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逸晙恳求的目光让左晗沉默了几秒钟:“我说的理解,就是,能够明白对方做一件事的深层意义,不评价、不苛责,全身心地去支持她,发自内心的信任她。”
“不是改变,而是沟通,你不是说理解吗?如果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真正在想什么。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读心术。”池逸晙恳切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真的在乎你的想法,我想知道,我想了解,你会愿意告诉我吗?”
“这就是你心里的爱情?”
“即使我说了又能怎么样?我不想刻意地改变对方。”
“没错,在我看来,这就是爱。爱源于理解,只有真正地理解了对方,还愿意在一起,哪怕接受对方不够完美甚至缺陷的地方,才能够在一起。”
“那至少告诉我一个答案。”
“这也就是你说的保障?”池逸晙还是有些不明白。
左晗无力地摇了摇头:“或许和你解释不清。”
左晗肯定地冲他点头:“人生说短,短短一辈子,说长,漫漫几十年。过了热恋阶段,相看两不厌,靠的就是在最客观的情况下,还能不讨厌最丑陋时候的对方。这样的两个人,结婚证对他们只是一张纸,因为他们早就在灵魂里,给了对方一席之地,一辈子的有效期。”
“支持你做的所有事情,哪怕是错的?”池逸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总是在面对左晗的时候,情商降到负数。
池逸晙看着她认真述说的样子,努力把她说的每一个字印在脑子里。
“是理解。”左晗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明白了,我或许不需要对方多优秀多帅气,多门当户对,但是,我需要一个理解我的人。”
他在回国的飞机上就在想象两人第一次久别重逢后的单独相处,会是什么样子,她对他声泪俱下地控诉,或是他对她痛心疾首地反省。
池逸晙听糊涂了:“那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感情的保障?”
现在看来,从仲凌的突然殉职开始,现实生活往往更戏剧化也更残酷,让人的想象力不堪一击。
“有的人可能会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婚姻。有的可能也因为这个原因,各奔东西。对我来说,孩子,从来都不是结婚的理由。当然,订婚不是婚姻的保障。哪怕结婚了,也不是感情的归宿。”
他甚至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一只无形巨大的命运之手,在操控着每一个人的人生。
池逸晙连连点头:“哦,是我的错。我不会再提了。”
三
“请不要再提……。”左晗心痛难忍地打断他。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身边擦肩而过,妆容精致的女人低头发完消息,继续行色匆匆地拨起电话。
“我能理解……”池逸晙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一些,“不过,我会等你的,你要相信我,无论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过孩子,我都会等你。”
曾大方他们的脚步在这座CBD中心的写字楼里,和其他的白领保持着一致的同步。
“我觉得有,放这里了,回头你自己收好。”左晗淡淡地说,“不管谁对谁错。至少,现在我还没走出来,也没有任何心思考虑这些,你明白吗?”
他们一身便服,胸口的警官证揣在口袋里,并没有引发多大的关注。如果不是左晗素面朝天,穿着略显休闲的运动服,她和这里的其他女性看上去没什么两样。
池逸晙大惊失色,马上冷静下来,两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没这必要吧,我不接受。”
从写字楼里出来的时候,左晗一直若有所思,曾大方问:“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左晗避开他的眼睛,怕自己在他的深情注视中沉沦,一只手伸进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熟悉的精致盒子,伸手递给他:“这个先还给你。”
“我不是在想刚才调查的事情,我是回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我们的嫌疑人,不过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他忍住抢先道歉的话,眼神沉静地注视着他,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大概你最近看她照片看得有点多了。不过说到底,长期熬夜还有吸毒的人,面容改变幅度一般是比较大的,只要过五六个月,可以换了个人一样。”
池逸晙心里一阵悸动,他一下飞机就迅速解决了“疑似绑架左晗母亲”的案件,现在面对面,五步之内的距离,预料之中的,他能感觉到左晗对自己的感激。
“但是,脸型、骨架和基本的神态举止,不会有太大的本质性差别。”左晗皱着的眉毛渐渐松开,“我恐怕有点想起来了。”
她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说:“我找你是其他事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左晗在池逸晙办公室门口敲门的时候,他正准备发消息给她,约她下班一起吃饭。
“你还记得有一次值班,一个父亲来给女儿交保释金吗?”
以往,陈雅静总觉得房间空空荡荡的,两人形单影只,很是凄凉,而现在,女儿的长大成人,让两口子由衷地宽慰,她掩上房门,挨坐着左志桦,两人相视一眼,舒心地笑了。
“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
左晗的房间门敞开着,里面布置得和她以前住着时一模一样。
“我工作的第二年,也就是去年年初的时候。当时我和你一个值班组,那对父女俩颜值都很高,尤其是女人,身份证上的照片,甚至比当红的女星还要美。”
“哈哈,那还是我的基因好,天赋这东西,比勤奋更重要,事半功倍。”
曾大方仍然不明白她说得和手头案子之间的关联。
“看你得意的样子,还不是随我?凡事乐于钻研,贵在坚持。”
“之所以他们让我印象那么深刻,并不是单单以为他们的外形,而是那女人对父亲的态度。”左晗说,“当时这女人在饭店里和人起了争执,直接把一杯热水往人脸上泼了。对方要求拘留,不同意调解。父亲来了之后,和我说‘我来和她说说。’我就让出一间屋子,让他们单独聊聊。我和那个被泼热水的男人继续做思想工作。”
“你如果能这样想,那我们也算达成一致了。”左志桦说,“说真的,我是没想到晗晗在刑侦专业上真的很有天赋。听他们队里的人说,因为她在隐蔽痕迹上的发现,破了好几个大案,而且她为人谦逊、好学,口碑很不错。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后来呢?”
“我看孩子吓得真的不轻,从没见过她这样的。最近,她不顺的事情有点多,我再心疼也没法替她疼。孩子的路,真的只能靠她自己去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一模一样的人生。”
“不到五分钟,我就听到那房间里几声巨响,我冲进去一看,椅子被那女人摔了,那父亲,一米八的大男人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就差跪下来了。他的眼眶都红了,女人根本不朝他正眼看一眼。”
左志桦舒心地展露笑颜:“我早就说该放手了,你不听,现在这么一闹,倒是意外收获了。”
“我有点印象了,当时听你说起过。”
“孩子大了,现在是我们更依赖她,而不是她依靠我们。”陈雅静不无感慨,“尤其女儿现在是刑警,我们或许能够帮她的,也就是尽可能让她放心,不要让她分心了。”
“我没说的是,后来,仲凌给女人做笔录的时候,女人的父亲把我单独拉到房间里。”
“我说了什么?”
曾大方讶异道:“我好像没拿到你上交的红包。”
“千万别有下次!”陈雅静说,“我觉得你说的有一点是对的。”
“谁说是红包了?”左晗无语,“一进屋,他就拉开随身背着的牛皮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个大的文件夹。”
“还感动着呢?”左志桦笑问,“你别说,我还真想知道,如果今天换做是我的话,她会不会一样的反应。”
“里面装了什么?”
陈雅静慢慢地点头。
“一打开,里面全是奖状!是女人从幼儿园到大学,各种参加比赛的奖状证书,有钢琴的、有健美操的、有作文比赛的,最多的还是各种奖学金。最后,还有一张985学校的毕业证书。”
“那是你还不懂我们干这行的。”左志桦总算想明白女儿白天为何突然问起陈雅静最近有什么爱好,他两手比划着,“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别人看到的坚强其实都是硬撑着的,真碰到自己家人有什么意外,就像绷紧的橡皮筋,看上去硬,脆劲足,一拉就断了。”
“这就是‘伪素质教育’的悲哀啊。”曾大方感慨叹息,“难得一个父亲这么用心。”
“你不懂,女儿本来对我就是真情流露。”陈雅静把曾大方告知她的来龙去脉一说,感慨道,“我今天才知道,自己在女儿心目中的位置有多重要。我不过是去了趟电信公司,把她急成这个样子。”
“恰恰相反,他告诉我,因为女人的妈妈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病逝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忙着做生意开拓市场,他就把孩子托付给了奶奶,还给她请了最好的私教老师。”左晗打开车门前,比划着,“我永远忘记不了,他打开一页又一页奖状时那一脸的虔诚和骄傲。”
左志桦莫名地看着陈雅静合上门:“今天这是唱得哪一出,你们母女俩怎么突然腻歪成这个样子了?”
“你这么说,我全想起来了。”曾大方说,“后来,他好像不小心把其中一页奖状沾到桌子上的水了,他在那里就举着,对着奖状吹啊吹的,我一进去,他很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我当时还想,这人怎么回事?”
左晗的拥抱让陈雅静一整天沉浸在甜蜜中,被女儿护送回家后,两人又是拥抱作别,陈雅静嘱咐再三才放走她。
“对,就是他。他那天反复和我解释的就是,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要怪就怪他,是他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让孩子到外面混,给结交了坏朋友,走上了歪道。他带这么多奖状来给我们看,就是为了说明,孩子是块好玉,被他这个吊儿郎当的破工匠给耽误了。这是老天在惩罚他。”
这种久违的感觉,真好。她多么希望女儿永远不要长大,时间停留在此刻,她们一直这样亲密无间。
“哎,这年头,有钱人的烦恼,是用钱都解决不了的,讽刺啊。说到底,谁也不容易。”
看着女儿满面泪痕,陈雅静大惑不解。左晗不说,她也不追问,只是怜惜地把她拢进怀里。
左晗又从文件包里抽出了一页资料,指着上面的照片问:“虽然她的身份证更新过了,但是这女人,就是我说的那女人,你认出来了吗?”
左晗不说话,抱着不松手,悄无声息地落泪。同事们会心地笑着,冲陈雅静点点头,悄悄离开了。
曾大方不敢肯定:“即使就是同一个人,那又怎么样呢?有钱的是她爸,而这次触电死的男人保险受益人就是她,钱也是她自己去取了,事情一码归一码吧。”
陈雅静有些意外,但马上回应地紧紧拥抱住她:“哎,女儿长大了,好久没这样和我亲近了,怎么今天突然这么热情?”
“如果她父亲拿来的奖状和学历证书都是真实的,那至少说明她的智商不低,而从我们处理的过往经历来看,她的个性实在说不上是克制理性的。”
左晗快步走过去,紧紧拥抱住她。
“我没记错的话,她身上最新的伤口,说是因为劈腿被发现,和男友争执时划伤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不小。”
“哎,晗晗。哟,领导同事都在啊。你们好。”曾大方一侧身,陈雅静从后面冒了出来,忙着和众人点头寒暄。她看到女儿悲喜交加的表情,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观察过她的伤口,在她的左侧腹部上,一共五处创口,都是比较新鲜的,估计形成时间不会超过三天,而且其中两处创口是属于连续状态下形成的,只有一处是达到肌层,其他的都是没有达到肌肉层的表浅创口。”
“妈妈?”左晗失声叫道。
“你这现在连法医助理的活都能干了。”曾大方目不转睛地驾驶着车辆,听得却很认真。
她还没看清,就听到一个先声夺人的熟悉声音:“我本来不想来的,你们曾队长说你有急事找我?我说,能有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我也是和臧易萱学过两手的,她表达能力强,我记忆能力强,仅此而已。隔行隔山,真要做法医的活,还不得学个五六年都不止?”左晗说,“我们都认为,她的创口损伤程度逐步递减,而且偏向外侧,符合试刀痕的特点,说明她最后是自己放弃的自伤行为。”
左晗茫然地朝他身后看去,曾大方高大,完全把后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也就是确定自伤?”
话音刚落,曾大方领着一个人,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左晗,你要找的就是这位同志吧?”
“是的,她是在无法忍痛的情况下,因为恐惧才停止了。”
她不敢相信地再确认下:“也就是,我母亲的确没事?”
曾大方点头:“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有外界更大的力量导致她这个对疼痛比较敏感的人对自己下手,或许是看重感情,或许是博得信任,又或许是毒瘾发作。现在我们没法给出一个结论。”
左晗看到池逸晙冲她肯定地微笑。她深呼吸一口气,用手背挡着自己的额头,仰了仰脸,怕眼泪当众跌落出来。
他们的车汇入了车流,很快在一个交通枢纽路口动弹不得,红绿灯交替了四五次,他们的车就跟随着队伍往前挪动了几个车位。
“伴随状态,就是说,嫌疑人去过我母亲店里了?”
左晗说:“浩子他们去调查了她当天的不在场证明,并不牢靠。除了不符合规范的监控根本看不出内容之外,从她列举的人证来说,对方也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左晗期待地看向池逸晙,对方接着说:“我们查明,在案发现场,仲凌的手机的确丢失,而且案发后,的确有过三次开机,其中一次就是和你母亲的手机呈伴随状态。”
“她的解释你也听到了。”
刘浩说:“池队他们刚才在机场,接到你的电话,就第一时间申请了加急的电话定位。领导特别重视这个专案,技侦的同志也非常给力。”
左晗苦笑:“没错,说她闺蜜一直妒忌自己,暗恋自己男朋友,所以现在落井下石。逻辑上是说得通,但是证据上说明不了什么。”
臧易萱在旁边拼命点头。
曾大方示意她暂停下,他接起电话,开响免提。
左晗激动地捂住嘴:“这么说来,如果嫌疑人掌握了仲凌的手机,又获得了我妈的声音样本,能够制造出她被绑架的假象?”
臧易萱在那头说:“家属同意尸体解剖了。”
“编的?”左晗轮流打量着几个人的脸,他们都一致地点头。
“毒化报告出来没,怎么说?”
池逸晙点头:“那说明我还不够了解你妈妈,刚才的内容其实是我们现编的。”
“死者心血和胃里都检测出了安眠镇静成分。艾司哗仑。”
“按理说,每个人的声纹是独一无二的,这个语音里,的确是我妈的声音,但不是她平时惯用的表达方式。而且,不像是她会说的内容,她现在早就不在意店里的生意好坏。”
“这种药,能达到什么效果?”左晗问。
臧易萱问:“哪里不一样?”
“艾司哗仑属于苯二氮卓类安眠镇静药物,主要在临床用于抗焦虑和失眠处方。”臧易萱说,“成人用量每次一般不超过两毫克,死者的血液中能够检测出的含量低于平均值。”
左晗脸上的疑问瞬间更掩饰不住了:“奇怪,我妈平时说话不这样。”
“算是正常用药?”
“……一身警服,心急火燎地往里冲,店里的客人都要被你吓走了。妈本来生意就难做……”
“是否主动服药,我不确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死者至少没有服用安眠药自杀的倾向。”
池逸晙微笑着说:“不要急,你听下去。”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知情或是不知情状态下,如果他服用了这个药物,都会变得容易被摆布?”
“这是我妈的来电?”
臧易萱不假思索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他会丧失一定的肢体活动能力,更容易被控制自身行为。”
对方没有回应,池逸晙提醒:“这不是实时电话。”
曾大方挂断电话,扭头问左晗:“现在,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妈,你在哪?”左晗讶异地瞪大眼睛。
“我想起了现场一点有意思的痕迹。”左晗说,“当时觉得并没有太大意义,现在结合起来看,倒是能够说明一点问题。”
池逸晙摁下了电脑上的一个按键,里面传出了陈雅静的声音:“女儿,你刚才急急忙忙跑店里去干什么呀……”
“从犯罪动机来看,由爱生恨或是为取得高额保单,都是比较直接的理由。从作案条件来看,也是比较充分的。所以,女人的犯罪嫌疑是又上升了?”
“不是,你应该来听听这个。”池逸晙示意她到沙发上坐下,她摇头走上前,屏住呼吸示意他可以开始。
左晗点头:“女人和他生活在一个空间,虽然力气小,但是脑子好。如果选取比较不费力的杀人方式,而后又马上现身家附近的酒吧,找到足够的人来旁证她的不在场。美中不足的是,高估了她对于人证的控制,而且低估了我们的智商。”
左晗只觉得“轰”的一声,头更大了:“怎么,刚才对方有再来过电话?”
“你擅长对证据立体性角度进行解读,在你看来,当时事件发生时,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呢?”
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没到规定时间就快步走进了他的房间,曾大方和臧易萱都一脸不可思议,盯着她。
“我在中心现场也就是仲凌被害的客厅看到,茶几上有一只脱鞋,还有一杯翻倒在地的外卖饮料。根据饮料杯上的标签来看,是距离嫌疑人提到的酒吧附近的那家饮料店现做现卖的。”
“你先回办公室休息五分钟,等会我们会来叫你的。”
“也就是说,至少在案发后,其实嫌疑人回过家?”
左晗不知道他想给自己看什么,但点点头,找到有语音一档,递过了手机。
“是的,但是她慌乱之中,忘记了饮料上时间泄露自己行踪的细节。这还是其他问题。我回到刚才看到的现场痕迹来说,茶几上不仅有一只脱鞋,还有一个一次性茶杯装着白开水。”
池逸晙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客套地征询她的意见:“需要先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微信里有你母亲平时给你的语音吗?”
“现场还出现过第三个人?”
左晗看到几名刑警都等在池逸晙办公室门口,放慢了脚步,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李老师检测过DNA,地上那饮料的确是我们嫌疑人喝剩下的,而这杯水却不是仲凌喝过的。”
“好,你先不要慌,等会儿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说明现场的确有过来客?”
左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听了二十多年的声音,不会认错的。”
左晗点头:“对方应该是不速之客,否则一般情况下,嫌疑人会多带一杯饮料回来。可是,她穿着拖鞋,翘着脚坐在沙发上,而这个来客,和嫌疑人的关系很熟悉,她招待对方不是很热情,没有搬出像样的被子,只是拿了个一次性茶杯来装水。”
池逸晙欣慰点头:“确定刚才电话里,是你母亲的声音?”
“按照现场重建来看,她的拖鞋掉了一只在茶几上,说明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很慌乱?”
左晗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也是这么理解的,但有几个地方很困惑,没想通。”
池逸晙明白她没有找到陈雅静,示意她先回局里,两人并肩疾步走着,他问左晗:“刚才的来电,录音没有?”
“比如?”
可是,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在当下的情境里,她真想一头栽进他的怀抱里,可是她却不能。
左晗说:“我们假设,嫌疑人是在案发前后坐在那喝饮料,那对于一个准备实施杀人的嫌犯来说,她的心理素质很强大,不应该出现后面慌乱的痕迹。如果她是在案发时坐在那里,而后慌乱,那么是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打破了她的平静?”
左晗定定地看着他,她想问:“你对别人从来都是谦恭仁厚,怎么对刚流产的自己却能狠心斥责?”,她还想问:“这么多天,为什么哪怕不是劝慰,就是一个电话一条消息都没有给过她?”
“你的意思是,还有可能,凶手另有其人?那么痕迹上,有没有新的嫌疑人指向呢?”
她瘦了,再加上惊慌失措的样子,如同暴雨中大草原上的小鸟,被打湿了翅膀,却无处躲避又飞不起来,多么脆弱无助。
“这就是我比较疑惑的一点,现场的足迹早就被破坏了,电线上也没有相应的指纹。而且,我取得的作案凶器——也就是敲死仲凌的那只玻璃杯上的指纹,可以直接排除她的作案嫌疑。如果作案的另有其人,完全可以不慌不忙地把这些痕迹处理地一干二净。”
池逸晙就站在她面前十公分开外的地方,看着她想笑又有点想哭的表情,心痛难忍。
“说不定是百密一疏?”
感受着喷涂在脸上的热气,她才敢确认,这一次,是真的。
“不像会有这样的疏漏。从其他方面的反侦察技能水平来看,嫌疑人如果不想,就不至于被我们能够提取到关键性的隐蔽痕迹。我倒觉得,与其在这些蹊跷的点打转,不如继续深挖嫌疑人的社会关系和过往生活经历,说不定也会有意外收获。”
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视线,左晗怀疑这又是幻觉。那个高大的人影跑近了,上前想要拂过她发丝的手又垂了下去。
“是啊。回去和大家讨论下,应该会有全新的思路。”曾大方踩下油门,“浩子他们也在回去的路上了,看看他们这里会不会有新的线索,能够带来一点启发。这当中的确有矛盾,矛盾是好事,离嫌疑人露出马脚,估计也不远了。”
左晗从未感到如此的欲哭无泪。
两人回到局里,没见到刘浩他们的影子。
车水马龙、人潮拥挤,到底上哪里才能找到她的踪迹?电话里,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慌,她现在还好吗?
曾大方跑去问池逸晙,对方不意外:“那条路最近要造新的轨交线路,一路挖得尘土飞扬得,好多车道都改道,他们也堵在了路上,现在还没吃饭呢。我让他们索性在外面吃好,正好等用餐高峰过了,再回来。”
左晗没听完她的解释,直冲里间办公室,里面的灯关着,的确空无一人,她回转过身,又跑出烘培店,站在店门口打量着马路上一溜的店家招牌。
四
店长觉得她的问题莫名其妙:“我们只是打工的,老板好像不用向我们汇报……”
曾大方把上午和左晗取证、讨论的来龙去脉和池逸晙一说,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在纸上涂写着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今天没来,有没有和你们说?”
曾大方转身要走,被池逸晙叫住:“你叫左晗过来一趟。”
“她一般都是早上九点半准时到店里来检查工作的,有时周末和国定节假日都会突然出现一下……”
没几分钟,左晗一脸困惑地敲门进屋:“找我有事?”
“平时这时候来了没有?”
“工作上的事。”池逸晙解释在先,“要不要再去确认下,指纹匹配上有没有问题?”
对方看她急吼吼地发问,愣了一下:“老板今天还没来过呢。”
“你是说我在鉴定上出错了?”
“我妈人呢?”
“我只是建议回看一下每个环节,没有什么指责的意思。”池逸晙看她起了情绪,安抚说,“我们都是普通人,谁都有可能犯错,即使错了又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她气喘吁吁地一脚跨入了烘培店,店长殷勤地迎上来,对这位老板千金稀客一脸堆笑。
左晗对他的说辞很是反感:“为什么偏偏质疑我操作的环节?你对我有不满情绪,公事私事分分清,行不行?”
这几年,母亲的生活愈发的简单规律,烘培店、菜场和家三点一线,就连和小姐妹见面、和加盟商谈生意,全都肥水不流外人田,定在自己的店里坐下来一聚,最多闲来无事到小区门口的街心广场上跳跳国标舞。那也是她和父亲在周末晚上的例行统一行动,从来不会单独出行。
池逸晙百口莫辩,翻开日历,只给她看:“我还真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看了工作日志,对比指纹那天,是我回来的那天。”
“你在哪里?”平时陈雅静总说她们母女连心,她真希望此刻母亲能听到自己心里的大声疾呼。
“你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左晗像一只失去了幼崽却不知凶手是谁,随时伺机准备反攻的母兽。
刚才,挂断和曾大方的电话后,她调整了呼吸,同父亲发了条微信。因为担心父亲心脏受不了刺激,并没有说明前因后果,只是打探,问下来,父亲并不知道母亲的去向,同她一样,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特殊的计划安排。
池逸晙有点按耐不住了,直接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也正好是你接到恐吓电话的日子,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因为突发大事件影响自己的判断力,你也不例外。”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左晗一遍又一遍的听着蓝牙耳机里的提示音,穿过讯问室,和派出所值班窗口,朝母亲的烘培店奔跑。
左晗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转身走了。
曾大方快步走到驾驶位,拉开了车门,示意内勤下车:“恐怕是,我来开车。咱们赶紧赶回去再说。”
她横眉冷对的姿态,池逸晙看了心痛,他站起身来,目送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被绑架了?”池逸晙坐上车,和内勤大姐同时扭头惊问。
曾大方进屋交报告,看着他沉默不语,说:“你也别放心上,毕竟才过去没多少日子,人家产后好好的,还有抑郁症抱着孩子一起跳楼的呢,别说没了孩子的妈,人家还没走出来情有可原。情绪波动也是正常,你也要给她一点时间。”
“她现在快待不住了,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从仲凌的手机上拨来的,电话里是左晗母亲的声音。”
池逸晙说:“我明白,其实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怪过她,可能是‘近则不逊’吧,我把对自己的怨气,误以为是对她隐瞒的不满。她说的没错,两个人之间,要想走得长远,没有什么比理解和珍惜更重要了。”
“那是什么事?”
臧易萱办公室里,她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着报告,看到左晗从走廊里经过,走出去叫住她:“干嘛去?”
曾大方一脸不可思议,打开车门:“她很好,在局里正分析现场勘查提取的隐蔽痕迹呢,之前的嫌疑人指纹比对不上。”
左晗扬了扬手里的物证袋:“重新比对痕迹。他觉得我可能出错了。”
“她现在人在哪里,安全吗?”
“他,池队?”臧易萱问。
迎着池逸晙征询的眼神,曾大方恶狠狠地说:“他妈的,狗胆包天,这次,左晗都接到威胁电话。”
左晗“嗯”了一声,臧易萱跟了上去:“你们和好了吗,你又开始听他的主意了?”
池逸晙和他不时交换着眼光,想要接过电话,曾大方的注意力却全在倾听中。他临挂电话前,脸色几近铁青:“听我的,你先不要慌,我打电话给浩子他们,全队发动来帮你,能想到的地方一一先排除。我接上池队了,等我们回来,你自己注意安全。”
“嗨,从何谈起……”左晗走到实验看着手里的检材,“至少,在工作上,他恐怕说得的确有可取之处。”
曾大方在池逸晙关注的目光中接起电话,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被震惊吞噬。
臧易萱看了看她手里的玻璃杯碎片,很是惊讶:“你要再检测指纹?之前我看你不是反复比对过了吗?!”
突如其来的铃声拯救了曾大方,他松懈轻叹一下,把手机往池逸晙面前一晃,“说她呢,电话就来了。”
“如果我说,之前提取的根本就是个方向性错误呢?”左晗灰头土脸地说。
期待的神采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快步走回到办公桌旁,拿起手机的一刹那,她心里一声惊呼,瞠目结舌地任由手机从自己手里跌落。
“怎么会?在我印象里,你从来不会犯错的。”臧易萱搬了椅子,坐到她旁边。
她失望地垂下眼帘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大院里的树上,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左晗有点垂头丧气:“刚刚他提醒了我,我才发现真的出了纰漏。或许是我真的累了吧,又或许我是用完了我的好运气。”
左晗拿起手机看了下,池逸晙这会儿该登机了,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更不用说电话。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
臧易萱鼓励地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你要相信,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待完成这一切,她起身到窗边远眺,院里的大树被茂密的嫩绿、翠绿和墨绿装点着壮实的树干,新吐出的树芽在枝头层层叠叠地冒出,很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致,大院里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不动,而她的人生已过千重山,她心里止不住的哀伤。
“如果你是池逸晙,或许我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左晗苦笑,“谢谢你,在我最难的时候,一直陪着我。”
左晗不是没有想过一起去接机,池逸晙的航班是上午十一点落地,早上就点,她已去过讯问室,仔细查看了女人的指纹。她无视对方挑衅的眼神,一眼认出那个指纹和物证中取得的灰指纹虽然外观轮廓相近,却在几处重要的乳突纹线上有显著的差别。这会儿,人工检视后,她机器比对后,再次核对。
臧易萱故意逗她笑,说:“谁让我是你室友呢,还指望你分摊房租呢!”
“我和她提过,本来都说好要一起来的,这不……”曾大方挠着头想要临时编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左晗哀叹:“天哪,我周围都是些什么人,没一个能好好愉快聊天的!”她说完这句,就凑到仪器前凝神静气观察着什么,不再说话。
“左晗知道我行程提前,今天就回来吗?”池逸晙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
几分钟后,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果然!”
曾大方知道他在认真听,又说:“先不说左晗这次有多伤,就说两个人情投意合,本身就不容易了。你还是要好好把握啊,人多脆弱,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
臧易萱好奇凑上去:“果然什么,你也给我解释解释。”
池逸晙不语。
“我知道自己出错的原因了,你看这是什么?”
“冷静也是有个时间期限的,隔几天那是冷静,隔几周那就是冷却了,不了了之了。”
“玻璃杯碎片。”臧易萱肯定地回答,“这是敲击仲凌头部的凶器,我能认出对应的形状。”
池逸晙迟疑地摇头:“我想,还是给她一点个人空间,我们彼此冷静一下比较好。”
“我是问,这是什么材质的?”
“好,明白。队里大家情绪都不是很好,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两人快到停车场的时候,曾大方看看他因为长途飞行的一脸疲倦,“你自己怎么样,后来有和左晗直接联系过吗?”
“钢化玻璃的。”
池逸晙略微点点头:“回头哪些需要我去沟通协调的,及时和我通个气。”
“没错,这就是我出错的原因之一。我在观察第一次直接由灯光拍摄的痕迹照片时,把断裂纹处由于移位形成的二次纹线误读成了玻璃断裂形成的分离现象。”左晗的眼里闪着兴奋的神采。
“和我想得一样,已经在着手办了。”
“也请你用我听得懂的话来解释,好不好?”
他们脚步沉重地朝前迈了几步,池逸晙安排道:“家里人我们找个时间专门上门慰问下。后事筹备,我们这里也多整理些她工作时的影像资料备着,方便的时候,给他们家里人。另外,重点是要给她上报事迹,能申请的荣誉也好、抚恤金也好,都要争取上限。”
“因为杯子是钢化玻璃材质的,所以,在受到外力冲击时,也就是在凶手击打被害人仲凌时,因为玻璃有贴膜,而没有完全散裂开来。”
“这是一心置之死地!”池逸晙所有的表情都像被格式化了,他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镇住了那么一两秒钟,长舒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
“然后呢?”
“仲凌的头部有七处开放性创口,生前被钝器多次击打,造成颅脑损伤,确认死因是失血性休克。”
“但你可以看到我手里的部分也是有纵横交错的裂纹的。对于这种留痕体,”左晗比划着加快语速说下去,“我们应该用灯光直接打上去,拍摄纹线类痕迹,同时还要考虑光影的干扰效果,选择好合理的打光效果。”
“嗯,难为她了,怎么说?”
臧易萱被她正在叙述的激动事实所吸引,却发现自己被一堆术语铸成的贴墙挡在了真相之外。
“我本来是考虑到她会受不了,但她坚持亲自查看。”
她认为左晗这是对她平时回答问题造成的阻碍进行赤裸的报复,她又气又急命令道:“说人话!”
“没让刑侦中心来做鉴定?”
“也就是说,我当时是把本身的片段掌纹,在自己的脑子里,自动拼接成了残缺的指纹!”左晗摇头,对自己无可奈何,“真被他说中了。我刚才就一直在想,哪个技术环节会出差错。现在看来,真的是这样。”
“我出发前,小仲的尸检报告,臧易萱刚赶出来。”
“那你现在是怎么发现的?”
“什么情况?”池逸晙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听曾大方说了来龙去脉,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才敢相信一切是事实。
“我对物证进行了二次拍摄,用粉末处理的办法。也是借助粉末,才消除了光影的干扰,纹线的移位界限一出来,我才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法医室的小仲。”
“难怪比对不中,你真是‘一鸣惊人’,要出,就出大错。”臧易萱忍俊不禁。
池逸晙放慢了脚步:“走了?你是指什么意思……谁?”
“别拿人家痛处说笑。”左晗正色道,指给臧易萱看,“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我以后也知道了,对于这种情况,一定要在拍摄后,用粉末来深度显现,当时,真的是因为那个恐吓电话乱了阵脚,其实,仔细观察下这个掌印的下面,可以隐约看出对应的纹线。”
曾大方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喉结滑动了下,说:“这次,有我们的一个同志……因为这案子走了。”
“有吗?我什么也没看到。”臧易萱凑上前去眯起眼睛,却一无所获。
“怎么了?”池逸晙看他脸色不对,不再追问左晗的事。
左晗不理会她的恭维:“以后,我一定要借助放大镜仪器来直接观察原物,而不是完全依赖照片进行分析。现在,提取这个差点错过的掌纹之后,需要在曾队传唤她前,再进行一下比对。”
曾大方自然明白他的心事,趁大姐去取车的空档,告诉他:“本来浩子他们都准备来的,这不,又来了案子,情况和以前大不一样。”
“不用了!”曾大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们一个爆炸性情况,“我们的嫌疑人死了!”
他看看四下,除了刑队内勤大姐外,并没有其他同事。池逸晙不便多问,又上前和内勤大姐寒暄,暗中左顾右盼。
两个人看着彼此,简直瞠目结舌。
池逸晙从没见过他这样动感情,关切之心溢于言表,感动之余难免自嘲:“没却胳膊少腿,也算是有惊无险好好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啊。”
臧易萱说:“我可是唯物主义者,不过这也太玄乎了,还真是事不过三!”
走到跟前,曾大方激动地上前一个大拥抱,而后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着。
“真的死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纯灰色的旅行箱一冒出来,池逸晙就单臂轻巧一提,稳当地把28寸的箱子轻轻放在地上,拖行着快速朝到达区出口走去。还没走到出口,他一眼就看到了曾大方在人群里鹤立鸡群地伸长头颈在张望,池逸晙朝他挥手,他也立刻回应挥手。
“120去过现场了,确认死亡。刚刚发现的,估计死了有段时间了。KTV那报的警,说是过了包厢的付费时间,服务生过去敲门,看看里面好像没人,推门进去,打开灯,就看到她横倒在地上。”
他扫视了一眼屏幕,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眼里的疲倦被一扫而空,快步朝行李转盘最靠近前端的位置那一站。
“没有外伤?”
一走下机场短驳车,池逸晙就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目前看是没有。”曾大方说,“很奇怪,她家人联系不上,之前的那个电话难道我抄错了?”
二
左晗接过看了看,和自己手机通讯录里的比对了下:“没错,是这个,我打过他电话。”
左晗点着头,心里却知道自己会用尽力气,把所有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屋子里。既然,她在情场上遍体鳞伤,节节败退,那么只有回到这个战场,才能让她安心,重新找回一点一滴对于生活的热情。
“那你现在试试?”
“身体刚恢复,别太拼。”臧易萱临走还提醒道。
左晗拨了过去,无人接听。
左晗失神地点头,又摇摇头,看着臧易萱期望的眼睛,她总算松口:“到时候看吧,现在这案中案还不知道怎么走向呢。”
“家属这里电话接着打,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况,到底是不是非正常死亡?”
臧易萱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别提过去了。我就是想问你,池队回来那天,我们准备去接机,你一起吗?”
他们一进门,KTV的经理面无血色地走上来:“警官好,可把你们盼来了,这,哎,我也是做这行十多年了,还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可是,孩子都没了……”左晗嗫喏着。每每想到电话挂断前,池逸晙震惊愤怒的眼睛,还是会让她心痛难忍。
“人在哪个包厢?”曾大方问。
“这只是你的揣测?没必要为了自尊心来断送好好的缘分吧?”
臧易萱快步跟了上去:“除了120,其他人没动过她吧?”
“你不懂,我不提,他也会提的。”
经理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头发梳得丝丝分明:“咱们哪里敢动啊,”他压低了声音,“死人啊!看都不敢靠近了看。我们按照您电话里要求的,把那门锁了起来,保护好现场了。”
“说到底,还是你太冲动,提什么分手呢?”
走廊里,服务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面露惶恐的窃窃私语,一看到经理走了过来,很快散开了。
“最近,我常常有这种幻觉,在办公室走廊里,在小区慢跑道上,甚至在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人上,好像他总是在人群里,只不过,再仔细看,就会发现认错人了。是不是有病?”
KTV的规模不小,像一座迷宫,他们绕过自助餐厅和卫生间,进入一部专属电梯,来到楼上的一个VIP包厢。
左晗点点头,不语。她不知是应该期待还是恐惧,就像她不知对于池逸晙,将来应该形同陌路。
“她来的时候几个人,都什么时候走的?”曾大方打量着大堂里探头的布局。
臧易萱进来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一个多礼拜,池队他们所在部队就快完成服役期了。”
“她是常客了,基本上都是和同一群男男女女一起来,我认得出相貌。晚上不是我当班,但是听交接班的经理说,其他人大概在一点左右就走了,她一个人在里面又待了会儿,后来还有服务员给她进去送餐过,当时好好的呀。”
左晗发完消息,招呼屋外的同事全副武装好,进来帮她把尸体抬出屋子。回眸的那么一瞬间,觉得池逸晙从人群里一闪而过。
曾大方还想问当时有发现什么异常,但随即看到包厢里厚重的窗帘和流转昏暗的灯光,也就不多问了。
“恐怕也不是你的钱吧。”刘浩的话,让她收起笑来。
左晗问:“120来了怎么说?”
女人笑了起来,脸上的凄厉比哭还难看:“我可能穷得也只剩下钱了。”
经理努力回忆着:“那个医生上去看了,当场就摇头了,说是什么‘衰竭死亡’……”
“你很有钱吗?”
“没错,是呼吸衰竭死亡。”臧易萱向曾大方确认。
女人不看他,从窗口眺望着对街的风景:“只能说人各有命,深不深,我是不知道。反正有人说,他只是图我的钱罢了。”
左晗示意诚惶诚恐的经理先回避,对方求之不得,转身就没了影子。左晗和曾大方相视耸耸肩,她上前看臧易萱翻检着死者的头部。
“看来他对你用情很深,他走了,你不难过吗?”
“我想,等你尸检的时候,可能需要先请李老师查一下DNA是否匹配,随后,再看看里面有没有其他成分。”
“不是犯毒瘾自残,失望吗?”女人不屑地解释说,男人怀疑她劈腿,为了证明清白,下了毒誓。
“什么里面?”
“为什么?”
臧易萱莫名其妙地看着左晗说着话,突然就匍匐在地上。
女人似乎被镇住了,很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自己割的。满意了?”
几人都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和尸体并排躺在肮脏的地毯上,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正在尽力往前延伸。
曾大方瞪眼呵斥:“我问‘能不能’只是礼貌用语,每个普通公民都必须配合警察调查。我再问一遍,伤口怎么来的?”
池逸晙几步过去,想要扶她起来,自己去接替她,她一挥手拒绝了。她显然离开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有一定距离,池逸晙只能趴在最外侧的地上,用手机当做手电筒,给她往沙发底下照光。
“我不想说。”女人回答得很干脆。
左晗朝前匍匐蠕动着,最后猛地往前一蹬,终于够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曾大方问:“能和我说说你手上的伤口哪里来的吗?”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住了,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侧躺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臧易萱赶紧接了过来,是一个针筒。
他看看女人,女人的眼里满是戾气也瞥着他。
臧易萱把针筒对着灯光一照,很是惊喜:“里面还有一点残留血液,不管是否有注射成分残留,至少可以确定是不是死者生前用过的。你怎么会发现的?”
他的手机抖动了下,左晗发来的微信:“凶器取到半枚指纹。”曾大方心头大悦,简短的信息紧接着又是一条,“等我回来。”
左晗在池逸晙搀扶下,手一撑,爬了起来。
有个到窗口来取快递的老民警瞟了女人一眼,就在女人背后,朝曾大方做了个注射的动作,征询地朝他看,他点了点头。他们心里都明白,确认女人有过吸毒史,她有着毒瘾人士特有的消瘦无力。
臧易萱的问题让她犯楞,她觉得这一切很稀松平常,看她的确疑惑不解,只能只给她看:“她的袖子管卷起,还没放下,急救人员不会做这样的动作,那就是她自己弄的。这里的室温适宜,而且只卷起单边袖子……”
她身形消瘦,眼袋和黑眼圈覆盖的面积,甚至要超过眼睛,可是眼神里却没有普通人常有的神采,甚至是对应的条件反射。如果不是偶尔会抬眼看看曾大方,以便来决定自己下一步说什么,她的木讷迟钝,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眼眶里镶嵌得是不是人造眼珠。
大家听她说着,又朝死者看去。
询问室里,曾大方正坐在一个女人的斜对面。她一脸的浓妆残留着,还没来得及卸去。小巧的脸形,衬得让人除了大大的眼睛,几乎要忽略了她脸上其他的五官。女人能看得出年纪不大,顶多30岁,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憔悴和颓废。
女人跌落在沙发座旁,头部顶着沙发的座椅脚,整个人横在KTV厚重灰旧的地上。她穿着灰色的T恤,披头散发,倒像是扎根在地毯里一样。
臧易萱点头:“否则让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在睡梦中被电击而不立刻反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臧易萱掰开她的眼皮,拿灯在照她的瞳孔。
“如果不是过量的,毒化实验也值得一做。”左晗不知何时,已在那根红色电源线上扫灰寻找指纹痕迹,“假设有毒化成分出现,至少更进一步说明了凶手的确是有预谋的。”
左晗的动作总是出奇地迅速,她检查了房间里的其他痕迹,凑上前到臧易萱身边看:“情况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我都需要再做毒化实验,来排除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的可能性。”
“双眼角膜重度浑浊,瞳孔不能透视。”
“这样的话,也就没有办法让一个一米八的足球健将被电死。”
左晗说:“我没看错的话,眼睑结膜的地方还有针尖大小的点状出血。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
“一头连接电源,一头反复电击手背,电流是没有办法流过人的心脏和中枢神经的。”臧易萱顿悟。
“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臧易萱揭开死者的T恤领部纽扣,探近查看,“目前看来,头部没有外力损伤,颅骨没有骨折,颈部也没有勒痕这些损伤的痕迹。”
“如果是用这根电线,杀不了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左晗确定地说,“你看,这是单股电线,只有接上火线,同时接上零线,才能形成有效电流回路。”
“没有外伤?”曾大方和她再次确认。
“第二根电线?”臧易萱依然一脸疑惑。
“是的,但是她的广泛腐败静脉网和腹部尸绿都形成了。”臧易萱抬头看到三张迷茫的脸,意识到了自己,“等联系好家属,我会对她进行毒物化验和组织学检查,到时候就能给出一个鉴定结论了。”
看臧易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左晗看着床上的死者说:“老曾刚才告诉我,死者是足球健将,搞体育的人要出成绩,一般都有比较高的智商和超于常人的意志力。我需要找到第二根电线来印证我们刚才对于他杀的推断。”
包厢里的灯光已经开到最亮,左晗举起她的右手,仔细端详着死者虎口处的掌纹,另三人都期待地看着她。
“指纹这些还是下一步的工作。”
她取出打印出来的高清照片,反复比对着手掌和照片之间的差别,不到一分钟,就抬起头,朝众人摇了摇头。
臧易萱终于被她的举动激起了好奇心,指指她的眼睛:“你确定这样靠肉眼,就能找到指纹吗?”
大家都有些失望,把视线移向死者。女人双眼紧闭,嘴巴微微张开,嘴唇上干燥起皮,如同她枯萎的生命。左晗想到前一日女人回看她的眼神,怀疑、不屑和冷漠,好像一个八十多岁的灵魂住在这个二十多的年轻躯壳里。
“这是意外,谁都预料不到的。只能说明凶手是有预谋的,你不必再自责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左晗还在房间里兜兜转转。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曾大方深呼吸一口气,站起来,“人这一辈子啊!”
“回想起来,是的,”臧易萱痛苦地长舒一口气,“都怪我,出门的时候耳朵里飘到一句她的话,当时想她能搞定的,没想到……”
池逸晙知道他的意思,前几天询问案情时,女人还在对他怒目相视,恶语相向。而现在,她就那么躺着,只字不语,安静地如同一个物件。就算是个硬汉,都难免生出人生无常的感慨。
左晗点头:“所以,仲凌一定是在电话里追问了死者电流斑的部位?”
左晗对女人的印象尚且停留在最初那张多年前的证件照上,上面的姑娘青春水灵,看着眼前形如槁木的女人,她的感慨相比曾大方的只多不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几乎不敢相信,时间和命运可以如此深刻地改变一个人的外形,而这只是灵魂外显的极小一部分而已。她真希望早几天,能够和女人促膝长谈,让她能够亲口告诉自己,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除非有超强意志力的人,可以强撑着抵抗住生理反应。”
五
“照你这么说,这种方法痛苦又不方便,即使一个不懂原理的人,在尝试几次后,也是会放弃的,更不要说会锲而不舍地实施,直到死亡?”
曾大方叫左晗一起去DNA鉴定中心的时候,她正待在臧易萱的解剖室里。曾大方隔着玻璃敲了敲灭菌室的门,左晗出来脱了手套和外套问:“鉴定结果出来了?”
“凶手幸好没有我们法医的学识和经验,”臧易萱解释道,“人的生理结构决定了,如果是想通过触电自杀,电击手背是不太可行的。你想,肌肉一收缩,电线瞬间就被弹开了,电流中断了,怎么可能致死?”
“没,还好你在,需要你来操作了。他们中心的人不是手头有其他案子,就是忙着分批去医院探望。我们的案子耽搁不起,看来还是你来跟进,才能快点出结果。”
左晗看着死者说:“他目前损伤情况来看,几乎所有电流斑的确集中在手背,尤其是左手手背。不对吗?”
左晗不解:“他们的仪器更先进啊,左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也更有经验不是?”
“问题就出在,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要电击自杀,他的电流斑,也不应该集中在他现在的位置。”
曾大方大惊失色:“你爸昨天加班时候被送去ICU了,你不知道?”
“那你不是说,发现仲凌认为蹊跷的事情了?”
左晗大惊:“我妈没告诉我啊,什么情况?”
“我们法医学鉴定电极死亡,关键是在于勘查皮肤电流损伤的斑痕。他手背上的斑痕的确是电击才会形成的痕迹。”
“我刚才还以为你也在医院呢,你怎么会不知道?”
左晗回头看她:“你是说他伤口的形态,不符合电击死亡的特征吗?”
“我爸什么病,怎么还进ICU了?”
臧易萱脸色沉重:“你问得正是我想说的,我知道仲凌为什么坚持要来现场了。”
“心肌梗塞,一开始以为他趴着休息会儿,幸亏有个同志细心,知道他有心脏病,上去看了看脉搏,发现早,送得还算及时,否则真是挺悬的。”曾大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胸口,“医生说,再晚送五分钟,大概率就得走人了。”
左晗盯视了电线一会儿,一边在屋子里转悠着翻找着什么,一边头也不抬地问臧易萱:“你觉得,自杀电击死亡的伤口形态,应该是怎么样的?”
“那等他病情稳定了,我们得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刘浩提议,“他平时帮了不少忙呢,说不定加班就是为了我们的案子。”
空调挂机的电源插头半插在里面,旁边的桌子上还有一段长长的黑色铜质电源线。
左晗还在惊诧中,她打开手机,的确里面没有来自父母的一条消息、一个电话。
在房间里,靠死者床铺的电源,也是这里唯一的电源,除此之外,只有床头柜上的插座能和电沾得上边。
在父亲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她居然都不在身边,甚至还不如外人知情,她难堪的同时,更多的是心酸。一定是父亲怕让她的工作分心,叮嘱过母亲不许联系自己,看来是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担心和焦虑。
左晗点点头,又开始打量四周。她关心的是,电源来自哪里?
左晗心乱如麻,快步走出去,拨通了陈雅静的电话。她挂断电话,红着眼眶,默默收拾东西,准备按照父亲的嘱咐“专心工作”去做DNA检测,就看到臧易萱隔着玻璃窗朝他们大幅度挥手,张大嘴巴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解剖台上的尸体。
看着左晗疑惑的表情,她解释道:“指压不完全褪色。上肢尸僵被破坏了,下肢尸僵还比较强硬。等毒化检验以后,死亡时间的判定应该没有问题。”
“先等一等,我想你们可能希望先知道这里的结论。”臧易萱快步走出来,端着一个不锈钢托盘,里面是两片血肉模糊的人体脏器。左晗认出来,那是死者的肺部。
臧易萱靠近几步,上前检视了他的手部伤口之后,又查看弯曲了尸体的手部和脚腕,最后用手指在尸体后背部的尸斑上摁压了下。
众人都条件反射地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臧易萱这才意识到手里还拿着东西,进屋把托盘放了,重新回到外间。
不同的是,他更像是在检阅着自己的死亡。
她一一指着里面台上的脏器说:“解剖下来,脾脏包膜轻度皱缩,双笙包膜易剥离,两肺切面淤血,肺间隔毛细血管高度淤血,肺泡腔内充满伊红色水肿液,心机纤维也呈波浪状改变。”
失去呼吸的男人整齐地穿着睡衣,一眼望去,像是很平静地躺在床上睡觉而已,除了他手背上灼伤的皮肤表明了他死于非命。那几块伤痕的地方摸上去更像是坚硬的鳄鱼皮,而不是柔软的人类皮肤,灰褐色和褐黄色相间地呈现出条状不规则的痕迹。他的双腿崩得笔直,犹如站军姿的人。
池逸晙这时也过来了,皱着眉头仔细听着,问:“毒物化验怎么样?”
“尸斑已经起来了。”左晗掀起男人的衣服,指给臧易萱看。
“送检的检材里心血、胆汁包括针筒,都检测出单乙酰吗啡。”
臧易萱把她往屋里领:“主卧床边的地上,人本来要拉到殡仪馆,被仲凌拦下了,现在还在那里躺着,家属在辖区派出所了。”
“但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白色粉末。”左晗提醒道。
左晗问:“那死者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现在人呢?”
池逸晙问:“肝组织结构紊乱,肝细胞索断裂,肾自溶改变,脑神经细胞肿胀,这几种情况有没有?”
“说是去酒吧玩了通宵,刚才回来的时候,直接让浩子拉我们那儿去问情况了。”
曾大方和左晗面面相觑,臧易萱大呼意外:“池队,神了啊,你说得一样不差。另外,还有部分神经细胞萎缩,死者的胶质细胞也呈弥漫性增生,间质血管呈现轻度淤血。”
“女朋友人呢?”
池逸晙点头:“如果没有其他特殊情况的话,死者是吸食毒品过量中毒,而导致的死亡。”
“不认识的。这里是酒店式公寓,物业请来的保洁阿姨每周上门打扫一次卫生,发现后报得警。但是他不是一个人住,还有个同居女友。”
臧易萱另眼相看,讶异地竖起大拇指:“池队料事如神啊!死者是在海洛因过量使用的十分钟内死亡的,主要是毒品进入人体后与大脑内的阿片受体结合,多级抑制了大脑皮层和呼吸调节中枢系统,降低了人体对于血液二氧化碳张力的明暗调节。这样一来,不仅呼吸频率变慢,而且,呼吸动度下降,最终导致严重缺氧。问题是,你也没学过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报警人和他什么关系?”
池逸晙谦逊摆摆手:“过奖了,不过是一点平时的积累,多看多想多记而已。死者的双手指甲紫红色,还有左晗发现结膜出的出血点,都表明了她的呼吸衰竭,所以我刚才猜到她的高度双肺淤血水肿,本来也就是预料之中的症状。”
左晗从让人痛心的恍惚中醒过来,她把警戒线重新巩固了一圈,地区刑队的一个民警过来帮忙,介绍情况说:“触电身亡的人是个25岁的男人,之前没有心脏病史,也没有其他疾病的家族史。事实上,死者大学时候还是个足球健将。”
左晗不解:“她有长期吸毒史又有过戒毒经验,对于毒品的量应该有所把握,怎么就会突然过量中毒,难道是她故意为之?没有道理啊,她不是凶手,何来畏罪自杀呢?她和死者的关系紧张,殉情也无从谈起啊。”
他们三人驻足在原地,呆站着好一会儿,几乎都快忘了自己为何而来,身在何处,只生出人生短暂、一生匆匆的恍惚。
“那要看她以往都是用什么方式来吸入毒品的。”臧易萱展示一张手臂针孔的照片。
左晗对着仲凌周身检视了好一番,随后起身在房间里扫视。曾大方明白她是要勘察现场了,让人把仲凌小心抬走。
“我认为不是自杀。”池逸晙指着另一张照片上,死者腿部的针孔位置,“我们举例来说,如果是海洛因的吸食,无外乎肌肉注射、烫吸和静脉注射这几种。如果以往都是吸入式,或者是像我们看到的肌肉注射,吸收比较慢,并不容易中毒。但是这一次,她的情况和以往不一样。”
而现在,所有的悲痛,都在仲凌以惨烈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一刻起,如同被雨水冲刷过一样,虽然留有痕迹,却是朦胧难以辨认。
“我们找到的针孔里有血,所以是比较容易导致急性中毒的静脉注射?”左晗更加迷惑,“看她静脉处的针孔,不止一处了,难道她不知道这样更容易中毒吗?”
她流产后,没有请假一天,她不想让别人用同情的眼光包围她,就像她不想用静默的休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曾经也是个准妈妈一样。
“她肯定知道。”池逸晙说,“但是我们不能高估吸毒人员的自我克制力和理性判断分析能力。他们在犯毒瘾的时候,追求的是短时间内的最大满足,才不会去考虑海洛因纯度的问题。”
左晗郑重其事地摇摇头:“没问题。”
曾大方点头:“黑市出售的海洛因纯度一向不稳定,按照以往的计量吸食,如果突然遇到了高纯度的优等货,老手中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曾大方走了几步,上前问道:“你勘察现场,体力跟得上吗?”
左晗明白了,但很快又提出了个问题:“如果针管上的DNA检材受污染,我们又没有任何海洛因的粉末物证,怎么就能证明她是吸食过量中毒死的呢?”
左晗忍住大哭一场的念头,她知道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竭力忘了这是自己曾经朝夕相处过几百个日夜的亲密同事,依靠着意志力,把眼神专注在她头部的伤口和外露的身体部位。
臧易萱面带微笑:“那你们是太无视我的存在了。”
臧易萱凑到仲凌耳边,用只有左晗能听到的声音说,“凌,我们会为你讨回公道的,放心走吧。”
三人欣喜异口同声:“你有办法?”
左晗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地把仲凌的眼皮安抚合上。
“不是办法,而是我能给你们答案,而且,其实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们答案了,只不过,你们没放在心上。”臧易萱解释道,“刚才我说了那么多症状,其实都是海洛因中毒的身体体征表现。”
“她真的……?”左晗问在旁边协助她的臧易萱。她默默流泪,悲痛地点头。
“那证据呢?”曾大方问。
仲凌的眼睛微睁着,似乎在浅睡。
臧易萱放慢语速,确保大家都能听明白,“急性海洛因中毒,死亡的判定依据就是死者血液的成分。”
左晗的喉咙口滑动了一下,只有她知道嘴巴里苦涩得没有一点口水。她凑上前,小心地揭开白布。
“但刚才听你罗列的成分里,并没有海洛因。”
救护人员不解地看向曾大方,他解释道:“这是我们刑队的痕迹专家,请让她看看死者情况。”
“它被分解了。”臧易萱看着众人有些失望的表情,不再卖关子,“虽然它被分解了,但不代表我们就没有证据。只要你做过一件事情,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老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消息就是,对我们法医来说,这个道理也是一样的。”
左晗噙着泪,快步上前:“请等一下。”
“留下了什么痕迹?”左晗问。
“我还在考虑怎么说,他们家就她一个独生女儿,父亲心脏不好,母亲还中风病瘫在床上、。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曾大方的眼眶通红,他捏了下鼻子,“这些你们都不用管了,我会解决的。”
“在这个分解过程中,人体有一样东西释不能分解的,那就是俗称为‘MAM’的单乙酰吗啡,它是海洛因代谢的中间产物。”
左晗摇头,顿了顿,问:“仲凌的家人,通知了吗?”
池逸晙表示质疑:“MAM的检测,能作为死者曾经摄入海洛因的司法证据?”
“你身体没问题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曾大方关切地问,“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仲凌能够坚持亲自过来检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蹊跷的地方。”
臧易萱点头:“当然可以,而且是相当确凿的证据。”
“那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折返回这里作案的?”左晗反应过来,“之前不是说触电意外吗?”
一直在角落里旁听的刘浩一哆嗦:“我怎么感觉瘆得慌,我们还年轻,死亡离我们应该有十万八千里远,为什么现在却隔三差五要面对呢?”
曾大方沉重地点点头:“凶手用一只玻璃杯反复敲击她的头部,她在我们到这里之前就失去生命体征了。”
臧易萱无奈耸耸肩:“你是想说,怎么像电视剧里演得一样,每次我们一接近真相,就会多一个人死,是不是?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的确有点蹊跷。”
左晗还没有消化掉突如其来的震惊,喃喃地问:“我没问题。怎么会这样,仲凌走了?!”
“更可怕的是,敌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曾大方面色凝重地说。
曾大方朝左晗走去:“你还好吗?”
左晗满不在乎:“没那么危言耸听,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曾大方的眼神在人群中搜索,他凭借自己的身高优势,毫不费力地越过救护队的人群,看到了角落里的左晗。他叮嘱了臧易萱几句,对方抹着眼泪默默点头,转身去忙了。
六
只是左晗没有想到,这一次的离别是如此之快,触目惊心、意料之外。她的心简直要狂跳出胸膛,难以呼吸的窒息。左晗捂着发酸的鼻子,往后几步,无力地靠在了走道里的墙上。
当天左晗去看父亲时,左志桦躺在ICU里昏睡。她守到十点不到,就被陈雅静叫到门外:“快回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离别,又是离别!
左晗的第一反应就是——要不要请假。实际上,除了最初体能考核时晕厥和之前的流产,她从来没有主动请过假。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她真的提出了,队里应该也不会拒绝她。
仲凌没有穿警服,只套了一件多功能警用马甲。她的一只手垂在了担架一侧,她的工具箱就在担架旁边的地上放着,好像一条忠心的狗,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主人。
她看着母亲的黑眼圈:“爸都这样了,我不放心,要么……”
左晗看到从来在现场面不改色的臧易萱捂住了嘴巴,侧转过来看自己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曾大方慢慢地走上前,脱下帽子,朝担架鞠躬。地区刑队的几名刑警也把作训帽从头上揭下,拽在了手里。
“这里有我就行了,”陈雅静推着她往走廊里去,“无非守着,等他醒了,肯定还是让你回去。你也知道,你爸最怕耽误自己的工作,还有就是影响你的工作。你不能让他两头都占,否则醒来还补急得心脏不舒服?”
她的双眼紧闭着,右侧脸上满是血污,就那么平静地躺着,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静止不动的物体。
左晗透过窗远远看了眼左志桦,或许是因为病床的宽大和玻璃的折射,他看上去从未有过的瘦小,露在被子外的双肩削瘦,领子裸露处的皱褶下,是分外显眼的锁骨。小时候自己骑过的宽大肩膀,似乎都不可避免地随着他的身高一起在萎缩,更不用提那满头花白的头发,再好的染发膏都掩饰不了逝去的青春。
左晗这时看清了,担架上躺着的人竟然真的是——仲凌!
父亲真的老了,而且,死亡居然有机会离他那么近,她以前从未想到过这点。她不敢细想,恐惧第一次完全将她笼罩,而且她无能为力。左晗突然很想哭。
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嘈杂好像都变成了背景音。左晗呆愣在原地。臧易萱从她身边擦过,挤了进去,和曾大方说了几句话,就俯下身,用双手揭开了白布。
第二天一早,曾大方就告诉左晗,队里知道昨天半夜左志桦过了紧急支架手术的术后危险期,现在转到了普通加护病房,准备等会儿由池逸晙代表大家去看望左志桦。
曾大方背对着他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看到医护人员的脸上露出那种“无能为力”的抱歉,他的身体语言放慢了。
“本来,怕影响你爸休息,就池逸晙一个人去。没想到,我们商量的时候,正好被队里的小年轻们听到了,他们自愿组队说要一起去看他。”
案发地果然人头攒动,曾大方跑在最前面,左晗就看到一个担架在地上,上面躺着的人身上盖上了白布。
左晗面露难色。
左晗明白,曾大方是指现场估计是不保了。他们没来得及多想,就一咕噜往车下跳。保安正朝他们走来要指挥停车,三人已经一路跑进了消防通道。
曾大方解释:“毕竟,他这么多年来,虽然离开了一线,但刑队这里的案子,他总是加班加点,为我们排忧解难的,大家都记着他的好呢。”
“他妈的,这下坏了。”曾大方嘟哝一句。
左晗很为难,又不想辜负大家一片好心:“那……大家手头的活怎么办?”
恰值下班高峰开始,在距离事发地两个路口的街头,曾大方一路抿着嘴,拉响了警笛,在车流中娴熟地穿梭。车开进案发公寓楼的小区,曾大方就把车猛地一脚刹车抛在草地旁的一片空地上,120车停在了那里。
“加班抓紧干呗!我们考虑别影响他休息,去去就回,实际上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不要说!”另两人把警用六件套往腰上佩戴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制止她。
刘浩点头,拽起钥匙就挥手:“走,池队自掏腰包买了不少东西,也挤不下了,你跟我们这辆车吧。”
“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臧易萱紧锁眉毛没敢说下去。
左晗看看他,心里惦记着父亲,点头就跟他走了。
“她?我没看清,好像办公室也就少她一个人。”左晗说。
池逸晙刚到护理台这里,护士长就从里面走出来,招呼他们:“你们是来看左警官的吧。”
曾大方撑着桌子,侧脸问:“刚才仲凌和谁一起去的?”
曾大方惊讶:“我们这也没穿警服啊,好眼力!”
三人看着记下的地址愣住了,左晗说:“如果没记错的,这就是刚才让撤警的那个地址。”
“制服不在,气场在啊。”护士长笑得鱼尾纹若隐若现,“左警官刚才特意嘱咐,他爱人在休息,请你们进去小声说话。”
左晗这时在走廊里听到对讲机的声音,从电梯里跑了出来。
左晗小心翼翼轻轻推开门,左志桦半躺着在擦嘴,第一时间就微笑着招呼他们,同时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
臧易萱走到门口,听到后马上折返跑了回来,和曾大方交换了下焦灼的眼神,从桌上抽了纸笔埋头记录。
左志桦脸色苍白,但干净整洁,他笑着招呼他们坐,低声指指陈雅静:“刚帮我洗脸刷牙全都收拾利索了,通宵一夜才休息。”
“辖区内发生故意伤害事件,可能涉警,请记下地址,速到现场。”对讲机里的语速很快。
陈雅静已在沙发上轻声打呼,左志桦怜爱地看着她,在左晗看来竟有几份从未外露的柔情,几个小刑警见状交头接耳窃笑起来。
曾大方提起桌上的对讲机就回应,“泉两动动收到。”
寒暄几句,问了病情,气氛轻松起来,左志桦看来者大多是二十多的单身小伙子,就朝众人笑笑:“你们现在还年轻,体会不了这种老来伴的难得。或许年轻的时候,有的小伙子还会觉得这姑娘脸蛋漂亮、那姑娘身材好,哪个都不舍得放,哪个都觉得下一个会更好。但像我这样过了大半辈子才会知道,一直陪在身边的姑娘,那才是最好的。”
对讲机响起:“两动动,听到请回答。”
臧易萱朝刘浩努努嘴,大家也把眼神转向他,他往后一退:“看我干什么?”
曾大方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哦,也好。”
“这一辈子啊,其实最难的,不是找到更好的人,而是遇到一个好人怎么去珍惜。”刘浩收起嬉皮笑脸,开始认真听。
“仲凌这人你知道,做事比较认真。电话是她接的,我看她问了几个问题,可能觉得还有疑问吧,说去看看,保险一点。”
左志桦继续说,“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如果有人真的看得上自己,不指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碰到情况还都死心塌地陪着,真心诚意地为自己牵肠挂肚,那就对了。这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福分。我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如果这样子真的走了,我也是没什么遗憾了。”
“不是地区刑队确认非正常死亡了吗?”
“说什么呢?太不吉利了,刚好点就嘚瑟!”陈雅静此时醒了,听上去怒气冲天,眼里却全是关切,“生啊死啊,还来劲了,吓唬谁呢?”
“哦,就刚才那个警,撤警那个。”
大家会心哄笑起来,左志桦好脾气地冲她笑笑,陈雅静起身请大家坐,自己坐到床边。
曾大方查看了下对讲机,纳闷地问:“什么现场,我这里怎么没接到通知?”
“哎,没想到来探望病人都能被喂一嘴的狗粮。”刘浩感叹。
左晗在背后朝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又不是单身,凑什么热闹。”有人抗议。
“哎,她去出现场了,出门有一会儿了。”臧易萱提醒道。
“谁说我不是?”刘浩还沉浸在感动中,“原来我是不婚主义,现在看左主任夫妻俩这么幸福,我又重新相信爱情了。”
原来池逸晙并不是那么冷血,左晗心底像是阴暗的房间猛地照进了一束阳光,暖洋洋的同时,有些晃眼。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抓起手机:“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份报告要问仲凌去拿。”
“爱情?”左志桦说,“爱,还是讲究付出得到、你来我往,活到我们这份上,就是分开都恐怕血肉模糊,难分彼此了。”
左晗看了看曾大方,对方也是和臧易萱神同步的疑问表情。
左晗耸耸肩,被父亲的表达肉麻到了。
“当然问的是你的健康和情绪状况。从那天你挂了他视频电话以后,他不间断地问了有半个月了。”曾大方也很无奈,“我不懂,你们两个明明那么在乎彼此,有什么话是不能直接和对方说的呢?”
刘浩恍然大悟:“这个秀恩爱,太治愈了!我宣布,从下周开始,我就不是单身王老五了,姑娘们,不要为我伤心。”
“哦,都说些什么?”
臧易萱嗤之以鼻:“新娘呢?人影都没见到一个,早翻船跑了吧?”
曾大方正偷偷向臧易萱徒劳地作着摆手的动作,被左晗看到了,只能如实吐露:“他汇报的不是工作。”
刘浩不满地回敬一眼,恭恭敬敬给左志桦作揖:“您说的没错,还真有个一直陪着的姑娘。回头请给我出出主意,我打算给她搞个求婚派对。”
左晗愣了愣,转头看曾大方,对方并无反驳之意,于是问:“他现在编制都不在刑队,为什么要向他汇报工作?”
“真诚!”左志桦在一片起哄中,笑着提醒,“仪式感有时候是必须的。用你的心去珍惜,才是最关键的。”
臧易萱柳眉一竖:“我还想问,池逸晙一天给你无数次消息,天天汇报得累不累?”
左晗感受到池逸晙在一旁炽热的目光,她没有扭头回望。
曾大方无语地打断了她:“请说我们普通人能理解的话。”
陈雅静在旁边直摇头,刘浩倒是很受用地点头。
臧易萱恨铁不成钢:“说得轻描淡写,你知道暴食与代偿行为一起出现,可能造成水电解质紊乱吗?代谢性碱中毒、酸中毒、心律失常、癫痫、肾衰竭……”
左志桦看自己的话让“浪子”回头,心情大好,转向池逸晙:“好了,轻松过了,咱们说点正事。听说案子有点难度?”
左晗在她的怒目圆睁中,倒是乖乖递过另一只抽屉里藏着的巧克力。
池逸晙的余光里感受到左晗看了他一眼,他明白她是不想让父亲再操心工作,简单回应道:“嗯,朝收尾方向努力。”
“真得了这病,她也是吃自己的,没花你的工资。多长点肉,我看没什么坏处,现在提倡的骨感美有点太病态了。”曾大方说。
左志桦看看女儿,再看看他,心知肚明。调整了下睡姿,笼统提点道:“虽然我早就从一线退下来了,但是,碰到的复杂案子也多少教会我一点经验。”
“我不是就在救你?”臧易萱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你现在和这病的唯一区别就在于,你还没开始进入刻意催吐的减肥阶段。我必须要把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
“嗯,请左主任指教。”
左晗配合地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那臧医生,我现在还有没有救?”
“我本来不应该在你们两个队长面前班门弄斧,但今天大难不死,就想和你们唠叨唠叨,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呢?”
“我倒是想放轻松,你问问她,最近每天要问我几遍‘你有没有觉得我很胖?’,明明体重保持在水平线,上下波动不超过半斤。”
“爸!”左晗不满他晦气的自嘲。
曾大方问:“危言耸听了啊!没那么夸张,你们都放轻松点。”
池逸晙微笑:“您传授经验,我们求之不得,就怕累到您,不利于恢复。”
臧易萱严肃地告诉她:“你知道是什么病?这样再发展下去就是神经性贪食症。”
“不相干,我这睡了有一天一夜,感觉像是冬眠了三四个月一样,憋得慌。心情不好,才对身体不好,你们说是不是?”左志桦说,“心情好,比什么好都要紧。做人嘛,就是图个开心。刚才说哪了,对了,你们知道,为什么有些案子,最后会变成悬案吗?”
“好像没错,每一条,我似乎都符合。”左晗小声说。
刘浩问:“因为错过了破案黄金时间,脆弱痕迹被破坏,证据流失?”
“你不懂。”臧易萱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一周,你有没有发觉自己有我说的这种状况?像这样一次性吃特别多的东西,同时还喜欢吃高热量的松软甜食,而且根本不能控制住自己。”
左志桦摇头:“因为我们和嫌疑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这么说更恰当,我们虽然看似活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却根本不是一个时区的人。”
“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我妈派来的卧底?否则,怎么会连说话口气都越来越像了。”左晗无可奈何,索性看她麻利地把环保袋填满。
“不同时区?”臧易萱思索着其中的意义,也被这个比方吸引住了。
臧易萱说完,卷起袖子就蹲下身,开始收缴柜子里的食物。琳琅满目的品种一样样从曾大方眼前闪过,数量有四五十包之多,让他都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本来靠坐在沙发上的曾大方身体前倾:“有意思,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左晗沉默了。她的冷淡让臧易萱有点自省,一脸为难地坐到她对面:“我们都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你这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暴饮暴食不是调节心情的好办法。我也是为你好,希望能谅解。”
刘浩问:“您是指咱黑白两道,互不相干,平行宇宙这意思吧?”
臧易萱瞪着讶异的左晗:“你们肯定奇怪我怎么猜得那么准!哈哈,中午你在小卖部的时候,我也恰巧在嘛。”
“猜对大半。但不同的时区里,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左志桦喝了口水,解释道,“好比说,犯罪嫌疑人在第二十五个时区。”
“你猜!”臧易萱抬起手腕看了看,扫了一眼左晗的办公区,“现在是下午四点,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午饭后,这位同志起码消灭了两包薯片、一条巧克力、一盒草莓、半斤车厘子、一袋山楂干还有五六块绿豆糕。”
刘浩质疑:“虽然我读书少,但也知道全球,哪怕加上不住人的南北两极,总共也就二十四个时区。二十五时区,这根本是不存在的吧。”
“你干什么?”曾大方一把拉住她,低声问道。
“到底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有点耐心,我这只是打个比方。”左志桦“呵呵”笑,“我们的世界里,这二十四个时区,无论春夏秋冬、白天黑夜,都是有法律制裁、道德约束、舆论谴责还有良心问罪的。所以,我们的思维和行为,不管是出于主动被动,多少都会考量这些因素,才做出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当然,还是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犯下大大小小的罪,但大部分人,多少是对法律有敬畏心的。”
他喝了口浓茶,正酝酿着开口,臧易萱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提着个超大号的环保袋,直冲左晗的座位走去。
“那第二十五时区的人呢?”
偶尔看她展露笑颜,曾大方心头不由随之舒展。自从池逸晙奔赴维和警察部队,尤其是左晗上次的意外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愈行愈远,师徒两人也很久没有机会坐下来聊一聊了。
“所有让我们有所顾忌的东西,在二十五时区都是或多或少失重了的,对他们而言无足轻重。在他们眼里,其他的东西都重要得多。有时候,是亲情胜过了杀人的恐惧;有时候,是仇恨超过了宝贵的自由;有时候,只是是一时的享受胜过了几十年的单调闭塞监狱生活的煎熬。更多时候是,哪怕一点点的物质,在二十五时区的人看来,都胜过了清白的名誉。”
左晗捧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努力地把嘴里的绿豆糕一口吞咽下去,而后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刘浩听得频频点头:“我明白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呗。”
曾大方眼尖:“酸枣片、薯片、酸奶、牛肉干、奶酪豆,呵呵,品种挺丰富。”
“小伙子,你没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二十五时区,并非说他们没有时间观念,没有黑白原则,而只是说,他们和我们有着时差。我们的黑夜,有时恰恰是他们的白天,我们这边太阳下山了,他们那里倒是艳阳高照呢。”左志桦说得兴起,看众人用心思考的表情,脸上开始有了点血色。
曾大方的视线落到办公桌左下方那格书桌柜,它的门勉强地虚掩着,无疑是被满满当当的食物挤满了。这不是他的无端猜测,因为尽管左晗虚掩着嘴,低头佯装在做笔记,两包零食还是猝不及防地跌落了出来。
“爸,您就别卖关子了。”左晗又给他递过水杯,“就直接给大家说说,这个所谓的时区,和悬案、破案有什么关系吧。”
曾大方推门进办公室的时候,左晗来不及收起抽屉了。
“听上去,你好像已经猜了我想说的?那就你来说吧。”
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叫,伴随着哭泣,还有一阵忙乱的脚步。他睁开眼睛,想要努力看清,却晚了,眼前已是一片灰蒙蒙的。这恐怕是一场噩梦吧?那就让自己在刺痛中跌落,跌落……
左晗本想推辞,但担心父亲说太多耗心力,只能开口:“您的意思,我理解为,在二十五时区里,正是因为这些人的无所谓,才会犯下一些表面看上去不合逻辑的罪案,甚至是很蹊跷的案子。但之所以他们会犯下这些罪行,正是因为他们有所在乎,尽管在我们看来可能得不偿失,甚至是杀鸡用牛刀、买椟还珠,但他们觉得值得,所以就不管不顾地去干了。而他们在乎的那个‘点’,恰恰就是我们破案的契机。”
他的身体一次次被意志撑起,又被外力压了回去。他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了,任由摆布地躺在床上。
“契机?”大家都若有所思。
他想挣扎,想躲闪,但是,四肢和头脑一样昏沉无力。
左志桦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知父莫若女啊,看来不用三年,我也后继有人,可以安心退休了。”
“啊!”他想张开嘴呼救,声音只在他心里回荡。一次,又一次,电光火石间,他的胸口如同被插进了一把锐利的匕首,刺痛难忍。
池逸晙只觉豁然开朗:“左主任应该是想告诉我们,有的案子,恰恰是因为我们按照自己的时区,没有找准这个点,才变成了悬案?”
迷迷糊糊中,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击中。
“一点没错。”左志桦展露笑颜,面容却有些疲倦了:“好了,我的一点拙见,和你们交流,但愿能够帮到你们。”
他快要跌入睡梦中了,凭着坚强的意志,沉重的困意还让他在清醒与梦魇中留有一丝缝隙。他好像看到有一个人影在朝他走来,熟悉又陌生。
这时,查房的医生被陈雅静迎进房间,医生年纪和左志桦不相上下,正在给围着他的学生们讲解着一堆术语。五六个穿着白大褂的学生,手里都拿着笔记本,时不时地停下脚步记上两笔。
他想抬起头确认,外面的天气如何。窗帘不知何时被放下了,艳阳被隔断在厚重的咖啡色窗帘外,房间里有着和白天不相称的黄昏感。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这一刻,好像眼皮都不能自由地被控制了。
池逸晙看原本宽敞的房间里一下子逼仄起来,把窗打开一条缝。他转身向左志桦夫妇告辞:“谢谢您的启发,安心休息吧,有好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男人在床上舒展开四肢,疲倦如一条厚重的毯子,整他的个身体都被包裹住,无法动弹。他的意识也渐渐游离起来,像是一丝渗透入窗帘织物间隙的光束,微弱而又恍惚。
左晗要跟着走,曾大方问:“要不你留着,再陪陪你爸?”
太困了。
她放慢脚步,转身透过人影的缝隙,就看到左志桦冲着自己皱眉,挥手朝自己做着送客的手势。
一
左晗只能跟在曾大方身后:“得,我还是和你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