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反骗案中案 > 第六章 引大鱼智斗骗子

第六章 引大鱼智斗骗子

俞骏介绍着,在这里暂停了,低头看了下手机,又补充道:“最新消息是,反诈骗中心在发货人信息中,剔出了一百六十七名有前科人员,六十一名有诈骗前科,八十四名是累犯。向组长判断,主谋应该已经藏匿,她建议从这些人中查找此次组织和策划层面的信息。”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日前在登阳、中州两市发现的这种邮件盲发诈骗,已经有逾十七万件,最早时间可以追溯到两个月前,九月份左右,量从少到多,现在具体发展到多大了,还有待进一步查实。我们反诈骗中心接入的IDC数据对两市的物流、快递行业还没有达到全覆盖。”

陈颢元局长倾听着,笔记本上龙飞凤舞画着三层骗局的模式。他看了眼沉思的谢经纬副厅长和登阳市局两位还在紧张惶恐的领导,出声道:“我觉得很精彩啊,骗局很精彩,你们反骗工作做得也很精彩,毕竟我们是首次警于事前,没有等到最后烂摊子不可收拾才发现。”

重新坐下来的向小园却来了兴致,她把剔出来的名单设定了查询条件。思路还真是决定出路,电脑很快给出了答案。代收货款的甲方是私人的,有诈骗、寻衅滋事、盗窃前科的人员,足足有一百五十八人,单这数据就把向小园吓了一跳,敢情是幕后Boss把中州二进宫的来了个坏分子总动员……

“但……终究可能还是个烂摊子,现在在路上的快件估计还有十几万件,被骗走的金额,就现在看,应该是个千万级的,就在我们眼皮底下,骗局开始的时候,也正是我们接受任务的时候……唉,惭愧,陈局、谢副厅,我请求组织给我处分,在这个案子上我很失职。”俞骏深刻地道。

“哦,好嘞。”斗十方起身,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快步跑了。

说得情真意切,不过肯定是以退为进,这么说陈局倒不好意思了。谢副厅此时才瞪了眼,啪地合上了笔记本,道了句:“装腔作势……你这是成心不想让登阳市局同志下台是吧?”

“没出息,去吧……到宿舍楼307,老程和大邹的值班铺。”向小园道。

俞骏蔫蔫地给了个苦脸色。登阳两位领导更难堪,毕竟自己地面上的案情,结果被人家跨市给刨出来了,临时被通知来厅里开会,进门时都一头雾水呢。

“对,传说再神的什么‘风’头,也不可能无风起浪,他肯定在这儿有根有源……那这件事的关键点,还有可能在王雕身上。”向小园道。对于这个绕回来的发现,让她莫名地兴奋,她兴冲冲地看着斗十方等着下文,却不料等到了斗十方一句很丧气地话:“那现在我能睡会儿吗?”

“老实说,干得不赖,最起码在最差结果来临之前,给我们准备时间了。我不批评你们,你们确实已经尽力了,而且给了我‘风马燕雀金评彩挂’八大骗确实存在的证据……但我也不会表扬你们,因为在第一场较量中,我们已经输了半筹,按照现在局势已经泛滥的情况看,捞大头的,应该已经全身退出了……不吃干净,留给同行而且制造混乱,这确实是个高人。”

向小园答应了,斗十方这才点开数据表道:“轧钢厂这片可疑快件较多,还有吴团团、孙烽这个名,我差不多就能想到吧。原因呢,也不深奥,吴团团绰号臭蛋,是个几进宫的老痞子;孙烽绰号叫老游,开游戏厅的;轧钢厂这一片呢,也有个人物叫卞军,绰号老骗。以上几个都是屡次犯事,屡被打击的,年纪都一大把了,以他们的黑恶痞混的朋友圈,最适合干这种事,甚至他们中间就有人生活无着,不得已还送过快递……其实地下世界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只要一个两个人知道这种发财门路,马上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像瘟疫一样扩展开,那……就是现在我们面对的情况了。”

谢副厅给了这个X一个超高的评价。又停顿片刻,他看看麾下众将,咬牙切齿道:“而且这个高人给了我们一个选择,只要我们出手止乱,他就可以闻风而逃;但如果我们犹豫出手,那乱子会更大。不管我们怎么选择,都是输了半场,乱子已经在路上了……那现在,该我咬着牙做这个选择了。不管骗局有多精彩,骗子有多高明,我们的对付方式只有一种——露头就打,绝不姑息。大家可能会考虑社会影响问题、舆情问题以及我们的形象问题,但这些和人民群众的财产损失与社会经济秩序的被破坏相比,都不是问题。现在我代表省厅发布以下命令……

“好,没问题。”

“第一,由中州市反诈骗中心提供数据支撑,中州、登阳两地警方联动,对于此次涉案的所有嫌疑人、参与人按属地管理原则,迅速采取措施,重点及重大嫌疑人员,即时抓捕。

“不卖关子,但你给换点福利,您得让我睡会儿,我现在头都快炸了。”

“第二,各派出所、刑警队以及治安单位,借此机会对辖区快递物流行业进行一次清理,如有发现蓄意为诈骗犯罪提供便利者,一律追究刑事责任。

“你居然在领导面前卖关子?快说。”

“第三,迅速通知各物流快递行业的经营部门,对于未代收货款的快件做封存处理,未支付给发货的款项,一律止付。

“我看数据表时就确定了,想知道吗?”

“第四,迅速查封冻结所有涉案账户,反诈骗中心负责追踪赃款资金去向。

“你确定?”向小园精神被刺激上来了。

“第五,对于登阳市这些大量的一般参与人员,做好说服和解释工作,要充分发挥社区、治保的作用,警惕工作方式方法不当可能引发的不良后果。

“哦——对呀,以前的他——”向小园如醍醐灌顶,慢慢地脸上浮现出笑容来。如果这个人起于微末,现在又撬动了这个层面,那在此次众多的参与者中,就应该有知道甚至认识他的人,否则不可能短时间找到这么多敢于作奸犯科的人,还教唆他们上路。

“……这是一次断腕行动,经过这次阵痛,我希望大家能够高度重视,骗子一次又一次挑战社会公德和法律底线,他们不会停止,那我们也没有懈怠的理由,对于他们只有一个态度:深挖细查,穷追猛打,直到斩草除根,终结诈骗。”

“但你可以找以前的他啊。”斗十方提醒道。

一声令下,全城警动。

“我知道啊,在这个上面我不糊涂啊。”向小园道。

两城的各派出所在紧急集合,治安巡逻拉网封锁路口,社区的治安点和治保人员也被通知到场,连接一线的反诈骗中心把收集的人员体貌发送到了参案警员的手机,开始按图传唤或者缉拿了。最郁闷的恐怕是那些快递网点了,半夜被敲开门,要采集原始数据。很奇葩的是,行动刚开始就发现半仓库未发出的快件,敢情这个发快递的,也在暗地通过这个赚钱。

“你又忙糊涂了,想找现在这个已经学会屏蔽侦查、躲开监控、隐匿身份的X,已经很难了。”斗十方正色道。

零时整,邹喜男和娜日丽等到了支援,手势一下,门嘀的一声被刷开了,一队警员冲进了房间,“不许动!不许动!”的声音响彻房间,夹杂着女人的尖叫。灯打开时,正和那位银行小领导做不可描述糗事的聂媚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娜日丽在床头和被子里搜查着,搜不到,然后直接伸手。

“我担心的恰巧就是这个,怎么破?”向小园问。

聂媚乖乖地交出藏在被子里的手机,没有来得及发出信息。娜日丽接驳着数据线,通知家里远程登录,这可能是连接幕后的唯一一条线。另一头警员们背过身,等着这一对男女穿上衣服,然后被带上警车,登阳大酒店的抓捕顺利完成。

“意思是,那位大写的X可能已经捞够了,应该准备或者已经跑路了,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谁,恐怕我们没机会抓到他……顶多能抓到黄飞和聂媚这一层,而且都起诉不了,他们肯定一毛钱都没沾。”斗十方道。

同一时间,登阳刑警冲进了金叶公司租赁的员工宿舍,挨个抓捕,照着身份证点名。神奇的事情又发生了,居然没有一个是人证符合的,全部是假证。

“这算什么麻烦?”向小园没明白。

中州市的抓捕和传唤几乎是同时开始的,反诈骗中心列出有的前科人员,信息到辖区派出所手里,最了解他们的莫过于片警了,于是就出现了这样大同小异的情形。

“江湖做局的高人呢,讲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得断句理解,意思是不尽取,不竭用,否则一个人吃相太难看,不给同道分点,容易招祸。”斗十方解释道。

夜市摊上,有片警大喊一声:“臭蛋!”这一声效果奇佳,正吃烤串的一个斜眼男掉头就跑。这八成就是犯事的征兆,不过今天跑不了,几个路口都被堵着,没几步就被扑倒了。

“说说,有多麻烦?”向小园问。

某居民小区,片警在没有物业管理的楼门里侧耳倾听,哗啦啦麻将响的地方就是目标了。咚咚一敲门,连吼带骂㨃了几分钟,户主不情愿地一开门,刚要解释我们这是自己家玩,不是赌博,门外的警察已经冲进去了。打麻将的一个中年猥琐男被派出所的盯住了,那民警调侃:“光腚,看来赚了不少钱啊,光灿灿的小手表都戴上了。”

这回有效果了,斗十方发呆了片刻,脱口道:“麻烦了!”

“赚钱、戴表都不犯法吧?”光腚强撑了一句。

也对,如果别人的神经是铁打的,那这位的肯定是钢模浇铸的,向小园放弃了,关了数据演示,点开了回传的汇报视频,给斗十方看实时的影像资料。被监控的聂媚尚在,金叶公司的几位也在,黄飞、王雕、包神星以及可能是此次诈骗策划嫌疑人的张光达,全体消失。

“你每次只要手里有钱了,基本就没干合法的事,自己个儿戴上。”民警递着手铐。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臭,我管辖的人员里,诈骗是最‘善良’的一种。”斗十方道。

光腚委屈地拿着,给自己铐上了,不情愿地说着:“人家真没犯事啊。”

总是这么淡定的样子让向小园看不懂了。她拉着椅子坐下,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对骗子和骗局的兴趣,似乎比对你同行和上级的还高?你可是警察呀,我为什么没有发现一点疾恶如仇的情绪呢?”

“那你戴得这么主动?我们都不好意思抓你了,一会儿回去自己写写,别费工夫啊。”民警带着他离开,回报指挥:李光明被滞留。

“Sorry,那你说了,你都发愁,我能怎么办?”斗十方道。

很快,绰号“老骗”的卞军被抄老窝了。带走他时,捎带查到了半屋子未发出的快件。卞军在车上号啕大哭着:“哎呀,我这是花钱买的,我也是受害人啊……你们不能这样啊,我是受害人啊!”

向小园翻翻白眼,警惕地看看开着的门外无人经过,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在这儿面子被涮了一遍又一遍,在上级面前抬不起头来,总不能在下级面前也颜面扫地吧?你还知道我这个侦查员前面带了个副处级啊?”

这拨骗子几乎没有战斗力,很快各派出所滞留室里满了。看来今夜要无眠了,他们的战斗力可都在嘴皮子上,抓着了,那才是较量的开始。

“我知道你的犹豫了,一启动,怕打草惊蛇,逃了就麻烦了;但不启动,眼看着就要蛇吞鲸象,后果堪虞,是不是?”斗十方扭头问。向小园点点头。和斗十方说话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比和俞主任更甚,有时候很省劲,不过有时候很难堪。这不,斗十方也笑笑:“我顶多算个侦查员,你顶多算个副处级侦查员,这是俞主任和更高级别领导正在讨论决定的事,你想越位?”

行动突然有猝不及防的效果没错,可容易出现疏漏也没错,已经返回中心的俞骏和向小园坐镇指挥。这么大的动静,奇怪地居然没有惊动黄飞、王雕一干人。到凌晨二时,俞骏下狠招了,通知前沿各队伍办一件事:查房。

“时间,时间不够啊。”向小园道,有点懊丧,每一次都输给了时间,任何一个罪犯,特别是这种高智商诈骗,不会留给警方充足时间的。

这一查可就鸡飞狗跳了。文化路一处正规的洗浴中心,有男子攀着窗户下楼,被发现后撒丫子跑,后面的巡逻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追。那货是光着屁股跑的,等逮着才确认不是目标,是个嫖娼的。

哦!斗十方眼睛亮了亮,笑笑道:“流氓有文化,谁看都害怕;坏蛋有文化,天下要称霸啊,哈哈……那你叫我干吗?顺着数据分析完全可以找到来源啊。”

没跑的,已经穿上裤子准备死不认嫖的,倒还真有两位是目标,又逮住了。

“不会,隔行如隔山,你给我数据我也不会用……咦?你的意思是?”斗十方斜觑着向小园。向小园笑笑点点头,道:“这个团伙里,有个懂数据的,有兴趣了吧?”

凌晨三时,一队治安人员正查辖区内酒店登记客房的工夫,不经意瞅到目标了。踏破铁鞋无觅处,狗哥出来了,不知道是赌赢了,还是嫖爽了,一手搂个妹子,正笑着从电梯里出来呢。治安队三人上前围住了,不料这家伙酒劲未消,又在妞面前不甘示弱,和那治安队的嚷嚷开了。揪着个队员嚷着:“老子犯啥事了?你不说,我跟你去,我是你爹,还是你是爹,这么听话?”

这估计又得让片警来回奔波了,恰恰是这个落后模式恐怕不可取,数据统计怕是一星期都下不来。不过这思路太过清奇,居然看出赚钱来,让向小园有点无语了。她纠正道:“同志,心眼不能偏啊,你即将接触的可是全省的数据核心,这在懂行的眼里,比一座金库还让他动心。”

这边骂着,那边步话通知着,跟着警笛一响。青狗明白了,一把扔下那人夺路而逃,疯狂地冲出了门厅,无人敢挡。警车上刚下来的警员又上车了,拉响了警报,街上的追逐战开始了。本来以为能躲过一劫的青狗跑出几公里才发现想错了,跑到主干道上,十几辆警车围追堵截上来了,他绝望地喊:“啊,太过分啦!抓恐怖分子也不用这么吓人吧……”绝望的他举手,束手就擒。

“哦。”斗十方无动于衷,淡淡道,“那我也没办法,只能一家一家查实了。你看大学城这几个快递,一个网点每年包裹一百三十多万个,每个月平均超过十万,这还只是一家,我去……这生意这么赚钱啊。”

疏漏就在这个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其实今夜是青狗安排请客的,王雕和包神星还在温柔乡里,大队的警车把他们吓醒了。他们早顾不上被窝里的温柔了,从安全楼梯猫下来。门关着,亏得包神星做贼出身的技术没落下,扒拉开了后门的锁溜到街上,没走多远被吓得又钻回胡同了。街上时不时就有警车驶过,大半夜太吓人了。

“差一半吧。”向小园道。

“咋回事呀?”包神星问。

“你直接说,差多少吧。”斗十方听明白了。

“我咋知道!”王雕烦躁地道。

“对,这还是不完全的快递信息,全国性的、管理规范的快递或者物流,理论上信息都要接入到民用IDC,也就是智慧城市的数据存储中心,这项工程在我们市还没有全部完成,我们能得到的数据比现实要延迟四十八个小时左右,还有一部分中小型快递、物流,根本不具备数据接入能力,所以这一块也是我们监管的盲点。自去年到现在,一共发生过四起快递网点卷走代收货款跑路的事,涉案金额都不少……我说这个的意思是,其实在现实中,这些经营者对于联网管理是持抗拒和不配合心态的。”向小园委婉地表达着,可能能查到的数据,仅仅是一部分。

“是不是扫黄呢?没咱们的事。”包神星抱着万一之想。

摸索着鼠标往下拉拉,斗十方愣道:“那这看来没错了,有公户收款的,有私人,而且很乱,不算很集中……可能找其中的几个收款大户,但是,可能账户是买的,也是关联不到人。”

“不管扫什么,咱们都在被扫范围……坏了。”王雕拿着手机拨电话,不通了,惊恐道,“可能真是狗哥。”

“现在买一整套带网银的账户不难,你不该惊讶呀。”向小园解释道。真到技术的层面,这位似乎就有点白痴了,看他用电脑的手势向小园就判断得出来。

“问问黄飞。”包神星提醒着。

“你心可真大,那你别把消息刨出来啊,以前是大家睡得着,你一个人睡不着;现在倒好,你能睡着了,别人都睡不着了……帮我看看。”向小园道,让开了座位,把屏幕给了斗十方。斗十方戳着指头数着,愕然念着:“我滴个天哪……都快两个月了?账户名称很陌生啊。”

王雕正有此意,拿着手机一拨,坏了,电话都不通了。他黯然了片刻,做了件让包神星奇怪的事,手机直接拍向墙面,碎屏,然后又踩了两脚,再然后,不容分说把包神星的手机也拿过来,直接毁了,然后拉着包神星,沿着小胡同往里走,找了个避风地方——臭烘烘的犄角旮旯坐下来,反而安全地开始抽烟了。

不一会儿,斗十方抹着脸回来了,他看看向小园,发牢骚道:“这有什么急的?抓又不能抓,查又不敢查,估计得到天亮才有结果。”

“啥意思?”包神星问。

斗十方“哦”了声,揉着眼睛起身出去了。人一走,向小园倒有点歉疚了,从昨天报到,到现在,估计就睡了这么一会儿,可现在发现的信息太过吓人,管不了那么多了。

“犯事啦。”王雕道。

“我是你的直接领导,我命令你马上去洗脸清醒一下,马上回来。”向小园愤然道。

“不是……这不干得好好的?狗哥还差一半货款没给呢。”包神星惋惜道。好容易享受到美好生活,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吧?

“不等命令吗?俞主任还没回来吧。”斗十方道。

“记得咱们经理是谁吗?”

“不错了,去洗把脸,我有事跟你说。”向小园道。

“‘沈凯达’。”

“我才睡了一个小时。”斗十方道。

“记得咱们这段时间干什么了吗?”

“二十三点。”向小园道。

“装卸、搬运啊。”

“嗨……”向小园干脆上前,把趴在工位上睡觉的斗十方吓醒了。斗十方可能是真累了,昨晚几乎没睡,今天兴奋地奔了一天,从坐上车回中州就开始打瞌睡,回到反诈骗中心直接就睡过去了。被吓醒后,他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行了,别知道得太多啊,万一被提溜住,嘴牢点啊。”

每隔十分钟的汇报结束,时间指向二十三时,向小园又一次心绪不宁地踱着步,隔一会儿就看看反诈骗中心数据验证的变化。随着一点一点的积累,这个验证已经没有意外了。

“我倒想不牢,除了‘沈凯达’,其他人名我都不知道,知道的没准也是假名……哎,雕哥,咱们跑啊。”

……

“跑个球啊,现在出去不找死吗?窝着,躲开风头再走。来,抽烟,这儿他妈味儿真大,不过这地方安全,没人会来,等天一亮,就好混了。”

程一丁汇报,他在楼顶找的观测位置录下了两个房间里,金叶公司那几个替身在喝酒打牌,黄飞一直未归,包括那位“法人沈凯达”也不见了。

这一贼一骗真的是不简单,愣是窝在这个臭烘烘的胡同绝地,隔绝了中州的全城警动,直到天亮都没有人发现他们。

“X1报告,这里能观测到七个目标,找不到黄和沈。”

登阳,天亮的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未得通知和根本不信的上百微商奔向阳光大厦。那儿已经人去楼空,警察正搬着电脑,最后锁上门时,贴上了封条和一个通知,和所有诈骗崩盘的通知一致:

娜日丽推着清洁工的推车,在走廊尽头轻声汇报。她传回了聂媚喝得微醺的样子,是一个男人陪同她回房间的。那个男子是当地农商行的一位小领导,这两人恐怕要有不可描述的事,都进去很久了没见出来。……

经查,“金叶日用化学有限责任公司”涉嫌诈骗,现将该公司查封,受害群众可到登阳市公安局经侦大队报案,特此通知,云云。

“X4报告,目标尚未离开。”

同样的剧情总是在不断上演,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哭天抢地、漫骂发泄的,把取证的警察堵得都下不了楼。不管什么情况,警察只能硬着头皮进行。好歹已经传唤了一部分,没有酿成大乱。只可惜还是低估了形势,吵嚷的,追着警察下楼,刚到大厅,就见保安慌张地在喊有人要跳楼。

欲速反迟,乱象难止

外层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人等。现场警员刚刚通知,就听得人群鼓噪。他抬头,看到了一条黯色的曲线从楼顶划下来,然后,一声闷响……停车场边上,绽开了一地血色。

他匆匆起身,一队人分开各奔职责,冒着如泼夜雨出发了……

有人认出来了,正是金叶一个微商,最惨烈的一幕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十方,向组长,跟我走……知会一下登阳市局,而且今晚务必向陈局和谢厅汇报。向组长,你马上通知反诈骗中心人员全部到岗,对已经接入的快递信息进行验证,最晚明早我们商量出个解决方案来,这要出大事了。”

棋差一着,亡羊补牢

“是,没问题。”

离天亮四个小时前,丰乐樱花园附近。

“钱加多,你负责给大家提供生活必需品,他们可能会很快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樱花尚未开放,毗邻樱花园的民宿是生意最萧条的时候。民宿区建在远离城镇的黄河之畔,不是旺季,白天鲜有来车,可在深夜的某个时间点,其中一幢房间的灯光突然亮了。

“是。”

张光达匆匆叩响了二楼的门,开门的是安叔,他已经穿戴整齐了。另一个是那位最早到登阳发展业务的女士“胡总”,正收拾着桌上的电脑,电脑旁边整齐地放着各色U盾,足有二三十个。

“老程,你带上络卿相和陆虎,盯住金叶公司这些人,如果发现张光达露面,不管他和谁在一起,都先摁了。”

“怎么了?”张光达心里泛起不祥的预兆。

“是。”

安叔平静地道:“该走了。”

“天哪……这群骗子。”俞骏叹气道,震怒之后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头靠着椅背道,“娜日丽,你和大邹从现在开始盯死聂媚,绝对不能让她溜了,随时准备对她采取控制措施。”

“啊?”张光达惊愕道,一下子失态了,“坏了,小聂还在登阳。”

“中州的快递网点比登阳多两倍,两千一百多个。”向小园愕然说道,不敢往下想这种情况泛滥的后果了。

他掏着手机,不过动作瞬间僵住了,安叔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他只得无奈地把手机递给安叔,不过还是抱着万一之想道:“老安,不至于吧?”

投屏上墙了,钱加多用手机偷拍的,不过看得清就是这种体验装,或大或小地堆放在每个快递点里,一屏一屏放过,不同的地方,相同的快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泛滥到快递领域了。

“自己看。”安叔摆头示意着,那位女“胡总”把电脑屏幕挪过来:门咚的一声,影影幢幢冲进去一群人……那是金叶公司员工租住的单元房。这几秒钟的视频看得张光达浑身冰凉,有点恻然地问:“那小聂怎么办啊?老安,你不能丢下她,不能丢下她。”

“在中州。”斗十方道,示意钱加多。钱加多这才卖关子似的把自己手机打开,递给了向小园。向小园狐疑地接住了。她操作的时候,斗十方介绍道:“昨天我想了一夜,一直跟不上这个思路,今天在登阳发现各个快递已经铺遍之后,把我吓住了,而且想到傻雕带的这群人肯定没闲着,如果要在更大的地方搅个更浑的水池,那会在什么地方呢?于是我们就回了中州,以发快件的名义,故意挑了不少快递点去查探,结果我们发现……中州已经泛滥了。”

张光达有点失态地拽住安叔的胳膊。安叔回头,漠然地看着他,淡淡道:“怪不得你混得这么惨,生意就是生意,加进感情色彩就不对了。你救得了她吗?”

嘶,这回真把俞骏吓住了,他脖子一梗,问:“在哪儿?”

一句话问得张光达无言以对了。安叔抽出胳膊,拍拍他的肩膀道:“现在连主谋‘沈凯达’都跑了,你总不至于想回去给警察补上这个缺吧?快去,收拾东西,上路了。”

“您忘了,傻雕不在登阳,几乎都没来过登阳,黄飞也离开了,他们在哪儿呢?”斗十方问。

催了两次,张光达垂头丧气地回房间了。这边“胡总”已经收拾妥当,提着行李拉杆箱,而安叔连行李都没有,两人小心翼翼地下楼。胡总轻声道:“反应比想象中快多了,还有几笔款没收回来。”

“我觉得……不太可能吧?”向小园有点紧张地搓手,看看俞骏,质疑道,“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达到这个程度得多大的货量,得多少人参与啊?而且……登阳已经有几百微商队伍,难道再发展几百甚至上千人加入队伍?”

“精明的商人从不拿走最后一个铜板。”安叔道。

这个笑话没逗笑大家,反而个个脸现苦色,估计都感觉到智商被狠狠涮了一次。

“我们算商人吗?”胡总笑着问。

“笨死你呀,教会别人怎么骗,再把这东西卖给他不就行了?十块钱买,转手卖八十,你不愿意呀?”钱加多指指桌上的体验装,损了络卿相一句。

“算,玩弄智商的人。”安叔头也不回道。

“那他撬动这些人,又怎么获利?”络卿相问。

下楼,上车,和张光达分乘两辆车,驶离这个隐秘的地方。车驶上黄河大桥时,“胡总”刻意放慢速度,向窗外撒了一些什么东西,好像是那些用于转账的U盾,然后驾着车,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对,厅里研判是正确的,只有最底层混迹起来的人,才懂得如何撬动和利用这个层面去实现诈骗。整个骗局里,微商、快递、三无人员,全部成为做局者的棋子,全部在为他服务,这就像以往‘风’这一路做邮件诈骗,会鼓动一片或者一村的人,都往全国各地发求助信;或者得到公务员名录之后,发敲诈信一样。还有那种更老式的,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搞抽奖、促销诈骗,包括抽奖的、宣传的,甚至围观的都是骗子,你根本分不清谁是‘风’头。”

四个小时后,两队警员包围了丰乐樱花园民宿,像大多数时候追踪到骗局的源头时一样,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俞骏开始不安了,他问道:“这种诈骗,你觉得和传统八大骗,特征上有相似之处?”

早上十时,来自中州市局、登阳市局以及省厅的警员陆续会合到反诈骗中心。猝然发案的案情惊动了各方,爆出越来越多猛料的排查,让各方都坐不住了。

“那么,这样王雕、黄飞、包神星以及这路人的用途就明了了,他们可以连接到城市的最底层,可以最大限度地扩张诈骗群体。可以这么想象,像金河里、四棉厂老家属区、六堡这类三无高危人群的聚集地,他们可能找多少人?还有那些在城市犄角旮旯和夹缝中的人,都是很容易被人鼓动,进而被人操纵进入骗局的,而且将来案发之后,我们面对的或许是最差的情况……所谓的嫌疑人,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受害人。”

“目前为止,已查到的支付快件,达到三十一万件左右,这是截至今天上午九时的数字,还在增长。按平均每件八十八元计算,约两千七百余万元案值,即便刨除这其中的货物价值、快递费用以及代收费用,被诈骗分子攫取的非法收入也超过一千五百万元。”

“八大骗中,‘风’的解释是一阵风、一窝蜂,这里面有个简单的原理,如果想骗更多,那就得把骗局做得足够大;但做大了,意味着罪责也就更大。一面是想收钱,一面是要扛罪,这中间很难取舍,那怎么办呢?八大骗‘风’字一路想出了他们的办法,而且屡试不爽。方法也很简单,就是乘风起浪,复制出无数个同伙,能搅多大的浑水就搅多大,然后浑水摸鱼,逃之夭夭。

向小园在中心位置讲解着。众人面前就是中心最显眼的数据大屏,在对各快递网点数据提取之后,这个数字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斗十方此时脸上泛着病态的兴奋,邮件诈骗是个老手法,但注入这么多新思维,而且把盘子做到如此之大,实在让他觉得惊艳无比。就听他介绍道:

“自我们昨天采取行动,目前滞留在快递网点以及路上的快件,统计尚有十九万八千余件。我们已经向各地警方做了提醒,需要说明一下的是,这些未支付成功的快件,分属于中州和登阳不同的个人、个体商户,或者公司商户。根据目前各警务单位的核实情况看,他们是以十五到二十元不等的价格从别人手中买下的。有关这个诈骗团伙的详细案情,我们还在追踪。”向小园道。

第三层,只有一个字:风!

两大块,一个是已诈骗成功的,一部分是还在路上的。让她感到难以置信的是,这个骗局果真有三层,这位幕后的X不但自己狠狠骗了一把,还教唆着别人去骗,连别人用于诈骗的货物都是他提供的,现在倒好,一窝蜂跟着他行骗的都砸手里了。

漆黑的暗夜中,瓢泼的雨中,那些被利润刺激得蠢蠢欲动的人,一刻也不停歇地奔波在逐利的路上……

俞骏看着诸位同行,补充解释道:“很遗憾我们没有抓到此案的主谋,案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而且已经引起了跟风效应。昨晚开始的行动到现在,已经滞留了超过九十人。我们惊讶地发现,有很多快递网点都沦陷了,从承包经营的到快递员都参与了此事,甚至还有自己单干的,网购十块、八块的货物然后浑水摸鱼,搞这种盲发诈骗……信息是怎么泄露的我们正在查,现在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家快递公司的用户资料泄露,不过我们能确定的是,可能不止一家,仅在我市大学城的两个不同公司的快递网点,就向诈骗团伙输送了二百二十万元的代收货款,这种利益捆绑导致本案定性难、梳理难,将来肯定还要出现定罪难的情况。”

青狗反应算是慢的了。此时,东城发货的大户老骗已经发完货了,正数着手机上到账的货款,计算着今天赚了多少。无数个大小快递点将装车时,还有络绎不绝的客户来车,有很多人知道其中的猫腻,可这些连收货也不让上门收的人,能给他们艰难的经营增加更多利益,那总不能把他们拒之门外吧。

众人哗然,哪怕是警察,哪怕是对犯罪有过深入研究,恐怕也想象不到一个简单的代收货款快递能演绎成这种千万级别的大案。向小园给众人分发着资料,本案定名为“八十八元货到付款诈骗”。各分局、刑警队领回了辖区重点标记人员的排查要求,这些人多数还被滞留在派出所、治安队,现在大量的人员必须迅速以涉案轻重甄别分开,否则以派出所的处理能力马上就会捉襟见肘。

“……”

来访的络绎不绝,到十一时,中心又接到市局命令,把中心的停车、会议、培训等场地全部腾空,因为大量的涉案快件分散不妥,要收集到这里统一处理。向小园忙着指挥众人腾场地,腾到一半,第一批就运来了,跟着是警车、快递公司的车辆开始走马灯似的进出,把还滞留在中州未发出的以及昨晚缴获的涉案快件,一堆一簇地在这里登记存放。

“什么,你妈的,身份证丢了不赶紧去补……你妞有证也行啊,快拿过来。”

到中午时分,忙碌的场地里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吃饭,吃饭,大家都到食堂吃饭……”

“喂喂……收个货款,没多少,几千块,回头请你一顿。”

是钱加多,早上就回来了,各警务单位次第启动后,主办本案的X小组反而没什么事了,金叶公司那帮“员工”和聂媚都暂被登阳警方滞留,小组归队能做的事就只有这个了……收集,登记快件。

“喂,在哪儿呢?拿你身份证和银行卡,我发个货,代收货款的。”

“我说,都没听到啊,不准备吃啦?”钱加多跑到大邹跟前,催着。大邹有点落寞地盯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青狗告辞上车走了,车里一干痞混电话不断,开始嚷了:

咦?似乎不对劲啊,怎么都懒洋洋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又追着陆虎问,陆虎也懒得吭声似的,他又要去追娜日丽时,被络卿相拽住了,警示道:“别光知道吃,都烦着呢。”

青狗一听乐了,狠狠抱了他一下,道:“兄弟,啥都不说了,回头我谢你……等我找人去啊。”

“烦着也得吃啊。哎,不对啊,这不事都完了,烦什么?”钱加多不解了。

“那这样,哥,你多找些人,就用他的身份证和银行账户收一下钱,我就当不知道,他们也不敢欠您的钱,这不……”小老板教着一种相对稳妥的方式。

络卿相小声告诉他:“根据聂媚手机提取的信息,没追到主谋。”

青狗听出话音来了,小声道:“老骗他们搞的是公户什么的,我不懂那个啊,他说是从谁那儿买上一个操作,可你知道,哥哥我这文盲出身的,玩不转那个啊。”

“哦,幕后大Boss溜了。”钱加多抚着脑袋,脑子反应过来了。不过他心里可没装这个,不当回事道,“这难道和吃饭有必然联系吗?”

“所以我才跟青哥你说呀,我知道这怎么回事,您要弄上十件八件甚至几十件,都没啥事,但一个人名下收钱多了,真怕出事,一查一个准,我这儿也不好弄。”小老板道。

“对,多多说得对。”有人接上了,是俞骏匆匆赶来了,他拍着巴掌道,“过来,过来,都过来。”

青狗怒道:“妈的,又不是没给你快递费,你磨叽个毛啊!出事也是我们扛,关你屁事,你负责发出送到给我货款不就行了?哎,二毛,你混的时候哥没少罩着你吧?”

干活儿的小组人员聚到他左右了,俞骏抿着嘴、满脸笑意地审视一遍,又看看向小园,然后赞许道:“你眼光不错,都是有强烈荣誉感的同志……不过啊,现在怎么看挫败感这么强啊?不至于啊!”

“哥,要出事啊,您这一把就干一两千件,这个……”小老板难堪道。

“就是啊。”钱加多接领导的话茬儿了。俞骏直接把他拉过一边说道:“领导说完你再说啊,不能抢领导词。”

来人正是曾经威名赫赫、被扫黑打击到已经落魄的青狗哥。他拿着两条烟,硬塞到这小老板手里,拍拍他肩膀道:“兄弟,全靠你了啊。”

钱加多“哦”了声:“您说。”那谄媚样子把大伙逗乐了。俞骏道:“轻松点,我们及时制止了一桩正在发生的诈骗大案,你们清理的快件如果流向市场,可就又是上千万的非法资金进了骗子腰包,从这一点上说,这就是胜利啊。”

吁呜一声口哨,有人在门口叫着他,他快步跑出来,恭敬且心虚地小声道了声:“青哥。”

“我们动作还是太慢了,登阳方面技术上分析聂媚的手机行程,足足用了三个多小时,等包围了樱花园骗子已经走了,其实就差一步。”娜日丽道。这恰是最惋惜的。如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到那个转账的,获取一手证据,那这个案子就完美了。

成件成件的快递打包被装卸车铲上了大型物流运输车上,运输都是夜间完成的,每天别人下班的时间,反倒是快递行业最忙碌的时候。今天雨下得太大,这家快递网点的小老板心绪不宁地看着那些大件的快递,眼皮跳了好几下。

众人的心结可能都在这儿。向小园宽慰道:“我们满打满算成立不过两个月,能有这样的斩获已经不错了……我们工作的意义不是抓了一个或者几个坏人,而是保护更多的好人不成为坏人的侵害目标。吃饭,走了。”

中州,永平路某快递仓储。

“对嘛,美女领导说得多好啊。”钱加多词穷憋了句。众人哈哈大笑着,向小园现在都不觉得很尴尬了,她很大方地一手搭在钱加多的肩膀上,说:“大家反映你后勤供应得不错,继续努力。”

斗十方说着,把X、微商两个圈着的重点之后,又分了一层,这第三层在哪儿,把大家本来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啊,又给吊上了……

“必须的,这个我专业。”钱加多眼睛一亮,看到向小园的玉手在肩上时,蓦地觉得浑身酥了,不料刚高兴一下,那手就化作纤指,指向他道:“如果想继续发挥你的专业,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你得遵守啊。”

斗十方一点儿也不谦虚地道。这句话引得俞骏和向小园愕然盯着他。就见他指指墙上才画了一点的图道:“如果真是‘风马燕雀’中的‘风’头出马,那这个骗局就应该还有一层,做局者讲究落子无闲棋,如果仅仅收割微商,再靠微商队伍盲发邮件诈骗,其实有一个总经理法人扛罪就行了。那黄飞、王雕、包神星,以及他们找的这二十几个没有身份的人,就是多此一举了,所以我判断,绝对还有第三层……”

“什么?”钱加多问。

“虽然没看错我和多多,不过您似乎看错这个骗局了,起码没看透。”

“同一组的队友,异性之间不准谈恋爱,以免影响工作,如果违反规定,会被调离的,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当你女朋友,否则不是你被调离,就是我被调离。”向小园道。

俞骏思索了良久,终于开口了:“这应该就是真相了。我说嘛,百八十万肯定不合张光达这类货色的胃口……辛苦了两位,看来向组长和我没看错人。”

“啊?!”钱加多的爱情憧憬破灭了,一下子苦脸了。

程一丁吧唧着嘴为难了。基层经验丰富让他可以判断出,斗十方不是危言耸听,最差的情况就是无限接近真相的一种,那些最底层的群众可不介意浑水摸上几条鱼,如果真是存心教唆,那这个诈骗手法能膨胀到多大的盘子,他还真不敢想象。

“这个组都是单身,我这不单身马上都要回归单身了,你想搞特殊化呀?”俞骏故作姿态地斥了句,这个小疙瘩正好趁此机会解开,否则什么时候看这货都别扭。

“八大骗玩的就是障眼法,这么多经销商队伍,忽悠微商注册几个个体工商账户很难吗?现在的支付是非常快捷的,那边只要收款,就自动支付到客户预留的账户,这估计就要成一笔烂账了。收款的账户可能分属不同的个人名下,即收即走。而被追责的账户户主,恐怕未必知道这种操作手法,或者还有更脑残的,自己个人收钱,要是量收得很少,也就十几件几十件的钱,能有多少责?但是这个队伍庞大,如果这么干的人非常多,那是不是……就很麻烦了?”斗十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

“太不人道了,太过分了……你过不下去了,就逼着大家都单身啊。”

“但这中间有个问题。”程一丁开口了,所有的案情把可能性梳理完整,最合理的那一种就是最可能的方式了,他提问,“一件两件,甚至十件八件无所谓,但如果量足够大,那收款方就跑不了了,那干这生意岂不是找死?迟早会被查到。”

钱加多幽幽地在背后说了句。俞骏回头作势要收拾他,惊得钱加多一溜烟跑了。

俞骏抚着下颌在思忖。向小园说完数字怔住了,最早出现在登阳已经半年了,大量发送包裹已经快一个月了,那包裹应该怎么算?几万?肯定太少,十几万?差不多。说不定已经攀升到一个她不敢想象的数字了。

最后一位没心没肺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了,钱加多怏怏不乐地去找斗十方,端着饭在餐厅里找了几遍没找着,快吃完了,才发现斗十方打着哈欠进来了,一边抖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往打饭的窗口跑,看那样是刚睡醒,饿了。他拍着桌子把斗十方叫到了他对面一块儿吃,斗十方刚坐下,他就神神道道地凑上来道:“跟你说个事。”

这可能……出大事了。陆虎不自然地紧张了,看着两位领导。俞骏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向小园已经在计算着了,她轻声念着:“登阳全市有八百九十六个注册快递网点,分属于十七家不同的快递公司,如果算上区域性物流小公司的话,网点还要再加九十多个,日平均包裹数,全市应该超过十万了。”

“失手了?”斗十方吃着道。

“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量非常大。这中间有个默契,其实只要你付快递费,快递公司和快递员即便知道有猫腻也不会管那么多,因为各家收货竞争很激烈……这就是我要说的骗局的第二层了。在砸了重金,造成公司烧钱、市场旺销的假象之后,就有现在大家看到的经销商队伍膨胀起来了,从五六十人短期内膨胀到了三百多人,像向组长关注的样本,那位赵姐、开大车的于师傅,本来一个人,现在已经是全家上阵了……有了前期的成功经验,那大家想想,把这样的体验装给了经销商,如果再有准确信息的支撑,做大这个骗局,还有难度吗?”斗十方解释道。

“你咋知道?”钱加多愣了。

斗十方默默地把手机递给俞骏。手机相册里上百张图片,瞬间把俞骏看愣了。他递给了向小园。向小园接驳着手机拷贝出来,投影到了墙上,一页一页翻着让大家看,“碰瓷”的几辆快递车里,整齐地码着这种包装,登阳的大街小巷里跑的标着不同公司名称的快递小车;没被碰瓷的,也不知道怎么被斗十方拍下来了,上面还有各快递网点的照片,这种体验装在网点一堆一堆放着,看着格外扎眼。

“不都写在大家脸上呢吗?”斗十方道。

现代网络时代,信息泄密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俞骏越想越紧张,看着斗十方问:“你发现了多少这种情况?”

钱加多好奇地瞅瞅,不解地问:“怎么可能写到大家脸上……哎,他们失手了,我失恋了……”

“没有精准的用户信息,都不敢干这种生意。”斗十方把陆虎的怀疑说了出来。

“哦,这事啊,那说说呗,说说你的痛苦以及郁闷,让兄弟们乐和乐和。”斗十方嗤笑着,终于有让他兴奋的事了。

陆虎提醒道:“如果这样的话,就需要精准的用户信息了……难道?”

这一句管用,气得钱加多端饭起身去寻络卿相说话,不理会斗十方了。斗十方若有所思地吃着,有点走神,不经意抬头时,面前多了两位,像是刻意坐到他对面的,一看两人饭菜几乎没怎么动的样子就知道,心事重了。

“对,一种邮件诈骗的翻版,成本不超过十块钱的体验装,加上成本不超过十元的运费,代收货款以八十八元算,只要邮出去的四件里有一件付款签收,那就够本了,只要高出这个成功率,就都是赚的。”斗十方道。

不用说,是俞骏和向小园了。斗十方不紧不慢地嚼着,几次眨巴眼睛却没有说话。俞骏憋不住了,小声问:“睡醒了吧?你可真行啊,这么大的事出来,你反而睡得安生了。”

“这个……真没考虑到具体数量。”向小园被难住了。她此时也警醒了,看着斗十方问,“难道是……”

“两位领导夙夜劳累,我觉悟自然得比你们低一点。”斗十方谦虚道。

“不超过十块,看多少量了,我姐说这种优惠促销装基本都是定制白送,所以成本要无限拉低。”钱加多道。俞骏听得心里隐隐警兆升起,犹豫道:“向组长,这种代收货款的体验装究竟发出去多少?”

向小园不悦,道:“我怎么觉得你老是话里带刺啊?是不是从我们见第一面,你就对我有成见?”

“那这究竟底价是多少钱?”向小园好奇了。

“情绪,你有情绪,你的情绪有点失控啊。”斗十方好奇问,“发生什么让你失控的事了?”

“这都是贵的了,要是小作坊化学勾兑更便宜,按吨算。商业秘密啊,我姐嘱咐我了,不能乱说。”钱加多道。听得两位女士心里硌硬了,娜日丽愕然咒了句:“我……我再不羡慕别人花几百上千做头发了啊。”

这一问恰到重点了,向小园掏出手机,点开,推到了斗十方面前。斗十方一瞅,愣了,默然拿到手里,看了半晌,又轻轻地放回向小园面前,良久无语。

嘶……现场两位女士瞪眼了,十足地不信。

是关于那个跳楼的报道,了解更详细情况的向小园轻声道:“她叫赵喜梅,是首批参与者,也是我选择的追踪目标之一。她把她两个弟弟、丈夫,还有小姑子、夫家的几个亲戚都带进金叶微商里了……看到这行能赚点钱之后,几家人凑的五十多万全投进来了,她出得最多,还把房子抵押了,警方要查封她囤的产品,她去阳光大厦找公司理论,然后看到了查封通告……一下子想不开,就直接从楼上跳下来了,才三十多岁,孩子刚上小学……”

这个男士就成外行了。娜日丽瞅瞅,猜了二三十块。向小园想了想,顶多二十几块。斗十方把揭谜底的权利又转到钱加多了。钱加多得意道:“女人身上的钱好赚,那女人身上哪个部位用的东西是暴利呢?一是脸上,二是头上……暴利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一个美容美发的场所,它进洗发水是按桶进,一百升或者二百升的桶,快赶上以前那种汽油桶了,平均一升呢,就是……一块多钱。”

向小园说道。因为这一跳,登阳的排查都迟缓了,怕引起更大的事端。俞骏补充道:“这次涉众类案件,全部厘清恐怕得一两个月,至于消除影响,就不知道多长时间了,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一两年……十方,我很好奇啊……”

“这是六十八至八十八元不等的体验装,肯定卖贵了,大家猜一下它的成本。”斗十方道。

“好奇什么?”斗十方随口问。

一句话把钱加多吓得不敢造次。此时包装拆开了,简装三个小瓶,护发、洗发、养发三件,一个面膜包装,简陋了点,这些东西被钱加多认真地摆到了向小园的面前。

“好奇……你似乎对骗局的兴趣,要远大于对普通人的同情心。”俞骏道。

“敢拿我开涮,信不信我抽你啊?”俞骏凶道。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退一步讲,如果没有及时止乱,这位赵姐肯定会继续盲发这种包裹,她心里也知道是诈骗,但是为了生活,为了家庭,或者是为了其他什么高尚的目标,她继续干着……而且不会停止,又怎么讲?”斗十方问。

钱加多看着俞骏,突然兴奋道:“主任,你不是那个……”

这一下倒把俞骏问住了。俞骏想了想,只能报之一叹了。本案涉案人员,既是受害人,又是嫌疑人的情况很普遍,最终恐怕也只能依法处置,处理结果恐怕会有很多合法不合理的地方,就比如这些要全部收缴的快件。

“多多,咱别走题成不?”俞骏劝道。

“没有抓到目标,根据聂媚的手机分析出了可能藏匿的地方在丰乐樱花园,等我们赶到已经人去楼空了,他们可能有某种渠道得知崩盘了。”向小园转着话题道。

“没问题,她可单身啊……你们……”钱加多拆着包装,两眼贼溜溜瞄着众人。络卿相赶紧捂着脸,其他人不明所以。这钱加多真诚道:“欢迎未婚适龄人士打扰,我堂姐陪嫁优厚啊。”

“这个查也得很久。找到黄飞他们了吗?”斗十方问。向小园失望地摇摇头。

其他人哧哧在笑。这时候连向小园都忍俊不禁了,她出声道:“多多,你这位堂姐很了不起啊,有机会引见一下。”

斗十方看了眼,又埋头吃饭了。此时饭桌上的情形很古怪,仿佛斗十方才是领导似的,向小园在看着他的脸色说话。俞骏也感觉出这种怪异,他笑了笑道:“在职务上我们是上级,可在具体案子上,看来决策权得给你了……除了聂媚落网,其他人都溜了,包括那个傀儡‘沈凯达’居然也消失了。昨天的行动太糙了,可也没办法,这锅夹生饭我们硬着头皮也得吃下去,否则听之任之,乱子只会更大……损失看了吗?我发给你了。”

俞骏被刺激得哭笑不得了。

“看了。”斗十方道。

“不用,上午碰瓷讹了几个。报销修车费不?那我重新喷漆啊?”钱加多道。

“基本合乎你的判断,不过干得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一点。这个金叶公司还违规担保,给旗下的二十六名经销商贷了三百多万,昨天抓到聂媚的时候,办贷款的就和她躺在一张床上。”俞骏道。

片刻后,钱加多已经拿回来了,是两条烟大小的包装。俞骏笑着道:“知道主动侦查了,花了多少钱,回头报销啊。”

这是嫌微商穷,替他们贷上款,然后再方便多骗点。听到此事的斗十方笑了,哭笑不得的笑,评价道:“人性里的恶要释放出来,能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用奇怪。”

“玄机,就在体验装上。”斗十方道。

“所有选择坐视罪恶而不去制止的人,都是同谋。”俞骏道。

“这里面有问题吗?”向小园好奇。

斗十方一怔,抬起头来,在和俞骏的相视间,头一回发现这位蔫蔫的主任有如此犀利的目光,像试图洞穿他的身心一样,两人相互直视着。好半晌,俞骏问:“你在逃避什么?”

众人纳闷间,斗十方解释道:“向组长,您买回了几乎所有的产品吧,偏偏漏了他们公司最新推出的体验装。”

“逃避?有吗?”斗十方怔了下。

钱加多闻言赶紧起身出去了。

俞骏看着他,审视着,缓缓道:“需要我说明吗?对于一名警察,正义伸张,宵小束手是最振奋人心的时刻,你却躲在宿舍里睡觉。”

“往下说,还要从钱加多的堂姐开始。”斗十方道,一扬头,“多多,拿东西去。”

斗十方的目光说不出来地复杂,声音不自然地低了:“我也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

“别岔题,往下说。”俞骏提醒。

“我来告诉你,你在逃避一个真实的自己,少年时的颠沛流离,求活儿时的奔波忙碌,艰难生活以及一切遭受过的冷眼鄙夷,哪怕再善良的人也会变得神经麻木,哪怕再热心的人,也能学会从不博取,当然也不会给予别人同情。但你仍然会同情那些人,因为同情,而选择逃避。”俞骏道。这个人的三观让他很头疼,可能是特殊环境的缘故,他在心理和心态上,和那些作奸犯科的嫌疑人更接近。

“对,依靠市场循环赚的钱,有暴利,但不会有暴发,因为必须有高额的成本支撑着,就像这种操作,他需要有大量的现金流,想得到的利润越大,那投入的成本就会越高,其实相当于用三倍的成本去搏一倍的利润,这其中的风险是相当大的,万一某个环节失灵,马上就自行崩盘。现在市场很多像造反派一样一夜崛起的品牌,都重复过这条死路……这也是钱加多堂姐教的,她是做美容联销店的,下午给我讲了很多个案例。”斗十方道,时时不忘提携钱加多一句,把多多说得不时地骄傲一下。

“谢谢你为我开脱,说真的,这让作为职业警察的我都有点嫌弃自己。也有职业带来的困惑吧,比如在看守所,那里面关着很多有特殊人格魅力的人。”斗十方又低下头,专心地吃饭了。

“我的纠结点也在这儿。”向小园插话了,“如果仅仅是通过欺骗的手段把货囤到微商手里,这只能算一种无良的商业操作,似乎并不过界,毕竟现在奸商和骗子的道德底线差不多,相比现在常见的商家办会员卡收钱就倒闭,金叶还算有良心的。”

俞骏笑了笑,就着这个话题道:“不过这一次他可是露了马脚,如果迟个把月可能做得更好,偏偏我们行动突然,他跑得也仓促,跳出来的线索很多,多数是黄飞出货,还有人提到了一个绰号叫‘杜风头’,这位人物可能姓杜,再加上樱花园排查,我想,我们离他不远了。”

听到这话钱加多想插嘴,不过看大家这么全神贯注的,他没敢吭声。

“远水不解近渴,你在找一个最快的切入点?”斗十方问。

“金叶公司整个支出,我们现在大致可以算出来,阳光大厦的场地租赁、装修、办公设施配置,一共花费在七十到八十万之间,属于中上等;运费、租车、人工开支,可以看出花销超过三十万;还有很多隐性支出,比如丰乐园的租赁场地、直接支付给微商的某些费用,还有大量的奖金支出,且不论合不合乎财务规范,这些支出就已经超过两百万了,再加上他们置办这些商品的费用、每次营销需要的吃喝拉撒支出,还有那些关键人物拿的钱,这个成本算到三百万是低的……还有一块最大成本是,如果自销自买,自己搞个销售旺盛的局面,那经销商的利润也得从他们成本里出。综合考虑,金叶公司砸出去三百多万,然后回笼四百万,其实赚不了多少……声明一下,我对财务不敏感,下午回到中州请钱加多一位堂姐给算的,大致和向组长算的差不多,比向组长算出来的利润要低一点。”斗十方道。

俞骏看了向小园一眼,笑了,很喜欢这种默契,他直接道:“对,现在是一盘乱棋,棋眼在哪儿,不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停顿了一下,斗十方看着满桌的商品,沉思道:“第一拨其实很规范,而且下了血本的,这些产品质量、口碑都不错,价格比市场价虚高了三倍左右,像这种不知名品牌的产品,唯一的好处是,利润可操作的空间很大。正如向组长判断,在不断的流通中,想方设法把这些货物都囤积在微商手里,那经销商确实要狠赚一笔,有多少呢?我们大致算一下。

向小园补充道:“据传唤的参与人员口供显示,这个杜风头二十多年前在车站经常组织抽奖,带着一拨人骗钱的,青狗、老骗、光腚这几个老油子都曾经在那一片混过,遗憾的是,这一次跟风可没讨到便宜,替风头挡枪了。”

向小园笑了笑。俞骏这时候向向小园竖了竖大拇指。关键时候还是昨天从丰乐工业园厂区捡回来的瓦楞板起作用了,一个运单号码联系到了另一个城市的住址信息,向小园扩大了搜索范围,在这个区域里,找到了一百二十二名有记载参与过传销的人,而且有二十二名是与张光达一案有直接关联的传销人员,那这波操作就昭然若揭了。

“青狗……不会有任何交代的。”斗十方笑道,表情里有让人看不懂的自信。

膨胀、膨胀……斗十方连画了几个圈扩大,他接着介绍:“刚才向组长的判断我觉得应该和真相相去不远。登阳市几十人的微商队伍,把货输到他们手中,然后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再把客户资源给到他们手里……这一点别人办不到,张光达、聂媚这种人办得到,因为他们的传销就有这样大量的骨干人员,而且分布在全国各地,扮成买家,买走微商手里的货,造成畅销局面,非常容易。”

向小园自己低头翻查着联网信息,看了片刻道:“对,他确实什么也没交代,不过他的手下交代他们昨天去油脂仓库买的货,凑了不到十万块钱,还欠对方一半,按体貌特征描述应该是黄飞,王雕也在场,就是王雕去联系的……你根本没接触案情,怎么知道他不会有任何交代?”

一个“X”画在墙上,被斗十方圈起来了,由他往下画了个箭头,写了“微商”二字,再圈起来,就听他介绍道:“这个组局人我暂且以X代替,他的第一拨目标,就是微商,是形成星火燎原之势的火种,这个过程很漫长,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在推销和分销之间最初的信任建立之后,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因为他是纯粹的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是他的个人信条,有事通过警察解决那不符合他的风格,他会自己解决的。”斗十方道。

斗十方开场了。这倒是句实话,所有的后续都来自向小园在大数据里精准的挑选,撞上骗局可能有偶然的成分,但发现参与骗局的骗子,绝对不是偶然。

这些论调就跳脱出向小园的社会认知了,她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俞骏。两人商议过,这盘乱棋走到现在这个程度,虽然过于仓促和突然,可同样打乱了犯罪团伙的计划,如果能找到对方的某个纰漏,那便还有机会追踪到对方的线索。

“首先,得感谢向组长,如果不是她锲而不舍地追踪傻雕和包神星,恐怕没有这个荣幸能够目睹这种精妙的骗局。”

所有的警务技术和手段的实施都需要时间,偏偏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俞骏看看表,犹豫半天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他们不是你的同伙,我才是你的同事,总不至于混淆自己的站位吧?”

细思极恐,四座皆惊

“我没有混淆,我已经告诉你了。”斗十方抬头,又一次重复,“青狗。”

斗十方站起来,向小园优雅地把位置让给他,他却操作不了那高大上的玩意儿,干脆抽出马克笔,在白板上噌噌地开始画这个庞大的骗局了……

“这是个顽固死硬分子,反社会性格的人。”俞骏不解。

斗十方和钱加多听着听着,就全笑了。就在俞骏觉得思路可能碰撞到一块儿时,却不料斗十方摇头道:“错了,不全错,但也只对了一点点,不是在进行中,而是这个骗局已经完成了。我和多多也做了个假设,而且验证了其中一部分,接下来,我给大家设计一下这种骗局可能的模式。”

“是啊,信仰这么坚定的人不多见吧?”斗十方道,他迎着向小园怀疑的目光解释着,“快意恩仇说的就是这种人。他住登阳看守所的时候啊,是个刺儿头,不管你把他关到哪个号子里,用不了一天,头铺的位置就会给他空出来,其实头铺的位置意义不大,但是一种象征,为了这个象征,他可是没少戴镣铐。”

向小园打断了,操作着电脑,身后的墙上闪出来一个精致的关系树和损益表,把这个营销作假,通过诱使囤货的方式收割微商的假设提了出来。

“这意思是,很要面子?”俞骏道。

“别争了,我来说,刚才我们的讨论结果,可能性是这样……”

“对,吃了这么大亏,要是咽下这口气,可比杀了他还难受。”斗十方道。

“对,印证一下。”斗十方道。

似乎触到灵感的小尾巴了。俞骏犹豫问:“你的意思是……”

“我吃着,多多,你说。”斗十方道,嘴里还没啃完。钱加多也在吃着,不客气道:“我开了一路车,刚从中州赶回来,也不让歇口气啊?主任,你先说。”

“放了他,反正他也没骗到一毛钱,还被人骗了好几万。”斗十方道。

这两人一回来,会场的气氛就轻松了。俞骏不客气地抢了个鸡翅直接道:“说说吧,两位。”

向小园被噎了一家伙,俞骏受刺激似的乱挠腮帮子。这个大胆的想法似乎有某种合理性,他一下子理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说来说去都有点主观,直到词穷快冷场了,终于听到钱加多和斗十方上楼的声音了。络卿相提前一步上前开了门,本来以为两人会风尘仆仆,却不料这一对吃着汉堡配着可乐,嚼吧着进来了,还给大家带了几份。钱加多给大伙分着,按惯例又把最好的一桶鸡翅全放向小园面前了。

斗十方提醒道:“耗子打洞雀上房,偷鸡得找黄鼠狼,这路子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找到……风头肯定跑得最快,可总不能跟风的都跑这么快吧?就没一个两个落下的?比如黄飞,比如傻雕,比如那个蟊贼……别忘了青狗的身份啊,那可是专业收债的,欠债的就是钻耗子洞里,他都能找出来收本追利。”

可参案的人有的不太信,觉得匪夷所思。有的不太明白,这如何造假?俞骏呢,又觉得哪儿不对,想来想去,指出了个问题:骗得太少了,似乎和张光达、聂媚的身份不太相称。

俞骏听得豁然开朗了。他看着斗十方,笑意慢慢爬上了脸庞,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仿佛斗十方脸上长了花一样,让他越看越有兴趣……

先诱之以利,优惠出货,然后再设法在销售上作假,让微商赚到钱,再然后,把队伍膨胀起来,想办法把质次价高的货都囤积在微商手里,这样一来,三百人的微商队伍能收割到的就可观了。向小园用一个关系图推算了一遍,放着胆量算到了百万以上。

名为放曹,实为借刀

雨天的黑夜来得早,不过对于等待一天的俞骏来说够漫长了。因为天气的缘故,他把所有外勤都召回来了,就在现有信息的基础上又一次案情分析。他鼓动大家用最阴暗的心理去推测骗子究竟要干什么,然后讨论出来这样一个结果:这伙骗子应该是把登阳的几百微商收割了一遍。

“2室的,完了没有?”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突突突的引擎声音。黄飞伸出头看看,笑了。青狗带着一群人来了,那这仓库里的余货,看样子是有着落了……

“没有。”

“放心吧,哪有闻着腥味不来的猫啊。”王雕道。

“快点,这边等着呢。”

“这都过了中午了,应该不会来了吧?兴许找不着这儿。”黄飞道。

“所长,这骗子满嘴跑火车,交代了十个数字,就没对上的。”

“混得好敢干的就那几家,再有个大户就是青狗了,那丫手底下人多。”穿着工作服,蹲在一边抽烟的王雕道。

“什么?”

仓库里已经快干净了,黄飞低头问:“还有几家啊?”

陇海路须水街派出所,所长一听审不下来,吼上了。他发愁地看了眼派出所或站或蹲等着的还有二十多人,排队等领鸡蛋常见,像这样排队等着领处罚可是难得一见,偏偏所里业务水平实在跟不上,半天审不清个小毛骗。所长上前把2号特询室的民警叫出来,那民警递着反诈骗中心的统计,这个叫马宝云的名下,一个多月统计到的发出快件有八百多件,是个重点协查户。他往里头瞄了瞄,长脸、小八字胡子、剃了锅盖式的很潮的发型,上面还染了一层银不银、灰不灰的颜色,一眼让这位识人多矣的所长有了大致判断。

此时,在永平路油脂仓库,标着B9号的仓库里,几辆面包、小货厢正往车里塞货,每车都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塞完后,那些人付款的方式都很屌,基本都是一摞现金啪地一扔。收钱的黄飞一掂,接着一示意,然后恭立的包神星就递给他一个优盘加一摞纸。那人看也不看,再一挥手,这车哗哗就开走了。

小警员小声说了,就认还没收到货款的,所以只认了四十多件。上面协查的信息有证有据,四十多肯定交代不了,这所长拿着笔录进去,大马金刀地一坐,吼道:“坐好!”

老卞给他比画一个数字,青狗告辞匆匆走人了。

那人吓了一跳,背杵直了,就听所长迅雷不及掩耳道:“不认拉倒,这儿凑不够数,就按八千件算,八千乘以八十八,按这个定案值,送看守所。”

青狗扭头就走,一刹那又回头问:“自己干多少钱?给我个实数。”

“什么?八千?哪有那么多?”这人急了。

老卞倾着身,往里面看看,屋里还有两个在操作打印机的,他确认没人听到后小声告诉青狗:“市郊,永平路头,油脂仓库倒数第七个。”

“你不说,我只能估了。来,带走!”所长嚷着。

“那你告诉我,找谁?”青狗问。

警员进来了。那人急了,抓着桌沿喊:“所长,你别坑我啊,顶多七八百,你不能完不成任务给加个零啊,那我不冤死啦?”

老骗附耳说道:“这个你跟着别人干不合适,得自己拿,然后你自己发,就算折一半也是赚的,但是,风头要给你指点,那绝对不是折一半,几乎是十成八九。”

“到底有多少?上面统计你发了八千件嘛,你确定只有七八百?”所长带着迷蒙的表情问。

“喝酒撸串还要噎死人呢,以为老子文盲?多大风险……哎,老骗,啥也不说了,分兄弟一份。”青狗不客气了。

这个猝来的欺骗表情让那人在仓促间赶紧赌咒发誓:“真的只有七八百,别说八千,要上了千,你怎么整我我都不吭声,真没赚几个钱啊,那发出去的好多根本收不着钱,赔的还没算上呢。”

“青兄弟,这有风险的。”老卞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差不多,我多看了个零……来,继续审,抓紧时间,就按七八百来。”所长一笑起身了。这位马宝云瞬间郁闷了,几秒钟不慎上了恶当了,他拍着额头感慨道:“哎呀呀呀呀……谁是骗子呀?我这功力差远了。”

“噢,嫌赚得少呢吧。哈哈哈,兄弟,那不能怨人啊……进来吧。”老卞开了门,一进门,老卞赶紧关上门,而且青狗也挪不动脚了,因为房间里,一件一件的货从地板直摞到了天花板,堵得严严实实,敢情这货闷声干大活儿呢,惊得青狗道:“卧槽,这么发财的事,你居然不叫上我!”

“好好说话,到底发了多少?哪家快递?大致什么时间?”民警摊开了笔录。

“就那发货的事,杜风头跟我通了个话,可我联系不上他了。”青狗道。

这回,开始挤着牙膏交代了。

“啥事你吭个声,我真不方便。”老骗道。

从凌晨到现在已经傍晚了,雨都停了,排查还没有停,所长无意瞄到院子里进车,匆匆跑出来时,意外地看到了反诈骗中心的那两位名人,赶紧迎上去握手问好,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你们可真厉害啊,头回见骗半截的给抄窝了,今儿排队来我这儿投案自首、主动交代的快递员就有十来个。”

“那我可砸窗进去啊!”青狗横道。

“还是不够厉害,没有更早地发现。”俞骏谦虚道。向小园客气地问:“找你说个事,借一步说话。”

“不方便,有事门外说。”老骗道。

“好……来,请请。”所长把两位请到了办公室。

“开门,问你个事。”青狗道。

不知道商议了什么内容,很快,所长带着两人往后院滞留室去了。那儿有个铁栅门关的简易关押室,进去时里头蹲了七八个嫌疑人。所长小声道:“就这伙,块头最大的那个就是席青山,关的都是他手下,这帮收债的没少到这儿报到。”

此人姓卞,犯过诈骗案,卞骗同音,后来干脆就被人叫老骗了,就住一楼。青狗咚咚敲门,好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一个脑袋干巴瘦、两眼奇大的中年男人出来了,一张口满嘴口臭地问:“咋了,青兄弟?”

向小园提溜着刚装好的塑封袋子递给所长,俞骏侧头示意:放人。

他懊悔着,踩着油门加速,在管城老区里一幢居民楼下停下了,自己下了面包车让兄弟们等着,他要去找找另一个此行中人,老骗。

所长一下令,门当啷打开了,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出来了。毕竟在警察面前,哪怕最黑的黑社会也会温顺得让人不自在。有位谄媚地给所长鞠躬,谢谢所长英明。所长呢,照例要教育几句,指着青狗道:“席青山,我就不说你了,刚出来才几个月,这就又准备进去?打人、抢人、讹人都干过了,这又学骗人了?一辈子非要把坏事干绝吗?”

终于确定了,开车的青狗直拍自己脑门,痛不欲生道:“呀呀呀,他妈妈的,又替偷驴的拔橛子了,一件才给了四块钱,把咱们给傻乐的。”

“所长,我们是受害人,您让承认,我们都承认了;您要收缴货,我们都上缴了。那我们被人骗的那八万块钱找谁说理去?”青狗郁闷道。

另一个帮腔了:“大哥,咱们落伍啦,人家现在都是网上支付,那边一收钱,这边就收到了,跟扫码买菜一样,根本不见现钱。”

“你被骗的那八万另案处理,你骗人这叫犯罪未遂,亏是没收钱,再收钱该把你收监了,一码归一码……都听好了,所里研究决定,暂时释放你们,保持二十四小时手机开机,随传随到啊。”所长宣布着,把每个人的随身物品交还。这一行人点也不点,已经急急地往外跑了。

“确定,快递点就在我门口呢,他敢哄我,我弄死他。”小痞赌咒道。

这就是上级来人的用意,人一走,所长的纳闷说出来了:“我说俞主任啊,别怪我多嘴啊,就青狗这样的,再投一回胎,也还是个坏种,你就再给他示好也是白搭。”

“确定没忽悠你吧?”青狗又问。

“谢谢喽,这也得一分为二看,这次盲发诈骗,他确实是受害者,这八万块对他来说,差不多得倾家荡产了吧。”俞骏道。

“问清了,付款了。”一个小痞子道。

“这不是笑话,不信您瞧着,还要出事,这急红了眼,出去就没好事。”所长道。

“你问清了?”青狗问。

“那就好,我们就怕没事……回见啊。”俞骏招着手,带着向小园一起上车驶离了。最后这句话倒让所长愣了好久,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打探为妙。

“找不到赃款,找不到窝点,无从下手啊。”俞骏看着向小园递过来的手机,朋友圈又是某某姐妹喜提多少多少奖金的炫耀,这看似简单、细思离奇的案情,又一次把俞骏难得挠头发愁了,别说下手,向上汇报都没法汇报……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一上车,向小园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入命令,接通了反诈骗中心的追踪系统,片刻后,虚拟的电子地图上看到了一簇红点。

“那……那能一样吗?”向小园语结了,不过点醒了她,她惊讶道,“难道,他发现快递上有什么问题了?噢,对了,主任,昨天我们在丰乐工业园区有发现,居然有单货是从甘肃发到西陶镇的,这和广东厂家的来货方向不一样,而且昨晚上聂媚又和微商们聚会,又是发奖金……我觉得要出事啊,这些可都是劣迹斑斑的前科人物。”

手机,递回给青狗的被扣押手机。俞骏脸上浮现着玩味的笑容,悠悠道:“接下来就看狗哥有多大能耐了。”

“两眼如炬那是侦查员,领导呢,得睁只眼,闭只眼。这老程也真是的,怎么随随便便用个‘抢’字形容。”俞骏悠悠道,一点儿也不着急。看向小园气结,他突然问,“他不抢了王雕两次嘛,你目睹犯罪为什么不处理他?”

“这个要是被发现,我可是难辞其咎啊。”向小园尴尬笑道,做这种事好像还不够熟练。

“但也不能这么干啊,我们是警察。”向小园道,翻了俞骏一个白眼,“你还给他们撑腰。”

“那群流氓脑袋瓜子要够用,还至于被人骗光裤衩吗……各单位注意,X1到X4号,现在方位出现在了陇海路,从现在开始放下手头的活儿,专心盯我给出的方位,目标随时可能出现,是哪个目标我不确定,一旦发现方位区域有本次涉案的嫌疑人,马上定向追踪……如果追踪条件不利,可以采取抓捕。”

“这……这不归我管,你爱干吗干吗,我又不知道,人家报警可别指望我去领人啊。得嘞,我等你。”俞骏说着,挂了免提,朝向小园做了个鬼脸,“可能方式有点激进了,不过也说明他确实上心了。”

X1到X4次第回应,俞骏挂好步话,一踏油门,车疾驰着穿梭在中州各条大街上,在人来车往的街市上,等待着,寻找着,期待着一个渺茫的机会……

“对,今天说不定就有答案……你别用‘抢’字好不好?快递小哥不小心蹭了钱加多的车,我帮快递小哥解围,他们谢我还来不及呢。”斗十方道,反问俞骏,“俞主任,你让我撤,我马上撤回去……”

“嘀……嘀……”微信一响,坐在熙熙攘攘夜市吃烩面的一位边吃边拿出来看,看着看着被烩面噎了,喷着汤汁说了句“快看”,把手机亮给对面的伴儿。那位一看:“卧槽,还有人敢骗疯狗的钱?”

“所以你就用抢快递车的方式解决?”俞骏问。

可不咋的,狗哥发飙了,微信追杀令出来了,瞅见这俩人随便一个,打个电话就值五百,知道人在哪儿领路值一千,要是把人堵上了,给一万。

“所以没法跟组长说呀,组里采集的信息是缺失的,微商的样本具体能发多少,发到什么地方,是什么方式,都没监控到。货都到微商手里了,说不定后台已经开始洗钱走人了,再磨叽下去,那什么也找不到了啊。”斗十方道。

此人看着,慢慢地目光转向同伴。两人心意相通,相互点头,然后快速扒拉着烩面,心急,一时吃不完的扔下半碗就跑了。两人出门且走且发着信息:昨儿个半夜在须水工贸桥这片的网吧见了,老俞家火锅后头那家。

“哟?猜到了,那既然猜到了,就告诉我呗,咱不能穷得去抢快递车啊,这么没技术的活儿,说出去多丢人啊。”俞骏道。

信息一去电话就来了,问明了情况,然后被骂了两句,不过好的是,微信收到了转账,二百五十块。

“哦,你是不是来登阳了?”斗十方问。

狗哥算账忒清,不是实时信息给减半了。

“没事,这不问问,那儿怎么样?”俞骏问。

两人乐滋滋一人分一半,这倒上心了,各打着电话问相熟的混子,就一件事:找人,名好记,叫傻雕。

“哦……那我试试,我打不通再让人把他们找回来。”俞骏掏着手机,直接拨斗十方的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后,咦,通了,听到了斗十方的声音:“喂,主任,怎么了?”

熙攘的夜市、灯光昏暗的陋巷、车水马龙的车站,抑或是在那些肮脏角落、萧瑟街头,总有发愁明日衣食的人看到这条信息眼前一亮,然后努力回忆着,是否见过这个人,一看这个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同类,说不定真在哪儿见过。

“他们不接。”向小园气愤道。

对于始作俑者,也有自己的判断标准,青狗此时就蛰伏在第六机械厂家属院,一拨被骗的兄弟围着他不时地给他消息,他的面前跪着一男的,如果金叶公司的人在场的话,一定认得出这是他们的总经理“沈凯达”。得到消息很偶然,“沈凯达”是被黄飞送到这里的某个楼凤的温柔乡藏着的,却不料这个暗娼恰是某混子的姘头,既落狗哥个人情,又能拿点小钱,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被又早又快地出卖了。

“不可能吧,他好歹是看守所出来的,能没那点分寸,想进去了?”俞骏纳闷了。向小园要通知其他几位外勤被俞骏拦下了。他思忖片刻,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给他们?”

网吧,那肯定是钻进去睡觉了;胡同的面摊,那肯定是吃去了,都没有寻找的价值。青狗烦躁间,一抬腿,把“沈凯达”又踹了个仰面朝天,怒声道:“再想想,还去过哪儿?”

“我也不知道,昨晚本来开个分析讨论会没开成,让他熟悉一下案情,谁知道一大早起来找不着人了,他们俩溜了,这不老程刚找着,说他们俩在登阳街上抢人家快递车呢。”向小园哭笑不得。

“没去过哪儿,就在仓库里干完活儿,吃了饭就到这儿了。”“沈凯达”双手护着胸,侧躺着,头使劲地往下缩。

急急挂断的原因是,有人推门进来了,是俞主任。这个缺少祥和的氛围和他预料的相差甚远,他好奇问:“怎么了?这才来一天,出什么事了?”

“妈的,不说,信不信放你孙子的血!”一个混子扯着头发,把人揪起来了。“沈凯达”一副了无生机的死相让他觉得棘手,那混子惊讶道:“哥,这孙子不是咱们一路的。”

电话确认无误,程一丁亲眼看见了。向小园在电话里吼:“你……把他们俩抓回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当然不是,风头的替身,我们也算……妈的,这回糗大了,别人偷驴,我们组团给人拔橛子。”青狗明白过来了,说得好不懊丧。找着人都好说,不管扣着人还是威胁到风头,钱都可能要回来,可现在难办了,明显是收盘走人了。

向小园接到程一丁的电话时,直接气得快昏厥了。一大早发现俩人消失了,赶紧让程一丁去找,却不料给她带回来这么个意外。

只要思路一阻,气无可泄,拳脚就开始活动了,他把“沈凯达”揪过来噼里啪啦又是一顿胖揍。折腾的方式五花八门,充满了奇思妙想,比如给他灌了大半盆凉水,还捆着下面的那活儿不让他放水,等揍一会儿又吐出来。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碰瓷?还抢人家快递车?这……这怎么可能?”

又是一顿狠揍,青狗蹲着拿掉“沈凯达”嘴里的卫生纸,问:“妈的,你不是跟风头的人,到底是谁?”

斗十方冒雨从胡同里出来,等了一会儿,又和钱加多会合了。两人在车里密谋着,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路段,另一家快递的收货车,又一次巧合地和钱加多的车蹭上了……

这一下“沈凯达”涕泪横流地说了,说他叫张建,被人骗去一回打黑工,两回传销,后来想借钱做生意,又被骗了,钱没见着,背了一屁股债,加上这回,第五回了,是被人骗去当总经理了,一共就给了几千块外带几回大保健。

快出胡同了,斗十方停了车,把车交给快递小哥。那小哥狐疑地看看斗十方,却不知道什么来路,不过还是送货要紧,赶紧加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越说青狗的脸越阴,看这样找到人的希望渺茫了,正发愁这个货怎么处理呢,又一条让他看到希望的信息来了:有人两小时前在火车头浴池里见过。

斗十方在前头笑道:“瞧把你吓的,我要坑你,直接把你车给整走你不傻眼了?去吧兄弟,路上小心啊。”

一问看清了吗,让对方形容下。对方回道:“戳个大脑袋,小眼麻子脸,咋瞅都不顺眼。”

“嗯,金叶的。那些个经销商才牛×,有的一天就发一两千件呢……咦?不对啊,大哥,你是不是其他快递上的,挖我们情报呢?这挖人客户可不地道啊。”小哥警觉了,对“雷锋哥”怀疑了。

“对头,是傻雕没错了!”青狗一摆头,“走,把兄弟们都撒到那一片,去火车头大众浴那儿肯定是连洗带睡觉,那地方能躲过警察查,出来肯定在周围吃。”

“都一家的?”斗十方问。

“哥,那这货呢?”一兄弟指着惨兮兮的“沈凯达”。

“没多少,几百件。”小哥道。

“带上,妈的!”青狗道,招呼着众兄弟出门。临走时另一室一妖艳娘儿们探出头来亲亲热热地喊了声“青哥”。青狗顺手把赏金给塞到对方胸前沟里。那妞热情地说着:“哥,你忙完来坐会儿啊。”

“那架不住多啊……收多了就赚多呗,你一天能收多少啊?”斗十方问。

“坐个球啊,哥惨得都快跟上你卖了。”青狗牢骚了句,摔门而去。

“挣不了多少,一两块钱,又是签约客户,一件都划不到一块钱。”小哥道。

“X3报告,他们似乎抓到一个人……我正跟着他们。”程一丁的声音。

“甭客气,要谢就给我介绍个工作呗,你这活儿是不是挺赚钱的?大清早的就出来收货,一件挣多少钱?”斗十方问。

向小园急急道:“把实时情况发过来。”

“哟,谢谢大哥啊。”快递小哥攀在斗十方背后,诚心道。

步话放下,手机响起,上面是模糊的图片,似乎是两个人架着一个上了车。向小园惊愕地看向俞骏问:“这什么情况?”

“但肯定是本地人开的啊,找个快报废的豪车,讹一点算一点,挣钱不多,你小心点。”斗十方道。

“看不清楚啊,这谁呢?”俞骏伸手拨着图片。

一口气缓过来了,那小哥道:“那车好像不是本市的。”

向小园愕然问:“不会黄飞被他们抓了吧?”

哦哟,这雷锋哥啊,快递小哥的怒意全成感激了,赶紧地谢谢这位大哥。斗十方叫着他挤在座位后头,干脆给他开出胡同,省得再被人蹭上讹钱。

“不至于啊,黄飞可是街头恶霸出身,要是他,不至于没什么动静,不是。”俞骏判断道。

“我怎么了?帮你呢,人家万一讹你,你赔得起啊?”斗十方道。

向小园随即在步话上通知道:“X3跟着他们,其他人保持分散队形,相隔不要超过十分钟路程。”

“你……你……”小哥上气不接下气。

一阵“收到”的回复,最后一句回复是斗十方的,他在步话里问:“我是X几号?”

人一走,他生怕被看出来,坐上车赶紧开溜。那头快递小哥追呀追,远远看见快递车钻进了小胡同。他气喘吁吁地追到了胡同深处,正上气不接下气时,奇了怪了,那快递车停在那儿呢。他急得赶紧奋力跑上去,一把扳住快递车,然后再往车前一挪身,咦,偷快递车的正悠哉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呢。

“0号吧。”俞骏回道。

“大哥,不是,车是公司的,车上还有快件呢,丢了我更赔不起。”那小哥急得要去追车。钱加多拽了他半天,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放他去追。

“不错,一个圈,句号,诈骗的终结者。”程一丁的声音。

钱加多拽着他:“别走,你们一伙儿的是不是?你走了,谁赔我钱?”

“不错,一个蛋,傻蛋,你跟傻雕兄弟吧。”钱加多的声音,肯定是抢了陆虎的步话插嘴。

“保险归保险,你也得多少赔点啊……这样吧,赔五千算啦。”钱加多一副奸商嘴脸,这个都不用演技。直吓得那小哥为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听着,不经意回头,咦?我车呢?再一看,车在噌噌自己往反方向跑。那小哥急得赶紧要追:“我的车,我的车!”

俞骏赶紧让他们在通信里噤声,别占频道。又是一阵静默。俞骏跟着脑子的大致方向,在街市上绕。向小园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行驶的方向,生怕错失。车行间,俞骏随意道:“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渠道是比我们灵,这才两个小时,已经找到信息了。”

“大哥,我……我能挣多少啊,您这车不是有保险吗?”小哥央求着。

“隔行如隔山嘛,这个咱们学不来。”向小园道。很难想象,大排查之后还有机会追踪漏网的嫌疑人,看这样子希望还很大。她出声问:“如果找到傻雕,该怎么办?假如傻雕对杜风头也不知情,或者像席青山一样,也抱着江湖事江湖了的信条,那我们岂不是仍然要白忙活一场?”

“过来。”钱加多抹着脸上的雨水,总不能站在雨里说吧,把小哥拉到一旁树下,愤愤地大声说道,“知道这车多少钱吗?好几十万呢。知道喷一次漆多少钱吗?好几万呢。知道蹭一块得赔多少吗?怎么也得一两万吧。直说吧,你准备赔多少?”

“这个我交给十方了。如果真能找到,就让他协助傻雕跑路,反正是个非关键嫌疑人,放了比抓着的价值更大。”俞骏道。

“啊……宝马?!这得赔多少啊?”小哥苦着脸道。

“你刚才和他谈话就是这些?”向小园抬头问。

哎呀呀,这瓷可碰着了。钱加多一倒车,下车看看自己的车,然后看看那吓蒙的小哥,上前凶巴巴地揪着那小哥吼道:“车漆蹭了,赔钱!”

“嗯,这是基于你通过大数据的发现,他和骗子渊源这么深,那知道的应该不少。”俞骏道。

斗十方附耳教着,一听,钱加多似乎不愿意。斗十方又拽着他耳朵教了句什么,似乎让钱加多犹豫了。不过已经来不及商量了,那个快递小哥已经收完货准备走了。斗十方催着,钱加多赶紧倒回来。斗十方跳下了车,佯装无事往前走着。这个通向胡同的路口两车相互看不见,钱加多只待车外的斗十方的手势一打,赶紧启动前行,往右后打方向,路滑雨大的,那快递小哥猝不及防刹车慢了,小电车噌噌滑着,咣当,撞到钱加多的宝马车上了。

“行吗?”向小园犹豫道,她意外地在这个时候只考虑到行不行,而没有考虑风险。

“哦,这还差不多。”钱加多乐了,手一指,警示道,“别想坑我啊,没好处我可不干。”

俞骏发现了,笑着道:“看,你都没觉得有风险,只是觉得行不行。那你说呢?可能咱们站他面前第一次时,就没有秘密了,把我都忽悠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就不信傻雕能扛得住。”

斗十方笑着道:“我意思就是我去,你打个掩护,不让你担事。”

“可是,他已经抢了傻雕三回了!”向小园道。

“那你咋不去呢?”钱加多挑重点说出来了。

“那就再来一回呗,反正傻雕现在是过街老鼠,谁逮着也得收拾他。”俞骏促狭道。

“停,那车,把他车给抢了咋样?”斗十方道,示意着拐弯的方向。钱加多一侧头,是一辆快递小哥的电动三蹦子,气得他无语了。斗十方却教唆着:“多多,非常时候得用非常办法,我得看到里面快递到底什么样子……你帮我就等于帮全组,帮全组就等于帮你心目中的女神。”

走到现在已经满满的黑色幽默了,向小园不吭声了,注意着方位移动,开始确认:

现在这种解释已经诓不了钱加多了,他开着车,打着哈欠道:“少扯,到底干啥呢?”

“各组注意,向庆丰路和交通路一带移动。”

“啧,爱是一种激烈情感,那你不就有机会跟人说话了吗?要不人家理都不理你。”斗十方道。

“X1明白,我就在附近。”娜日丽的声音。

对于这种存在感,钱加多保持着一贯的警惕,直接道:“别又蒙我啊,昨天砸了个锁又被组长教育了半天,跟上你就没好事。”

“X2明白,我在大学路,隔一条街。”邹喜男的声音。

“不是有病,是有事,急事得用急办法,我一个人办不了事。”斗十方道。

“X3明白,我超过他们在前面。X4落后一下,前面替我。”程一丁的声音。

钱加多吃疼,精神了一点,嘟囔骂着:“你有病,大清早把我叫出来。”

一阵紧密安排后,俞骏已经驶到了交通路路口,他最后通知着:“0号,他们会在交通路和庆丰路之间的地域开始寻找,关闭你的通信频道,视线之内,我们策应你,需要的时候会把青狗惊走,剩下的全看你了。”

“醒醒。”副驾上的斗十方顺手一扭耳朵。

“知道了。”一句回复,又静默了。

雨刷“噌——噌——”,缓慢地刮着雨水,不知道因为起床太早有点迷糊,还是视线有点模糊,钱加多发着癔症,看着看着就打了个瞌睡。

不过车外响起了两声喇叭声。俞骏侧头时,恰看到摇下的车窗里,斗十方向他做了个OK的手势,超过他,直驶向这一区域了……

有迹难寻,另辟蹊径

半夜钻进黑网吧睡了一宿,早晨出来逛荡了一圈,倒碰上了几辆警车,把王雕和包神星吓得又龟缩回去了。过了中午,两人就猫进火车头洗浴这儿了,正规大众浴啊,那里头泡澡的多了,很多老头搁里头唱戏、下象棋能熬一天,而且那儿能睡觉,免费的。

本来准备的案情分析讨论都搁置了,原因是外勤发现聂媚的踪迹,没有顾得上回来,而家里这位新人也像着了魔一样,不是直勾勾地看电脑上一段段执法记录仪的视频,就是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专注到大家都不忍心打扰他……

王雕和包神星就睡到傍晚才出来,反正生活就是逛吃逛吃,沿着街路逛了一会儿,身上疲惫尽去,可饥饿来袭,此时正坐在一家老中州面馆里稀里呼噜吃着烩面,说起来生活不错,一人一瓶小酒,还点了仨菜,酱牛肉、猪头肉加一份下酒菜,两人吃得满头大汗。

第一天报到就这么结束了。返回登阳驻地,斗十方就埋头熟悉着这些天的追踪案情资料,连晚饭都是钱加多给他端进来的。

饥寒时想酒想肉,饱暖时思欲思淫,等一切都得到了,还要感慨一声良辰美景奈何天,又有心事了。包神星幽怨地看了王雕一眼,这美好的生活转眼即逝,让他实在于心有憾哪。他小声问:“雕哥,到底啥时候走啊?”

“走吧,既然货已易手,答案很快就出来了。”斗十方若有所思地站起身往外走,向小园跟着。程一丁倒没落下那堆纸板,赶紧当宝贝似的捡起来,抱回到车上。

以他的意思,是赶紧溜了,身上揣的钱找个地方吃了、喝了、花了、嫖了、爽完了再说,搁中州跟个地老鼠一样钻来钻去,实在不是有钱人应该过的生活啊。

“这就奇怪了啊,大部分货源是广东发出的,总不能绕去甘肃一圈再回来吧?图什么?多花运费呢。”程一丁纳闷道。这些骗子的操作已经神秘到他无法理解了。

王雕大嚼着牛肉道:“这不正想呢吗?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想呢……这会儿安叔肯定早走了,黄飞没准也溜了,咱们这个……从哪儿走呢?”

“当然不能。如果包装箱上有快递单,就能了。”斗十方翻看那张瓦楞板。向、程二人蹲下来,上面贴着不干胶的快递单,字迹已经模糊了,不过能辨认得出“甘肃”二字,那肯定是始发地。

有难度,警察倒是好对付,青狗、光腚这拨道上兄弟没落着钱,就不好对付了,毕竟是他出面把人带局里的。王雕边吃边思考着,是雇个黑车走呢,还是溜到北站那块上绿皮车,那儿查得松,可惜他觉得都不保险,自己熟悉的地方都免不了碰上道上兄弟,万一碰上就麻烦了。

“不会吧,你凭瓦楞板包装箱能判断出来产地?”向小园质疑了。

叽歪了半天,脑子里还是没出路。包神星不屑道:“我还不信邪了,咱们就挤着末班公交出市区,他们还能找着咱们怎么着?”

“这好像不是从广东厂家发回来的货啊。”斗十方道。

“问题是大半夜你出了市区,也没地儿去了。”王雕反驳道。

“应该是隐藏作案的某个环节,以防事后追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向小园道,她踱着步继续说着,“可能是关键人物,可能是关键证物,也可能是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什么。”

也对,扎堆的地方不能去,能去的地方又没人没路,想来想去还是雇个普通出租车到附近哪个小县城,然后再换乘,但这也有问题,到个陌生地方怕身份证不好使啊,万一也查到咱们了,那不给警察送上门了吗?

“肯定是啊,但他们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遮住监控,这些货又不是违禁品。他们在隐藏什么呢?”斗十方好奇自问,视线直勾勾盯着一块纸板。

“这个倒是有。”王雕掏着口袋,有一摞身份证呢,他排到桌上道,“我在飞哥那儿拿了几张,就是没注意忘挑了。”

此时斗十方却在那一堆瓦楞纸板前蹲下来,把纸板一张一张正反看着。踱上来的程一丁道:“这是打扑克垫着的吧?”

“呀呀,这个过分了啊,你拿‘00后’的身份证,咱们胡子拉碴一大把,一看也太假了啊。”包神星拿了两张身份证看着,这恐怕糊弄不过去。

“搬空了,仓库里睡觉的地方,被子、褥子都搬走了,应该是不回来了。”程一丁往小间瞄了几眼,拍了几张照片。

冷不丁地身份证被人嗖地抽走了。包神星回头骂着,话没出口就全吓回去了。三个人凶神恶煞地站在他身边,他惊得再回头,雕哥吓得往桌下钻,被人踹了一脚拎出来。三人不客气地挟着他们俩。那老板刚要吱声,有人掏着包神星的口袋,掏出钱来抽了两张一扔。耶,那老板不吭声了,只当没看见。

这办案搞得倒像作案了。程一丁暗笑着不敢发言。三人冒雨进了厂区,肯定是空空落落的,已经找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推着里层没锁的大门进了仓库,除了一堆凌乱的瓦楞板、扑克牌、方便面桶以及遍地乱扔的烟头,再无他物。

挟着两人出了门,掏钱的那位拿钱在包神星脑袋上磕磕,戏谑道:“这小子攒得不少啊,敢诓狗哥的钱,其他的呢?”

“哦,对,我放风啊,有人来我喊你们啊。”钱加多凛然道,又匆匆跑回车上了。

“就……就这么多,这是我们的钱。”包神星道,“哎哟”了一声,那人在屁股上给了他一膝撞。

程一丁下去了。向小园想想也跟着下去了。钱加多已经殷勤地打着伞上来了。向小园烦躁地训了句:“车上待着去。”

王雕也被迅速搜了身,辛苦钱被摸得一干二净,现在也顾不上钱了。王雕道:“兄弟,兄弟,钱都归你们,放我们一马。”

斗十方开门下车,道:“来吧,看看。”

“那不够咋办啊,这才多少?”搜钱的道,不客气地把王雕的钱和手机都装起了。

“哎你……这……”向小园给气到哭笑不得了。

被拎着领子的王雕忙不迭地解释着:“这真不赖我们啊,谁知道雷子出手这么快,又不是成心骗狗哥不是?”

钱加多捧着千斤顶奔上去直朝厂门咣咣两下,直接把门锁砸了,然后蹿回来,放好东西,赶紧坐回到车上,然后兴奋地看看前方,又从后视镜里看后方,说:“没人。”

“狗哥说了,朝钱说话,你要还上,啥都好说;还不上,那就啥也别说。”那人道,拎着王雕就往附近的倒垃圾小胡同里钻。两人稍不情愿,拧耳朵的、敲脑袋的,还有往裆里踢的阴招就上来了,一眨眼,两人就给弄进去了,接着哎呀、妈呀、爹呀一阵告饶声传来。

“哎,好嘞。”钱加多跳下车,开着后备厢找东西,没趁手的,找了个千斤顶。斗十方却是连车也不下,一挥手,道:“上,开路。”

“嘭,哎呀……卧槽,哎呀……”抱着头的王雕猛地觉得身上一轻,隐约见打自己的人被袭击了,来人似乎是帮他的,他赶紧往外爬。剩下的一个扑向来人,不料一触即溃,哎哟哟捂着裆连退数步,咚一声一屁股坐地上了。

向小园疑惑着。斗十方催着钱加多道:“多多,有表现机会了,找家伙。”

“快走!”那人拉着王雕跑。王雕喊着:“憨炮,快走!”

这么一说,倒越听越像了。钱加多依着程一丁的方向指示直驶厂区,大门紧锁,厂区封闭,搁外头还真看不出什么来。在这种无从判断的情况下,像程一丁这样外围侦查肯定是正确的。不料斗十方偏偏要别出心裁似的道:“我给你们演示一下,这地儿不会有人来啊。”

包神星连滚带爬地出来了,三人发足狂奔。王雕看到那人戴了个口罩,他边跑边喘着气说道:“谢谢大哥。”

“不用那么费劲,直接去厂区看看,错不了,肯定不回来了,贼不空手,骗不回头,意思是,贼走过的地方肯定要偷点什么,骗子骗过的地方,不会回来第二次。王雕应该是做暗线的,这一路要么窝着不动,要动,肯定就不回头了。”斗十方判断道。

那人没吭声,回头看,哎呀坏了,追来了一大片。他拽着王雕叱喝了声:“快!往路外,那辆车,车号767。”

“有,很有可能。小偷小摸倒正常,但是……”程一丁点点头,可又无法确定。

前面拼命地跑,后面玩命地追,幸好今天运气不错,蓦地响起了警报声,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和警报从后面追上来了。那七八个追兵队伍瞬间散了。警车里有人探出脑袋,指着还追着的两人吼着:“站住!抄着家伙干什么的?”

程一丁愕然了,从劳苦功高一下子坠落到傻不啦唧的层面了。向小园可没料到有这种情况,她问:“十方说的这情况有可能吗?”

那俩心一慌,咣当把手里的镐把扔了,一转向,撒腿就溜。警车停下来,两位着警装的喊着追这拨人。可把前面那仨乐坏了,成功地跑到了车前,开车门往座位上一扔,哎呀,这他妈劫后余生的,太幸运了。车一发动,如离弦之箭,迅速驶离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哎,就是嘛,像这种治安没那么好的厂区,没人看,群众敢给你把大门都卸了,既然两天都没回来了,也不留人看门,那就是没什么了,也不准备回来了。”斗十方道。

他们离开的地方,那两位警察也没追,慢悠悠地上了车,又不紧不慢地驶离了……

前面的钱加多都听不下去了,直接给答案:“被偷了呗,还不跟井盖一样,搁这儿看得不严的地方,能存着才见鬼。”

沦落之人,同赴前程

“我怎么知道?”程一丁不解。

“谢谢啊,大哥。”

“东西呢?”斗十方问。

“就是,他妈的,这差点要了小命。”

程一丁道:“没了,什么也没有。”

“谢了啊大哥,救命之恩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

“这儿是乡下,这里的群众和城里的不一样,比如你隐藏的那个浇灌站,里面应该有电闸盒、铁灌口,现在里面还有东西吗?”斗十方问。

“这……这位大哥,您是?”

哟?这把程一丁说愣了,他愕然问:“啥意思?你咋判断的?”

车里王雕和包神星两人揉着身上的伤处,千恩万谢说了一大堆,惊魂方定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半晌明白过来了,咱见人骗人,见鬼骗鬼的,倒霉正常,不倒霉是反常,要是不倒霉还遇上贵人,那就有点科幻了。

“老程,你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啊,明显不可能回来了,这都没判断出来?”斗十方道。

车加速,加速,蓦地一打方向,泊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路边,那人熄火,伸手一摁车灯,灯光一亮,他摘下了口罩,一刹那,把副驾上的包神星吓得像见鬼一样尖叫起来。王雕一探头,也是吓得下意识地要跑。

“没事,向组,再等等,说不定天黑就出现了。”程一丁道。

“刚才还叫哥,现在就要跑,没点义气。”斗十方笑着道。

向小园看了斗十方一眼,有点歉疚道:“撤了吧,跟我们一起回去。”

“卧槽,他妈的我……”包神星想耍横,奈何底气不足。王雕说:“算了,今儿倒霉到家了,我们也没啥让你坑的了,还跟我们过不去啊……不谢了,走。”

从程一丁被冻得冷呵呵直哆嗦的样子就看得出来。钱加多很没品地伏在方向盘上笑。老程气得伸手给了这货一巴掌,然后汇报着,两天了,没有发现回来。

开车门,斗十方戏谑问:“傻雕,现在你是公敌了,雷子在搜捕你,青狗、光腚的兄弟也在找你,到明天你要还能站着两条腿走路,老子把第三腿输给你。”

这么一说,好像就显得当组长的有点不近人情了,向小园沉着脸没说话。钱加多呢,想说话又不敢吭声,于是这一路有了难得的静默。出市区行驶二十多公里就到了丰乐工业园区,在公安检查站的地方,向小园叫停车辆,联系着程一丁。过了好大一会儿,程一丁才从远处一所像小房子的地方猫出来。斗十方解释道,那是地里的浇灌站,属于水利部门的设施,里面空间很小,能窝那里头可真不容易。

这倒是,犹豫间王雕又关上门了,他郁闷地问:“哎,我说,你到底谁呀?”

“也有可能不回来啊。万一不回来,老程可遭罪了。”斗十方弱弱地道。

“这都看不出来,英雄啊,在美国叫美国队长……哈哈,好了,好了,别郁闷了,抽根烟,以前兄弟们有过节儿,说开了就好,真没想到咱们一路上的嘛。不过也好,不打不相识嘛。”斗十方给两人发着烟,点上。

向小园愕然地回头,问:“王雕这一路有可能回来?”

危难见真情,哪怕假情假意,总比危险强啊。两人抽上了,包神星问:“你是哪路啊?”

“去一趟吧,把老程接回来。”斗十方道。

“你这眼力不行,得问你雕哥。雕哥,你说呢?”斗十方回头问。

钱加多一听,恼声道:“不早说,我们就从那儿来的。”

王雕瞅瞅他,却没说话。斗十方却热情道:“我直说吧,本来以为你俩小蟊贼毛骗的,老子都懒得搭理,谁知道老子也有走眼的时候,没想到你们俩居然系出名门,整出这么大事,厉害,厉害,确实厉害……他妈的敢骗青狗的反正我没见过。当然,搞这个快件收钱的活儿,确实厉害。”

“好嘞。”陆虎应声,要了斗十方手里的摄录仪,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披上了雨披,眼见着消失在茫茫雨中了。向小园回头问:“还想去看看丰乐工业园吗?”

酒鬼爱被人夸酒量好,赌徒就算输光了也喜欢被人夸技术高,那骗子呢?自然对夸奖自己骗活干得好不介意。这表扬终于打动王雕了,他说道:“没骗青狗,是他运气不好,进得迟了,早开干的早赚了。”

陆虎汇报着,干脆把摄录交给了向小园。向小园看了几眼递回去道:“是,没错,小心盯着,我也是总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哪儿不对劲来,你去吧。”

包神星补充了句:“哎,你到底谁呀?”

“明知故问嘛,这些粗活儿怎么敢劳你大驾。我是说,这个案子全靠你了,都快把我们憋疯了,明明觉得不对劲,就是找不着毛病。”陆虎道,说了句又跟向组长汇报道,“没什么情况,我隔一会儿就顺着他们租的那货场遛一圈,今天有俩车,估计他是雇着小三轮挨家送了,多了几个生面孔,应该是从丰乐园那头拉回来的人。”

“不都说了,同行,过去叫张口吃八方,现在叫收智商税……其实我得谢谢你们啊,我也跟着新社里区短毛发了几百件,本来想做大,可短毛这货不地道,不多给地址信息,还得从他们手里拿货,妈的。”斗十方骂道。这是警务里提取的信息,也是涉案人之一。

“啥意思?我替你值会儿班?”斗十方问。

王雕说:“货谁都会发,信息是关键,自然不能随便给人,那信息就是钱,搁网上都能换成钱。”

不一会儿,穿着雨披的陆虎奔来了,脱了雨衣钻到了车里,一见斗十方,兴奋地握手道:“哟哟,大师,你终于来了,就靠你了啊。”

“这倒是……我就一直在打探哪位高人干的,我这心里仰慕之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斗十方道。包神星接上了:“如滔滔江水不绝?”

“这里骗局每天都在上演,发假货的、货里藏私的、物流司机拉着货消失的,甚至还有货主卷了货款跑路的,而且在这里讨生活的搬运工、送货人,有前科的占的比例很大,天然的高危人群……黄飞把点设在这儿很聪明,这是个只认钱、不认脸的地方。”向小园介绍道,随后呼叫着陆虎。

“哎呀,说啥来着?这么有文化,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我打听到啊,这是传说中的风头出手,我想顶多有个把人干这事就不得了了,嗨,卧槽,没想到是两个市的网点都在干这事……厉害,厉害,前辈高人风范,‘金评彩挂风马燕雀’中的高手,不同凡响啊。”斗十方道。

车停在鑫盛物流市场外面,这种无力感就更强了。占地上百亩的市场林立着大大小小的商家几十户,即便雨中也没闲下来,套着雨布的大卡车进进出出,送货、接货的小货厢、三轮车,甚至还有人力搬运的,把这一带车人混行的路面变得拥挤无比。

“你说的是安叔吧?”包神星道。王雕制止都来不及。不料斗十方啊呸了一声,道:“你他妈叫爷都嫌低了,什么安叔,他叫杜风头,我的偶像。”

“我性急是因为我们经侦上收拾的烂摊子太多了,涉众类犯罪后果比恶性犯罪的影响只大不小,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向小园道,口吻听得出来有气无力。有些事,还真是力不从心。

“那是同一个人。”包神星辩道。

“肯定有问题,如果是个高手做局,那肯定是落子无闲棋。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啊,向组长,您太性急了。”斗十方道。

“放屁,那怎么不叫安风头?”斗十方强辩道。

“闭嘴!”向小园训了句。钱加多不吭声了。斗十方在后头笑。向小园稍显难堪道:“很不幸你猜对了,但是,一直没出现就让我觉得有问题了。”

“我也不知道,雕哥的叔。”包神星道。

“丰乐园离我家不远,窝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肯定憋坏了,兴许是出去嗨皮去了,吃喝嫖呗,还能有什么?”斗十方道。钱加多一听,直着脖子问:“不会又是……”

回头,王雕这个老江湖可是警惕性高得很,根本不搭腔,这就剩下教育包神星这个小蟊贼了,就听斗十方一副长辈口吻教育着:

向小园就着这个话头问:“王雕和包神星又消失了,前天晚上,也就是咱们在中州见的那个晚上,算是凌晨吧,他在中州出现过,之后就找不到他的踪迹了。依你判断,会是什么情况?”

“做好人得诚实,做坏人得踏实,你这乱攀关系的只能当个贱人啊……别跟我犟,我师父是最后一代金瘸子,他是八门之首,杜风头是他的红颜知己,以为我不知道啊……懂什么叫红颜知己吗?就是姘头,杜风头是个女的,什么时候成你叔了?瞎扯。”

“程一丁经验丰富,肯定得用到难度大的地方。”斗十方道。

包神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后座的王雕却是剧烈咳嗽上了。憋得包神星极力自证清白道:“我见了,就个老头儿,什么姘头啊……咦,这到底谁跟谁呀?不会那聂小娘儿们是风头吧?”

“对,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不是程一丁?”向小园反问。

智商不够的包神星被成功搞糊涂了。王雕却是不谈这个,一支烟抽完扔了烟头,刚喊声“兄弟”,斗十方伸手制止他说话了,直接绝交话出来了:“啥也别说了,老子看走眼了,你这俩傻逼是给人当炮使的,不是名门之后……既然不跟老子一路,那救你就没意思了,咱生意人,只谈钱,不谈其他了啊。”

见斗十方入队了,他寒暄几句匆匆去了。钱加多循着导航向鑫盛物流市场开去。后座的斗十方随口问了句:“市场那边是陆虎盯?”

一说这个,包神星“哎呀”一声,直道苦也,郁闷地说道:“雕哥,他们把我身上一万多块全抢走了。”

第二站,登阳大酒店,络卿相跑到车上聊了几句,他和娜日丽轮流在大厅盯守,那个美女聂媚入住此地已经有些时日,但没有发现她和谁来往,就是有几次跟丢了。

王雕的结果一样,青狗的人就是冲钱来的,自然是先搜干净。他一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这才想起又掉回窘迫境地,而且是最困难的那种。

第一站,阳光大厦,邹喜男负责的地方,他坐在车里打了个招呼,主要盯守这拨“边缘人”的动向,没有发现,这些人还是按时上下班,租住了三套单元房,小区离这儿不到两公里,每天步行来去,准时得很。

偏偏斗十方不依不饶地给两人算账了:“青狗可是开出奖金来了,逮着你俩的,一个奖五千,我呢,打五折买一送一,两人一共给上五千得了,我把你俩送出城,够意思吧?”

向小园意外地没有推拒,笑吟吟地坐到副驾上了。车直驶出了驻地,上路了。向小园一直观察着斗十方的表情,可意外的是并没有发现她期待的东西,似乎这里的一切,包括她本人,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似的。

耶……送出城,包神星兴奋了下,不过马上黯然了,哪出得起五千?更何况已经身无分文,就是出了城也得困死啊。王雕更为难了,嗫嚅道:“你不难为我们吗?我们刚被人抢了。”

下楼的工夫,钱加多又急急追下来了,赶紧上车把车开过来,道:“坐我的车,我开车。”

“看看,还说安叔是杜风头,要是安叔门下的人啊,那绝对是纵横四海,吃遍天下,八大门的入门偈叫什么知道不?一入江湖深似海,学得绝技把命改……你看你俩这德行,像有绝技?全是绝望。而且我最恨这种没本事还瞎装相的货,你要踏踏实实认个,说不定兄弟我真帮你一把。”斗十方恶心着两人,指头戳着,唾沫星飞着,恶毒的话刺激着,逼急了,得把他俩卖给青狗,肯定能换俩钱。

这么轻巧就揭过了,倒把斗十方说得更不好意思了。

终于把王雕刺激上头了,王雕怒道:“我不是杜风头门下,可他是我叔!”

向小园这下明白了,回道:“哦,这是有点心虚,怕胜任不了工作吧?这你担心什么?各单位吃闲饭的多了,就是正经八百国考进来了,也有很多读书读呆了的,干不了找个其他的位子混呗,谁还难为你似的?”

斗十方听得一愣,然后反应极快地来了句:“放屁!你不是姓傻叫傻雕吗?你叔也姓傻?”

“这不,有点不好意思嘛,但是我丑话得说前头啊,别期望太高。”斗十方提醒道。

“不是,不是,这是别人乱叫的,谁姓傻呀?我姓王,王雕,安叔原来和我爸是工友,他姓杜,杜其安,想见他的人多了,轮不着你。”王雕㨃回来了。

又是算个屁,又是不想干了,听得向小园眉头皱了,且走且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哦,真的假的啊?我分不出来啊。”斗十方犹豫了,眼珠骨碌碌乱转。

“啧,还是要谢谢,不是你们力推,我一看守所的辅警算个屁,没准政治处早把我刷了……其实我也早不想干啦,天天跟一帮烂人打交道,我都烦。”斗十方道。

包神星追问:“你师父不是金瘸子吗?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没问题……嗯,向组长,谢谢你啊。”出门的工夫,斗十方趁机说了句谢谢。向小园笑道:“组织上安排的,谢我干什么?接下来别嫌我催命就行。”

“问个屁,最后一代金瘸子比我叔还高一辈,是他带我叔出道的,算起来坟头草都一人高了,他上哪儿问去?”王雕在后座冷言冷语道。

这恰中向小园下怀,她起身道:“那好,老程的经验丰富,你多跟他几天。”

尴尬了,斗十方吧唧着嘴巴,比刚才被㨃的王雕和包神星还尴尬。他自嘲道:“好吧,看来你们也看出我是个西贝货来了,既然都是道上人,得嘞,钱不收了,你俩请便。”

“等等……这样吧,咱们逛一圈,边走边说,然后晚上我补一下信息,正好也和大家打个招呼。”斗十方似乎听得兴味索然,和向小园独处还显得尴尬,于是提议道。

“那我们……”包神星想挪,可屁股不听使唤,身上还疼着呢。

思路不可谓不正确,只是都斩获有限。丰乐工业园错失了王雕、包神星,俩人又不知道去向了,而且那里的人也撤了,是黄飞拉走的,现在全聚到登阳市了;账户里没什么钱了,似乎等着回款;至于监控……看看窗外的天气,怕是取不到什么证据,这天气罪可是遭大了。

“你借我们点钱,回头我给你引见我叔。”王雕凑上来了。人不到难处不求人,这是真到难处了。

X小组的工作量够大了,丰乐工业园一个点,阳光大厦一个点,鑫盛物流一个点,三个监控点加上一个随机策应的两人组,基本上就是小组最大的扩展能力了,整个侦破思路一是盯着金叶日用化学有限责任公司这个公司的账务往来;二是追踪这些参与的微商样本,及时了解这些人的动态,他们有可能成为这一拨被收割的韭菜。第三是发掘这个团伙的其他成员,以及可能藏身的幕后人员。

“你看,你看,大家都是骗子,说借字多丢人,有本事你骗我俩,借你怎么可能?那不等于给狗送肉包子,还能要回来吗?”斗十方恶心道,一摆手赶客人了,“自己个儿走吧,你要是八门之下,就是再身无分文,也能吃香喝辣,你叔一点儿都没教过你?藏三仙会不?拉黑牛会不?胸口碎大石最差的那种总学过吧?多少会几招彩力子也行啊,只要有人的地方,还愁吃喝?你可好意思借钱啊。”

“等你很久了,坐。”向小园道,一摇电脑后的视频线,边调试图像边说,“我给你大致说一下案情,你抓紧时间进入状态,现在情况是这样……”

这话专业,听得王雕无言以对,深悔当初没有好好学艺。包神星可不明白了,好奇地问:“这啥意思啊?”

斗十方站着,敬了个礼,似乎还有点别扭。他严肃道:“报告,斗十方奉命报到。”

“都是八门绝技,比如,看这个火机……咦,没啦……咦,咋又出来了?”斗十方手扒拉着火机玩着,一下消失,一下出现,把包神星玩傻眼了。再回头看王雕时,待不住也走不了的王雕终于还是低头了:“会这几手,大哥你肯定是八门之下……我们呢,你也知道,不是落雷子手里,就是落那帮痞子手里,现在手头确实也没钱,你要帮我们这一把,我们兄弟承您这份情。”

“不,形容得很形象,确实是跑不能跑,咬不能咬。”向小园笑了。对付钱加多还真是这种粗暴办法管用,好歹耳根子清净了。

斗十方没答应,却是摇头晃脑说道:“寒冬乱雪担柴汉,暴雨鲸波踏浪船。酷暑凉荫难住客,功名利禄赶人鞭。”

“嘭——”斗十方的瓶子真扔出去了,砸在门上,这把钱加多成功吓跑了。斗十方上前捡起来,是一瓶护发素,他装回盒子里,放到了桌上,看着不为所动的向小园,笑道:“别听他胡说。”

“啥意思?”包神星反应迟钝,听不懂了。

“想跑不能跑,想咬不能咬。”钱加多嗤笑着给出谜底来了。不料啪的一声,斗十方拿着桌上的瓶子磕了下,钱加多一瞅紧张了。斗十方手一扬,他弓着身一下子就跑了,跑了片刻,回过头来强调着:“就是你说的,你就说了。”

“无利不起早。”王雕黯然道了句,求着说着,“我懂,你把我们送长安市上岸,不管找到我叔还是找着其他人,我都能给你一笔钱,要想引见我叔也成,说不定还有大年子(生意)一起做。你都知道了,我叔一把收了多少……那才是大玩家,您这几百件,不够瞧的。”

“这什么意思?”向小园明白不了这种俗话。

“这个……这个……”斗十方已经动心得心痒难耐了,他挠着下巴,看这一对可怜兮兮的,你可说这救呢,还是不救呢?

这一问,钱加多猛点头道:“好像说了,说咱们组是哈巴狗追兔子什么的。”

这时候,他身上的手机响了,斗十方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知道,应该是家里憋不住了。

“噢,那他背后肯定说我坏话是不是?”向小园干脆顺着钱加多的思维走了。

一接听,传来了娜日丽嚣张的骂声:“王八蛋,你把车开哪儿了?老娘那车没保没审验啊,敢他妈让扣了,老娘跟你急眼啊!”

向小园稍稍郁结的表情到了脸上,斗十方却是噗哧笑了。这光景钱加多才反应过来,问斗十方呢,都被他代替回答了。他赶紧补充道:“我这兄弟脸皮厚的,我怕他说什么让你下不来台。”

哦哟,这丫开的还是辆黑车,肯定跑不了远路了。王雕和包神星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击碎了,看来这位“同行”比他们还不靠谱。可恰恰这种不靠谱,却让他们对他的信任多了几分……

钱加多生怕自己被忽略似的又回答道:“必须好,好得不得了,一听说入籍成正式警察了,他爸可高兴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就是我一句也没听懂。”

于是家里就看到这样的影像,凶巴巴的娜日丽在一处居民楼门口收了斗十方的车。那三人弃车步行了,估计是来回一商量,租辆车还不如偷辆车。三人鬼鬼祟祟,找着根细钢片子把路边的一辆老式轿车给成功“偷”走了,然后一路畅通无阻,离开市区,上了高速。

“那就好。”向小园道。

做了这个仓促安排,已经回到中心的俞骏笑逐颜开。他和向小园兴奋地回到了办公室,一开电脑,就能看到被“偷”的那辆车的实时位置。两辆外勤车已经跟上去了。撤回来的陆虎、络卿相、娜日丽也是一脸兴奋,兴冲冲地进了俞骏办公室。俞骏一看少了个人,陆虎赶紧解释道:“多多缠着老程,也跟着去了。”

钱加多又回答道:“不是,雇了个村里的寡妇照顾,做的家常饭可好吃了。”

“太突然,得好好合计一下,明天早上就能到长安市,看来你们这次得跨省了。留家里一个,再去两个互相照应。”俞骏道。话音刚一落,那三位就争了,都不想留家里。

“噢,你父亲一个人在家?”向小园关心道。

“先别争……听听。”俞骏放大了车里传输的音频。

钱加多赶紧回答:“妥了,出院了,下个疗程安排到下个月了,医生说看情况。”

斗十方在训包神星:“……憨炮,你不是偷东西出身吗?专业技术不过关啊,偷车都不会。”

“那,家里安排妥当了?”向小园问。

“就是不过关才改行啊。”包神星幽怨地说。

“不用,不用,都认识,客气那个干吗?”斗十方坐下了。钱加多倒着水,斗十方还以为是给他倒,结果钱加多给向小园放在电脑边上了,很邀功地说道:“我是硬把他拉来的啊,这货居然还想休息几天。”

斗十方又训王雕了:“傻雕,不是我说你啊,你不能找这么个猪队友啊,这多拖后腿呀,跑都不利索。”

他拽了一把,斗十方进来了,是最初在监控上看到的那个打扮,红色的夹克,爽利的黑牛仔和运动鞋,缺了个墨镜,少了点痞相,不过活力依旧。向小园笑笑道:“晚上组里一块儿聚聚,欢迎新同事加入。”

“我们是在苦窑里的患难兄弟啊,他老被人欺负,一块儿出来的,总不能扔下他不管呀。”王雕解释了。

没敲,直接推门进来了。她微微蹙眉。钱加多看着她憨笑道:“哟,组长在啊,我还以为没人……进来,进来。”

包神星幽怨地补刀了:“我白给你洗了大半年臭鞋、臭袜子、臭裤衩啊?伺候你舒服了你咋不说?”

沉思,听到了车声,她眉头一舒展,似乎来了。再往后,听到了钱加多的声音,莫名地心里一喜,起身要出来。不过,矜持让她又坐下来,摆着组长的样子,等着敲门声起。

“扯淡,劳改队里一个队的臭袜子、臭鞋都是你洗,你他妈再这么没出息,我真不管你了啊。”王雕心情不好,话快到绝情了。

她眼皮跳着,总觉得有事,可总找不出这种第六感来自何方。而且这种案子需要的是很专业的技能,她忍不住想,就算把长年在看守所待着的那位请来,可能也无济于事。

“你……你们别这样嘛,大不了,你们俩的我都洗。”包神星明显处在最弱势,生怕被扔下似的哀求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太诡异了。”

这一段听得众人哈哈大笑。正在操作电脑的向小园蓦地使劲一拍手:“有了!”

可这一次失灵了,账户往来单一,而且是任何嫌疑人都不敢轻易用作犯罪用途的公户。因为这种公户一旦被查封,那就等于所有的辛苦全白费了。更奇怪的是,被盯上的公户里自从最后一笔款打给厂家后,已经没有钱了。

电脑一移,屏幕上亮着一份户籍资料,杜其安,一九七×年生,籍贯:中原市黄安县十八排镇某村,照片是上个世纪的那种大头照,显示的是已转出户籍。

比如在侦破“6·12跨国电信诈骗案”里,她的经侦就追着一个受害人的转出资金,一直追了四级,然后在关联的二十多万个账户中分析出了隐匿的可疑账户,最终顺着赃款抓到了人。

“我以为筛选需要很长时间,这个名字的重复率不高?”俞骏问。

她又开始这样自责着。任何案情寄托在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方向上,都是危险的。所有依赖于现代大数据的侦破和排查,总会基于数据给出数个可供选择的方向,那样会剔除办案者可能存在的主观成分。

“重复率不高是一个方面,齐、棋、七、奇……等等我都试了,筛出来的人有一千多人,但是,近二十年,没有再找到任何电子记录,就这一位,杜其安。”向小园道。这是反向思维,恰恰隐蔽最好、没有任何信息,就成了最大的嫌疑。

“或许……是我期待太高了,太想当然了。”

“好,组织辨认一下,娜娜,和你在上马村拍到的比对一下,大家再辛苦一下,把本次追踪的所有材料都整理一下,特别是聂媚出现过的酒店,提取监控后看有没有发现……小络再确认一下户籍信息。陆虎,你暂且负责监听,把他们谈话中所有涉及的信息节点,一定准确无误地记下来。”俞骏兴奋地安排着。各人领命而去。俞骏兴奋得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此时坐下才觉得烟瘾上来,抽出一根来,要点时,不经意看到向小园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下意识地揉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去看,可翻上几页又会离奇地走神,不是嫌疑人丑陋的面孔,就是无法梳理的凌乱数据,抑或是那位她期待的人还没有出现。

俞骏不好意思地放下了。向小园却道:“抽吧,这么兴奋,不来一支庆祝一下多扫兴。”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一大堆罗列的数据,一大群已经确认和未确认的嫌疑人。到这时,她头一回体会到了独立办案的难处,每一个信息节点可能都要做出多个选择,而不同的选择,又会带来更多的不同选择,那些线索会以倍增的速度扩散、扩散,直到你的思维无法承受其重。

“也是啊,我们的原则和底线反正都崩盘了,太出色了啊,三言两语就兜出底来了,你说,要是那个风骗和咱们这个‘奇骗’有机会PK,谁更胜一筹?”俞骏点着烟,饶有兴致地问向小园。

是啊,接受任命的时候还是秋高气爽,现在已经是万物肃杀了。每天早上起来已经能在招待所窗上看到一层薄薄霜花,来时院子里还深绿的秋草,被出入的车辆溅成了泥灰色,已经烂死在泥里了。可在她心里郁结的这个谜,依然像这天空,像这雨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期待。”向小园笑着道。

上楼,她又一次回眸,莫名想到了昨天在本子上乱画的诗句: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

正说话间,又听到斗十方在忽悠了:“要说这八门,最牛×的还是金门啊,紫微斗数、面相手相、八封六爻、奇门遁甲、地理风水等,都属于金门,我师父确实不是金瘸子,但早年和金瘸子谋过面,受过他的点拨,咋点拨呢?一句算贫富,一言断生死……就是能看准,我呢,就学了点皮毛,傻雕你信不?……卧槽,你居然不信啊,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少年失怙,白话讲就是你爹死得早,你妈跟人跑……这是可以看出来,有科学道理的;你双眉吊梢,印堂发暗,两眼无神,腮线不等……哎呀,这叫命途多舛哪……”

黯色的景致里出现了一把花伞,伞下的女人在楼门外伫立良久后,又一次踽踽折回。连续两天的中雨把办案组驻地这个旧砖院地面变得泥泞,她小心翼翼地走,还是免不了精致的高跟鞋上溅上泥迹,低头时,发现裤摆已经脏了,却没有时间换。

算得这么准肯定把王雕吓唬住了,王雕也肯定不知道算得准是因为看过他资料的缘故。向小园能想象得出,斗十方现在肯定和头回来反诈骗中心那神棍的样子一样,绝对是骗死人不偿命。听到“你爹死得早,你妈跟人跑”的损话,向小园噗地笑得趴桌上了。俞骏抚着脸笑得被烟呛住了,直咳嗽。

暮天、乌云、老树、砖楼。

两人都舍不得离开,甚至舍不得漏掉一句。这一对半组合,一个贼、一个骗子、一个又贼又“骗”的警察,接下来能搞出什么事来,实在是让人期待啊……

既无地利,又失天时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