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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揪住炸裂的影子

她的倦意瞬间被寒意席卷而去。

真是要命,案子还没了呢,在想什么呢?她又往自己的脸上泼了几捧凉水,零下五度的空气里,扑面而来的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好像马上要在她脸上凝结起来。

刘浩凌晨五点就接到电话,目标区域直指一片黑网吧区。他没想明白,池队是哪里来的线索,突如其来就锁定了嫌疑人的暂住地。他再好奇都没机会问,但看到左晗顶着黑眼圈出现在讯问室,就猜到了八九分,以“女神”的天赋,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左晗想着,回办公室取了毛巾就去卫生间洗脸,她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熬夜而苍白的脸,摇了摇头,难道所有的理性都会因为特定的人而支离破碎吗?

这天凌晨,把左晗放到沙发上安睡之后,池逸晙马不停蹄地召集了睡梦里的刘浩进行抓捕。

臧易萱的分析更现实:“如果两个人都干这行,那家里顶多温饱,小康是这辈子也别想了,子女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民办贵族学校爹妈是肯定交不出学费的。”

“靠不靠谱,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个地方?”刘浩睡眼惺忪地问,后脑勺的头发还因为睡姿凹平了一片。

是又怎么样呢?她和臧易萱曾经探讨过“不适合找什么样的人”,“同行”就列在第一条,她的理由很客观:“按照规定,两人不能同部门,如果加班节奏不同步,值班规律又不统一,在家里打照面的机会还不及食堂里偶遇的概率高,都说日久生情,见面都难,感情能好吗?”

没有人应答,池逸晙专注地看着前路开车。他在用蓝牙进行通话,这时突然打了方向灯,靠路边停下,仔细查看导航。

左晗一个愣愣地陷在沙发里,脑海里有一句似有似无的“喜欢你”挥之不去,像是池逸晙的声音。她告诫自己,一定是累过头了,真是白日做梦。不过这个梦,让她重新审视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真的有那么点喜欢池逸晙呢?

“头,是不是被我这张乌鸦嘴说中了?”刘浩看池逸晙脸色阴晴不定,赶紧抢先承认错误。

池逸晙心神不定地夸赞了几句,就匆匆离去了。

“不是,左晗锁定的区域就是这一片。”

池逸晙看着左晗的脸越来越红,知道她想起了一些片段,腼腆地笑了笑,他还记得左晗微闭着双眼问自己:“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他犹豫了很久,确定她的呼吸平稳转换成睡眠状态时的“腹式呼吸”,才轻声对她说“没什么原因,我就是喜欢你。可是……”左晗的睫毛如受惊小鸟的翅膀,急速地扑闪了几下,他没敢说下去。他不确定左晗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表白。

“那不结了,我们干嘛停下?”

左晗在回忆,昨天的事情有点断片了,除了那一帧帧复杂又单调的监控画面,朦胧的记忆里,好像有人在轻抚她的头发,她勾住了对方的头颈,靠在了他的怀里。随后,自己轻轻地被腾空抱起,又平稳地安放在软软的“床”上。当时,似乎自己还说了一句“你真好”。

“你看看,你能找到吗?”池逸晙摇头,递来手机。

“看完视频的时候。”池逸晙扬了扬一张薄纸片,“你的效率太高了,嫌疑人的踪迹被锁定了,我们的人已经在他的住处附近守候伏击了。”

刘浩接来一看,手机显示截图上的路貌和周围的确一模一样,但是环顾四周,别说路牌没一个,连大小黑网吧的门口都没有明显的特征,如何才能确定嫌疑人在哪个?

左晗看看身下的沙发,身上的毛毯,还有严严实实的警服,脸红了:“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傻眼:“根本就没门牌号,我们去哪里找?”

左晗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周身暖意洋洋,她慵懒地睁开眼,一束光正从窗帘的缝隙里照射进来,刺入她的眼睛。左晗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她的思维停滞了那么一秒钟,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中午十一点,她几乎是弹跳而起,突然的声响把在会议室另一角椅子里睡着的池逸晙惊醒。

他们未亮身份趁着夜色寻去的,居然是一片连正规路牌都没有一块的黑网吧城。两人无奈地停了车,分头开始扫街。

池逸晙走到第四家的时候,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他和刘浩发了消息,确认对方也是一无所获。

他在心里为她喝彩。这些在常人看来的难题,对于有天赋的人而言,根本就不是逾越不过的山头,不过是可以消化的压力。他什么也没再说,默默坐在她身旁,屏息观看,生怕打扰她如流星般跳跃的视线和飞速运转的大脑。

一名队员打来电话:“头,案发后,嫌疑人通过电话的人已经快确定身份,是他老同学,提供了嫌疑人QQ号,对方目前刚刚上线,我把IP地址发来。”

池逸晙曾经听说过兄弟省市有过神眼刑警,传得神乎其神,今天居然亲眼目睹左晗以一当十,震惊之外,为自己刚才描述的种种难处羞愧。

他慢条斯理反问:“不是实名登记上网?”

在五台电脑前,左晗两腿一蹬,后靠在椅子上,像是运筹帷幄的将军。池逸晙看出,她采用的是“回”字型的封闭采集阅读法,只不过,速度比常人要快了五倍,似乎一目十行的人肉扫描仪,丝毫不担心错过任何一丝踪迹。

“是的,不过我们查到了他的身份信息。”

他索性起身绕到左晗身后和她一起查看监控。左晗在手头的一张白纸上手绘了一张嫌疑人踪迹路径图,她正在对其中一幅画面进行判读,她摁了鼠标,把画面暂停放大一倍。这个路口的录像质量因为路灯坏了一座,比其他的路口要模糊一倍,做进一步确认。但这个确认只停留了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他还没有看清画面内容,她就点击了继续。

池逸晙命令道:“证件照片一起发来。稳住他,聊着,看看能不能缩小范围?”

池逸晙这才发现,在工作的时候,左晗的固执己见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温婉和善的“女神”,她头发披散在肩头,凌乱却别有一番韵味,她甚至戴着一副眼镜,应该是那种没有度数的防蓝光护眼镜,更添一份娴静。

池逸晙把图片一一存下,刘浩听闻讯息,一路小跑过来,和他汇合。他看了眼IP地址,只是苦笑:“对应的门牌号根本不存在嘛。”

“不过,嫌疑人是开车离开的,只要锁定监控,他不可能凭空连人带车的人间蒸发。池队,再给我点时间。”

他们停留在一家路口最显眼的黑网吧门前,这片区域里规模最大的一家,也是最后的三家之一。池逸晙自知再如何掩饰都伪装不了自己的外形,索性和刘浩并肩走了进去。

“尸检报告,痕迹物证,目击人证词,刑队的每一个环节的工作,都不是能靠一己之力完成的……”

刘浩吊儿郎当的样根本就不用乔装打扮,倒是和之前的几家一样,老板警觉地打量着池逸晙,干这行买卖的,见过太多小混混,染黄毛的社会青年、面黄肌瘦的网瘾学生、纹身隐约可见的中年大叔,甚至于面色焦灼、家里断网赶发稿件的日报记者,还真没见过这种眼神清澈中带着犀利,淡定中气场逼人的主。

左晗似乎对这些数字充耳不闻,毫不关心,索性又把头埋了下去,一一点开了视频:“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路面探头位置距离对象稍远,就会形成光雾和亮点。这点看起来是比较费力,不过我会尽力。”

他几乎是一眼认定池逸晙不是来上网的,情不自禁地伸手一拦,池逸晙松开大衣遮,从胸前口袋里取出警官证一亮,对方噤若寒蝉。

池逸晙摆手:“轻敌了啊。我记得有一次,我们有个案子需要排查夜间路面监控,专案组指挥部就从来没断过人,整整十天十夜,13个G的数据量,合计播放时间250多个小时……”

柜台里又探出个瘦小的姑娘,池逸晙打开手机照片,之前的二手店监控截图:“这人见过没?”

“工作量这个不是最大的问题,坚持下去,总会有突破。”

两人齐刷刷地摇头,老板小声叹苦:“咱天天日夜颠倒,人来人往,哪记得谁是谁啊,何况这脸也看不清啊。”

“你只看到了难点,但没有预估到工作量。暂且不说路口录像缺失,如果一旦在目标车辆上不确定,就需要分头出去采集更多的相关路段录像,一一佐证,一一排除。这样的话,你手头的几个G视频还只是个开始,我只能说,这个工作量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池逸晙写下一串号码:“没登记,身份证总押着吧,坐哪个位置了?”

“这还只是难点之一,尤其是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几辆助动车同时无序排列,嫌疑人和其他人混杂在一起,排查监控的确比较容易丢失目标。”

老板低吼着让小妹赶紧找来,赔着笑给池逸晙发烟,他摆手,背过身去,打量着昏暗的大厅。

低调的左晗突如其来的表露决心,让池逸晙头皮一阵发麻,感觉陌生又熟悉:“线索从来不会同时出现,虽然目前为止,我们只有跟踪灰衣男的街面录像,但他是开着电动车离开现场的,运动速度快,路灯光照条件差,根据以往经验,这样的情况,画面里能看出的只是一片灰暗色,看不出其他任何车辆特征和人员特征。”

小妹怯懦地低声说:“没这人啊。”

左晗环抱着双手,一个手指指向电脑:“所以,可以说,我们除了排查这些视频,没有退路。”

老板眼睛一瞪,那小妹头颈一梗:“真没这个人,我又没办法变戏法变出个大活人。”

池逸晙微笑点头:“不过线索有限,实名登记的手机是灰衣男的老同学,他打电话‘报喜’说自己刚做了笔买卖,事成之后能赚一大笔钱。我们目前只能确定灰衣男只是马仔,证实了我们之前的推测。但他的现住地、联系方式一概不知。”

老板脸红脖子粗,刚要呵斥,刘浩“哎”一声,让他住嘴,池逸晙就让刘浩往里面寻寻踪迹。

“实名登记的?”左晗瞪大眼睛。

不到五分钟,刘浩快步走出来,在池逸晙旁耳语:“灯光太暗,看体型相貌差不离,但没百分百把握。”

“嫌疑人的手机在案发前主叫了言辞市的一部手机。”

池逸晙话不多说,从钱包里取出十块纸币放在柜台上。老板一时不知什么意思,战战兢兢不敢收。

“案发前呢?”

池逸晙冲老板低声说:“自然点,和他说充值送饮料,忘说了,柜台上选口味。”,对方忙不迭地点头,收下钱。

池逸晙拉过一个椅子坐在她对面,长长的会议桌隔在两人中间:“算是吧。拨给超市的匿名手机的确在案发时间段内拨给了灰衣男,但是,两部手机全部在作案后关机,而且之前并没有相关的通话记录。

池逸晙再三确认:“就这一个出入口?”

左晗揉了揉眼睛,把电脑椅往后退了退,伸展了下四肢:“莫非有线索了?”

刘浩轻声问:“头,你是不是怀疑我眼神不好给看错了?”

“那不一样。”

池逸晙摇头:“知道你认人脸分毫不差,过目不忘,但这次不一样,光线不好,我们要万无一失。”

左晗没有回公寓,她直觉再熬一熬,会折腾出些新线索。嫌疑人都只露了个面,连基本信息都没掌握,案子悬而未决的感觉只让人提心吊胆,她估计回去了梦里夜睡不踏实。听池逸晙这么说,她笑着反问:“你不是也在加班吗?”

刘浩用力拽掉围巾,网吧里污浊闭塞的暖气让他焦躁:“折腾到现在,天都快亮了。如果人对了,干嘛不直接逮了他?”

池逸晙点头:“我知道你想说,襁褓里的孩子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但是靠你今天通宵加班,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很多事,急不出。”

池逸晙少有的逼视他:“主犯准备的炸药全都用光了?嫌疑人身上还有没有余料?你我都不想因公殉职吧?”

“听臧易萱说,死者是一个刚做妈妈的单亲女人,老公在她怀孕时劈腿,临出门急匆匆喂了小婴儿,就趁着孩子睡着,家里有人照应的功夫,匆匆到家门口的超市大采购。”

池逸晙一连三个问句,刘浩噎住了,摸头傻笑:“嘿哟,还真是,如果就此‘光荣’了,多少女孩要为我肝肠寸断!”

池逸晙“嗯”了一声,左晗心细如发,知道他并不同意自己加班。她采用的是锲而不舍的笨办法,录像拷贝就有9G的容量,这也是她争分夺秒的原因。

话刚说完,一个年轻男人晃晃悠悠出来,池逸晙只扫了一眼,眉头一皱,刘浩也发现认错人了。柜台这里亮堂,男人除了发型、身形和脸型神似,走姿都截然不同。

左晗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看到池逸晙诧异的神情,解释道:“我知道这个工作量。”

他们走出网吧的时候,刘浩垂头丧气,只是尾随着机械地迈进下一个网吧,等他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这分明就是他之前最早排摸过的一家。此时,池逸晙的脸上飞逝而过一种表情,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抽动了一下。这种表情刘浩太熟悉了,是野豹看到猎物一跃而起前,脸上飞逝而过、不易察觉的愉悦。

“不休息啊?”池逸晙指指电脑,“你别告诉我是在看街面监控?”

刘浩顺着他的眼神找去,果然,他们要找的人就在最角落里的位置蜷缩着,已经疲倦地入睡了,侧脸歪靠在手臂上,他的脸上有明显的压痕,嫌疑人的头最初面向内侧墙头而睡,这大概就是刘浩之前错过的原因。他睡得很熟很香,电脑上有个新的QQ号登陆着。

池逸晙敲了敲会议室的门,对方才站起来同他打招呼。

池逸晙大步流星地过去,大力把睡眼朦胧的嫌疑人直接架起,刘浩利落得上去搜身,嫌疑人身上并无多余“头,你看。”他忍俊不禁指着屏幕,上面最新的聊天记录里,他还在炫耀着“最近大赚了一笔,还好没什么事,不过想想挺后怕。”他恐怕不会想到,飞速离开超市,没有回暂住地,熬过了最初的五六个小时,自以为安然无恙的时候,居然会在凌晨三点多,被一张悬而未落的大网死死罩住。

他一走进会议室,就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估计队里所有的内网笔记本电脑都被征用了,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一侧一字排开,那头不时响起电脑椅滑动的声音,左晗双目炯炯有神扫射在几台屏幕上,眼白部分充血都浑然不知。

刘浩和池逸晙迈入会议室时,所有人的眼神都在他们脸上搜索答案。一人喜气洋洋,一人稀松平常,鉴于刘浩神经敏感,容易兴奋,大家还是又把质询的目光回到了池逸晙身上。

他回想起左晗在临走前好像从口袋里摸出个内网U盘,在拷贝视频,或许是她?他心里隐隐期待着,脚步不由加快了。

池逸晙松开紧绷的淡定表情,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小声欢呼起来。刘浩更像是得到了开戒指令,眉飞色舞地描述起两人如何邂逅了被冒用身份证的假嫌疑人,又在之前扫荡过的网吧里重新捕获了差点成为漏网之鱼“灰衣男”。

曾大方如果不是在非常时期,肯定呆着,这会儿估计身体是支持不住的。刘浩这小子虽说工作积极,但只要自己发令休息,也明白身体是本钱,断不会顶着号令熬夜。技术科的几个同志手头并没有什么紧急任务,这么算来……

另一组的队员这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其中一个四仰八叉地靠在沙发上,喘着粗气。臧易萱提着证物袋,走在最后面,不时嫌弃地拍拍自己外套上的灰。

他有点疑惑地往电梯走,心里盘算着:加班的一个队员跟着自己去了兄弟单位,直接从那回家,另一个队员自己也把他顺道送了回去,其他人,他在超市就原地解散让回去休息了,还会有谁主动留下加班呢?

会议室的另一头,气氛转眼热烈起来。这支刚归队的正是池逸晙早先撒网到二手机店附近,寻找嫌疑人的队伍,同时取得了实质性的突破,臧易萱被推为代表,正在向池逸晙汇报。

池逸晙到技侦亲自落实了下后续排摸工作,一条线索浮出水面,他们连夜开车赶往往返两小时车程的言瓷市。回到局里的时候,天色微亮,他过了最困的时候,头脑在寒风中分外清醒,抬头就看到刑队会议室的灯亮着。

左晗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人是不是在枫桥地区找到的?”她在之前的研讨时,曾经提出过这个问题:“既然嫌疑人将手机放置在枫桥地区的某个电话亭,购置二手机也是在那,至少说明,他对这一片的区域相对熟悉,很可能就在他的工作和生活区域。”当时,大家听了都不置可否。

两人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下眼神,池逸晙的语气和用词,他们都太熟悉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明天又是场恶战。

池逸晙出发后,左晗争分夺秒开始琢磨手机男的踪迹。

池逸晙看了看挂钟,已是晚上十一点,他笑言:“今天不聊了,就收工吧,好好回去睡一觉。”

与超市“灰衣男”不同,视频是在白天采集的,而且嫌疑人采用步行,又有比较明显的身体特征,尽管部分路口缺失,横向查找了不少支路监控,左晗还是在短时间里描绘出了嫌疑人的轨迹,最终锁定了嫌疑人的暂住地,距离手机店十分钟路程处的李家村二组。不过,众人的沉默里对她的质疑多过信任,所以眼前她头一回急于想证明自己。

左晗无语:“你平时不是挺会聊天,今天咱换个话题吧?”

后来,曾大方为了这事没少批评左晗:“我这急性子是改不了了,你怎么还尽学我的坏毛病?到头来,人家都要说,这徒弟是被我带坏了。”

刘浩还在屏幕前琢磨:“哎,女神,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两种病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得过?”

“师傅,你是没体会过,不知道这种滋味,明明我胸有成竹,知道轨迹错不了,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池逸晙受不了他一脸的浮夸,一撩他的头:“行了,别贫了。”

“又说胡话。谁不是从小警察人微言轻过来的?沉得住气,这是你的优点,为什么不扬长避短,像你以前那样,用行动说话?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节奏,不是靠你我着急,就能加快速度的。”

“神啊,不愧是我们的女神!”刘浩一脸膜拜。

曾大方没说错,当时左晗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多少感受到了一丝紧张的空气。池逸晙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丝紧张,为了不让其他人对左晗有更大的敌意,特意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表扬,把鼓励和肯定落到了别人的头上。

“等我们找到灰衣男,不就知道了吗?”左晗说。

臧易萱继续汇报道:“经过调查,我们发现,购买二手机的嫌疑人虽然因为健康原因身体不便,但也并非案件主谋,而仅仅是代为购机,他对整个案件的情况一无所知。”

“但是超市视频中的嫌疑人的步伐稳当,行动敏捷,是个健康的正常人,所以,你能一口咬定,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而买手机的嫌疑人很可能是主犯?”

池逸晙问:“他和主犯也是通过网络联系的?”

左晗笑:“的确,嫌疑人应该是正处于痔疮的病发期。”

“不是,他们是面对面沟通的,因为托他买手机的是他常年在外打工的弟弟,那天嫌犯骗他哥说自己手机不好用了,还不小心把工友的手机摔了,要赔,挑不来,自己又急着去面试,所以他哥就去给他淘手机去了。”

刘浩哭笑不得:“看来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嫌疑人经济状况怎么样?”

左晗点头:“如果再仔细看,能够发现,他的步态有点异常,很难形容,但是和普通人的确不一样。”

那个累瘫在沙发上的刑警缓过了劲,回到会议桌旁的椅子上:“臭小子眼高手低,三天两头撂挑子辞职,标准月光,手头紧得很,就开始走旁门左道了。”

池逸晙看明白了:“这是强直性脊椎炎普遍的体态特征。”

“和他哥嫂的关系怎么样,知道他去处吗?”

“恰恰他的姿势不只是难看这么简单。事实上,像他这样就上身有轻微向前的僵硬姿势,即使能够短时间模仿,无意中也会因为疲劳挺直身体。”

臧易萱摇头:“一直居无定所。他哥的病,医药费开销不小,孩子在读高中,家里还在为孩子读大学积蓄学费,所以嫂子对他游手好闲意见大得很,一直没给好脸色看。”

刘浩随手指指屏幕上的几个走姿各异的男女:“走路姿势有好看也有难看的,这都很正常。”

刘浩红光满面地叙述完了自己的事迹,凑上前来听。有队员补充道:“他是只有日子熬不下去了,才过来住个两三天,蹭几顿饭吃,他哥背地里再塞点钱给他。哦,对了,他嫂子就是在这个超市做收银员的,这天是她当班。”

“在你带来的监控中,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嫌疑人行动不太利索,走路姿势有点奇怪。”

刘浩说:“嘿,这小子是想一箭双雕来着。”

刘浩定神看了会儿监控,低声问:“凭哪一点能这么百分百确定呢?”

臧易萱说:“没错,他哥当天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以为他是面试又失败了,也没多想,这天晚上,他就离开了。”

“我们不能根据已知的信息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投放的就是炸弹,但是我能够确定的是,灰衣男的确不是二手机主嫌疑人。”

池逸晙转向臧易萱:“现场搜查了没有?”

刘浩激动地跑到屏幕前,指着灰衣男子:“对,这里我们能够看到他惊慌失措地回看了一眼,然后在人群中一起朝外跑。不过,这怎么就能确定他们俩不是同一个人,他打的那个电话可能就是给超市或者给同伙呢?”

“他哥说最近是看他取回家几个包裹。我们仔细搜过了,但是没有查到相关证据,”

左晗点点头,又把画面回放了几帧:“看这里,在案发前几分钟,他接通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的时间在勒索电话之后,在爆炸之前,而根据他的行动轨迹,恰巧能在爆炸发生前的一分钟来到案发中心的货架投放炸弹并且离开。”

“上网痕迹呢?”

刘浩瞬间恍然大悟:“池队的意思是,投放炸弹的人不过是拿钱干活的马仔?”

“他嫂子怕他上黄色网站留下历史记录,对孩子影响不好,不让他用家里的电脑。”

一直不说话的池逸晙开口了:“不是好像,而是完全是两个人。”

刘浩气得一拍大腿:“所以,又是个上黑网吧的主?”

刘浩仔细比对了一下,问道:“你确定吗,超市的监控看不清楚脸,但是这身高这体型的确好像和二手机店是同一个人啊!”

会议室里又陷入一片寂静,池逸晙想,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吧,越是接近曙光,越是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虚无缥缈的两个人影近在咫尺,实实在在的大活人,不出意料的犯罪动机,他对抓住嫌疑人并没有太大的疑问,不过是时间问题,但就这人的智商和反侦察手段来看,卡死在证据这一关,却是有相当高的概率。

“你们看!”左晗将案发前的监控画面点了暂定键,同时锁定实施监控中的一副画面进行回放,“根据刚才的第五次行进路线,完全和嫌疑人投放炸弹前的路径相同,倒推可以确定,嫌疑人就是画面中穿灰色羽绒服的年轻男子。”

刑队队员对法制科的同行因此总是爱恨相依。原因很简单,把嫌犯成功送入监狱,在公安部门的最后一关就是他们,所谓扶上马送一程。但时,自己千辛万苦蜕层皮抓来的嫌犯,证据链不完整,眼睁睁被从眼皮底下松开手铐,还是因为他们,在送检察院上诉前就被打道回府。

刘浩把U盘插入桌上的一台电脑主机,将画面快进到嫌疑人的那几帧。

眼下,又是如此难熬的至暗时刻。每次这种人心浮躁的时候,池逸晙总是毫不气恼,如定海神针,无形中平稳了众人的情绪,他不紧不慢地像往常一样布置:“做好他哥嫂的工作,一有动向及时和我们沟通,尽量劝说自首。另外,技侦手段继续跟进,看看是不是能够再找到他的去向。”

“视频拷来了没有?”左晗的语速很快,声音很大,像是另一个陌生人发出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刘浩嘟哝着:“但是截图画面和视频清晰度都有,二手店机主也有印象,这里面还是可以做做文章的……”

左晗敲门进入实验室,臧易萱埋头写着报告,草草和她打了招呼,她继续朝里面仲凌所在的实验室走去,迎接她的竟然不是往常冰冷又微妙的气氛。

“是不是捕捉到了二手机购买人的监控视频,但是来源和身份还不明确?”池逸晙直接问。

仲凌平时看到她总是有些不快,更多时候或许是退缩或是回避。这些左晗都能理解,因为每次她都是抱着催促的目的来的,有时甚至在自言自语的推理过程中,还让人很容易误解为在挑刺。

“嘿,还别说,真有戏。咱们上技侦(指进行技术手段侦查)这才是事半功倍。要我说,咱这嫌疑人够贼的,电话卡是非实名的充值卡,连手机都是二手的。”

比如现在,她是为了爆炸物的具体成分而来。这一部分物证的鉴定,通常都是由仲凌来负责完成,最后汇总到臧易萱这里。左晗急于知道结果,所以,就直接来找她了。

左晗眼睛没离开屏幕,笑着说:“听你的音调高八度,地球人就都知道了。”

仲凌喝了口黑咖啡,冲她点点头算是回应问好,又回到操作台上。左晗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仲凌似乎对她咧嘴一笑。

刘浩忙收起嘻皮笑脸的劲,毕恭毕敬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头,你怎么知道有戏?”

她明白仲凌一定是提前完成了检测,就像成绩大飞跃的学生不再惧怕回家面对家长一样。

池逸晙正色道:“有什么动静?”

果然,仲凌脱下护目镜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检测结果刚出来。”

待他气喘吁吁出现在监控室时,一看屏幕墙,乐呵了:“这场面够壮观的,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小心人员工跑龙套让你买盒饭夜宵!”

这回又轮到左晗惊讶了:“结果不是当天就出来了吗?我是来问那天检测炸药的具体成分的。”

“头,你在哪里?”对讲机里传出了刘浩的声音,语气有点亢奋。

“前一天的检测成分报告就在桌上。”仲凌指指外间的办公桌,“我说的是今天的检测。”

池逸晙又跟随她的眼神去查看监控墙,却只有满眼的人流涌动。他将信将疑,左晗精致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还有裸露出的一部分白皙的锁骨肌肤都让他有点分神。他强迫自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监控屏幕墙上。

“今天?”

左晗的手机短信和电话轮番震动了几次,信息都是全文直接弹出的,池逸晙无意中看到,这几条短信貌似是“追求者”发来的,用语恳切,热忱至极,她却扫了一眼,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臧易萱说:“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也是刚发现,我们在取回来的手机上检测到有炸药粉末。”

左晗淡定地说:“不用。”她神色平静,视线在画面上游走切换,眼神毫无疲倦,似乎不是在看单调枯燥的监控,而是在观看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左晗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之前的成分是什么情况?”

超市员工都脱了制服,穿着便装扮演着顾客,几个侦查员按照预先设定的路径,从不同方向逐一靠近案发中心点。监控画面虽然清晰,满满当当的大屏幕,密密麻麻排布着一行三排的监控,总共九块视频画面。池逸晙看了没几分钟就觉得眼睛酸胀,脑仁发疼:“要不要让他们十分钟后再继续,正好回放看下慢镜头?”

“就是普通的烟火成分,照理威力不大,但是他用量比较猛,又引起了货架的倒塌,所以造成的后果就是我们见到的那样。”

池逸晙多希望左晗问一句:“你没受伤吧?”,他们都知道爆炸时自己就在现场,其实几乎每个队员都问了一句,唯独她似乎毫不关心。他有点闷闷地看着监控,不时冲对讲机发出命令。左晗只以为他是全神贯注在工作,也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回放视频和实时监控比照。

“所以,配置这样的炸药不需要很高的知识水平,也不需要爆破专业的特定知识?”

他微笑着摇头说“不用。”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两人先后把脚伸入鞋套机,而后,池逸晙为她拉开了监控室沉重的大门。

“只能说普通人有了配方教程,买齐了原料,要做出来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今天取回的手机上,粉末成分比完全和现场炸药成分相同。”

臧易萱很是被鼓舞地拍拍左晗的肩膀,走在人群的最后一起各就各位,朝超市监控室走去的路上,左晗小声向池逸晙道谢。

“嫌疑人可以说自己到过现场附近,所以沾染了粉末。”

刘浩应了声,带了弟兄就利落得离开了。

“这倒是个说得通的借口。”仲凌置身事外地说,“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浩子,你叫上三个人,跟进技术侦查小组,负责牵头,看看会有什么其他线索。有情况随时汇报。”

“你们平时都擅长观察勘测现场的隐蔽痕迹,而我对另一种隐蔽痕迹更感兴趣也就是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心理。”左晗解释道,“一个人的性格和思维模式是很难改变的,只有在遇到紧急情况,或是超出心里承受能力时,才会有所突破和改变。”

池逸晙的脸上看上去满是疲倦,他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点头首肯。有人面面相觑,却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带着些许的不情愿地分组根据他的指挥散去。

仲凌明白了她的所指:“粉末极有可能是他事发后留下的?”

左晗还是心平气和地说:“目前,通过监控直接排查,的确存在刚才大家所说的种种难点,时间长、人流量大、特征不明显,很可能疏漏嫌犯的行踪。所以,我们只有通过模拟路径,寻找重合轨迹的对象,才能最快最准确地对嫌犯进行空间定位,进一步跟踪,寻找下一步的线索。”

左晗点头:“按照嫌疑人的性格,他有非常强的反侦察意识,在预谋犯罪时,从购买材料,准备银行卡,到联络QQ号,招募马仔,购买二手机,用非实名的电话卡,放置电话和马仔接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线上线下都做到了步步防范。”

“你让我们那么多人陪你玩过家家?”又有人质疑。

臧易萱来了兴趣,加入了她们的讨论:“所以,依照你的推测,如果手机上沾染粉末,不应该是在准备炸药时遗留的内容,而恰恰说明了案发时,他也在现场?”

臧易萱说:“你是说让我们民警假扮嫌犯,由其他工作人员扮作顾客,通过监控来确定爆炸发生前后,嫌犯的路径?”

“这只是我的推测,我来请教你们这些专业人士的问题就是,他在多远的距离内,会沾染到粉末?”

左晗盯着不远处散落货架上的各种食品包装,毫不含糊地提出:“我建议模拟重建现场。现在超市已经清场,既然我们人都到了,超市的工作人员也都在待命状态,或许可以试试。”

“要足够的近,大约在中心现场的五米距离以内。”

池逸晙鼓励大家:“就因为不容易,所以需要我们集体作战。”不妨听听大家有什么想法,我们马上可以操作。”

“近到足够让他自己也会受伤?”

有人愁眉苦脸地告诫道:“找出来,我们也知道要找出来,超市每小时人流量五万人次,冬天,大家穿得衣服颜色又相对单调,体貌特征在这种清晰度的视频里也不清晰,而且探头单只覆盖面积比较大,难免有不少盲点。加上嫌疑人说不定几小时前就埋伏在里面了,这个工作量,真的不是你想象得那么容易……”

“如果是第一次配比炸药,不清楚炸药威力的情况下,的确是很有可能误伤自己的。”

“他,你怎么知道就一个嫌犯,说不定团伙作案呢?”

“这个距离形成的伤,大致会到什么程度?”

左晗进退两难,看看池逸晙,对方鼓励地点点头,她说:“我有一个设想,刚才池队提到监控条件并不好,但是这个视频对我们锁定嫌疑人的路线非常重要,必须要从里面把他找出来。”

“皮肉伤是难免的,如果严重的话,会有贯通伤。”

她本想学着臧易萱压低嗓音,却因为兴奋一下子没控制住哑声,一时间,所有人都齐刷刷回头朝左晗看,刚才那刺头更是挑衅地说:“哟,那敢情好,快说出来,咱们把案子破了,早点回去睡觉。”

仲凌看左晗表情迷茫,解释道:“贯通伤就是指被炸药冲击而来物品穿透形成的伤口。”

臧易萱大喜:“看来你是有办法了?”

左晗恍然大悟,欣喜击掌:“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受伤名单上,比现场实际受伤人员,要少了一个人。我懂了,谢谢你们的启发。”

左晗一把拉住臧易萱的袖子管,小声提醒她:“何必逞口舌之快呢,我们用行动说话。”

看着左晗欢快地跑向门外,仲凌讶异地转向臧易萱。她笑着用手在仲凌眼前晃了晃:“别看了,我也想问她怎么知道实际受伤人数的,但是,我和你不同在于我从来不追究这些问题来为难自己。天才的世界,我们凡人不会懂。”

“而已?隔行隔山啊,你们法医不懂我们刑警的难。”有人不买账。在刑队,似乎除了池逸晙,其他人都自动忽略了性别,只有在可能耽误工作时,才会偶尔想起她是个女人。

布满夕阳的公寓客厅里,只有墙上的钟摆在空间里孤独又执着地发出声响。曾大方整个人凹陷在沙发里发呆,检测结果最快今天就该出来了,这三十天的四万多分钟里,只要是清醒的时刻,他几乎每隔几分钟,脑子里就会闪过这个念头:我还不能死。确切地说,是他还不想死。

臧易萱看不惯这种还没办事就退缩的消极人士,直接提醒他:“哎,什么叫做没录像,是比较难找而已。”

他还有太多未了的心愿。记得第一次看到襁褓里的女儿,有着小婴儿特有的细密容貌,在阳光下简直泛出金光,那一刻,他的眼睛就湿润了,似乎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知道了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那就是忘我,所有事情,只要是为了她,他都愿意去做。曾大方无数次在黑夜里抱着她,看着她安宁满足地吸允着奶瓶,他就默默许诺她,要活得健康长寿,尽可能多地参与她的生命旅程,直到看着她戴上骄傲的学士帽,看着她披上圣洁的婚纱,看着她抱起稚嫩的宝宝……这些都还没有一样能够兑现。

“没目击人,没监控录像,没电话,怎么总是碰到这种‘三无’的无头案。”有人开始低声说丧气话。

从早上开始,曾大方断断续续在收拾衣物,行李箱此刻稳稳当当地站在客厅墙角里,但台上的座机到现在都没响过一声。曾大方终于坐不住了,握起听筒的手又放了下来。他如困兽般徘徊在客厅里,直到把时间熬到了五点半,他走到落地窗前,默默地看向小区入口处。

池逸晙接着说:“特警总队和消防总队已经撤离。现在轮到我们开工了。爆炸发生时间为晚上七点十分。六点半时,超市管理人员有接到匿名电话,称如果未在半小时内在指定账户收到三百万钱款,就要炸平超市。电话是一次性充值的非实名电话卡。我们已经从超市调取案发时段的监控录像,但因为当时人流量过大,而且监控探头并没有对准炸点所在的货架,情况并不乐观。”

没多久,他看到左晗和池逸晙从外面并肩走了进来。两个人的脚步很慢,走到小区中心那里时,还停了下来,似乎在讨论什么重大又严肃的事情。因为有那座巨大的雕塑挡着,曾大方看不到两个人的表情。不一会儿,两人分头走了,左晗离去的脚步比平时要快,不知是去忙着干什么。池逸晙倒是慢慢悠悠地朝大堂走来,不过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让人不免觉得脚步沉重起来。

大家松了口气,神情都轻松了不少。

“另一只鞋子到底还是落地了。”曾大方喃喃自语,阴郁地回到沙发上,脑子顿时乱作一团,以致于池逸晙换拖鞋的时候,他还沦陷在巨大的失望和绝望中,都没有注意到他进屋。

那边,池逸晙在介绍情况,大家围拢上去:“现在,根据现有掌握的情况,我们基本确定,这是一起用爆炸作为手段进行敲诈的恶性案件,一共造成一死五伤。我们在案发第一时间启动了紧急预案,设置警戒区,保护中心现场。同时,以消防演练为由,由市局指挥部指派400名警力在半小时内将超市及周边商场的上万名员工和顾客全部有序疏散。目前已经所有楼面完成排爆排查。”

池逸晙打开灯,看到曾大方一人落寞孤单地坐在那里,问:“阿姨还没来吗?”

臧易萱点头:“爆炸物成分已经送检了,炸点就在倒塌的货架上。听说爆炸发生的时候,池队就在超市里,他是第一个到的现场,去听听他怎么说。”

曾大方木讷地摇摇头。

“确定炸点了?”

池逸晙看看他的反应,突然笑起来,曾大方莫名地朝他看。

“死亡一人,致命死因是倒塌货架撞击脑部,造成颅骨损伤,脑死亡。轻伤五人,都是在炸点附近,皮肉伤,没有大碍。”

池逸晙赶紧解释:“检测结果还没出来,我今天已经催过了。”

左晗明白她一定是查看了死者,又返回现场查看,刚才一幕尽收眼底,瞪她一眼,正色道:“你来得早,这什么情况?”

“那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搞得这么严肃,把我吓一跳?”

臧易萱神神秘秘地俯到她耳边:“我倒是被你给吓到了,厉害啊,轻松俘获我局最大的钻石王老五。”

“是工作上的事情。放心,结果一出来,我第一时间会告诉你。”

有人从背后轻拍她一下肩头,她几乎整个人要跳了起来,扭头看是臧易萱:“吓唬谁呢?”

“不管结果好坏,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左晗心里一阵侥幸,似乎所有队员的注意力都在爆炸现场了,没有人注意到她。

“行,没问题。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既来之则安之,不是你一直对队员说的?”

池逸晙似乎专程在外围等她,这时两人一边说一边弯腰钻进了警戒线围着的中心现场。

曾大方苦笑:“那是事情没轮到自己头上,要现在我来说,那就是人各有命,不认不行。”

“他精神还不错,我出门的时候碰到阿姨了,现在师傅应该吃上饭了。”

“你可别悲观,你一悲观,那我们士气低落,才是真的没救。”

“你师傅现在状态怎么样?”

“左晗最近表现怎么样?”

左晗只有点头。

“不错,开始关心徒弟了。你的徒弟是免检产品,你放心。”

“以后说一声就行了,你也是为了工作。这样一路跑,太危险。”

“你总让我放心,我还就是放心不下了。刚才是怎么回事?”

“池队,刚才向师傅请教经验,没控制好时间,来晚了点。”

池逸晙摇头:“你还真是老脾气,咬住了不放,又绕回到这问题上了。”

窘迫和紧张让她的耳根灼烧起来,池逸晙的手帕上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好闻又不做作,但她也只是在脸上一掠而过,似乎多停留一秒,都像是池逸晙的手在直接抚上自己的脸一样。她之前有隐隐约约感受到池逸晙对自己的好感,却从未想过他会当众相当自然地做出这样在她看来非常亲昵的示好。

“不方便说?”

左晗的手在空中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秒钟,飞快地接过池逸晙递来的手帕,匆匆抹了抹脸上的汗。她没有道谢,更没有敢直视池逸晙的眼神,虽然她知道那里是爱怜担忧和深沉的混合物,她的余光只是在尽力打探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的举动。

“其实也没什么,今晚要监视嫌疑人。”

“要收网了?”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手上的针眼,又瞅了瞅桌上并排站着的三瓶药,忧心忡忡地闭上了眼睛。

池逸晙起初就是怕他听到这两字兴奋难耐,不过,看他精神由颓废转为亢奋,转念一想,让他参与进来,对他的康复未免是坏事,就说:“对,伏击守候,就那个超市爆炸案,因为一直没有掌握嫌疑人是不是有炸药余料,所以,要看时机成熟才能收网。”

他打开手机,欣赏起了闺女的照片,欣慰地笑了。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如果哪天女儿要长成左晗这样的性格和外形,自己也应该心满意足了,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太招蜂引蝶。

曾大方蹙眉:“左晗怎么今天没一起过来?”

她轻轻带上门,曾大方在沙发上躺下,舒展开身体,不禁骂:“臭丫头,没大没小。”

“我让她先回去了。”

左晗朝他挥挥手:“在家乖乖的啊,陌生人别开门。”

“她不参与行动?”

左晗笑着又给他的杯子满上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半跑着到了门口穿鞋:“您就安心休息吧。您面色红润,胖上五斤,副作用减轻了,如果我们还碰到解不开的难题,自然要请您老将出马。”

“行动不确定性比较大。”

“直接说答案,别给师傅做填空题。”

“所以,你就直接通知她不用参加后续任务了?”

左晗听曾大方碎碎念地啰嗦着,说不出的感动,谁知这回是因祸得福了,总算有个货真价实的师傅了:“别,我可不敢打,池队知道了肯定批我,已经骗了嫂子,到时候更饶不了我。师傅,你知道,现在想要知道案情,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池逸晙沉默了下,点头。

曾大方心里想着“孺子可教”,嘴上冷冷地说:“行了,别显摆了,我教你的这点池队心里门清,现场再多学着点,别班门弄釜,多观察多思考少说话,有什么疑问随时打电话给我。”

曾大方无语地摇头:“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到你,好像就看到当初的自己。”

左晗说着起身收拾自己的背包,还不忘记和曾大方确认,“所以,爆炸案,就是要从物证的调查和检验入手,也不能疏忽嫌犯的犯罪动机和社会关系,尤其是倒排那些有爆炸方面知识和技能的人,有条件进行爆炸物制作的人,师傅,我说的对不对?”

门铃响了,池逸晙起身给阿姨开门,扭头问:“哦,是吗?”

“爆炸案难就难在,现场破坏严重,难勘察。但是爆炸案一般都有比较充分的预谋过程,这其中遗留的痕迹和物品比较多,会比较容易挖突破口。”

“左晗估计闹情绪了吧?”

“知道了,师傅,公安的只能是维护法律、保障人民群众安全和社会稳定。不同情谁,也不偏袒谁,记住了。”

池逸晙说:“刚才气呼呼地走了,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曾大方一瞪她:“又来,感性思维在结案后可以有,在办案时一点都不能有。记住我们是做什么的?”

“我这徒弟,平时脾气好得很,你怎么说她都没问题,哪怕是错怪她。但是如果涉及到工作,不让她参与,嘿嘿,你今天算尝到味道了,不好受吧?”

左晗唏嘘:“的确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与其说男孩是凶手,倒不如说是那个教务处长和父母才是真正的凶手。”

“还是你了解徒弟。我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她的反应出乎我预料。”池逸晙回想起她听闻自己命令时的震惊。其实,他确实想过让左晗参与最后的收尾。如果说,她的愤怒是因为在最后阶段被夺去胜利成果,这样的遭遇他很能理解,他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但是,左晗似乎从来不在乎新线索是由自己还是别人提出的,甚至有时候会顺水推舟默默退居幕后,在他出于为她考虑的提议面前,就很难理解她的委屈从何而来。

“我们也是在确定了炸点、分析爆炸残留物成分,重建了爆炸现场原始状况后,以爆炸物来源为抓手,最后锁定死者就是那个男孩,而男孩就是案犯的。这个过程相当曲折,结果就是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悲剧。”

曾大方说:“我倒是建议,咱们一视同仁。别老想着人家是女同志,安排任务在她这里就不要男女有别了,左晗可不会领这个情,在她看来,很可能就是性别歧视了。”

“他所以怀恨在心,想要通过自制炸药证明自己有用?”

池逸晙愣了愣,茅塞顿开:“对你徒弟的看法,最近的转变速度有点快。怎么,你不担心她的体能了?”

“没错,真是一场悲剧。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少年平时是个尖子生,内向话不多,父母对他要求很严格,因为之前早恋,女生被逼转校,教务处长还给了他一个全校通报的警告,他成绩稍稍掉出年级前五名,回家父亲就拿皮带抽他,说他是‘不中用的东西’。”

“我有我的判断,以前担心她体能差拖后腿是真,现在答应给她多点实战锻炼机会也不假。我给她找的私教说,她最近把自己练得特别狠,一般身材的男学员都不是她的对手。有两天,我失眠睡不着,看到她通宵加班后还在小区里跑五公里。”

“对方一定以为他胆小谨慎,只是过过嘴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对方一定是个比较内向、瘦小、自尊心很强的人。案犯在引爆自制炸弹时,到底是头一次操作,非常不熟悉,竟然被自己爆炸砸下来的石块给压死了。”

“好像上次你搬家所有行李都是她提的?不过刚才,她脚下生风的样子,我估计要小跑才能勉强追上。难得你这么有心,还远程关心着徒弟。这么说来,最近左晗的体力、耐力和技巧都有了比较大的进步?”

“偏偏是个尖子生,后来,我们解锁他的电脑,才发现,的确他近期都在研制自制炸弹,他也有和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提过‘炸飞这个教导主任’”

曾大方点头:“我以前的观念也不对,因噎废食是剥夺了青年民警成长的权利。如果真担心有危险,不妨你和她一组,这样就在你眼皮底下,也能有个照应。”

“淘气鬼差生?”

池逸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几分钟,曾大方听到从他卧室里传来讲电话的声音:“左晗,计划有变,如果你还是想和我们一起,我没问题。”

“教务处长听到这个男孩,马上说出了年级和班级。我就觉得蹊跷,全校几千个学生,这个学生他怎么那么熟悉,而且,他一口否定说自己有当天找过死者。后来,才问出来,说是处理过这个学生。”

之前满腹抱怨的左晗静默了大约一秒钟:“监视点在哪?”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和平医院急诊室大厅对面。我们六点可以在小区门口汇合,我把车从地库开上来。”

“当时我们也这么怀疑,但是还要说服自己不能先入为主做判断。现场有个学校的园艺工人说曾经看到几个学生进楼,但出没出来不确定,学校的保安说,他中间上过厕所,走开的时候,不确定是不是有学生偷溜出去。我们马上找老师对各班学生进行点名,对当天不在校又没有请假的学生家长分头联系,最后锁定了死者。”

“好的,到时见。”

左晗难以想象,也不敢深想当时的场面:“天啊,这成肉饼了吧?莫非他就是嫌疑人?”

晚间十一点,左晗坐在副驾驶位上,空调温度正好,但可能是室外温度降到了零点以下,车窗又全部封闭着,没有解开衣物,车内的空气闷热几近窒息。

曾大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脸上竟然有几分恐惧:“我应该怎么来形容呢?我们在下面发现了一具尸体,一个不能被称为尸体的尸体!因为他已经被巨石砸得不成人形,死者倒地时估计也没有想到会被尸块砸中,仰面倒下,整个脸部面目全非,整个身体都血肉模糊。脑浆、肉块、血液全都混在了一块儿,甚至连尸体辨认都没法做。因为他的随身物品,包括手机和手表,也都砸得粉碎,没办法运作了。只能勉强看出,身上穿得是校服。”

池逸晙看她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把车窗开了一条缝,一股寒风倒灌进来,一时两人神清气爽,困意席卷而空。

左晗不再发问,静静听他说下去。

左晗索性侧过身,朝向医院大门口方向,定睛凝视。那里路灯昏暗,不时有出租车靠边下客,好在池逸晙停车的角度恰到好处,没有被阻挡视线。其余的几个监视点密布在医院的侧门和主干道周围,数十双眼睛包围着这片重点区域。嫌疑人一旦踏入医院大门,哪怕金蝉脱壳都没有可能。

“请示了上级,直接请了附近的工程队,开了大型机械把巨石提起来。这时候,才是最让人震撼的一幕!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左晗问:“消息可靠吗?”

“后来怎么办?”

“嫌疑人伤势严重,昨天到街道医院包扎,医生劝他到就近的和平医院作进一步治疗,当时他比较犹豫。了解下来,他的伤口很深,如果不进一步治疗,很可能股骨头坏死。就痛感和感染程度来说,应该熬不过今天会来换药。”

曾大方也不由加快了语速:“让我最震撼的不是所有人都找不到炸点。后来,所有人都觉得那块巨石有问题,有什么证据说不定就藏在下面,还有人提议,说不定炸点就在这下面呢?可我们几个大男人合力搬,都纹丝不动。”

“如果不来呢?”

左晗有点失望,莫非是个悬案,她不禁看了眼手机,距离接到指令,她如果以冲刺速度赶到现场,还需要至少一刻钟,才能在指定时间前准时到达:“所以,这就是让你印象深的原因?”

“再进行第二套方案。”

“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虽然空中炸点的确比较难找,但不至于毫无踪迹可寻,一般离炸点越近的物体被破坏得最厉害,同时炸点周围的被爆炸物应该是呈现辐射型喷射状的。”

左晗点头,没有再问,这会儿医院门口三三两两的都是疲惫不堪离开的病人家属。她从包里取出一个方格纹的布袋,递给池逸晙。他打开一看,是之前给她用的手帕。

左晗诧异:“莫非还有第四种?”

“不用还给我。”

曾大方苦笑:“我们一群人忙乎了一个下午,当时并没有找到炸点。”

“池队,希望以后的任务,不管是不是危险,都能叫上我。”左晗的表情很认真,“我不愿意被人误解为逃兵,也不愿意在战友出身入死的时候,自己坐在家里什么事都干不了。”

“所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对屋顶的冲击力那么大,你们当时找到的就是悬空炸点?”

池逸晙“嗯”一声,表示理解,他把布袋在皮夹克外套里压实,再补充一句:“明白了。”

“炸药悬挂在灯架上、衣架上这种半空中,爆炸也发生在半空中。”

左晗点到为止,空气里的微妙气氛稍稍宽松了点。

“悬空炸点?”

池逸晙越过她的右肩,朝窗外望去,将医院门口的三岔路口尽收眼底。面对几近静止的街景,左晗的专注度显然要比他更高。依靠多年的经验,他判定嫌疑人不会这时就贸然出现,游刃有余地用眼神扫视着街头。

曾大方补充道:“那个案子,我们就碰到了一个特殊情况,悬空炸点。”

时间一长,车厢里的温度偏低了,左晗默默关了自己这一边的窗。她专注的时间太长,以致于池逸晙担心过多的无用信息会虚耗她的有限精力。

“刑事侦查教程第二册第七章的知识拓展提到一句‘炸点’,我当时有到图书馆查过相关案例,总结下来,基本就是,如果炸药是放在比较薄比较细的介质上炸开,会形成‘喇叭形’的穿孔炸点,如果炸点在人体和木材这类比较小的介质上,介质就会被炸得粉碎。”

“累不累,我去帮你买杯咖啡?”

“教材里有这内容吗?”曾大方从部队起就养成严谨细致的习惯,说是好习惯,其实是强迫症,他几乎连一本书的作者后记都必须看完,才能看下一本书,但他回忆不起有这部分理论内容。

左晗回眸一笑,池逸晙的过分关切让她莫名紧张,她只能用微笑来作为所有的回答,以致于都不能思考是否这样的笑反而会让对方认为是欲擒故纵。她摇头的当口,微卷的发梢随着一甩头散发出阵阵暗香,池逸晙的心停摆了下。

“锥形炸点。师傅,你就别考我这些教科书上有的内容了吧。”

他们决定要蹲守一整夜。急诊大厅里有他们的人,当班护士、医生全都隐秘地接受了紧急培训,天罗地网在无形中扑向恍然不知的嫌疑人,就只等他出现。

他用手比划着:“我正要说这个问题,你别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工。”他打算索性考考她,这样记忆也更深刻些,“我问你,如果是放在地面上的爆炸物,会形成怎么样的炸点?”

时间好像也被单调空寂的马路拉长了,车厢里寂静得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池逸晙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刻意避开盯她的一头秀发,此刻却怎么也躲不过视线。他的嗓子突然干得很,他艰难地吞了口水,却只是喉结在徒劳地滑动一下。他下了很大的决心,索性盯视着她的背影。

曾大方心里暗自惊叹,这左晗看似迷茫,毕竟从来没有接触过爆炸案,课堂上因为这是比较少有的犯罪类型,也不会太多设涉及,照理应该毫无头绪,但她倒是句句直戳要点,思路相当清晰,而且几乎就像知道他的下一句台词,问到了要害部位。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左晗多少有些失望。刚想侧身问问池逸晙是否能下车透个气,却在反光镜里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左晗不假思索地说:“确定爆炸物安放的地点,从而推断犯罪嫌疑人的轨迹,还有判断他的爆炸目标,有时候还能推断他的犯罪动机,由此缩小嫌疑人群,锁定犯罪嫌疑人。但是,师傅,我有个问题,如果没有这些你说的形态呢,炸点怎么找?”

经过那么多天偶尔为之的苦思冥想,她终于证实自己的回忆不是白日做梦,脸顿时开始灼热起来,池逸晙全然不知。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寻找炸点有太多的讲究,可以根据现场物品抛出散落的方向来判断,也可以根据地面、墙面和物品毁坏的程度来判断。你说的也没错,但是比较笼统,最好判断的方式就是,根据炸坑、孔洞还有缺口、凹陷等等形态的被损目标,间接地找到炸点。不过归根结底,寻找炸药是为了什么?”

此刻的他真希望行动晚点再开始,他能和左晗有更多的独处时光。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在这个时间,非常强烈地想要表达自己,他欲言又止。

“都炸成一片了,‘炸点’怎么发现呢,找炸的最厉害的那一部分?”左晗好奇地问,之前小看曾大方了,真人不露相,原来队里真是每个人都藏了几首,姜是老的辣啊。

头脑里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地争论着,让他苦恼。

曾大方看着左晗恳切的眼睛,想她倒是直抓要害,丝毫不被其他信息干扰:“我们的人还不能直接进去,要等待排爆专家和排爆犬,确定现场不会再次爆炸。而后,就需要最重要的一步,寻找爆炸的中心点,也叫‘炸点’。”

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他:“如果她不喜欢你怎么办?”

“那在中心现场,我们需要做什么?”

另一个声音更大声地告诉他:“上次那个相亲男让你差点失去她。好不容易天赐良机,你还想再错过一次吗?”

“我们只是疏散转移人群,并没有让师生直接放学,其他同事也在严密观察、暗中走访调查可能的嫌疑对象,因为爆炸对案发现场的破坏程度很大,我们必须争分夺秒把重心同时转移到现场外围,尽量发现异常情况,寻找并且分析发现嫌疑人预谋的关联现场。”

“你不觉得这样会显得滥用职权,很不专业吗?你说得简单,我们是一个部门的同事,还是上下级关系。万一有人说我‘潜规则’呢?人言可畏。”

左晗点头,这的确是个不得已的善意谎言。她问:“那犯罪嫌疑人岂不是也会混在人群里逃走?”

“你就是个懦夫,连喜欢的人都不敢表白。左晗像是会在意别人风言风语的女孩吗?你喜欢她,不就是欣赏她的个性、天赋和能力吗?”

“教学楼距离办公楼有一定距离,虽然听到声响,但并没有引起大家的足够关注,如果这时候如实告知有爆炸,没有及时启动应急预案,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引起更危险的踩踏事件。”

“是啊,可是……”

左晗无语:“这个名头听上去有点假,老师学生会买账吗?”

“人的一生多么短暂,尤其我们干这行的,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都忍了多久了,你还要欺骗自己多久?”

“没错,我们接到报警后,因为不能第一时间确定案件的性质、嫌疑人的犯罪动机和目标,而且也无法判断是否还会有其他突发情况,所能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会同校方在最短时间内封锁爆炸现场,同时,用消防演习的由头来疏散师生。”

“我的前途怎么办,她的前途怎么办?”

“当然是疏散群众,保不住会有第二次爆炸呢。”

“我们都不求仕途,不求名誉,只是想做个好警察。工作可以换部门,缘分错过了就错过了……”

曾大方摇头:“嫌犯的目标对象谁都没有死。当时教务处主任正好去洗手间,在走廊里和一个老师说了几句话,命大,躲过了炸弹。他的办公室在顶楼,嫌犯是个理科尖子生,自制炸弹的威力很大,办公室在一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办公楼顶楼,被炸榻了半个房顶,我们当时根本进不了现场,屋里有一块屋顶震下的巨石。你知道发生爆炸案后,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池逸晙的脑门生生疼了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左晗恰巧这时转过身来,一抬头,和池逸晙的脸距离不到十公分,充满雄性荷尔蒙气息的清爽口气让她的脸绯红一片。

“那个案子死伤严重吗?”

左晗迷惑地看着对方的脸,他好像有些紧张又好像有些亢奋,脑门上一片细密的汗珠。

“那年,我刚当了爸爸,我的孩子开始咿呀学语,由爬学走,我开始憧憬流着自己血液的新生命,应该如何好好把她培养成才。就在这时候,案发了。嫌疑人是个刚成年的小伙子。他把教务主任的办公室给炸了。”

池逸晙下了很大的决心,侧过身,端正了身子,艰难地开口,斟字酌句地说:“左晗,我下面说的话,可能时机不太合适,也或许会让你觉得不自在。但是,我还是想说出来比较好。”

他在思考如何在最短时间里讲完当年的大案,关键还要对左晗有所启发。说来惭愧,之前由于种种原因,对左晗的阻碍远远多过引领和指教,看在她危难时刻发自内心的紧张,还有不计前嫌为他安顿住处的份上,他头一回认真考虑提点一下她。

左晗隐约感觉到了什么,眼神不像平时那样清澈又坚定,似乎有些躲闪。她感觉到心跳加速,快要窒息的空气又在逼近自己。她确定他不是有意为之让她紧张,实际上,他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语无伦次,和平时安排工作、研讨案情时判若两人。

此刻,他在左晗身上似乎看到了些许可贵的特质——善于思考、把握机遇,如同学语的孩童,时刻竖起耳朵,不错过任何一个陌生的音节——居然有几分池逸晙的影子。

“我……我们认识有大半年了吧?我不知道你怎么看的,我是想说……我其实从一开始……嗯,对,一开始,就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不至于同事,更不是上下级。”

曾大方想到池逸晙曾经告诫自己:“有色眼镜看人,往往会让认识有大偏差,判断也有失理智。”池逸晙年龄和自己相差不止三重代沟,偏偏局里上下,他也只服池逸晙一人,或许是因为,池逸晙与年龄不符合的沉着、冷静和不张扬,恰恰是自己后天努力都无法弥补的。

池逸晙突然也觉得两人说话的姿态很搞笑,虽然面对面坐着,但是眼神都飘忽在医院门口的大街上,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实际也在削弱难堪和紧张,但这对他的紧张毫无用处。

“可不是您老总算有兴致传授两手了,要把握住机会嘛。再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说说吧,案子隔了那么多年还记得,不光是因为‘第一次’,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左晗估计自己是着了魔,乱入一句:“可你的确是我的队长。”左晗说完,池逸晙明显愣了愣,自己忍俊不禁地被她的反应逗笑。左晗捂住脸,觉得手心都在发烫。但池逸晙的拘束被她的笑轻而易举地席卷而空。

“现在不赶时间了?”

他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其实就是想说,我真的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你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最好是在这个礼拜就能给我个答复。”

左晗来了兴趣,合上衣柜,坐到他跟前:“大案,死伤严重?凶手动机是什么?”

说完,他好像完成了最艰巨的部分,却很快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表白说得像布置任务似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左晗的表情,只看到她还捂着脸,不置可否。他无语地看着窗外,车里的气氛一如预料得有些难堪。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是懊悔,但更多的是期待。

“办过,而且是我从警直接全程参与的第一个大案。”

对讲机里一阵杂音,两人好像都松了口气,一齐看向屏幕,组别是医院内部的监视点代号。

“说是有人死伤,其他没来得及说,就让所有人赶紧过去。师傅,这么说来,爆炸案,你以前遇到过?”

“急诊室,疑似对象出现。”

曾大方眼神顿时犀利起来:“那可是我们市近五年里头一回!现在掌握了点什么线索?”

“对象情况怎么样?”

左晗只能如实汇报:“城际超市突发爆炸,要出现场。”

“随身带挎包,伤势比较重,精神状态不佳。”

曾大方不接这茬,问:“什么案子?说说。我就在这,哪都不去,说到做到。”

“什么时候出现的?”另一个监视点的队员问。

左晗也不否认:“师傅,等会儿陪不了你了,让阿姨临时买点菜,给你下个面,委屈了啊。”

的确,医院外部的所有蹲守队员没有一人看到他的踪迹,如果不是乔装打扮太过出神入化,那么就是早先进入医院,直到夜深人静不惹人注目了,才进入急诊室。

左晗到阳台里接完电话,不动声色地回到卧室里,明显加快了整理衣物的速度。曾大方往餐桌旁的椅子上一坐,正对着屋里的左晗:“怎么,又有案子了,池队不让说?”

“他从输液室方向过来的,应该是在我们之前就到那里呆到现在。”刘浩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

他心头一沉,原路退了出来,小心跨过六七个横躺在血泊中的顾客,逐一把他们拖到烟雾外围的超市走廊上。周围好像一人都没有,恍如一座死城。借助身高优势,他踮起脚尖,越过重重货架,往远处看去,还有不知情的顾客在寄包,三三两两悠闲地往里面走。他来到空旷的走廊上,调整了一下呼吸,思路基本上也捋顺了。他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抹干脸上的汗,快步朝最近的超市出口走去,与此同时,手机已经接通了……

“在大厅倒水喝。”

眼睛几乎睁不开了,他不时擦干因为刺激气味而出的眼泪,小心查看着地上各种障碍物,勉强看清了,才发现,事态远比他预期的要严重。他试图扶起一处货架,但是上面的商品加之联排的货架却纹丝不动。他只能趴在地上,探出手,够到货架下男人的脖颈,已经没有心跳。

池逸晙抓起对讲机,摁住发送开关:“刘浩,请配合护士将他人物分离,尽快确定包内有无爆炸物。”

池逸晙皱着眉,抿着嘴一路狂奔到的时候,两个年轻女人倒在地上呻吟着,她们身边的地上混杂着玻璃碎片、纸片和零散食物。他飞快扫了一眼,这两人只是皮肉轻伤,他来不及扶她们起来,随手从倒伏的货架上抓了瓶矿泉水打开,洒在自己的衣袖上,捂着鼻嘴,朝烟雾还未散去的地方,摸索着继续快走。

“明白。”

池逸晙放下满满当当的购物篮,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逆向奔跑,寻找爆炸中心现场。无数张惊慌失措的脸从他眼前闪过,细密的汗珠瞬间爬满了他的后背,一股潮气逼得他一把拉开自己的衣领,他听到了气流从他耳边稍纵即逝的声音。

“三组其他人请注意,注意隐蔽,同时尽可能疏散周围群众。我们会赶来增援。”

“应该是爆炸了,还不逃命?”“西装男”说着,拨开他的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混入人群,朝超市出口涌去。

“三组收到。”隔着对讲机,都能感受到临收网时队员特有的亢奋精神状态。

“你听清没,是什么声音?”

池逸晙不紧不慢地指挥道:“二组、五组留守原地,防止脱逃。”

对方面红耳赤,语无伦次道:“天……天知道啊,快跑呀。”

“二组收到。”“五组明白。”

“砰磅……”超市某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巨响,池逸晙隐约感到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伴随此起彼伏的尖叫,随之而来的哭闹声、嘶喊声,空气里立刻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味,人群如同被一股巨浪冲击着、追赶着,四下逃窜。他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一个跑过自己身边的“西装男”:“那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呼叫四组”

八点不到,正是超市客流量最大的点。池逸晙穿梭在货架间,不时避开穿梭往来的顾客,回忆着曾大方平时的口味偏好,翻看手机里拍下的医嘱禁忌,在奶制品专柜前徘徊着伤脑筋,琢磨着再买些什么,给曾大方提升下免疫力。

“四组收到,请回答。”

他直奔冷鲜柜,准备选购一些高蛋白质的食材,豆制品、有机蔬菜都是必须的,医生叮嘱生冷、刺激性食物需要忌口,他就略过那些刺身、海鲜专柜。池逸晙平时一个人习惯吃得简单随性,只求健康均衡。一两个时令蔬菜,搭配牛排、刺身,加杯苏打,就解决了一餐。日日重复,也不觉得单调。这么一来,倒是把阿姨锻炼成了煎肉高手,上好的原切生鲜牛排,配上娴熟的手艺,端上来外焦里嫩,新鲜多汁,比商场里西餐厅里号称五分熟的不知道好要吃几倍。

“我们分批进入急诊室,一组急诊室护士台,四组听命令进行抓捕。”

超市收银处排着长队,队伍里的人不慌不忙,百无聊赖低头看着手机,好像有处理不完的工作。他估算着等自己买好,队伍应该会短了不少。

左晗在腰间戴上六件套警用装备,就去拉车门,池逸晙的大手伸过来一拉车门:“宽大的外套带了没有,掩饰一下。”左晗看了他一眼,他轻装上阵,取证仪的绳子都被围巾掩饰住,对讲机揣在皮带上,被皮夹克遮挡着。

他果断地轻踩油门,两把方向盘笃定一抹,把车稳稳倒进去,停在为数不多的空车位上,一辆还在车位旁倒腾着方向盘的车连摁几下喇叭表示抗议,池逸晙犹豫了下,是否像往常一样让出难能可贵的车位,还是关上车门,他还想让左晗早点回家休息,阿姨也马上到了,总不能就着空冰箱烧菜。他只能朝那个气急败坏的车主打了个手势表示抱歉,朝电梯走去。

左晗赶紧取出背包里的长款轻便羽绒套上,六件套隐身于外套里。池逸晙率先下车,为她打开车门,低声关照了句:“跟紧我,注意安全。”

根据以往的经验,径直往地下二层开,绕了两圈,靠近电梯处的车位都密密麻麻,因为要采购一周的食材,他不打算停在远处。他索性放慢车速,用视线扫荡着硕大的车库,寻找机会,不久,就在他往后视镜里一瞟的功夫,有辆车正准备离开。

急诊大厅里,人声鼎沸。与其说医院,倒更像是个热闹的市场,在这里,白炽灯亮晃晃地照着,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时间。三三两两的病患东倒西歪地靠在座椅上呻吟着,其中几人应该是在等待化验报告。住院部床位相当紧张,三五成群的家属坐在走廊里,陪着病榻上的家人。

池逸晙去的是左晗推荐的超市,距离小区车程十分钟的一家进口食品店。超市靠近居民区,又处于市中心的交通枢纽点,不少地铁沿线写字楼的白领也习惯到这里买便当和新鲜食材。

又有一辆救护车停靠在大门前,担架上抬下来的是一名中年女子。“过敏休克,让一让,让一让。”一阵慌乱中,两名护士飞奔着出来接应,医生也快步走了出来。

“没事,不用急,我回去路上也就五分钟不到。”左晗正在给师傅削雪梨。

嫌疑人一直犹豫徘徊者没有去挂号,警惕地环视着周遭,他的眼神正要扫过审视他的池逸晙。

自己无意中居然和左晗成了同一个小区的邻居,他的嘴角不由自主扬起,脚步也轻快起来:“嗨,今天忘带门禁卡了。回来取一下,我再去超市买点吃的备着,等会儿来和左晗交接班,今天辛苦你了小左。”

左晗见状,一把勾住池逸晙的手臂,笑着佯装一起看自己的手机,:“头,他差点发现你。”

这天下午,池逸晙看左晗手头的工作不急,就搬了自己办公室里一盒新买的茶叶,递给左晗,让她先过去照应着,六点不到,门铃就响了。曾大方点开对讲机,看池逸晙冲着探头笑:“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老婆找上门来了,你还按什么铃,直接进来不就得了?”

“知道,我们说话自然些。话说,这算是答应我刚才的请求了?”池逸晙看她脸涨得通红,索性调侃道,希望帮助她放松。

惬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还有几天就要满月了。曾大方知道检测日子临近,明显心绪不宁起来。池逸晙和左晗也增加了陪伴的时间,几乎一有空就来给他捎点吃的用的,借机陪他聊聊天,分散注意力。

左晗的脸火辣辣的:“这不是情急之下,没办法的办法嘛?”

她看曾大方听着,表情竟然深沉起来,怕他情绪波动又猛咳,忙给他端了杯温水,径直又进屋把他带来的行李一样样归置整齐。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无论你给我什么答案,我都坦然接受,不会勉强你。现在,我们一边聊一边靠近他。”

“或许,谁也不亏欠,也是可能的?或许,再等等,时间就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呢?”左晗感慨道。

左晗点点头,问道:“技术组对他的爆炸装置定性了没?”

曾大方说:“后悔谈不上,怨自己运气不够好倒是真的。不过,干我们这行,不是愧对别人,就是愧对自己,总要那么亏欠一下,你说是不是?”

“他的炸药基本排除了延时类爆炸物和触发类爆炸物。哪怕现在包里真的有炸药,只要人物分离,问题不大。”

左晗站起来:“师傅,你不后悔吗?”

“那就好。”

“等有机会,我当初也是这么想。案子走到死胡同时,我想,还有突破的机会。嫌疑人脚底抹油逃得没影的时候,我知道,还有把他们逮住的机会。这好像是一个特定的时区,看似黑白融合,其实泾渭分明,在这个世界里算游刃有余,可出了这扇门,就时差倒不过来了。每件事情,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时机呢?”

“这里人太多,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和护士沟通,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去单独诊室。”

“没想过,转正第二年才只有五天公休,充其量九天时间,或许能去个近点的海岛吧,连我最想去的西藏都来不及去,只够打个来回。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那你呢?”

曾大方笑,看着自己的食指,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可不是,谁想,真的休假了,居然是为了这。对了,你们现在小青年旅游都会去什么地方?”

“我和刘浩搭档,看看能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结果一年又一年的公休全浪费了,不加班了,在家倒头就睡是吧?”左晗问,她无意间看到过曾大方抽屉里一卷作废的公休单,“早知道,给我们用啊,多可惜。”

左晗冲他微笑挥手,转身走进护士间,其中一名护士刚要扯开喉咙责问怎么回事,她拉开羽绒服,亮出警官证和六件套,拉着对方进了里间。

曾大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少有的丧气:“估计是体质差了,副作用反应才那么明显。人不服老不行啊,年轻时欠的债,现在一样样都要还。以前加班时候常想着,等到案子结了,一定要带家人出去旅游一次,跑个七天半个月,结果还没打出省报告,下一个案子又来了。”

池逸晙和刘浩也汇合了,两人等待着时机,嫌疑人的背包一直斜挎在身上,一刻也没有松手过。他们俩瞠目结舌地看到一个熟悉的护士来到嫌疑人面前,蹲下身和颜悦色地在询问什么。这“护士”就是左晗!尽管天天见面,但是一身白净制服的左晗还是让两人眼前一亮。

站在衣橱前的左晗把手里的东西往床上一放,跑回厅里,给他捶背,扶他在沙发上坐下:“现在不是队里让你闲下来,也不是你自己要闲,是身体发了警报,不得不这样。”

刘浩不由自主地推了推池逸晙:“头,快看。”他正惊讶于左晗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嫌疑人乖乖解下背包,没等刘浩说完,池逸晙握着手机匆匆说着电话,经过嫌疑人,一把取过他的包递给了迎面走来的队员。等嫌疑人反应过来,队员已经在其他人掩护下离开急诊大厅。

曾大方点点头,像是表示感谢,倚在门框边,嘴上却说:“我住这儿有点奢侈了,忙不停这么多年了,突然闲下来,不习惯,烦躁。”说着,又是一阵干呕,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狂咳。

“哎,那人怎么抢我包,抢劫啦,快帮我追!”嫌疑人见状大喊着要起身。左晗顺势一把拽过他的手,还没等他惊愕地抗拒,她已经从护士服口袋里取出手铐,“咔哒”清脆地把他的手拷住。

左晗说:“哪能呀,这就是我和萱现在住的小区,物业里打听了哪家要出租,直接就约房东签了拿了钥匙。倒是空置久了,卫生打扫了有一会儿。”

嫌疑人终于反应过来,一脚想要踢开左晗,夺路而逃,左晗一个侧闪,赶来的池逸晙一记侧踢,嫌疑人立刻摔倒在地。他发了疯似地挣扎着刚刚爬起身,就被蜂拥赶来的其他队员一起死死摁在地上。

池逸晙走后,曾大方顾忌是池逸晙的意思,没法埋怨左晗把他“骗”到了这里,多少有点懊悔给他们尤其是池逸晙添麻烦了。他环顾四周,指指亮堂的客厅:“这屋子找了有些时候了吧?”

“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做。”

“行,其他问题我帮你挡着,是该静心休息一段时间。”池逸晙理由想好了,执行秘密任务,手机上缴。这样的情况以前也的确发生过,不同的是,同时会配发一个工作手机,只能发短信和打电话。

池逸晙的耳麦里传来呼叫:“头,检查过了,包里没有爆炸物。”

左晗在白天照应后勤采购,池逸晙接手下班后的那段时间,曾大方的手机主动地交由池逸晙保管:“有特别要紧的事再和我说。”他这么解释道。

“明白。”池逸晙应声。

池逸晙微微摆手,嘱咐道:“客气什么,我是沾你的光,离单位近了,还能多睡会儿时间。对了,中午和晚上的饭点,有阿姨过来做饭、搞搞卫生。”

嫌疑人以为他是在回应自己:“你不明白,你们有钱人,怎么可能知道我们饱一顿饿一顿的苦?”

曾大方刚才听左晗说是局里的安排,还觉得纳闷,这会儿,马上心知肚明了,向他作揖道:“池队,客气了啊,领情领情。”

刘浩鄙夷地呵斥道:“少啰嗦?你个赌棍和我来哭穷,要怨就怨自己本性难移!”

池逸晙“嘿嘿”一笑:“我也不是为你细心的,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室友了,不介意吧?”

“行了,收队。”池逸晙示意回大院,这时,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是医院检验科王主任的来电,心里一阵抽紧,这么晚,莫非是曾大方的检查结果不好?

曾大方随手打开一扇橱柜的门,里面各种调味料整齐地一字站开,他“啧啧”感叹:“我说嘛,你投胎做女人绝对是个贤妻良母,做事太细心有条理了!”

“池队啊,打扰了,我想你之前和我说第一时间告知结果。今天我正好值班,就做了检测的加急处理。现在结果出来了。”

池逸晙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左晗,把他们迎进屋里:“老曾,房间里的净化器记得开,桌上有过滤水壶,保温壶里的已经烧过了,日用消耗品我都放橱柜里。”

池逸晙只听到耳朵里自己的心跳:“嗯,请说。”

三个小时后,赶在下班时间前,左晗停完车,拖着行李箱,打开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娴熟地从车库里找到电梯,曾大方被一路堵车搞得不耐烦,此刻跟在后面闷头走,心情不佳。到了公寓所在的楼面,她从羽绒外套里摸出钥匙,刚要打开房门,门从里面悄无声息地开了。左晗心里正想着事,一抬头,差点跌到池逸晙的怀里,赶紧止住脚步,退后了一大步,又一脚踩上了曾大方的运动鞋。

“阴性,请你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曾队,让他可以放心了,不过后续,我们……”

池逸晙思来想去,决定以队里的名义,用自己的钱,让左晗代劳,找一户单位旁的两居室,请曾大方暂住。“先短租,签半年合同,至少熬到一个月后检测结果出来了,再和家里人通气,省得他们过分担心反而增加老曾的心理负担。”他这么和左晗交代。

池逸晙就觉得大脑里“磅”的一声,阵阵回响,已经听不进后面的内容了。唯有狂喜!他想哈哈大笑,他想仰天长啸,但队员们和嫌疑人就在前面,周围还有病人和家属,他什么也不能做。

那天一大早,池逸晙挂断电话,心情就更糟了。老曾从来不会向组织提要求,只会一个人硬撑,一次收网行动后,还是自己看他走路姿势怪,逼着去拍片,才发现骨裂。老曾硬是打着石膏拄着拐杖,也没请一天假。

左晗从护士站里出来,看到他异样扭曲的表情,打着哑语示意:“是不是结果出来了?”

池逸晙压抑着兴奋,正无处宣泄,看到左晗不点自通,感慨地频频点着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扬起手,要和左晗击掌,眼角却默默流出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