,我们在现场,这里是故意遮挡住了,你排查一下进入这里的车辆,比对一下进出,肯定有无缘无故消失的,把那几辆找出来,试试看。”

络卿相应了声。参会的一个个起身,连搁那儿犯傻的钱加多也被络卿相眼神示意着,跟着离开了。最后一位轻轻掩上门时,俞骏慢慢看向一直在发呆的向小园,好奇问她:“为什么不挽留?”

“这儿出市界了吧?”邹喜男起身问。

“不知道,人太嚣张,咱们这小庙容不下这尊大菩萨。”向小园道。

“那这个丰乐工业园肯定有事。”程一丁抬头,视线里灰茫茫的一片,耸立着大大小小的建筑、楼宇以及烟囱一样的东西。在这上千家企业、工厂和仓储里寻找目标,那难度直接让他苦脸了。

“你决定吧,处在指挥员的位置上,要感性做人,理性做事,最忌讳意气用事。”俞骏起身,如是给了向小园一句忠告。看向小园并无谈兴,他轻轻地离开了。

邹喜男躬身看着道:“这可太贼了啊,把天眼变成瞎眼了,就检修的来了,肯定也会当风刮来的。”

向小园在会议室苦坐了很久,一直无聊地在开合只字未写的笔记本,几次想扔掉那束花上摘下来的卡片,可几次又犹豫了。她有点凌乱,思绪里一会儿是喜出望外,一会儿是怯步而止,一会儿又是此人云淡风轻地叙述那种藏污纳垢时让她反感的滋味,可一会儿又变成了一束惊艳的梅花,隐隐间仿佛有暗香袭人。

“这是往上攀爬了两米多,然后把袋子扣上去了。”程一丁手指摸着监控杆上被蹭掉了的漆痕。

不管她怎么驱赶,都从思维里驱赶不走这个人,也不管她承认与否,今天独自暄妍、占尽风情的人,只能是他……

这是小组一天的分析结果,案情无法推进就只能回溯了。一回溯发现问题了,这种感应式监控是有车经过就触发,变成黑屏之前拍下了一根长竿,看不见人。陆虎怀疑这是人为破坏,组里讨论不休。老程带人走了这么一趟,却不料看到了这个让他意外的真相。

窘境当前,处处受限

“陆虎这小子有两下,判断人为是对的。”程一丁说着,踱步到近前,抬头看。

西装笔挺、皮鞋锃亮、挎着单肩包,从公交站点行色匆匆往公司快走,偶尔手里还拿着奶茶,顺便把早餐解决一下。每天在阳光大厦前都能看到成群的这类打工族。登阳这个城市虽小,可因为毗邻中州的原因,近些年经济飞速增长。来自全国各地的从业人口也在飞速增长,以阳光大厦为中心的商业圈,已经是全市经济腾飞的标志性区域。

下午五时,赶到此处的程一丁、邹喜男看傻眼了,就像遇到熊孩子捣蛋、老娘儿们撒泼那种你无计可施的事一样,干生气,你就是没治。

可恰恰这种地方对于警察来说,是任何侦查都难以触及的地方:楼层监控比看守所还严密,安保是外包的,二十四小时巡逻值班,出入要刷卡,外来要登记,除非是此地公司邀约,否则根本进不到楼层内部。

一条黑色的脏塑料袋挂在监控探头上,还在飘啊,飘啊……

娜日丽从楼厦门厅散步一样走出来时,车里邹喜男看她步缓人慢几次回头的样子就知道没戏了,而且这地方很难隐藏形迹,进出的个个西装革履、步速极快,外来的搁那儿一站,怎么看都显得鹤立鸡群。

这勤奋得像神经病了,黄飞都不好意思督促人家了。他左顾右盼看着这群昨晚还躺在肮脏胡同里的人,突然明白老板的高明之处了,这根本算不上拉人下水,简直是给了这些人一根救命稻草啊。相比他们在社会边缘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生活,这里别说是骗局,就是火坑恐怕也阻挡不了他们前仆后继往下跳啊……

这或许也算实践和想象中的差别,娜日丽坐到车里,悻悻道:“进不去,环境不符合。”

“失意者的哭泣,抱怨者的牢骚,都是毫无意义的,哪怕以失败收场,哪怕停滞不前,我也不能丧失拼搏的勇气……人的潜能无限,但大多会因为恐惧、不安、自卑以及意志力薄弱、罪恶感而限制自己……我什么都不缺少,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当机会来临时,我会成为我想成为的人,哪怕上帝也无法阻止我的脚步。”“沈凯达”道。像不屑和黄飞解释一样,他转身正襟危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大声诵读金叶公司的企业理念和企业文化了。

侦查里,环境不符合身份如果有暴露的风险,就只能选择放弃。邹喜男道:“要不直接提取监控?”

黄飞可是知道这是个被传销骗得一无所有的人啊,都骗到这份儿上居然还相信那玩意儿,他就理解不了了,小心翼翼地问:“我说……你叫什么来着?沈总,对……这就入戏了?你之前,还不就是干这个给折腾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那还不如不进去呢,得通过登阳市局,再通过安保公司,有合适的理由才行,这个过程怎么着也得好几天吧。你觉得能保得了密吗?再说,你拿不出个像样理由来啊,现在都是警务为经济保驾护航,没案由来查人家,你连地方市局都交代不了。”娜日丽道。

这一句话“沈凯达”说得虔诚无比,眼神里甚至带上了狂热。

邹喜男无奈问:“那咋办?”

这话说得大气,表情张扬,背手站着,派头十足。黄飞倒给听愣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位“沈凯达”总经理就道:“聂师告诉我……我要把今天当作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忘记昨天,也不痴想明天。今日事,今日毕。我要以真诚埋葬怀疑,用信心驱赶恐惧。我要让今天成为不朽的纪念日,化作现实的永恒……行动的意义等于生命,静止则等于死亡……”

“开走,咱们这破车在这地方太扎眼。”娜日丽道。

黄飞嗤笑着,转身回去了,一进公司门,那肃穆的凶相就出来了。他负责检查这些人偷懒了没有,还真别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人背得可起劲了,连水都顾不上去喝,而且进了隔间的那位“总经理”,不知道聂媚给他施了什么魔法,聂媚一走,他的精气神就上来了,在总经理室站得笔挺,像念咒一样嘴里一直念念有词。黄飞猫进来看时,那人睨了他一眼,朗声道:“我是金叶公司总经理‘沈凯达’,先生,您想问什么?”

一辆很不起眼的起亚轿车,相比整齐泊停的中高档车辆确实有点寒酸了。邹喜男发动着车驶出了停车场,那一小时五块钱的停车费又让他龇了半天牙,这丫手机支付的票都不给,还得自己填补。

“那我去了啊,您忙。”

两人驶出去绕了很远,找了个街边的位置停下车,又绕了很远步行着回来了,此时才体会到这种任务的难度了。娜日丽且行且道:“大邹啊,你以前办过这种案没有?”

“哟?这种人品可罕见啊,那别亏待了兄弟,今晚再拣几个回来,小傻雕眼光不错,拣的好歹还能认得字,上回我们找的人,连公司名都不认识,可费老大劲了。”

“坑蒙拐骗偷抢的什么都接触啊,怎么可能没办过?”邹喜男道。

“正因为出过事才放心,这傻雕被逮都不止一回了,每回都扛得住没往上咬,所以啊,安叔每次生意都少不了他兜底。”

“我是指现在这种,没有报案,没有案情,然后盯着有前科的嫌疑人,判断要发案,等着报案和案情出现。”娜日丽道。

“他可出过事啊?”

邹喜男摇头了:“这可真没有。俞主任不说了吗?我们在摸索警于事前的路子。”

“放心,安叔的人,绝对靠得住。”

“察于事后还经常查不清呢,还警于事前……哎哟,真无聊啊,回单位吧,让看案卷,背八大骗;出来吧,人毛都找不着一根,得傻坐一天。”娜日丽烦闷地坐到街边护栏上,从这里可以看到阳光大厦的门厅,可惜那位目标“张光达”在此出现一次后,又销声匿迹了,连着两天都不见人影。

“昨晚没啥情况吧?傻雕这家伙我不太熟啊。”

邹喜男坐下来,狐疑着自言自语道:“我这不也纳闷?又溜了,敢情那傻雕和斗十方有缘分啊,人家就能把他逮出来,咱们呢?死活找不着这货钻哪个耗子洞里。”

“嗯,放心,我有谱。”

说到这茬儿,娜日丽在笑,八卦道:“你发现了没有?咱们头儿动心了。”

“干过传销的,有共同语言。飞啊,我跟你讲啊,这些人你盯牢喽,好吃好喝供着,可谁要不地道了,下手甭客气。”

“你指钱加多?”邹喜男谑笑道,“那家伙这两天上班勤快的,把办公室卫生全打扫了,我就觉得向组长很尴尬啊。”

那个“总经理”是聂媚刻意挑出来示意给张胖子的,此时她去了隔间和那位“总经理”面谈。张胖子没打扰,顺手揽着黄飞的肩膀示意去外面说话。黄飞狐疑地看了聂媚一眼,小声说道:“那女的有两下啊,那货我三棍打不出个屁来,跟她倒说得挺来劲。”

“我是指斗十方。”娜日丽道。

“别害怕,谁让你长得比我还帅呢?安心干着,干得好再给你配个女秘书。公司刚开张,大家忍耐几天啊,很快业务量就会膨胀起来,说不定干这么一趟啊,你们都学会一样吃饭本事了……开始吧。”张胖子一挥手。黄飞拿着资料给八人分着,各就各位,有的背身份证,有的背资料,那资料可是装帧精美,全是铜版纸,上面印着这个公司的名称:金叶日用化学有限责任公司。

“肯定动心啊。那小子是个人精,就是到刑警上也吃得开。环境决定生活经验,接触过那么多嫌疑人,能学到点什么还真不好说,搁咱们天天强调条例的,你敢逮着嫌疑人又抢东西又打人?抢完还大大方方给领导拿出来?”邹喜男反问道。这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搭个草台班子没那么多讲究,总监有了,再封个市场部经理;市场部经理有了,再封个总经理助理;助理也有了,再封个财务部主任;主任也有了,最后还封了个总经理。被封总经理的那男子一看自己要往那豪华隔间坐,吓得一哆嗦,不敢应声了。

娜日丽却是摇头道:“我指的不是那个动心。”

“作为公司头批入职人员,我给你们分配职务啊……你证上叫什么名?吕大亮,你,总监,坐那位置上,有电脑,有茶水,以后就坐那儿装个样,除了公司要求你背的情况,其他话题你爱搭不理就成了,能做到吗?”张胖子挑了个相貌尚可的,直接封官了。那人点头喜滋滋地应了。

“哪个动心?哦哟,你不会说是……”邹喜男给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摇头,“不可能。你们女人太感性,总是把什么事都想得和爱有关,总是轻易地相信一见钟情……哎,对,那天我不在场,不是多多送花求爱了吗?怎么又扯到人家斗十方身上了?”

懂了,这活儿简单,这八个无名氏心里那根弦放松了,即便不知道什么事,也知道事没有多大,大不了就是装个样骗骗那些不长眼的,老板吃肉,下面的喝汤。

“感觉,懂吗?女人被触到了内心,那种外在表现作不了假的,没发现这两天向组长话少了?那是被一个男人狠狠地羞辱了一下她引以为傲的智商和思维。”娜日丽道。

张胖子训着话,那些人频频点头。肯定比睡地板舒服多了。就听老板继续说道:“你们肯定好奇干什么,咋说呢,反正跟你们以前干过的一样,没啥好事,也不算坏事,咱们组个公司看能不能赚点,做好了大家都有的赚;做不好,顶多我和你们一样也赔光滚回去……要做的事很简单,接下来我给你们安排活儿。除了背诵公司理念、产品说明外,就都坐到工位上装个相就行了,嗯,听懂了没有?”

邹喜男放低了声音问:“你也说了,这是羞辱啊,也算动心?”

“第一件事是背下身份证上的信息,谁他妈背不下来,今晚就把你扒光了再扔回垃圾堆里啊。你们这鸟样出去也没人雇,搁这儿管吃管住管穿,一天一百块钱,条件够优厚吧?”

“必须算啊。不管引起女人的好奇还是好胜,都会发生动心这个结果的,我觉得有戏。”娜日丽道,回头又警示,“不许乱传啊,敢传我就说你造谣。”

“嗯,东西呢?”聂媚道。黄飞掏出来的却是一摞身份证,看看证,看看人,这证和人肯定对不上号,不过凑合嘛,也没那么多讲究,长脸、方脸、胖脸只要差别不大就成。她给每人挑了个身份证,那些人漠然拿在手里。张胖子就开始训话了。

说完娜日丽起身。这个话题似乎不合适,她说了两句就中止了。邹喜男可郁闷了,怔在当地,憋了句:

两人信步上前。那被捡回来的八人有紧张的、有疑惑的、有胆怯的,倒有一多半低下头不敢直视。聂媚挑货一样挑着。黄飞小声说道:“昨儿个回来都给他们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嗨,明明你八卦,还威胁我?”

张胖子跟着解释道:“放心吧,敢溜号往死里整。”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就像正在办的案子一样不可理喻。两人蹲守到午饭时分,仍然是一无所获……

“只能这样了,凑合吧。这个中间层得控制好。”聂媚往外走了。

钱加多蹑手蹑脚地凑近了络卿相的工位,伸长脖子看。粗重的喘息惊动络卿相回头时,络卿相啊地吓了一跳,跟着愤愤道:“多多,能别这么鬼鬼祟祟的成不?大白天吓人一跳。”

“没办法呀,也就这号人好拿捏,没身份、没本事的,他不敢瞎跑、瞎说,正常人万一塌了,怕嘴不牢啊。”张胖子小声道。那表情传达的意思是,这就靠您了。

钱加多嘴里嘘着,指指腕上的表,又示意着门外的方向,已有同事三三两两地往食堂去了。这下络卿相明白了,到午饭时间了。他一伸懒腰道:“哦,你是不好意思去食堂吧?㨃人家大师傅时,咋没想到今天啊?”

“气质不行啊,都畏畏缩缩的。”聂媚一眼便看出问题来了,直接问,“又是从渣堆里挑的?”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是饿了……哎,那个……”钱加多欲言又止,目光却看着向小园的位置。那个玻璃隔断后的单独工作间,一上午了都空着。

经理办的玻璃隔间里,张胖子回头征询聂媚:“咋样?”

络卿相看了看他的目光,笑了,又看看在忙碌的陆虎,没有吭声,起身拉着钱加多和陆虎打了个招呼,两人出了办公室。出门后,络卿相小声说道:“多多,你可真是干了件牛×的事啊。”

这些包听话,一个个乖乖站成一排。

“你是指找着傻雕吧?他又找不着了。”钱加多得意道。

“站好。”黄飞训斥道。

“那算个什么事?我是指你送花求爱……太牛×了啊,这是全警女神级别的人物,你丫也真敢啊?”络卿相问。这个笑话很轰动,轰动到钱加多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视线的中心人物,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是一幢写字楼的顶层,还留着新装修的气味,一进门窗明几净,蓝白金相间的工位让人眼前一亮,或者说是让从肮脏的胡同深处一下子进到这种环境里的人眼前一亮——太高大上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他们这种没身份的平时顶多找个贴小广告、塞小卡片的活儿,哪见过这种阵势。

但要摆出来讲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钱加多得意道:“那咋?想做的事不敢做、不去做,多憋屈啊……别跟我装孙子,这事其实你心里也想干,但是你不敢干,只能憋着……想否认是吧?看你的小样儿,肯定想了,不敢就是不敢。”

黄飞壮硕的身影站在门口,招手让后面的人进去。

“不争这个,全中州警察也就你敢。”络卿相停止争论。钱加多却是不饶他,拽着问女神去哪儿了。络卿相苦脸了,问:“你搞清上下级关系了没有?你以为在你三姑那儿上班,三姑去哪儿还告诉你一声?”

“进来,都进来。”

两人说着出了门厅,嗨,恰好看到俞骏和向小园乘车回来,开车的是程一丁。钱加多撂下络卿相径自跑过去迎接了,直接开口就问:“嗨,主任,这是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没吃饭吧,要不咱们去外头吃?我请。”

唉……向小园表情里明显能看出浓浓的失望,干脆又坐回工位了。

“看看,老程。”俞骏笑着道,“多懂事,这刚进来就知道跟领导搞好关系……呵呵,多多啊,改天吧,就到食堂吃吧……怎么样,习惯这里的工作不?”

“两个任务,老程,你核实一下朱前辈所讲的那个案子,联络一下中原市警方,案情要过来,越详细越好。可能时间太久了,这个案子联网查不到。其他人,抓紧时间消化一下我们昨天拜访获悉的这些江湖知识,可以讨论一下,消失的聂媚、王雕、包神星等,有可能从最后消失的地方去了哪儿。”她简单交代了几句,像是要出去,但不确定地又返回来,看向络卿相。络卿相心知肚明,赶紧汇报:“向组长,没有钱加多的消息,以他的德行,要不上班这个点肯定还睡着。”

“我还不知道干啥呢,咋习惯?”钱加多道。

也是,万事开头难倒是可以接受,但根本就开不了头就让全组难堪了。正讨论着王雕这个货是不是尚在中州的工夫,向小园推门进来了。陆虎把昨晚整理的文字资料递给她一份。向小园接过扫了几眼,向络卿相微笑示意,坐回到她单独的隔间工位上,像是有什么心事,在工位上一会儿查找电脑,一会儿沉思,又过了一会儿,直接推开玻璃门出来了。

“哦……这个啊。”俞骏看看向小园,看得出向小园的为难,想挑各队的精英,结果多了这么个累赘,请神容易送神难呀,这可咋办?俞骏绕着弯问:“你想干啥?要不到接线上,你说话声线不错,那儿也轻松,人工台警示疑似被侵害群众。”

“别老针对我嘛,将来冲锋陷阵,我一定冲在最前面还不成?”邹喜男贫了句。程一丁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东西嘲讽道:“方向不明干劲大,人都不知道在哪儿,还冲,往哪儿冲?”

“我刚从话务上下来,还干一样的事啊?天天坐办公室,一坐好几个小时,坐得痔疮都加重了。”钱加多回绝了。

目光所向是娜日丽。娜日丽却踱到络卿相身边了,没怎么客气地回敬了句:“你再多睡几个小时就一切皆有可能了。”

俞骏一拍他肩膀,道:“那就得出外勤了,让老程带带你。”

这话刺激到邹喜男了,他怀疑地问:“可能吗?”

程一丁“啊”了声。俞骏回头一使眼色,他又“啊”了声,成肯定的答应声了。本以为钱加多会不高兴,没承想这货高兴得直点头:“成,我早就想当外勤了,天天扣个耳麦当什么警察啊……哎,程哥,咱们配枪不?嗨,你别跑啊,你带我呢,你得跟我说清楚,别小看我是辅警,小活儿我不干啊,要干就干大活儿……”

“组织考验下呗。咱们一样,我们都是懵头懵脑,接到调令就来这儿了。”程一丁道。陆虎无聊地看着络卿相总结的记录应了声:“同志们发现了没有?很挑战咱们的认知啊。假如朱前辈所说这些八大骗尚留有传承,而且传承的人也像咱们队伍的传帮带一样,既接受经验,又汲取新知识,那能成长成什么样子,还真不敢想啊。”

钱加多缠着程一丁去了,连珠炮地问问题,算是把老程折腾得没脾气了,只能替领导扛着纠缠,把钱加多叫过一边吃饭去了。

“既然招我,干吗还吓唬我一回?”络卿相问。

有事了,而且是个很意外的发现。这一行三人是去了趟中原市,把朱家旺前辈所讲的那个诈骗案了解了下。准确的时间是二十三年前,就连直接办案的民警都去世了,因为没有确定的嫌疑人信息,这个悬案都没有联网可供查询,中原市局前后换了五位局长,都督促过此案,可均无结果。

娜日丽笑笑放下总结,旧事重提:“小络别因为那事记我仇啊,我是奉命去吓唬你的,其实在看到你的履历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要招你了。”

本来是去了解当年案情里“金瘸子”这个角色的具体情况,却不想种瓜得豆了,有了意外的发现,这个被命名为“3·23丝绸诈骗案”的案情里,曾经拘留过运货的司机,姓朱,名卫红,当时因为找不到新的证据提请逮捕,刑事拘留二十五天后被释放,之后却找不到此人的去向。向小园联系当地和中州两处查询了下,却意外地发现。此人在事后已经迁了户口,而且改了个现在在中州省厅已经如雷贯耳的名字:朱丰。

“不错,将来的笔录和案情报告有人写了。”邹喜男看到了未来。

发黄的案卷资料在手机屏幕上一页一页被翻过去,边吃边看的向小园陷入沉思,忘了吃。俞骏小声提醒着:“向组长,专心吃吧,万一勺子塞错地方就不好了。”

这不是陆虎的手笔。两位后进来的看向了电脑前默不作声的络卿相。络卿相带着点羞赧解释道:“反正住单身宿舍也没啥事,就加了会儿班。”

向小园惊醒,勺子已经伸在饭盆外,快戳衣服上了。她赶紧收回来,一摁手机装起来,自嘲道:“这个发现都让我失态啊,俞主任,您不觉得我们已经触到了冰山一角吗?”

邹喜男凑了上去,扫了几眼,惊讶地叫了声。娜日丽也凑上来,敢情手里都有了。老程的那份递给了她,她仔细看看,几乎和老铁警朱家旺所讲一致,其中有不确定的地方还标注了。昨晚几个小时的谈话有条理地形成文字以后,更直观了。

“你是指朱丰,也就是当年的朱卫红,不是他所交代的被雇司机,而是参与诈骗的嫌疑人?”俞骏道。

“过来看看,有这份细致吗?”陆虎道。

向小园肯定道:“这个嫌疑还不够重吗?没有谁能第一次犯案就是个惊天大案,任何一个高明的罪犯,都是从低级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朱丰今年四十七岁,而我们掌握的只有一起诈骗案底,可能吗?”

这一夜心事多了就睡得不怎么好,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到组里上班的娜日丽进门时,除了邹喜男,都到齐了。她刚进门,邹喜男冒冒失失地冲进来,差点撞到她。她回敬了个白眼。邹喜男赶紧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昨天回来又找了一通江湖传闻瞎看,睡晚了。”

“这点我相信,可我并不支持。”俞骏道。

紧锣密鼓,形迹败露

“什么意思?”向小园愣了下。

像拾荒的,刨啊,刨啊,仿佛那里头藏着王雕一样。钱加多失望地继续睡了,直到日上三竿才又睁开眼,没有意外地看到坐在车里发呆的斗十方。结果不用问,一无所获……

“‘6·12跨国电信诈骗案’到现在都没查清,你不痛不痒地把这个消息递上去又能做什么?朱丰完全可以轻飘飘地推开,‘那时我确实是司机啊,你们确实冤枉我了。’找不到证据和新的嫌疑人的情况下,你能怎么办?况且时过二十多年,你觉得你能找到吗?”俞骏凉水兜头泼下来,一盆子把心里焦虑的向小园泼得有点发毛了,没明白俞骏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

接下来就枯燥了,车在路上一直转悠着。有时候停下来,斗十方在那些没有门禁、脏乱差的小区里晃悠很久才出来,而且找摊位一样很有耐心地一处一处找。钱加多根本不知道找了多少个地方,到中途他就在副驾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车泊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车上不见斗十方。他揉眼四下寻找,发现斗十方在视线之内的小区门外的垃圾堆里刨。

“瞪什么眼?自己脸上黑自己看不见啊?我替你捋捋,聂媚、张光达一出现,你就急急向局里汇报,我问你,有意义吗?各地警方设定标记的诈骗嫌疑人,全国有近一万例,他们仅仅是在中州和登阳露个面,你就判断要有诈骗案发生……好,你判断得对,我问你,是以什么诈骗?传销诈骗,非法集资诈骗,还是其他的什么类型?考虑过没有,假如是个幌子呢?他们既不在中州,也不在登阳,而是在蓄积力量和人员,在其他省市诈骗,到时候你怎么说?”俞骏又斥道。

两人做贼似的赶紧溜达到其他地方去了。

方寸乱了,向小园为难地扶着额头,一下子冒出来的信息太多,反而让她无从选择,现在朱丰的信息再刨出来,连方向也迷失了。

“各有各的难,各有各的好,出身没法选择……走了。”斗十方起身,拎着啤酒瓶一扔,准确地扔在十几米外的垃圾桶里。钱加多看得眼热,如法炮制,也甩手一扔,嘭的一声,啤酒瓶在桶顶炸开了,吓了几个行人一跳。

“看你也吃不下去,干脆让你再反反胃。你把几个挑选出来的外勤用得是一塌糊涂,一天跑一趟登阳,精力都累琐事上了,能出活儿吗?刚发现朱丰点儿信息,你就把其他的又想先搁下对吧?我问你,你能追得上聂媚、张光达吗?他们可都是一辈子踩着红线,还经历过深牢大狱的人,别说他们了,就傻雕和憨炮那俩小丑你都一丢再丢。”俞骏训斥着,气得连扒拉两口饭,不过,似乎越气他胃口反而越好。附近坐着的几位技侦听到主任发火了,端着饭盆悄悄溜了。

“哦,怨不得你能说那么多方言……这人生太精彩了啊,不像我,我小时候我爸妈天天把我关家里,要不送我姑姨那儿,也是关在家里。”钱加多忧伤道,听得无比羡慕斗十方的生活似的。

向小园难堪地道了句:“非要在这个场合向我发难吗?”

“我爸老了,漂不动了呗。再后来淘宝电商出来,这拨江湖摊主基本就被淘汰了……说起来我挺怀念满世界漂来漂去的生活的。”斗十方道。

“我礼貌地告诉你,你记得住吗?你这是没学会走就想蹦跶了,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啊。你搞清楚,这个世界不是以你为中心运转的,你连自己属下都调配不好,还指望用思维圈住那些诈骗嫌疑人?我再问你,你对他们在哪儿、想干什么、准备怎么干、各人的分工是什么样子,有轮廓吗?没有吧。自己把自己搞成狗熊掰玉米,抓一个丢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该抓哪个是吧?”俞骏敲着筷子,越来越生气了。

这新鲜事听得钱加多两眼发亮,直评判着:“看看,多有前途的事业,你爸和你咋放弃啦?”

如此反常,向小园更蒙了。她怔怔地看着这位蔫主任,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什么地方触到了他的逆鳞。

“你懂个屁。”斗十方翻了笑得龇牙咧嘴的多多一眼,幽幽解释着,“那叫赶大集,你丫根本没听说过,也叫江湖地摊,专赶各地初一到十五的集市,乡镇以下单位的,要不你觉得我推销咋练的?从我记事起就骑在我爸脖子上跟着赶集,什么磨刀器、切菜器、节能灯、干洗皂、耳勺小八件、两块钱随便挑……卖过多少花样我自己都数不清,那谚语叫什么来着?一入江湖深似海,学得手艺把命改……”

还没完。俞骏吃了几口,又愤愤地放下饭盆。向小园提醒着:“主任,你训得够多了,要不您直接点明方向吧。”

这回钱加多上心了,好奇地看着斗十方。斗十方被看怔了。半天,钱加多才戳破道:“没听你说起过啊,你这牛×吹得像那什么……走过南,闯过北,火车道上压过腿,还和流氓亲过嘴,从小就混黑社会。”

“你最初的方向就是正确的,事只能一件一件办,饭只能一口一口吃,想一口吃掉聂媚、张光达这样的人物,你我没那本事。想拿下朱丰这样骗了一辈子的人物,差得更远……拿出你最初的虚心来,哪怕把诈骗链条最底层的研究透彻一批、抓获一批,都会是巨大的成果,否则,你只能搭空架子,对你本人,对反欺诈整体工作,都毫无益处。”俞骏道。

“也不全是。我小时候跟着我爸走南闯北,其实过的就是傻雕这种盲流生活,饥一顿、饱一顿的,对这类人相对熟悉而已。你要找个开百万豪车、成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金融诈骗犯,我还真没办法。”斗十方道。

“我明白了。”向小园突然道,“你是在因为斗十方的事跟我置气?”

“哟,你咋知道这些?”钱加多愣怔问,不过马上就明白了,直接道,“都说监狱是所大学,长本事呢,我看你就是啊。”

“怎么敢呢?你出身优越,不管别人出于欣赏还是嫉妒,都是以仰视姿态看您向美女呢,是不是?那些下三滥怎么入得了你的眼界?可我还告诉你,对付成长到朱丰这样有身家、有地位的人物,你的大数据追踪可能有办法,可对付傻雕这类下三滥,你还真不行。”俞骏道。

“我是说啊,既然局开始了,那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一旦开始,他们就会时时刻刻注意细节不让自己暴露,以免节外生枝,所以,这些有监控的地方,这些正常的旅馆、酒店包括娱乐场所,他们轻易不会去,而且这一对贼骗在干活期间,也不会轻易出手了。”斗十方道。

“说来说去,还是在他身上,没必要因为一个外人对你的下属说话这么恶毒吧?”向小园咧嘴了,难堪到了极点。

“这人家都知道,没用啊,找不着人白搭。”钱加多道。

两人互瞪着,气氛僵到冰点。俞骏左右看看,不少下属都停箸观看。他蓦地笑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着、吃着,过了一会儿才无所谓地说着:“我就说说……你的具体工作我怎么可能干预,好了,吃完了,该忙忙去。”

“不在中州就真没戏了。你看这个组追踪的日志其实标注得很明白,早上六点多就出来晃悠,贴二维码骗小钱,包神星甚至还偷工地上的铁管卖,这是处在人生低谷,两人攒钱呢……直到骗你那天,找到组织了,然后就开始消失了,第二天就去北站接了个人叫聂媚。这个聂媚又是个讲师身份,那说明设局已经开始了。”斗十方道。

他扒拉完,扔下饭盆离座走了。向小园坐在全中心的男女同事怪异的视线里,努力保持着自己惯有的矜持,掩饰着自己心里的慌乱。说起来这还是头回在工作上遭遇这么大的挫折,来之前就不止一次听说基层上来的干部素质低,可她没想到一直蔫蔫的俞骏也是这样,这次算是颜面扫地了。

“那其他呢?”钱加多问。

“向头,咋回事啊,路上不还好好的吗?”

“理论上是正确的,但不会那样的。习性决定行为模式,猪往前拱、鸡往后刨这叫规律,反过来就不对了。就像让你住那种没电梯、没马桶、没保安的小区,你会拒绝一样,他们是不会进私人会所的。”斗十方笑着道。

程一丁小心翼翼地坐过来,全组数他年纪大,也很少参与年轻人的玩笑,一直以来都是以老大哥的身份出现。

“那他万一有了钱,住个星级酒店,不,住私人会所里,照样也瞎。”钱加多道。

向小园吃着饭淡淡说道:“意见相左,正常争论。”

“聪明,瞎了。”斗十方道。

“哦。”程一丁没多问,也没多说,看到钱加多来了,他怕添乱,准备起身走,却不料向小园出声问:“老程,你对斗十方印象怎么样?”

“那要钻胡同区睡两天咱们不也瞎了?”钱加多问。

“挺好,就是野了点。”程一丁评价道。

“聪明,必须瞎。”斗十方道。

“我们的冲突就在这儿,他建议我想办法招这个人,而我否决了。”向小园道,她看着程一丁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继续道,“且不说得有多大的代价,像他这种长年在看守所工作,控制欲望极度膨胀的性格,是不适合咱们这个工作的。从他对付王雕、包神星上就看得出来,见一次打一次、抢一次还了得,出了事谁兜着啊?这倒好,就因为这个人,他说我能力配不上野心,呵呵,我野心很大吗?”

“那要不在中州是不是就瞎了?”钱加多问。

像是自言自语排遣着郁闷,可不料这话让钱加多听到了。他在背后接上茬了:“野心大了好啊,要玩就玩把大的,光追几个小毛骗有啥意思?要抓就抓华尔街之狼、好莱坞巨骗那号的……那俗话怎么说来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野心不够大,就是混得差,眼光不够高,迟早混不好……咱们这小打小闹真不行,得搞点大事……耶,怎么都走啦?嗨,我还没说完呢……”

斗十方笑道:“你这反射弧也忒长了点,我以为你没兴趣呢。这个不太好解释,和很多侦查员的直觉一样,有时候错得离谱,有时候又准得吓人。简单点讲,咱们以王雕近二十天的出没地方为基准,去掉公安监控覆盖的地方,去掉类似你家那种高档小区,去掉相对正规的旅馆酒店,还要去掉洗浴、桑拿等娱乐场所……其实剩下的地方不多,比如淮东路这一片老式小区,开放式的,没有门禁,也没有保安这种,还有更烂的胡同区域,我们找他落脚的地方。”

钱加多正在长篇大论开讲,程一丁和向小园生怕又出洋相,离座走了。钱加多端着饭盆追出去跟他们讲,两人几乎跑着把钱加多给甩开了……

“哦,咦?往哪儿蹲呢?你还没说怎么找呢。”钱加多终于想起来了。

“嘀……呜……”红色的警报灯在值班室的墙上响起。

“还是那句话,我尽到力,真不一定能找到……我找几个地方,咱们蹲守,蹲今、明两天,找着就找着了;找不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哦,不对,我没妈,回单位。”斗十方吃着道。

这是一级警戒的信号。信号响起,整个看守所干警像被摁了触发键一样,开柜取警械的、整理警容的、检查各区门锁的,而外部,两队武警紧急集合,枪上肩,弹上膛,自入所大门到出所一公里警戒。

“问了,她又不怎么管,生意忙的,没生意麻将累的。”钱加多道。

这种情况不是检查就是押解,站在内层门口的斗十方表情肃然,多年的监管工作已经养成了话少面僵的外貌。不独是他,在这里工作的管教几乎都是如此,表情和这里的高墙、铁窗很搭,永远是冷冰冰的。

“多多,你不回家你妈不找你啊?”斗十方问。

“十方,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哥儿俩就在路牙子上一蹲,吃上了。这里属淮东路,两人是沿着王雕前二十日游逛过的路线走的。钱加多倒不清楚怎么找,对兄弟是无条件信任。斗十方也不意外,多多就这德行,容易轻信别人。

“押解吧。”

“都晚上十点多了,查什么呀。”钱加多道。

“至于这么大阵势吗?”

“卧槽,馒头早消化了?吃这么多!”从一处胡同走出来的斗十方愕然问。钱加多这胃真不是盖的,嘴就没闲着。他边吃边分出一把来给斗十方,顾不上说,示意着吃吧。斗十方刚接着,腾出手来的钱加多就往裤腰里一拽,变戏法似的拿出两瓶啤酒来,牙一咬盖,递给斗十方。斗十方提醒道:“酒驾被查着,你可得去我那儿住几天啊。”

“肯定是配得上这么大阵势的嫌疑人呗。”

左手拿着羊肉串,右手拿着羊腰、羊鞭、羊蛋,两手各分出一支来,左一口,右一口,烫得小心翼翼,吃得满嘴流油。

“有吗?这段时间没听说过有什么大案啊。”

“我参加过排查,排查两个目标,一个是丝绸,一个是这个叫‘金瘸子’的绰号,但……都没有找到。”朱家旺幽幽一叹,结束了有关金瘸子的传说。就像受到感染一样,在场的所有警察,都像他那样幽幽一叹,心里莫名地沉重起来……

“咱们这儿与世隔绝的,你能听到什么……来了。”

“朱前辈,这个案子您怎么知道是金瘸子干的?”俞骏又问。

两人正正身子,已经听到了外层凌乱的警报声,进门、过武警岗哨、提交案卷,里面足有几十名警员,不一会儿看到了戴着背铐被送进来的嫌疑人。交案卷,验明正身,押解的警员退出看守所,这边的接收工作才正式开始。

“这种大胆的方式其实是屏蔽所有的侦查,看似大胆,反而安全,因为他超出了那个时代的侦查和追踪水平……就像美国一例飞机劫钞案一样,直接背着降落伞从天上跳下去,然后制造一起一个世纪都没有侦破的悬案。”向小园若有所思道。

拍照,打指模,脱光全身验伤,验血。负责最后一步登记的斗十方登记着每个人的身高、体表有无伤痕、有无文身,一个个登记完了,才穿上统一的蓝色制服,给分进号房。

居然是自己开了家银行?!这么高明且胆大的方式,就现在的高智商骗子也未必敢轻易尝试啊,可他们居然还真干成了,那就让哪怕是警察的众人也觉得瞠目结舌了。

“彭涛,出列。”

“你不敢想和想不透的地方,就是金瘸子的高明之处。我告诉你谜底,他是在中原市某条街上租了个门面,一模一样复制了一个银行分理处,而且挑了个下雨的天气,就营业了半天,就为骗厂家来人……没有找到目击者,围绕着厂方来人的都是骗子;也没有留下痕迹,等办案的反应过来,那个银行分理处早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房东倒是见过人,不过认钱比认人清。最后只抓了个拉货的司机,是租的车,半路就卸货了……”朱家旺道,听得反诈骗中心来人一个个瞠目结舌。

“林大龙,出列。”

“那时候虽然大数据没有,监控也落后,但不至于归结到警察无能上吧?这里面肯定有某种巧妙的方式。”俞骏判断,突然灵光一闪,“银行,问题在银行上……可是,总不能银行都被他收买了吧?有过借银行行长办公室达到诈骗目的的案例,难道……”

“赵忠山,出列。”

朱家旺点头:“对,还就没破案,你觉得原因在哪儿?”

“朱丰,出列。”

“骗走两车货,有目击者,作案的地方又是银行,居然都没破案?”络卿相不理解了。

“……”

“没有破。还是个悬案。”朱家旺还在摇头。

仵所长按部就班地喊着名字,换装的嫌疑人挨个儿出列,挨个儿被管教领走分进号房。同案不同号,大案不同区是惯例。这是个团伙,每区都分着隔开最少三个号房。分到斗十方时,他带着朱丰进区。

朱家旺继续摇头。陆虎从他的专业角度道:“那这案子破了吗?即便在九十年代监控再昂贵,银行也应该有了,不难破啊。”

“叫什么名字?”

朱家旺摇头。娜日丽道:“和银行里的人串通,银行里有内鬼,根本没有转钱?”

“朱丰。”

“那时候银行转账跨行有时间差,他们可以利用。”向小园马上道。

“年龄?”

朱家旺想了想,道:“一般不是行中人,你听都听说不了。我还真听说过一件……不过有二十多年了,咱们邻省有家丝织厂,被中原市一伙骗子给骗走价值三十多万的货物,那时候可是个天文数字了,我们工资才三百多……我跟你们讲,他们先是在丝织厂进货,连续进了两年,第三年突然扩大业务量了,急用,要两车丝绸,货到付款,车去厂方拉货时,对方的财务也来中原市了。当时是骗子陪着厂方来人去一家银行分理处亲自办的汇款,办完汇款那头货拉走……然后骗子请厂方的人吃饭,这头吃饭喝多了,睡过去了,那头货拉走了,隔了一天钱没到账,这才发现被骗了……你们说怎么骗的?”

“四十七岁。”

“那这么牛的称呼,总不能有很多人吧?您听说的金瘸子是什么事?”俞骏不死心地问。

“有无吸毒或者其他传染病史?”

这就让人失望了,怨不得那么多诈骗落网的嫌疑人都交代自己的上线是“金瘸子”,敢情也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江湖伎俩。

“没有。”

“这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个称号。‘瘸子’有拐、骗的意思,‘金’字是报家门,合在一起‘金瘸子’,是指设局诈骗的高手。有江湖背景的人都喜欢给自己起个诨号,当然也有逃避打击的意思,但这个金瘸子不一样,不是自己起的,而是团伙对他们领头人的统称。”朱家旺道。

“第一次进来吧?”

俞骏笑笑道:“我是只闻其名,都不知道有什么逸事,这不请教您来了?”

“啊……对。”

“你也知道这个名讳?”朱家旺好奇反问。这一问,大家劲头上来了,有戏。

几步几句,几问几答,开锁的斗十方回头时恰好和朱丰对视上了。萎靡的朱丰看到斗十方时,像触电似的怔了下。斗十方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了?你被关的时间应该不短了,紧张?”

俞骏突然来一句:“那您听说过金瘸子吗?”

“哦,领导……你……好像我一位故人。”朱丰道,谄媚似的笑了笑。

“金门是总揽八门首位,又是五行之首,在过去,算命、看相、测字之类的,比其他江湖都多点学问,最起码识文断字就不是谁也都会的,1949年以前,南江相、北金门这是齐名的,这些人察言观色、识人善任,颇有过人之处,所以很多时候设局,他们多数扮演幕后的角色……”朱家旺道。

“呵呵,回这儿就是到家了,都是故人,进来吧。”斗十方领着进了监区,在号房门前停留,让嫌疑人蹲着,等候入监信号。

“那您了解的,是什么情况?”向小园好奇地问。

最后要从监控上核实一遍押入的号房,这个间隙,朱丰抬着头眼皮眨也不眨地看斗十方。斗十方无意发现时,他开口说道:“真的,这位兄弟……您很像我一位故人。”

这个梗引得大伙笑了笑,骗子去掉违法和犯罪那个层面,很多案子都透着浓浓的黑色幽默。朱家旺理解不了这种幽默,他摇摇头道:“这只是都知道的传说,中州是八大骗的发源地,这么讲吧,江湖味也更纯一点,不是一码事。”

“光着屁股进来的,都会觍着脸套近乎啊。”斗十方面无表情道。

络卿相回答道:“神棍局,取材于漫威神盾局这个梗,他们团伙把成员按神棍局一品、二品直到七品军师划分。”

“你网上查下我的名,就知道……我有本事套这个近乎。”朱丰神秘笑着道。

“这不难吧,理论上金门九种,有算命、看相、测字、扶乩、走阴、星象等,就现在网上都有,刚发的那个案他们叫什么来着?”俞骏征询同事。

斗十方保持着水火不侵的样子回应着:“闭嘴,摄像头会记录下你这张丑脸的任何表情变化。”

朱老头一笑,出声道:“那是八骗之首,你以为在我的位置能了解多少?”

步话响了,入监命令下了。斗十方打开了铁门,朱丰被喝令站起来时告诉他:“一定查一下,很快您就会有惊喜。”

“您刚才给我们讲‘风马燕雀评彩挂’的渊源,好像还漏了一个。”俞骏提醒着。

“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惊喜,到家了,一家子亲人呢,好好相处啊。”斗十方解着铐子,把这位送进了号房,关上了铁门。那里面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对,放不下啊,要不是腿脚不利索了,我根本在家坐不住,做梦都还想回列车上、车站里。”老头呷着茶。这个朴素的愿望让同行们肃然起敬。向小园注意到,在门口的衣架上,还挂着铁警的制服,烫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仿佛刚收工回家一样。

因为临时押解入看的任务,斗十方迟了两个小时才下班出了看守所。工作已经经历了无数个形形色色的过客,沮丧的、崩溃的、愤怒的、麻木的,什么样的鸟人都有,突然来了个谈笑风生、淡若轻风的还真不多见。他骑着自行车回家,莫名地想起了这个人、这个名,于是鬼使神差地查了一下“朱丰”这个名字。

朱家旺家里,俞骏听得都忘了抽烟。老头说到愧疚处,停顿了好久。俞骏给换了茶水,斟酌好大一会儿,才出声劝慰着:“朱前辈,你们铁警和我们刑警、经警都差不多,从警时间越长,那种无力感越强,这就和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是一个道理,每每看着如山大案,我们都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可每次见到那些受伤害的,又觉得自己做得太少,愧对他们,愧对我们这个职业……说是以求心安,其实,都是于心难安啊。”

“6·12跨国电信诈骗案”告破、中州警方自境外押解归案嫌疑人逾二百二十人、“6·12电信诈骗案”主谋朱丰落网、中州公安新闻公开披露“6·12电信诈骗案”侦破始末……一溜新闻标题映入眼中,惊得斗十方车一停,脚支着站在路上粗粗一览,没想到还真是个人物。

两人抽着烟,扯着淡,蹿出了小胡同。到口子上,找的人已经全塞进小面包车里了,王雕叮嘱了黄飞几句,那车呜呜冒着黑烟走了。王雕和包神星步行,边走边联络着类似这里的另一个“垃圾”转运站……

应该是侦查接近终结,准备提起公诉,异地关押到登阳看守所了。这种重犯倒不罕见,新闻里也只有他打了马赛克的照片。让斗十方惊讶的是,和这个名字关联的两个人,还真是故人,刚刚见过的故人,一个向小园,一个俞骏,两人并排坐在新闻发布会的主席台上。

“这不就是了?你都说不清,他们能说清才见鬼呢。走了……等飞哥回来再找一处。张总说了,至少得找二十个。”王雕道。

“怪不得这么跩,敢情有两把刷子啊。”

“你又没告诉我,我咋能知道?”包神星愣了,确实看不透。

他装起了手机,继续骑车回家,心事重重的,没像平时那么疯喊,不知道是这位喊他故人的朱丰勾起了他的心事,还是反诈骗中心那两位成了他的心事……

“是啊,就介绍了个活儿干,能咋的,切……你知道要干啥?”王雕反问。

新诈旧骗,时隐时现

包神星又问:“可他们看到咱们了啊!”

向小园踱进走廊里的时候,听到了办公室里叽叽喳喳争论的声音,娜日丽的嗓门最大。这个泼辣的姑娘虽然和她性格截然相反,可奇怪地让她很喜欢。

“哦哟,用处大了,这些连人都不敢见的货啊,又便宜又放心,干事不敢报案,犯事也说不清老板,垃圾人连警察都没治。”王雕道。

进了办公室,争论骤停。向小园快步走着问:“不要停,继续,没有张屠户,我看我们是不是得吃带毛猪。”

咣当一声,把王雕和包神星关外头了。王雕也不着恼,和包神星一人点根烟,悠悠地往外走。包神星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追问:“雕哥,整这些人有毛用啊?”

众人一笑。邹喜男推着陆虎。陆虎投着大屏解释道:“实地跟踪失利,不过消息我们还是挖到了点。在登阳市这个阳光大厦里,一共有九十二家注册公司,实地办公的有七十七家,也就是说,空壳的皮包公司十五家。如果诈骗嫌疑人只用个空壳,那他肯定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既然出现了,那他一定就不是空壳,所以,我从这实地办公的七十七家里找,列出来的情况是这样的。”

老头嗖地抽走了钱,一推王雕骂了句:“滚,你都没来过,扯什么淡!”

文化的、代理的、进出口的、金融类的、培训类的罗列一大堆。陆虎看了向小园一眼,继续解释道:“如果有问题,而且是近段时间有问题,那连续多月往来正常的就可以剔除,一级剔除去掉了四十四家,有的应该是已经经营了几年的公司,公户往来正常;剩下三十三家,我又做了个二级剔除,用正常公司运作需要的人工工资、水电、网络流量,如果连续五个月以上正常,也可以剔掉,那说明里面有员工,有社保和工资,也有人在工作。如果是骗子公司,这一点是瞒不住的,又剔掉了二十五家。剩下八家,基本就可以一目了然了……”

王雕又掏出两张来,骂道:“这些人都他妈你捡回来的,天天卖人都多少年了,棺材本早够了吧?”

屏幕上公司的名称锐减了,剩下了四家金融投资、两家小额贷款公司、一家日化、一家煤炭贸易公司。

“你不来过吗?还不止一回。”老头佝着腰,目光肯定在斜视王雕。

“金融投资和小额贷款公司出现异常是合理的,P2P公司连连爆雷,做金融投资的基本都成过街老鼠了。小额贷款更不用说了,业务量基本没有了……煤炭是季节性业务,这种公司业务量会在冬季骤增,也属于正常。难道,你是指这家日化公司?”向小园道。

出门的时候,看门的东家按惯例向王雕伸出了手。王雕往他手里放了三张百元大钞。那人也不还价,一握手塞起来了。王雕倚在门口提醒他道:“当我没来过。”

“对。”娜日丽给领导竖了个大拇指。

挑了八个年纪不大、模样尚可的下楼,王雕安排着黄飞带着他们出胡同上车,没说去干什么。那些人也没问,或者不需要问,没有身份的人能有活儿干,挣点果腹之资,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陆虎解释道:“我们刚才争论就在这儿,这家叫金叶日用化学有限责任公司的,成立于今年六月份,迄今为止没有一单业务,连续数月的电量、水量为零,网络流量也为零,突然在近几天内有了流量——我是通过网上电力查到的……员工也是刚刚招上的。我从对应的安保公司里查到了十几张刚制作的门禁卡,就是该公司的。这些身份证登记的有四川的、有宁夏的、有广东的……来自七个省份,十六个人,包括注册法人也是外地人,叫‘沈凯达’,三十一岁,重庆人。”

包神星有点明白了,这里基本都是这类货色,干传销被骗干搜尽,捎带连亲戚朋友也骗了,没脸回家的;贷一屁股账,根本还不上东躲西藏的;赌得倾家荡产没脸见人的。当然,也有被人骗得一干二净,包括身份信息也给人骗走的,他们只能在这里苟活,活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敢提及。

“那问题出在哪儿?难道是……休眠信息?”向小园问。

可能就这么一个要求,那人“哦”了声,站出去了。

邹喜男忍不住赞了声:“哎呀,头儿都猜着了,陆虎还卖了半天关子。”

“常干的也不可能找你这种货啊。”王雕道。

所谓休眠信息是指大数据里某个相关个体的信息,突兀地出现在某处某地,这种信息反映出来的事实是,这个“个体”有可能是诈骗团伙养了一个“虚拟”的身份,比如在偏远山区收一些从不出门的人的身份证,作案时用上,等案发警察去追踪,却发现人证对不上号,真正的目标早借这个假身份金蝉脱壳了。

“老板,工资日结啊。”那人慢慢起身,提了个要求。

果不其然。陆虎介绍着:“……可能性很大,没有购票信息,没有手机信息,更没有银行卡之类的信息,仿佛这些人就是凭空出现在登阳市的。当然,不排除这个公司派辆专车,跑全国南北东西七个省市包车把他们拉到这儿。”

王雕一愣,哈哈一笑,踢了踢那人:“就你了,人才怎么能埋没在这地方呢?”

可能吗?当然不可能。那么出现这种反常情况的解释,就只能是一种情况了:有嫌疑。

“一家贷不了多少,我贷了七十多家。”那男子道。

向小园略一思索,好奇地问:“那你们争论的地方在哪儿?这个嫌疑很明确了啊。”

“网贷贷不了多少啊,怎么成这鸟样了?”王雕道,肯定是欠得还不上了。

“恰恰有嫌疑的,我们又找出相反的东西来了。您看,它的企业代码、营业执照、税务登记,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最关键的是,我通过企业云查到了与它关联的厂家,广东的六家生产厂家,也是非常正常,还有个是地方的纳税大户……最最关键的是,我查了他们公户账户余额,这个小公司的注册资金是四百万,已经花去一百六十万,分别是进货、装修、物业、房租等,目前还有二百四十万……这就没法解释了。”

“网贷。”那人惜字如金,表情漠然。

陆虎摊手了。账户往来正常,可能解释为正规成立,装修完,准备开工的一家公司。与嫌疑相反的是,它们资金充盈,去骗……似乎无从谈起了啊。

东瞄西瞄又瞄上个年龄不大的,他端着那人下巴问:“咋成这鸟样了?年纪不大嘛。”

向小园听着蹙起眉头来。程一丁犹豫间开口了:“我们当天只是监控到了张光达、聂媚出现在这儿,不一定就在这儿设点诈骗啊,难道不能是去骗这里面哪家公司?”

“干过传销的懂纪律,出去外面等着。”王雕拽走一个。

“程哥,您为什么就喜欢跟大伙反着来啊?”邹喜男问。

那男子年纪不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啊”了声。

“都听电脑的,还要人脑袋干吗?陆虎都没去过现场,你去过现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信谁都有问题啊。”程一丁不客气地道。惹得娜日丽笑了。她笑着看向小园。向小园摇头道:“别看我,我可没有窥斑知豹、一叶知秋的本事……咦?还有一位怎么不吭声?好像……还少了一位。”

“你,干过传销是吧?”王雕揪着其中一个,突然问。

没吭声的是络卿相,他不好意思道:“我对户籍比较了解,身份是我查的,我比较倾向于同意……我也不知道该同意谁。”

“起来,起来,有活儿干啦……”老头嚷了句,随意踢着,把门口的几个踢过一边,让开了一条道。王雕拿走了老头的电筒,在人堆里刨着,准确地讲是在一堆脑袋里挑着,这个一揪头,哎哟,那人哼了哼,没啥反应;那个一揪耳朵,哎哟,那人一哼也没啥反应;再一个就直接了,直接吧唧一耳光,嗨,那人也没啥反应,只是害怕地捂着脸。

向小园笑道:“不盲从是好事,万事开头难,我们都应该做好这个思想准备……嗯,那位呢?才新鲜了一天就睡过了?”

三层,嗒……老头一拉,昏黄的灯光亮了,屋里花花绿绿窸窸窣窣开始蠕动。等仔细看清楚了,包神星“哦哟”一缩脚,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居然是人,密密匝匝的脑袋排着,花花绿绿的,是还不知道从哪儿捡的各类被单,一抖搂就是一股子馊味飘过来。

说的是钱加多。程一丁举手道:“他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事,请半天假,我呢……就擅自当家了。别说半天,你请半个月都成。”

手电在他脸上晃了几晃,门吱呀开了,是个勾腰的老头,像是和王雕有默契一般,带着三人往楼上走。失修的楼梯、狭窄的过道,弥漫着粪尿和脚臭、烟酒味,楼道还用钢筋封着,不管你把脑袋伸到哪个地方,都是一种窒息的感觉。

向小园笑了笑未做评价,回到了办公位置上,接了陆虎的资料仔细翻查了一遍。整个阳光大厦的注册公司她又用不同的方式筛选了几遍,用放大和缩小筛选条件的方式过滤几次,甚至过滤到只剩下一个疑似目标了,那个叫“金叶日用化学有限责任公司”的目标,仍然显示在她的眼前。

“我傻雕,找俩干活儿的。”王雕说道。

安排了陆虎和程一丁出外勤,她佯作随意叫着络卿相进来,进来她不经意地来了句:“钱加多请假什么事你很清楚吧?”

“不一样,这是一群窝囊废。”王雕道,伸手敲响了其中的一幢楼门。那是幢老式的筒子楼,五层,楼下居然有看门的,晃着手电筒看看王雕,沙哑着嗓子问:“干啥?”

“啊?”络卿相一下子被问蒙了。

“这种人多了啊。”黄飞道。

“不要掩饰。老程说的时候,你已经掩饰过了。”向小园道。眼皮底下的小动作,她还是看得到的。

前行的王雕道:“城市里有这么一拨人,欠债的、倾家荡产的、赌博输光赔尽的,或者本来一无所有、连身份信息也卖了的,只能躲在这种不见人的地儿等死。他们不敢露面,不敢见人,只能像地老鼠一样钻在这种地方。”

络卿相笑笑道:“也没什么事,他去段村找斗十方了。”

“啥意思,咱们还不够垃圾?”包神星问。这话引得黄飞直接扇了他一巴掌。他不敢惹这个凶神,不吭声了。

“找斗十方?干什么?”向小园皱了下眉头。

“垃圾堆里,自然是垃圾人了。”王雕道。

“和咱们无关。”络卿相生怕领导反感,赶紧解释道,“他爸不是偏瘫吗?市里联系了家医院做检查,多多欠人家人情,不好意思不帮忙啊。”

“这他妈的找什么人啊?能住这种地方?”黄飞问道。

“偏瘫?很严重吗?”向小园问。

王雕正领着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越往深里走,那股各种生活垃圾的臭味越明显,所过之处就有很多垃圾堆,一不小心就可能踩到恶臭的污水里或者人粪便上,就连黄飞和包神星都嫌弃得骂骂咧咧了好几回。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也不算严重啊。”络卿相道。

苑南路,解元巷,裤裆胡同。

“好吧,你去吧,尽可能地再过滤一下采集到的信息。”

骗子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向前的脚步,不管身前是深牢大狱还是严刑峻法都阻止不了他们。

“是。”

这是朱家旺给后辈的一句总结,听得来此拜访的小组成员凛然生畏,全身莫名地一阵寒意……

络卿相告辞出去了。向小园托着下颌怔了良久,一会儿又点着鼠标,搜索着记录仪的留存影像,堵嫌疑人、卖笔的、驻唱的、拉客的……那一幕幕影像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人格形象:桀骜、嚣张、倔强。

人性之恶,突破底线之后,是没有下限的,能恶到什么程度,你根本想象不到。

缺乏母爱的家庭,孩子的性格成长总会缺失一部分,或者体会不到别人的爱和关怀,或者能体会到也会拒绝,而且没有安全感。

朱家旺说着,一辈子的从警经验留下的不是自豪和骄傲,似乎更复杂一点,像自责,又像愧疚。他不时唉声叹气,说了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打拐的事。中州老车站一直有个男人带着又瘸又瞎的小孩乞讨,残疾到这么可怜,即便乘警也不忍赶他们走。忽然有一日,外地警方追到了这里,解救被拐儿童才发现,这是骗子从人贩子手里租的被拐儿童,之后追踪到人贩子,审讯后才知道,孩子是被人活生生弄残疾的……

向小园用她的心理学认知在揣度着这个人,可她解释不了那么多的矛盾。桀骜而嚣张的个性,往往有童年不幸的阴影,如果说斗十方有阴影的话,那不至于对偏瘫父亲还这么上心,而且这种个性的人往往很难驯于制度的约束,可他恰恰相反,不但是个警察,而且是在最严苛纪律和制度下做得很好的监管民警;倔强可能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但在他身上,向小园没有发现自卑。他那又奸又损的手段,恐怕会让骗子都自卑于自己的道德底线太高了。

“挂”原本指卖艺的,胸口碎大石、口吞宝剑、油锅捞钱等等,这个艺不好学,而且越来越不好唬人之后,他们就想了个恶毒的办法,拐一拨小孩卖艺,让人瞅个稀罕,再不行干脆拐个小孩整成缺胳膊短腿或者弄瞎眼,车站人流多的地方一扔,专业乞讨,那就是个摇钱树了。

想了许久,她不知道被触到了哪根神经,急急起身,换下了警服,中途出去了……

“彩”呢,就是老手艺人了,最常见的是街头两个碗变海绵球,那叫藏三仙,玩的就是手快,有时候捉弄看客也下注玩,或者联合扒手,他们变着魔术,那些围观的人的钱包就被变没了。

儿子背着爹,儿子的朋友后头扶着,偏瘫的手脚不利索,很难背,从大门口到医院这一段路都累得斗十方气喘吁吁的。钱加多快跑了几步,占了个位置,招呼着斗十方把人先放椅子上。一放下,斗十方坐下先掏毛巾,给老爸擦擦嘴角的口水,老爸不利索的嘴巴哦唔说着什么。

“评”呢,被老朱解释成“皮”,就是那拨卖假药的,搁人流多的地方一摆摊,话不多说必须高冷,趁人多的时候,哟……有人送锦旗来了,多年不治的老寒腿好啦、癌症、肾病减轻啦、腰椎间盘康复啦、糖尿病不打针啦等等,把观望的忽悠得多少总有人掏钱试试,那药呢,肯定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其实医患就是一伙,搁一个地方骗两天,换个地儿。继续表演。

钱加多提醒着:“快翻译,你爸说啥呢?”

再就是所谓的“雀”了,同“缺”,是指骗子的同伙里这种百搭似的人物,扮啥有啥样,你嫖娼了,他就是“警察”,来罚款了;你搞破鞋了,他就是破鞋老公,来要钱私了;你想当官了,他就是领导司机,能给你牵线;你想求医问药呢,他绝对认识个啥啥神医,一准能给你介绍……反正总而言之一句话:他随时能变成你心里最想见到或者最不想见到的人。

“我爸说,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我……呵呵,爸,养儿防老是笔好生意啊,小时候背我,我都不重,你现在多沉呢,来,喝点奶。”斗十方收着毛巾,回身从包里掏了盒奶,插好,递到老爸嘴边。老爸能动的那只手,颤抖地端住了奶盒。

众人听得又惊又好笑。老头再说“马”,在这里他解释成“麻”了,麻药的麻。他干乘警时遇上过不少次旅途中遇上热心人递烟、递吃的、递饮料,结果饮料里下麻药,被劫走全部行李的事。至于“燕”呢,同“颜”,都女骗子,也就是玩仙人跳的,从车站把你勾搭到小旅店,有时候连裤子带钱包都卷走了。还有更甚的,就在老绿皮车上的卫生间办事,你敢在卫生间里头脱裤子,那头就扒你行李。更恶劣的是,女骗子同伙甚至还扮乘警讹你掏钱。

“哎哟!”钱加多发现了新大陆,指着斗本初说道,“十方,你把你爸感动哭了。”

这一说明白了,老朱开始白话旧事了,喝了口茶,把杯子往茶几上一顿,手指一点:“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这‘风’呀,也叫‘蜂’,一阵风、一窝蜂的意思,结伙诈骗最难搞,比如在火车上遇上个人,又好客又能说,跟你侃了一路,工作啦、家里啦、去哪儿啦反正啥啥都说,人家半路下车还舍不得了……接着呢,你就碰上算命的,突然点你一句,老哥,我看你印堂发暗,双目无神,怕是近日有灾啊。你不信是吧?那好,再点你一句,你家有几口人,你去哪儿了或者从哪儿来,你工作啥情况……说得你深信不疑,其实呀,他跟路上碰上的那人是一伙,先套好情况再跟着你给你算一卦骗钱呢。”

“不能吧,我都背两年了,今天才哭?”斗十方以为开玩笑,倾着身看父亲,那俩眼角果真溢着两行浑浊的泪。

“但里头有很多人转行啦,比如卖狗皮膏药的,他们开始当微商啦;比如车站丢包骗的,他开始上街碰瓷啦……万骗不离其宗嘛,‘金评彩挂风马燕雀’就是这个‘宗’呀。”俞骏抛砖引玉了。

钱加多可是粗线条的,闻言道:“那不是你的话,就是我把老爷子感动哭了,呵呵。”

“不能吧?通这行的,年龄最小的得赶着你这么大了,可他也吃不着了啊,现在车站盲流都进不去,连扒手都少多了,没法偷啊,卡啦、手机啦都有密码,卖个手机吧,不值几个钱,案值还老大,划不来啊。”老朱白话着,这正是近年科技改变生活包括犯罪生活的写照。

“滚,去挂号。神经内科啊,文大夫的专家号。”斗十方斥着。钱加多转身快跑去了。这时候斗十方才回过身,看着父亲,轻轻地替他擦去眼角的泪。他笑着,很会心地笑着轻声道:“小时候,我记得走不动了,就骑在你脖子上,你就经常唱《养儿难》,还记得吗?养儿难,养儿难,养儿这活儿不能干,白天逗着孩子笑,晚上哄着去睡觉,数九寒天怕感冒,最怕娃儿哭又闹……又喂吃,又喂喝,擦屎把尿没的说;蹒跚学步照看好,跟在后头怕跌倒,牙牙学语到处跑,紧跟大人离不了……”

“这不我们了解一下嘛,老爷子给我们扫扫盲,我们的反骗啊,发现了类似的苗头。”俞骏道。

这是首山东谣,很小的时候学过的,斗十方本来逗老爸笑的,老爸笑着笑着却哭了,哭着哦唔,嘴唇不停翕合说着话。斗十方能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在说:“……这病就这样啦,不看啦,爸跑一辈子江湖,没落下钱,就落了一身病,小时候你就跟着爸饥一顿、饱一顿,好容易长大了,还得受爸连累,爸这心里有愧呀……”

从入警到退休之后还被返聘干过四年,这位老前辈从警四十六年,和俞骏的年龄一般大,可把众人听得咋舌不已,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当年的趣事。满面红光的老朱一听“八大骗”,愣了下,直接说道:“应该早没了吧?那些下作玩意儿还有?”

斗十方却打断了父亲的独特语言,说道:“啊?爸,你说的啥……我今天怎么听不懂啊?爸,你别这样,酒已经戒了,医生都说了,完全有可能恢复嘛……别说话了,这儿人多呢。”

气氛颇佳,连俞骏也莫名地心情大好。车驶进了铁路某小区,电话联系着,这一行反骗人员终于摸到了老铁警的家里。礼不重,两瓶白干加两箱奶。不过,老铁警朱家旺可受宠若惊了。老伴端上了瓜子、茶水,围着陋室的茶几这话就开匣了。

他扶着父亲的身子,拿着喝了一点的奶盒,给父亲整整衣服,笑道:“年轻时候您多帅啊!走南闯北不管哪儿的集市,您这一吆喝,其他摊就没生意啦……当年跟在您背后想拜师学艺的都不止几十个吧,哈哈……”

“老程,你是不是想说,没相亲就想洞房呢?”邹喜男开了个玩笑,惹得老程和娜日丽一前一后拧耳朵。

爷儿俩温馨间,钱加多兴奋地跑过来。斗十方一抬头:“这么快就挂上专家号啦?”

程一丁直接挖苦了:“线索都没有呢你就想协调,这跟那什么一样……”

一般排队怎么着也得一两个小时,今天可意外了。钱加多兴冲冲道:“不用挂号了,我给你请了仨专家,连检查带诊断,走。”

“哎哟,难就难在这儿了,这些家伙要是流窜起来,那咱们的协调根本跟不上啊。”娜日丽道。

“哎呀,多多,我爱死你了。贵不?”斗十方心虚地问。

“我觉得那种可能不大。”陆虎道,以他偏技术的经验判断着,“全市主要的交通干道监控都已经升级,车站、银行、大型公共场合,几乎都有体貌识别捕捉,王雕、包神星、聂媚都在捕捉范本里,只要他们有一个出现,就会触发警报……这几天了,我怀疑根本不在本市,最起码不在市区。哎,对了……丰乐工业园区一条交通干道的三个公安监控点黑屏了七个小时,我今天查了,还没消息。”

“谈钱就俗了啊,走。”钱加多扬着头,跩了。

“我怎么能知道?”络卿相“叛变”之后,已经无从知晓那两位的行踪了。大邹再问,娜日丽斥道:“等找着,你还怕他们不来㨃咱们?”

斗十方赶紧把父亲背上,钱加多前头带路,上电梯,过甬道,进神经内科,直接敲响了主任室的门。没想到里面的人早等着了,一位戴眼镜的大夫招呼着护士推来了病床,跟着三位医生把脉的,看体表的,一路推着去标着EBFT神经检测的检查室。进门时,两人被医生屏到门外,让两人在外面等着。

众人又乐了。邹喜男回头问络卿相:“小络,他怎么找啊?”

从外面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搁着像未来世界的那种庞大仪器,甭提多高端了。斗十方看着,一把揪住傻乐的钱加多,说道:“我欠你两千还没还呢,刚攒了俩月工资还有点外快,得多少钱,够不够啊?”

“还是期待找人吧,你们是挑出来的光棍组,相亲比这个难多了。”俞骏逗了句。

“都说了,别提钱。”钱加多斥道。

没掌声。程一丁懒洋洋道:“主任,这就有点扯了,要真能找着,我们该回家相亲去了。”

“你别这样,医院要是你家开的,我就不提钱了,可这……”斗十方指指道。这么先进的仪器再加上这么上心的几位医生,恐怕是钱加多花了大力气了。

一听是刚要的,俞骏道:“以多多同志的心性,应该对这个没兴趣。同志们,这个也该给点掌声,我把你们拉出来学习,外头可有人替咱们干活儿。”

“一分钱不花你信不?”钱加多道。

“好像开工了,他要了份王雕出狱后的行程电子图。”络卿相道。

“怎么可能?除非你爸是院长。”斗十方道。

“不是故意的。”俞骏笑道,“绝对是成心的,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凝重,轻松点……哎,对了,小络,多多那活宝开工了没有?”

“我爸不是院长,不过那位女的是副院长。”钱加多指指里面忙碌着的一位女医生,口罩白大褂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相貌,不过年龄应该不小了。

气氛一轻,众人鼓掌。向小园坐回来埋怨道:“您是故意的吧?让我现丑。”

斗十方吃惊地看着钱加多,别说钱加多,就把他爹钱大宝叫来也没这么大面子啊。中州熙和医院有全省最好的神经内科,这里挂个专家号都得五百块钱。

说得大家沉默了,俞骏却在提醒着:“鼓掌啊,这么精彩的表述。”

“不对,不对,多多,你脸没这么大,到底怎么回事?”斗十方越想越不对,看钱加多嘚瑟那样,也越看越不正常了。这不,钱加多安抚道:“先检查完再说啊,急也不急这一会儿不是?一会儿告诉你。”

“非常好。我再强调一遍,我们小组之所以以‘X’冠名,是因为我们在探索一个未知的领域,或者说是尘封已久,又死灰复燃的领域。大家放下以前所有的认知、经验,包括荣誉,一切从零开始。现代技术可以涵盖大多数领域,但不是全部,这个世界永远有明暗两面。”向小园道。

这家伙把斗十方给惊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慌慌地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那位女医生推门出来了,喊着家属是谁,然后带着斗十方到科室里,坐下来一摘口罩,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很漂亮,不过不认识。她开口问:“你是警察?”

向小园面上见喜,还未点赞,开车的俞骏口哨一吹,响指脆打,笑道:“这带艺从警的,确实不一样啊,一点就通。”

“哦。”斗十方惶恐地应了声。

“八大骗最早的聚集地和最多的聚集地就在火车站一带。经济欠发达的时代,其他地方也不好找生活,所以火车站就成了鱼龙混杂的一块江湖领域。中州是全国的铁路枢纽,这儿曾经汇集了五湖四海的人物。曾经全国评价中州火车站,就一个字,乱。”络卿相娓娓道来。

“患者是急性脑血管病变,同一侧上下肢、面肌和舌肌下部均出现运动障碍,肌力2~4级,属于不完全性瘫……什么情况啊?你这儿子当的,耽误最佳治疗时机了。”医生道。

“对。取什么经?”向小园再问。众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向小园点将了:“络卿相,你呢?”

原因,全是写在斗十方脸上的难堪和尴尬了,他嗫嚅着,语结着。

众人一笑。陆虎道:“取经吧。”

医生唰唰写着病历,继续道:“药物要配合科学的理疗,才能有最好的效果,可能考虑中西药直流电导入疗法,当然,护理还是最关键的,要供给营养丰富和易消化的食物,满足蛋白质、无机盐和总热能的供给;患者已经失语了,还需要一定的心理疗法……啧……建议住院治疗。”医生道。

娜日丽回答道:“向头儿是疑问句,你也疑问句。”

“啊?!”斗十方又是惊愕的一声。

“啥意思?”邹喜男嘴快,不过脑子转得不快。

医生盯着他,他不好意思吭声了。可能医生识人多,已经看穿了他,出声问:“这个医保大部分可以报销,总不能这么拖着啊?等着肌力降到0级,那就全瘫了。”

“不要奇怪,既然我们一直是在原地兜圈子,那就想想别的办法。俞主任联系了铁路公安处,这儿有一位退休的老干警,叫朱家旺,今年六十九岁了,干了四十多年乘警,我们呢,今天就以晚辈的身份拜访一下……知道这次拜访的意义吗?”向小园问。

“不是,大夫,我们那儿新农合报销比例,出了市只有百分之三十,像这种辅助性治疗都不列入报销范围的。”斗十方难堪地道出原因。

这辆大商务警车把X小组全塞下了,都以为是临时任务,没想到却来城西了,铁西区。中州是个铁路枢纽,铁路员工有十万之多,而且这块的警务归铁路公安管,地方一般不插手。

“国家有政策,那你这当儿子的也得管呀。”医生反感地看了斗十方一眼。

“非正式的访问,你来吧。”俞骏道。

“我知道,我攒了点……不过,我……”斗十方局促地说。

晚上腕上精美的蓝气泡手表指向了七时,向小园看到时间时,莫名地怔了下,这一刹那,斗十方那张带着不屑表情的脸浮现在她眼前。看来作为基层指挥员,该注意细节了。她悄无声息地摘下了这块名表,自副驾回头,拍拍手示意大家注意,问司机俞骏:“您说还是我说?”

医生把一摞东西递到了斗十方面前:“签字吧,先住下来,费用先挂着账,有多少你先付多少……病房我给你安排好了,看在你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分儿上,我破一次例……快去办吧。”

唾弃之地,人如垃圾

“啊,谢谢……谢谢大夫。”斗十方被这个突至的惊喜给幸福到了,很久以来都没有勇气干的事,没想到让对方轻轻松松解决了。他兴冲冲地拿着一摞单据出了科室,办住院手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