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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临死还被难住了

左晗和刘浩不约而同下车,他们都身穿便服,女人这么找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又不便到局里说。

“哎,浩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女人长得和我们的嫌疑人特别像?”左晗正说着,女人朝着他们的车挥手,小跑了过来。

果然,女人气喘吁吁地长话短说,她正是嫌疑人的母亲。她强烈怀疑儿子同父异母的哥哥才是引发这起悲剧的祸因。兄弟俩从小就都喜欢这个女孩,但哥哥是学渣,没能和他们一起留学,每次他们回国,都对女孩纠缠不休。得知他们婚期已定,恼羞成怒,说是非得到女孩不可。兄弟俩还曾经为这事情打过一架。但父亲的态度很偏袒,从小溺爱哥哥的他放任哥哥,还说是让他们公平竞争。

她在大门前徘徊,似乎在努力又焦急地寻找着什么,却漫无目标。这时,一个颤颤巍巍走向楼里的老太让她很是欣喜,快步上去像是询问什么问题。老太把塑料袋里的一截葱往里折了折,同时用手拢在耳朵旁,示意自己没听清。

中年妇女声泪俱下:“我儿媳妇肯定是因为那混账才死的。死老头子越是偏心,我越是觉得可疑,我不能让我儿子白白被冤枉啊。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从小连一只宠物兔死了都要难过一个礼拜的,他不可能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何况他是真的很爱小雅。”

她喉咙冒烟,这天过得真是漫长又疲惫。他们要赶在下班高峰前上车,准备离开现场,刚要发动车,一个衣着时髦、神情悲切的中年妇女抓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刘浩和左晗面面相觑,女人的说法完全印证了曾大方的推测,他曾经有所指的感慨“谁说的虎毒不食子,一入豪门深似海”啊,可是即使他们完全相信她的说法,那证据呢?

左晗极不想承认,原来走访排查工作对她来说,远比现场勘查更有挑战性。整整一个上午,她只完成了两人次的走访,大部分的时间浪费在应付老阿姨对她容貌的夸赞和拒绝相亲上,而和她同时进行的刘浩却显得游刃有余,每一次被人扯开话题,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又切换到主频道。

没想到一回到局里,臧易萱就送来了他们想要的证据。她和仲凌完全处于亢奋状态,处于一唱一和无间隙的兴奋状态:“我们锁定了嫌疑人的血样。”

“虽然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各种清洗过的现场寻找血迹。”

真是一经被宠爱就忍受不了寂寞,左晗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花痴”,就满世界找刘浩去对接工作去了。

“但其实,要在一些细小的缝隙里找到被嫌疑人在清洗过程中稀释到肉眼看不见程度的血迹是需要辅助手段的。我们拥有化学增强技术比如荧光剂、匈牙利红、隐色结晶紫等等……”

如果左晗知道日后要欠下曾大方那么大个“人情”,这一刻一定不会在心里暗恨他。但此刻,心灰意冷的左晗只是“哦”了一声,心里却立马暖洋洋起来。她不知道是因为池逸晙善解人意的细微觉察,还是因为看到池逸晙深不见底的眼神就缴枪投降。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池队钻石王老五的名号货真价实,他立体的五官甚至比王予的脸还要英俊耐看。

“还有光学设备和替代光源技术,我们还是能够在现场发现血迹的。”

左晗噤若寒蝉,忿忿不平地望向窗外。在大院停稳车,去车队还钥匙的时候,曾大方一溜烟已经去坐电梯了,池逸晙慢吞吞在后面走,叫住左晗说:“有问题说明在思考,也是好事。你师傅是实干派,他和我说话也这样,你别放心上。”

左晗随着他们兴奋起来:“请注意,你们一直用的是‘嫌疑人’一次,也就是说,排除自杀可能性了?”

曾大方脑子里正在捋线索,被左晗一句句追问打得七零八落,不耐烦地说:“头说排查就去排,哪有那么多废话。真应该让你去部队里锻炼个几年,你就会知道,没有错误的指令,只有执行不力的士兵。”

“你别急,听我们来龙去脉地娓娓道来。”臧易萱卖起关子,“一开始我们是有顾虑的,这种辅助手段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我们才会用,因为每次对带有血迹的物体表面使用一种化学增强剂,就会稀释一次上面的血液样本。”

“你是怀疑嫌疑人摔死碰巧遇到死者临终一刻,而真正的作案凶手是他哥哥,还是说……?”

仲凌挥了挥手里的纸:“但直到我们发现了现场有除了死者之外,还有第二个人的血,这份血样本不属于嫌疑人一号。”

池逸晙说:“可以再深挖一下了,除了死者是弟弟的同学,两个人还有没有其他交集?”

“而且,关键是,这份血样同样符合之前对于精液的检测标本?”三人会心相视一笑。这意味着,嫌疑人二号正式登场了。本来只是嫌疑,精液相符,、血液出现在现场,也会有清白的场景,但毕总千方百计的回避,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他们短时间内迅速卯牢了大儿子的行踪,曾大方决定再亲自跑一趟,“把那小兔崽子逮回来”。

左晗说:“大儿子的背景刘浩之前有过排摸。说是私生活比较乱,大学毕业后就没有正式工作过,社会上的朋友不少。但是他爸似乎偏爱这个儿子,一直把他作为公司的副总经理挂着名,实际上也就一个礼拜去晃一圈,不干什么实事。”

左晗出门的时候,臧易萱提醒她早点回来。前两天,左晗搬到了她的公寓,和她同住的好处是,不用担心太晚回家有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呆坐沙发上等自己,也不用费心敷衍或撒谎说几点回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够吃完当天的夜宵回家还是第二天的早饭,直接上班。

曾大方把听到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凌晨三点,室外的温度降到了一天最低点,曾大方把车挪了挪位置,下去背靠着车尾准备点燃香烟,新买的,还没拆封,困意让他有点招架不住,只能怀着内疚心开始复吸。他听到车门“砰”的一声,左晗的轻喊声“曾队”,他直接掐了烟头,锁了车门:“家伙带齐没?”

池逸晙关上车门的一刹那,问:“你怀疑那个大儿子?”

左晗扬了扬腰间的手铐、她的胸前挂了执法记录仪,还提着个公文包,想必文书就在里面:“放心吧,数过了,人散得差不多了,现在屋里应该不超过四个人。”

他唤来了“老陈”,据老陈回忆,案发当天晚上,两个公子都在家吃饭,后来二公子也就是嫌疑人揣着电话匆匆开车走了,再后来,就接到警方电话。

曾大方点头,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毕大公子,没有必要惊动更多的人。他是个派对狂热份子,这天正是他召集的聚会,选在市中心这处私人会所里。

他“嘿嘿”笑了笑:“曾队不愧是神探,对我家很了解啊。我毕某人福分未到,没有女儿,全是儿子。我应酬多,平时不常在家,这得要问我管家了。”

曾大方亮了下警官证,带着左晗,一路直闯会所深处,急得迎宾小姐拦也不是拉也不是,只能跑回接待处对讲机里呼保安。

池逸晙和左晗不由心里一紧,很有默契地保持微笑,观察着毕总的反应。

进到里屋时,曾大方出手极快,左晗还没看清,吞云吐雾的毕大公子被直接上手提了起来,他有点空洞的双眼迷迷糊糊睁开,在两个人脸上打漂。

曾大方见缝插针地突然问:“毕总,您另外一个儿子,15日晚上您有看到吗,他在做什么?”

曾大方直接甩了杯酒在他脸上:“多大年纪了,还老爸长老爸短的?!”

例行的了解,和其他事业成功的父母一样,毕总对自己的孩子也知之甚少:“这些年,他和小雅都在外头寒窗苦读,和我们是聚少离多。没想到,好事将近了,却出了这样的大悲剧,想不到啊,想不到。”

毕大公子呆站一会儿,反应过来,嗓音不知是否因为极度愤怒变得发飘:“你们知道我老子是谁吗?信不信,我让我老爸告你们。”

被称为“毕总”的男人心宽体胖,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笑意:“那是,那是,你们的职业水平让人信赖,我相信事情会水落石出的。”

“毕总,行啊,我还等着和他会面呢,你现在就把你爸请来吧,一直躲着我算怎么一回事呢?”

曾大方摆摆手:“不用,我们的本职工作就是还原案件的真相,很简单,不冤枉好人、不放过坏人。”

左晗不理会,打开执法记录仪,告知权利义务。旁边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女人这会儿半醉半醒了,噤若寒蝉,不敢动。

曾大方来到会客室的时候,男主人彬彬有礼地在和池逸晙寒暄,看到他,马上起身向他致意:“这是曾队长吧,我家小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曾大方梗着脖子一字一句呵斥道:“都给我靠墙、背手、蹲下。小小年纪不学好,爸妈赚钱就是给你们来花天酒地的?”

“对不住了,夫人。”只听女人一声“哎哟”,声音越来越远,像是被两个大汉架走。“砰”的一声关门,争执也随之停止。

左晗突然很想笑,这一刻的曾大方像是高中的德育课老师,但曾大方很严肃,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他会处理?”女人“哼”了一声,“他真的处理得好,一碗水端平,现在就不是这种情况了!闪开,让我下去。”

这时,左晗的手机震动了,她看了眼,摁掉,但电话又固执地震动起来,她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别打了,我现在正忙呢,回家再说。”

另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毕总交代了,这件事情他会处理,夫人您就不用操心了。”

曾大方给两人上了铐,看左晗正戴起乳胶手套要收拾现场的东西,大手一伸,拦住了她:“你别动手,我来。”

“警察是为了我儿子的事情,为什么不让我下去?”

左晗莫名地闪到旁边,圆眼怒睁瞪着那对男女。屋内的空气闷热浑浊,让人几近窒息,这里的一切都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心里咬牙切齿,曾大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居然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让她参与,如此下去是要彻底让自己和办案一步步绝缘吧?

他经过楼梯时听到楼上有一阵骚动,一个女人焦躁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模模糊糊传来,他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侧耳细听。

曾大方对左晗的怒气冲冲浑然不觉,他小心翼翼戴上乳胶手套,把包厢内所有的灯一拍按开,仔细打量着眼前凌乱的一切。屋里一片狼藉,茶几上堆放着几排酒杯,几只空空如也的酒瓶倒伏在残留着几片猕猴桃的果盘上,空气里闻起来有一股怪异的味道。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再看这两人飘飘欲仙的劲儿,一准是沾毒了。

池逸晙几人在客厅里坐定,等候正在开电视电话会议的主人。曾大方谢绝了代驾停泊的服务,自己停车后由管家引领着通过前廊,朝底楼会客室走去。这户人家比想象中的还要豪门,不说屋内悬挂的几幅大家山水画,但是从园丁、司机、佣人的数量,都能一窥其经济实力雄厚。

包厢里的灯光即使全开还是昏暗,曾大方打着警用手电筒,白炽强光让眼眶发酸,他很快适应了强光,一样一样分门别类往证物袋里放。

池逸晙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依照嫌疑人的家世背景,完全可以通过七七八八的关系,迂回来刑队打点关系,即使这么做左右不了案子的进展和结果。但是,从嫌疑人接受讯问到现在,父母的不闻不问,倒是相当的少见。车在这时通过两扇铁门,驶向一座位于市区近郊的深宅大院。

“曾队,我一起来吧,省点时间。”左晗不死心。

曾大方说:“在确定凶手之前,我们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嫌疑人放的烟幕弹。不过,死者父母对这个案子这么不上心,倒是没想到。”

曾大方头也不回:“不用。”他动作流畅又有条不紊,好像左晗的加入反而会打乱他的节奏。他不会说,也不想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左晗,估计说了也不会信,倒以为危言耸听,当他年纪大了胆子却愈发小了。

“他也有合理的解释,说是在被拒绝之后自己解决了生理需求,所以留下了痕迹。至于死者反复拒绝他的原因,他说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之前的几次都像是因为家庭教育规矩,还有她自己比较害羞,但是之后到受害人死亡这段时间里的两次,态度非常坚决,言辞很激烈,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嫌疑人分手,但是又不肯说明原因。”

左晗眼睛不时在嫌疑人和曾大方之间瞟来瞟去,这种插不上手的时候让她度日如年、百无聊赖,余光里,她看到曾大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突然卡壳了一下,似乎还听到他轻轻倒抽一口冷气,左晗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她看到嫌疑人侧过脸嘴边诡异的一丝笑,再看曾大方像是被蜜蜂蜇了下一样愣在那里。

“按照嫌疑人的说法,那条男士内裤怎么解释?”左晗又问。

曾大方吞了只苍蝇一样,迅速脱了手套,捏住自己的一根手指,朝桌上的一杯酒里伸进去,冲左晗喊:“呆愣着干什么,把搜查扣押下来的东西都要带回去,刘浩他们应该也到了,让他们带人,现在回去了。”

“原因呢,有新欢了?”曾大方问。

左晗后来陪曾大方到了医院才知道,照行话来说,他们这样的属于“职业暴露”,坏就坏在冒着寒光的针头在灯光的掩护下,让人防不胜防,他预料到了风险,却没躲过被刺破感染。更要命的是,刺破他手指的恰恰是一支“艾滋针”。

“好,那立功的机会来了,你要不要?”池逸晙说,“嫌疑人反映了新情况,在死者遇害的前一夜,是嫌疑人的生日,当天,他曾经借酒助兴,但是女方兴致不高,再次拒绝了他的要求,甚至还提出取消原先计划的订婚仪式。”

曾大公子甚至在询问室里洋洋得意:“你们有没有点人性,头都快不行了,还凑这里来关心我的私生活?我反正没有几天了,千金难买乐意。”

“池队,你这诅咒我不是,我可不爱听。”

刘浩不以为然地站起来训斥他:“老子不是吓唬大的,少给我吹牛!”

池逸晙挂断电话,看着前排表情各异的两个人,笑着说:“你们师徒两个这表情也太过严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挨了处分呢。”

池逸晙马上警觉起来,直截了当问:“你有艾滋?”

他的开车风格和池逸晙大相径庭,池逸晙是谨慎中带着灵巧,即使全速马力也不让人觉得害怕。而曾大方的车风十分生猛,一路高亢前进,对于想要插档的车是从来当仁不让,大有两败俱伤的锐气,倒是让习惯了不打灯插队的的车司机都避让三分,开到不拥堵的主路更是不带刹车的一路轰油门,左晗刚想摸摸伸向车窗上方的把手,被他一个鄙夷的眼神一扫,又缩了回去。

曾大公子一脸轻浮,盯视着池逸晙,似乎在期待对方如临大敌的表情:“对啊,我有,他也有,好东西大家分享嘛。”

半小时后,左晗坐在了曾大方的车上,池逸晙坐在后排,打着电话。尽管曾大方对她的态度依然冷漠,不是池逸晙那种带着礼貌的疏远,而是不想有所交集又不得不形影不离的无奈,看来也是在池队的思想工作下,决定暂时再忍耐她一阵子。

刘浩和池逸晙眼神一对,刘浩猛然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打电话叫来了另一个刑警顶上,池逸晙铁青了脸朝曾大方办公室跑,夺门而入的时候,曾大方还头头是道在给左晗说着什么,若无其事在整理东西。

“好的,我把报告带回去。”自言自语之间,左晗接过她们递来的报告,快步朝实验室门外走去。她忘了脱去身上的技术组工作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或许,这种可能性,就是她死得惨烈的真正原因?”

冒冒失失闯进屋的池逸晙让两人都怔了怔,池逸晙二话不说,抓起曾大方的手一一查看,很快发现了他左手食指上的一个细微的针眼,从未有过的严厉,质问:“我不发现,你是不打算说了对吧?”

仲凌说:“做了,结果还没有出来,不要抱太大希望,有的毒化成分在身体里代谢消耗非常快,不一定能够得到完整的结果。不过,至少在她发生性行为时,没有发生激烈的冲突和抵抗。”

曾大方缩回手:“扎了下,以前也有过,没多大事。”

左晗问:“毒化试验做了没有?”

“你以为你每次运气都那么好?今天那货有艾滋。赶紧,左晗你陪曾队先去医院,我押了嫌疑人后面就来。”

臧易萱点头:“也就是,她也可能是和未婚夫之外的男人有了性关系,我们不能确定。”

曾大方事后有和池逸晙说起当时的感受:“说不害怕,那是逞能。你和我说对方有艾滋,我的脚都软了一记,幸亏当时坐着,否则估计一屁股坐地上,当着徒弟的面,洋相可出大了。其实扎到的那一刻,血在手套里漾开来的时候,我就有这种预感,只是没敢多想。”

仲凌解释道:“这种组合样本在人群中所占比例不到百分之五,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未婚夫依然不能排除嫌疑。”

“你就是存有侥幸心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考虑面子问题,还在传授抓捕经验!”池逸晙每次说到这事,气不打一处来。刑警,常在悬崖边走的警种,最要不得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大义凛然,没有了革命本钱,再拼专业再拼职业精神,都是徒劳。人都不在了,还办什么案?!

“确定是嫌疑人的吗?”

左晗一到医院急诊室,让曾大方呆着别动,他看上去有点恍惚,居然出奇的配合,左晗冲到急诊预检台抓到个护士就问:“医生,被疑似艾滋针扎了看什么科?”

“我们从死者尸体中提取的精液样本属于AB型血样,而且含有一种特定类型的酶的分泌物。”

“艾滋针?”对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左晗凑上去问。

“是,我同事抓捕时候被艾滋针扎破手指了。”

仲凌送来一页纸,耳语几句,臧易萱的笑意瞬间全无。

两三个护士听闻这三个字齐刷刷凑了过来,其中一个戴着护士长帽的神色匆匆从里间出来亲自带路:“急诊外科,你先去挂号,我带病人过去。”

臧易萱差点笑岔气:“你大概是你爸妈充话费送的。”

左晗付完费来到急诊外科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门外病人自觉地让出一大片空地,她正要往里走,一个大妈拉住她:“姑娘,别急,等等再进去,里面有个艾滋病的。”

“我们加班时间比较同步,而且你这里离单位近,还能方便回来洗漱休息。就这么定了,我爸妈的工作我自己去做。说不定,他们也希望我早点搬出去呢。自从分手以后,我妈整天苦大仇深,好像货品滞销的销售员。”左晗作苦瓜脸模仿陈雅静。

左晗看看周围人或是嫌弃或是同情或是敬佩的复杂眼神,无名之火从心里窜出来,她甩掉大妈的手,大声对人群说:“我是警察,里面那个是我们队长,他是工作时受伤的,我必须进去看看。还有,即使真是艾滋病,也不会通过空气只会通过体液和血液传播!你们不会连这点常识也没有吧?”

“还有个朝北的小房间,现在堆着我的衣服,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腾出来。我是求之不得,说不定阿姨还会整天给我们送吃的呢,问题是你爸妈能同意吗?”

人群静默了片刻,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左晗来不及理会,匆匆走进曾大方所在的诊室。没多久,刘浩带着“艾滋针”、池逸晙领着嫌疑人也到了,分头进行检测。

左晗若有所思:“哎,你现在住的公寓有没有多的房间,我做你合租室友怎么样?”

左晗清晰地看到听到“艾滋”时,年轻主治医生的瞳孔缩了一圈,他放下手机,直接起身,椅子在地砖上划拉出尖锐的声音,让人立马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拉起曾大方的手指,就到水头龙下反复冲洗,慌乱地和一个外行没什么两样。看来急诊室很少碰到这样的案例。

臧易萱忍住笑:“在刑队,都是大男人,你这大小姐可好,跑步晕倒,讯问还差点捅出篓子,在他这个抓捕能手看来,可不是个容易被打碎的花瓶吗?他天天胆战心惊别把你敲了折了,施展不开拳脚,自然想甩掉你。”

在漫长又单调的“哗哗”水声中,池逸晙敲门进来,屋里的三人立马满含期待又隐约透着绝望地一齐朝他看,他阴沉着脸,冲曾大方点了点头:“确诊了,两人都携带艾滋病病毒,针也是他们用过的。”

“我原以为自己的努力,他能看到的。谁知道还是不被认可,他向池队提出不要和我搭档,嫌我碍事。说我只是个撑刑队门面的‘花瓶’。这也太歧视女性了,我说什么,也好歹是个有内涵的花瓶吧?”

得知“噩耗”后的一个小时里,曾大方都没缓过劲。池逸晙忙着咨询、开药,他倒置身事外一样,一个人闷闷地朝外走,池逸晙朝左晗示意,让她紧跟着。他也没去什么地方,在医院外小花园里停下了脚步,在一片空旷的草地前一根接一根的一口气抽了半包烟。左晗默默地陪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

“别听他瞎说,你有什么想法,该说的时候还是要说,不过可以私下说,少抢了别人的风头,反正你也不在乎评功论奖。说真的,他对你没好脸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至于打击成这样吧?”

谁也不知道,曾大方不是害怕死,多少次他都和死亡擦肩而过,老朋友了,即使不喜欢也至少不陌生不恐惧,他也不是悲叹命运的不公,怎么这种事偏偏被他碰上,他只是在发愁怎么对家人开口。

“你也这么觉得?”

池逸晙一转身,就没看到他人,打了左晗的电话,找到花园来,手里提着个小塑料袋。曾大方面无表情朝他看,掐了烟头,他从袋子里拿出三盒药,一一解释给他听,最后把袋子一起塞到他手里,拍了拍他的手背:“阻断药及时吃应该问题不大,一个月后再来检测,到时候我们再讨论下一步。现在什么也别多想了,副作用会比较大,一定要好好休息。案子的事情就先别操心了,有我们在。”

“要我说,他提醒得没错,你这高手一开口,别人说什么都是小儿科了。”

左晗回到公寓的时候,已是早上七点。这天是周日,阳光很好,一直铺洒到客厅里,但臧易萱的房间门紧闭着。左晗看门口没有她的拖鞋,想必是还在睡懒觉,也就没叫她。

“其实也不算告状,无非是不赞同我的破案思路,说我是理论派,我的意见只能做参考,不能太当真。还说要多器重队里其他的年轻同志,否则别人有畏难情绪,提不起精神。”

她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下,拿了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看了不到五分钟,又摁掉了遥控开关,心绪不宁地走到阳台上,趴着窗框远眺,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都说什么了?”

长时间的紧张和疲劳,让她的神经亢奋,有种喝了好几杯意式浓缩的恍惚感。经历了这惊魂一夜,她非常想找个人说些什么。她看看手机微信里有母亲发来的“早上好”表情符号,拨了电话回去,寒暄几句,让母亲放心,说这天就不回去了,要好好补个觉。直到电话挂掉,她也没有提具体工作上的事,更不用说曾大方的情况。

左晗苦笑:“这不是还没逮到我了吗,时候未到呢。”

臧易萱不多一会儿,睡眼朦胧地拖沓着拖鞋走出来,看到左晗在阳台上,开口就是满腔的委屈:“我这个好室友啊,为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

“哈哈,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他一般都是当着你的面指着鼻子来的。”

左晗哭笑不得:“加班呀,还能干嘛?你可是万能的女汉子,居然有需要我的时候?”

左晗皱眉朝尸检台上的死者努嘴,让她严肃点:“我刚才来你这里时听到曾队在池队这里打我小报告。”

“别提了。”臧易萱的脸色有点苍白,狼狈地指指下身:“昨天‘血崩’,悲催的家里居然断货,你又不在,我只能艰难地自己去门口便利店买。”

“他不是我的直接领导,不过当年工作有交集的时候,也没什么好声好气,时间长了,他认识到我的专业水平之后,好像就客气不少。怎么了,最近又为难你了?不应该吧,你现在可是刑队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啊。”臧易萱夸张地作托举装。

左晗不以为然地“哦”了一下。

“他当年应该没这么对你吧?”

“你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呢?左大小姐。”

臧易萱笑:“总之,就是他又摆出一副臭脸对你是吧?你报到那天的事都陈年老黄历了,他不是个记仇那么久的人。要说不满,女警和新人各占五成因素吧。”

“你这顶多就是没形象,曾队都差点没命了……”

“你说曾大方是对我这个徒弟不满意,对所有新人都不满意,还是对所有女警都不满意?”

臧易萱把头颈的羊毛大披肩往身上一裹,神色凝重地坐下身:“什么?!曾队怎么了,要不要紧?”

臧易萱停下手里的活:“碰到什么难题了,说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如果是等我的尸检报告,那可别催,急也急不出。我还需要确定死者体内精液匹配的嫌疑人血型。”

左晗说:“不小心摸到了针头,手指感染了,嫌疑人有艾滋。”

左晗移开目光,垂头丧气地托腮,闷闷不乐。

臧易萱上上下下拍打左晗,瞪着眼睛,睡意全无了:“那你呢,你没事?”

左晗全套防护服,在实验室里盯着臧易萱,时间久得以致于对方抗议:“你能不能别瞪着我的脸了,我又不是受害人,脸上没答案。虽然我喜欢男人,但是被大美女看得那么专注也是很分神的好不好?”

“你不知道,他压根就不让我碰那些东西,我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

臧易萱轻推她:“你傻呀,当时的情况,他肯定是预估到了风险,不想让两个人都冒险。感染艾滋病毒必须尽快治疗,曾队阻断药吃了没有,伤口处理了吗?”

此刻,她用手遮着眼睛,透过撒入院子里的阳光,抬头仰望那扇簇新的奶油色窗户,好像凝望的时间越长,越能找到答案似的。在作案动机清晰、嫌疑人和死者关系一目了然的情况下,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左晗点点头,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左晗耳边竟然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臧易萱哭了。

他少见的语重心长嘱咐道:“你的所有猜想,都需要法医和技术员的专业水平来实现,你的每一条推断,需要的基础信息和人员关系,都依靠侦查员的细致走访梳理得来,甚至你们最终锁定嫌疑人,讯问、抓捕,缺了哪个环节,不管是纰漏还是不配合,你的所谓天赋不过是纸上谈兵,你在一个团队,你的成绩就是团队的成绩,你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才走到一块,好了,我希望你日后每一天的工作,每参与一个案子,都能够牢牢记住这一点。”

左晗从没见过她落泪,一直以为她没心没肺的,连“伤心”两个字都写不来,有些疲于应付:“哎,曾队是我师傅,我都没那么着急,你急什么呀,不是在治了吗,以你的专业知识,应该知道,这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绝症,而且即使是被艾滋病毒污染的针头刺伤,感染几率一千个人里只有3个人。医生说了,如果真中彩了,虽然HIV病毒目前还没有疫苗可以防控和治愈,但通过药物辅助治疗,是可以把病毒控制在非常低的水平的。”

父亲脸色的阴郁少见而让人不适,她想或许这么严肃的表情不是他的本意,不过是想让她记忆深刻些罢了。如果是这样,那他做到了,因为直到过去数月,左晗的眼前还是那个周末午后,浮沉飘洒在空中的艳阳里,父亲端坐在露台上。

臧易萱激动地站起来:“千分之三,但如果遇上了就是百分之百。医生应该是没有告诉你,全球的艾滋病死亡率还是很高,‘鸡尾酒’疗法只是降低了40%的死亡率,把HIV病毒携带者和艾滋病患者的预期寿命平均延长到14年。如果在发病期遇到其他病毒的感染,那并发其他恶性肿瘤死亡的风险更高。他现在人在哪里?”

父亲的确是最了解自己的。在她短短几次浮光掠影的事后案件描述上,父亲严厉的眼睛,早就洞察了她的心理,而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反应之大,不过是恼羞成怒。如果说她自从工作后一贯谦虚和低调,也不过是她高傲清高和自以为是的外衣,事实上,她不愿意向父亲承认,在她内心深处,无论是刑侦直觉还是天赋上,她都自觉要远胜过池逸晙和曾大方,唯一逊色于他们的,不过是经验上的欠缺和体能上的短板,而刘浩等一众同事,更是资质平庸,没有什么长处可取。

“在医院抽了半天眼,我除了站在旁边发呆也劝不了什么,最后送他回家休息了。”

左晗心里的憋屈瞬间浓得抖散不开,其实是没有理由的。

“他还抽烟?!不是戒了吗?”臧易萱跑进自己的房间找来手机,“不行,我得提醒他,如果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在接受抗逆转录药物治疗时还吸烟,死于肺癌的可能性比死于艾滋病的概率还要高出10倍左右。”

“你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风险和错误永远会让你防不胜防地突然冒出来。我说的得意不是指语气高傲或是行为高调,而是在任何时候,你都要保持开放的心态,听听别人的思路,看看别人的方法,而不是认为自己的思路才是最正确最重要的。”

左晗一把摁住她的手机:“别呀,他不定还没和家人说,你这电话一打,不是露陷了吗?”

“但你不能否认这是比较重要的一部分,决定了整个案子的走向,是快速破案还是误入歧途,变成悬案。”

臧易萱满脸悲痛,坐立不安:“那怎么办,怎么办?”

“我希望你记住,你只不过是破案专项组中的一份子,现场勘查分析也不过是破案环节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臧易萱掩面哭泣起来,对男女感情再神经大条的左晗突然有一种不寻常的感觉,她细细回想起每一次和臧易萱抱怨曾大方时对方的表情,当时只是觉得她对曾大方钦佩有加,未曾想到这个层面。左晗递了张餐巾纸给她,她看也不看一眼,接过去继续痛哭流泪。

“你知道我没有,我哪里表现得自鸣得意了?”左晗委屈反驳。痛恨别人贴标签,何况是带有成见的标签,尤其是出自她尊重的父亲之口。

左晗耐心等她哭了好一阵,冷不丁来一句:“人家可是有家有口的人,你又何必呢?”

她想到在钢针案之后,父亲得知她提出四个特征锁定指纹嫌疑人之后,对她的斥责:“你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天赋就自鸣得意!”

臧易萱猛地止住了哭泣,朝左晗看了眼,随即缴械间接坦白:“你不懂他的好,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已婚,我也不求什么,只要看到他,我就高兴。”

左晗若有所思地跟随他的目光,皱眉沉思。如果他的推测符合事实,现场的痕迹也的确因此也说得通。案件的复杂程度超出了自己最初的想象,好像在浓雾中快要触摸到一处扶手的支点,却发现还离自己有未知的遥远距离,自己却差点扑了空扭到脚。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池逸晙提醒,她很可能就走进了死胡同而不自知,甚至做出武断的错误判断。

左晗压抑住内心的震惊。她从认识臧易萱起,就没看她有提过感情的事,据说在警校时有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分到了郊区分局,距离一远,时间一长,大家又都忙得不可开交,开始是一周见一次,后来是一个月也懒得见一次面,最后两人也就无疾而终了。后来新交了个男朋友,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却从未听她提起过,像是个“影子男友”。左晗还以为她平时清心寡欲,没想到却是心有所属,还是已婚大叔级的重口味。她问:“哪里好,我是没觉得。”

“又或者是受害人被下药,失去直觉后被劈。”池逸晙眯起眼睛,看着犯罪现场的那扇窗户。

“那是你对他有偏见,就像他对你一样。”

左晗两手一合,知道他是想说什么:“所以,在这个案子里,我们也要考虑这种可能性,嫌疑人是在受害人死后,伪装成现在的这个现场?”

“哦,那还算公平,没有重色轻友偏袒他。”

“你还记得灭门案里凶手切下死者乳房的伪装手段吧?”

臧易萱擦干泪,转向左晗,很认真地问:“哎,你好好回答我,曾队有没有向你打听过我什么,到底有没有哪怕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什么例外?”

左晗笑:“拜托,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问这个。我只能告诉你,他很爱他的家庭,很爱他的女儿。”

“确定她忍着剧痛对自己下手,所以创口的角度、深度和长度,都和他杀的形态有明显差别?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例外情况?”池逸晙提醒道。

臧易萱低垂下眼睛,轻声说:“这我也知道,可是他老婆不爱他。他很可怜……”

“很简单,如果解剖发现,死者头部不仅有孔状骨折,而且她的创口长短不规律,条形创伤比较多,而且伴有尾状切和划痕,有比较多的弧形皮瓣创口,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左晗恨铁不成钢,语气想要严厉起来,看她梨花带雨又狠不下心,只能探口气摇头:“学姐,你真是聪明人犯糊涂。不说他是不是已婚男,你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池逸晙沉吟一会儿:“有什么判断的依据?”

臧易萱掰着手指:“他大度、善良、勇敢、强壮、体贴……”

左晗点头:“我认为自杀可能性更大。人的头骨比其他器官硬度都高,这是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识。如果是他杀,凶手没有必要放着其他更简单的致命部位比如颈部、腹部、胸部不下手,偏偏迎难而上选择用到砍头部。不仅作案费时费力,而且遇到的反抗也会更大,折腾出的动静也不是能够控制的住的。”

“等等,还从没听你用过这么多形容词,你就差点把所有褒义词都堆他身上了。”左晗哭笑不得,“他在工作上的确用心,业务能力也很强,但要说他‘大度’和‘体贴’,我可是深受其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认为,没有人会乖乖坐在那里,任由凶手用一把刀作为榔头敲击另一把刀,来劈开自己的头部?”

臧易萱想到曾大方的遭遇,心如刀割,眼眶红着说:“如果你知道他一丁点的过去,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虽说这种现象,一般都是会被当做他杀,但我注意到,两把刀,虽然在死者身边的一把刀也沾了不少血,但它的刀背部分有多处凹痕,而且最厉害的几处甚至有了用力过度出现的卷口。而同时,死者头部的那把,对应的刀背部分也有缺口卷刃情况。”

池逸晙注意到左晗提到两把刀时并没有说“作案工具”。

左晗无语。臧易萱欲说还休,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去厨房取了两杯牛奶,温好,示意臧易萱到客厅沙发上坐,把杯子递给她暖手。坐定之后问:“他的过去,是指什么时候的事?”

左晗拍拍快要走出房子的池逸晙,两人在别墅的大院里站定,窗后的窗帘那头几个好奇的居民若隐若现:“我有一个疑问。现场,我们发现了死者的断发和骨碎片,也发现了多处辐射型血迹和外溢脑浆,所用工具也在现场,一把沾满鲜血插在死者头部的剔骨刀,还有一把菜刀。”

“你先答应我不会在他面前再提起我们说的话。”

左晗在进门前,和嫌疑人打过照面。那是个文绉绉的男人,因为过度悲痛,泪水都干涸了,只有时不时的干嚎提醒着人们他内心的剧痛。他个子不高,脸色发青,头冒虚汗,几近昏厥,是被家人搀扶着踏上警车的。如果他真是凶手,是什么让他把刀挥向自己深爱多年的女人的,又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而不是两人久居的异乡呢?

“那当然。”

“两个富二代,高中一个学校的,男方那时候就暗恋她了,算是青梅竹马。为了靠她近一点,男人还特地申请了转学,落到一个排名低很多的学校,为此家里差点收了他的信用卡。女方一路读到了博士,毕业没多久,两个人在死者工作之后才正式在一起的,据说已经在谈婚论嫁了。”

“你知道曾队今年几岁了吗?”

“死者和嫌疑人怎么认识的?”

“看他那满脸褶子,至少比我们大个十来岁吧。”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血液。倘若血液阻塞的部位恰好位于上呼吸道,它可能随时突然松动,这样,不管受害人当时是否还未失去生命体征,都会在她身旁的嫌疑人身上留下血迹。”

“没错,他今年应该有三十七了,和他同龄的,孩子都快上初中了,他女儿明年才进幼儿园。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指血液?”

“现在别说晚婚晚育的正常,丁克的都不在少数。说不定他是当年丁克,后来反悔了呢?”

果然,左晗透过楼道里的窗户远眺一会儿,而后果断地答道:“在尸体没有被解剖之前,我只能这么说,如果尸解发现死者的肺部高度肿胀,就说明当时有东西阻止了她把体内的空气呼出。”

“不是这样的。曾队是特别传统的人,只喜欢走常规路线。我后来才知道,十五年前,刚毕业那会儿,他就打算结婚的。”

尽管左晗不是法医出身,但池逸晙和刘浩都充满期待地等待着她给出答案,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她的已知领域外延之宽,级护理每次都超出人们的估计。

早婚,倒像是曾大方这种保守传统的人会做的事。左晗诧异:“那是临结婚分手了?”

池逸晙在二楼楼道这里停下了脚步,问道:“也就是说,的确存在这种情况,死者撑到嫌疑人把她抱起查看时,还在呼气,那纯粹从医学角度,拱出的血泡能够喷溅到他身上吗?”

“分手倒好了,顶多伤个两三年,也就从头开始了。谁离开谁能活不下去呀,当初吵着闹着非谁不娶的到最后不也都结婚生子了吗。但是,曾队从失婚到终于结婚,当中整整有八年的真空期,现在这位是闪婚,三个月就领证了。”

“从人的心理推断,不是没有可能性,人在突如其来的灾难和悲剧面前,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不仅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也从内心抵触接受这样的事实。不过从医学角度来说,这也是个‘罗生门’事件,因为对于大脑到底损伤到什么程度,呼吸系统才会无法继续运转,神经专家也没有达成过意见一致。”

“看不出曾队那么长情,前面那位未婚妻到底与众不同在哪里了,让他这么念念不忘?”

“你不觉得有点蹊跷吗?按照死者的受伤部位来看,脑死亡的可能性很大。那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还有一口气,很容易判断,为何一定要把她身体挪动后才做判断呢?”

臧易萱黯然神伤:“没错,就是与众不同,没人可以和她相提并论,恐怕在曾队心里,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左晗把布给尸体盖上,和刘浩、池逸晙一同往楼下走:“但就嫌疑人的说辞来看,我认为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失去的一般都比较让人难忘,难道是初恋对象?”

刘浩问:“还有男朋友的那套‘血泡’说,你觉得是否成立呢?”

臧易萱摇头:“是他的警校同班同学,一个女警。在一次解救人质行动当中,绑匪突然情绪失控,引爆了自制炸药,曾队赶到现场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糊了,支离破碎,还是凭借残肢上的订婚戒指才勉强辨认出来。”

左晗本来听着脸上慢慢浮起红晕,这时警觉地问:“莫非她是被强奸的?她身上似乎没有抵抗伤。”

左晗一时无言以对,脸上冷峻起来:“你怎么会知道的,哪儿听来的?”

“各家各户做晚饭时候吧。他们两个应该是正准备出门觅食,其他家都在公共厨房里起油锅,没注意到,那老太一个人,晚上吃点中午剩的粥,窗户沿着马路出口,就听到他们吵得还挺凶的。最后不欢而散,女的回屋了,男的开车跑了。话说,我了解下来,他们谈了都快三年了,居然还没做过,我深深同情那男人。”刘浩末了还加了句点评。

“来源就保密吧。队里知道的人很少,池队是其中一个。我虽然没有亲历曾队这段伤心往事,但是有一次,参观公安博物馆时,我特意留意过,他不敢靠近那面烈士墙,一到那个楼层,眼眶就红了,后来说是去卫生间,等我们参观完,他已经等在门外抽烟了。”

“具体时间知道吗,吵得动静很大?”

“你有看到他未婚妻的照片吗?”

“邻居老太说得比较隐晦,我和她聊到现在,总算听明白了,其实核心议题就是‘男女朋友能不能上床?’男人心急火燎,女人死守阵地。”

“我是估摸着年龄,找到那张照片的。本来女警就不多,烈士墙上最多的还是武警消防官兵,女警凤毛麟角。那的确是个美女,耐看型的大气美女,像是曾大方会爱上的那一款。你别说,他老婆和前任未婚妻有几分神似。”

“关于什么内容?”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会闪婚了。”

刘浩到卫生间门口,扭着头不看尸体的惨象,勉强报告:“池队,有邻居目击案发前一夜,死者和男友在弄堂里争执。”

“据说,从爆炸现场回来,到参加葬礼,他就闷闷的,没掉过一滴泪。他去退掉了两人一年前就订下的婚宴,把这笔钱用来代替岳父母操办起丧事的一整套工作。葬礼结束的当晚,他叫上兄弟去喝了一顿酒,当时就喝高了,哭得昏天黑地躺在街边花园的草地上,几个人怎么也抬不动他,又不敢离开,怕他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只能陪着他一晚上听他絮絮叨叨,说和未婚妻本来约定要生几个孩子,去哪些地方旅游,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是的。”

“不会是一尸两命吧?”

池逸晙凝视着地毯,恍然大悟:“你是说,因为她有洁癖,所以形成这样形态的脚印,只是因为她不想再把更多的血沾上地毯,尽可能踩着原来的血印往回走?”

“没错,他收拾未婚妻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一张早孕的验血报告。在日记里,她写了本来打算满三个月,胎儿稳定了给他一个惊喜的。她走的时候,还差几天。”臧易萱眼泪止不住掉,像在悼念自己的爱人。

左晗说:“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死者之所以在房间地毯上会留下这样的脚印,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洁癖’。她知道血留在大理石上容易擦干净,但在羊毛地毯上,想要弄干净就要多花费好几倍的时间精力,还不一定能恢复原样。”

左晗的眼眶红了:“没想到曾大方这么可怜!”

池逸晙花费了大量时间观察这些脚印,假想着死者或是凶手是怎样形成这些脚印:“我的确到现在还觉得这些脚印有几分蹊跷。地毯很厚,上面取不到清晰的脚印,只有大致的轮廓。而这些轮廓里有向外突出的三角形暗红色部分,而且三角形是在靠近‘脚印’的脚跟部位。同时,在‘脚印’原本应该是脚趾的部位也可以找到一些颜色相对浅得多的三角形印迹。从大小来看,这并不是嫌疑人的脚印,而从周围探头和邻居反映,在她步入房间到发现死亡这个时间段内,并没有第二个人出入她的房间,她的门窗周围也没有发现任何人员出入的印记,这样看来,只能是死者自己留下的痕迹,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形态,这难道和死者的性格也有关系?”

“那天之后,他大病一场,高烧40度好几天,验血什么的都查不出病因,被家人架了去看名老中医。对方不知道他受了这么大刺激,搭脉下来就说他是急火攻心,痰气阻滞,除了喝药还要多靠静养、平稳情绪。曾队身体底子好,很快就恢复了。但从那件事以后,他就拼了命的工作,好像每多抓一个嫌疑人,就为未婚妻多报一份仇一样。没人劝他,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就看着他年纪轻轻冒出了白头发。他原来身材微胖,还有点啤酒肚,后来就一下子掉了几十斤肉,变成现在这样十年如一日的有棱有角。”

左晗像是直接在解答池逸晙心里的问题:“所以,她地上的脚印不是故意用来迷惑我们的,而是在她临死前最困扰她的一个难题。”

“他原来的个性应该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的确是,这就是她的衣橱给人的第一印象。”

“你知道我们背地里都喊他什么绰号吗?”

左晗问:“没错。我还没来得及去查看她的更衣室,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的衣橱里所有的衣服都是熨烫得非常平整,按照色系或是款式有条有理地整齐归置的,看上去就像高级时装店里的展示橱窗。”

左晗摇头:“你们胆真大,还给他起绰号。”

池逸晙知道这其中有谦虚的成分,按照她刚才查看的细致程度,应该是已经有了答案,却是滴水不漏。他又问:“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地上脚印的不同。”

“几乎每个人都有,你长得好脑子又聪明,当面背后我们都习惯叫‘女神’。池队永远稳重可靠,又照顾我们这些兵,我们叫他做‘首长’,仲凌比较严肃,像是抓纪检的政工干部,索性叫做‘政委’,小李是个官迷,整天幻想着升迁,我们就嘲他叫‘李局’,至于曾大方,我们都偷偷叫他‘绿巨人’。”

左晗摇头:“当然这只是‘初步’想法,还要等法医的尸检报告,才能核实。死者的性格在这个案子里应该有决定性的作用。”

“绿巨人?”

“洁癖?”

“你有没有看过‘怪物史莱克’,就那里面的‘绿巨人’,长相丑陋、力大无比但心很善良的怪物。曾队就是这样,如果遇到工作上的事情,他就是个永远不知道疲倦、以一当十的怪胎,但其实,他内心的细腻全都被他强悍的外表和强势的行为掩饰了,这不是,你也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左晗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猛然被惊醒,肩膀都随之震动了一下,看是池队在向自己发问,撑着膝盖艰难地支起身子:“我目前只知道这人挺洁癖。”

“有吗?”

“看来你对死者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池逸晙说。

“你一直以为他排挤你,嫌弃你,但实际上,你在业务上的精进主动都让他害怕,让他潜意识里想要阻挡你再进一步。”

如果说天才已是难得,那么尽力瞻前顾后的周全,更是有着不与年龄相符的沉稳,有时甚至让他怀疑她背后是不是有个像柯南背后的工藤新一那样的高手时刻指点,才这么不失分寸。

左晗莫名:“为什么?”

池逸晙很有耐心地等在她旁。她到之前,他把现场兜了个遍,正常的、不正常的迹象全都揽入眼底。他已经习惯了左晗在现场的沉默,而且越是沉默越是有戏。默不作声不仅说明她有所发现,还表明了她在整理思路——怎样恰如其分地提出,又不越俎代庖。她似乎很注意尽量低调,尽管还是时不时因为碾压他人甚至自己这个老刑队队长的智商和专业,多少显得孤芳自赏。

“他担心悲剧重演。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刑队干了十多年,全国各地的同行认识不少,每年听到的看到殉职的兄弟总有好几个,自己亲历的危险也数不胜数。你想,如果爱人曾经遇到过无法弥补的危险,失去了生命,自己的徒弟再有个意外,他拿什么来和你父母交代?”

“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明白,这样的人选,或许,一辈子也再难遇到第二个了。或许,自己遗憾地只是错过一个理性选择的人选,而非感性中意的男人,她心如刀割的时候,就用臧易萱说的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他才不会那么想,曾队是个特别有责任心的人,我曾经和他一个值班组,当时女警不用通宵值班,晚上九点就可以撤,我住得比较偏,他不放心,如果他手头没事,一定会亲自送我到家。”

左晗不知疲倦地跪在地上,脚阵阵发麻,但她还是不准备起身。她翻看着女人的额头,又查验她的脸部,最后审视她被刀片劈入的头骨,在这部分所花的时间也最长。女人头上矗立着一把刀的形象太过惨烈悲戚,以至于,她几乎听不到心里因为和王予分手心碎的声音。

左晗笑:“你就是那时候看上他的?”

她身穿黑色合身的羊毛连衣裙,方形不规则的领口颇有设计感,女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也因此看上去分外性感。她外套一件圣诞红的羊皮毛大衣,脚上则是有一定厚度的深灰色连裤袜,但她没有穿鞋。或许,她本就没有准备走出这扇门。所有人都想问,她死前的最后一刻,到底是为了什么,打扮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呢?

臧易萱发觉平时柔弱文静的左晗眼里一闪而过的光很是犀利,脸红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哪件事开始,只要一到单位,眼睛就不由自主开始找他,走进食堂,也总是一眼就在人群里能找到他……”

浴缸里的女人安安静静地接受检视。她死前像是要盛装出席一次活动,脸上虽然满是血污,还是能看出化了妆,精致的浓妆,眼线在眼尾纤细地飞起。

“行行行,我能理解你。”左晗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那你能不能做到,把这份喜欢放在心里,就当敬重一个前辈,而不是爱一个男人?”

她单膝跪地,居然上前抱起死者的头部,像是在欣赏某样艺术品,又像是在细品葡萄酒的芬芳,全然忘记了这是一具被刀劈开头骨的尸体。池逸晙感到这一幕似曾相识,突然意识到刚才臧易萱也曾做出一模一样的举动。地上浓稠的血浆顺着棉质裤子渐渐爬上她的大腿,她也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纹丝不动。

“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掩藏不住的,咳嗽和爱情。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

左晗稍稍平稳情绪,和池逸晙两人并肩站着,细细端详死者。刘浩所用“惨烈”形容丝毫不夸张。整个中心现场在任何一个现场勘查专家来说,就如同一本写满密码的长篇,处处都是文章。但左晗丝毫再无暇顾及其他。

“那就请继续保持这份克制。”

池逸晙毫不意外:“好,我知道了。”

“我做不到你这样自欺欺人。”

“我们会进一步检测。但是,池队,我想先和你说明一点,即使我们在嫌疑人身上发现有其他微小血迹,无论是哪种说法,只要他当时是在现场,估计数量还不会少,也没法证明他和案件的直接关联,只能说明他可能是凶手,但是同时还是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比如他自己的说法。”

“我?”

“死者生前有过性行为?”

臧易萱理直气壮地说:“你对池队有好感,别以为我不知道。”

臧易萱快步过来告诉池逸晙:“脏衣篮里发现有一条男性内裤,上面留有精斑。”

阳台上一层朦胧的纱被风突然撩开,眼前的阳光让人觉得刺眼不适。左晗下意识地揉眼睛,臧易萱的发难让她同时问自己:“真的喜欢池逸晙吗?”

池逸晙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指指尸体的头面部:“健康女性,33岁,未婚未育,头部至少承受了40次击打,在浴缸里发现一把菜刀,还有一把你也看到了,留在死者头部,从外露的刀刃部分看,是一把剔骨刀。除了头部,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这天,本来要补觉的左晗大白天的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有种茅塞顿开又心如刀割的奇怪感觉。

“不好意思。踩得痛不痛?”

曾大方和池逸晙的脸交替在她眼前闪过。那是一张严肃地似乎永远怒气冲冲的脸,她今天才知道往日厌恶的戾气背后是这样一个悲伤的过往;那是一张温和可靠好像从来不会生气的脸,她不知道在工作中经历那么多生死离别,他是如何保持这份平静和纯真的。

左晗条件反射地张开手臂,差点失声尖叫起来。就在声音卡在喉咙口被堵住时,两只大手有力地扶住了她的双臂,稳稳地把她扶正,她赶紧挪开了脚,转身一看,原来刚才是踩在了紧随她而来的池逸晙脚上。

左晗拿起手机,点开照相,把摄像头对准自己,屏幕上出现一张迷茫略带焦虑的脸,之前的问题,她找不出答案,但是或许她可以先解决和曾队之间长久的矛盾。

她贴着墙根走,来到浴缸旁边。死者旁此时没有人,左晗揭开了一次性的遮尸布,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禁后退了一步,一只脚踩在血泊中一滑,另一只脚不知踩到了地上什么凸出物上,顿时失去重心往后仰。

她摁开和曾大方的微信对话框,输入一段文字:“臧易萱让我提醒你,休养期间切记禁烟,否则危险!!”打完字她想了想,还是删了名字,改成“专业人士”按发送。对方一贯的没有回应,但她知道他手机不离手,一定会看。

左晗避开脚印,一路跟随着地上无声的指示朝里走,来到尸体旁。卫生间的面积很大,即使技术组三四个人同时在里面立标拍照,都不显得局促。另一侧的淋浴房外墙玻璃上都有大量鲜血成喷射状地无规律分布,同事们正在那头忙乎着。只是,地上全都是血,几乎没有空隙可以下脚。

笨死了,“绿巨人”,左晗暗骂,曾大方一闪而过的恐惧表情让人震惊之余,只有心酸。曾大方上有老下有小,她宁可是自己被针扎。曾大方妻子在得知事情原委后一定会不依不饶让他换岗,他也一定不会让步。如果还知道前任未婚妻是他执着于留任刑队的原因之一,那必定又是一场恶战。

就像眼前,她面前羊毛毯上的脚印,蹊跷的事物,往往就能清楚还原一部分的现场情境。她匆匆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潦草记上了几笔。

左晗脑子电光一闪,实力,只有当她有足够的实力,具备不逊色于曾大方的体能和技巧时,她才是曾大方乐于承认的徒弟,势均力敌的搭档。如果她能做到,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她可以来保护师傅呢? 左晗再也没有睡意了。

左晗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这种感觉——到了某一个时候,现场勘查到了火候,似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好像无数张嘴,轻声召唤或是大声疾呼,争相恐后地告诉她“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她一个跃身坐了起来,去浴室冲了把澡,臧易萱在餐桌旁用早餐,讶异地看着她换了套运动装束,准备出门。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现场之所以重要,因为它会告诉人们关于案件的一切,所有与罪案相关的信息都在那里。她大量消耗的时间,在于寻觅和思考——寻觅不寻常的细节,思考这一切发生的缘由。只有身临其境的思考,所有的信息才能转化为有价值的线索。

“你都通宵了,还不再睡会儿?”

左晗很想告诉她,这完全是两码事,照片拍摄的是全部的现场面貌,即使局部特写那也是经由其他人的眼睛选取的角度,而她,只要站在这个屋里,只需要花上几分钟,屋内的每一个摆设,每一样细小的装饰、甚至屋内阳光照射进来形成的阴影位置和角度,都会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记忆里。这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但的确是她特有的天赋。她不指望别人能够理解这一切,事实上,她自己也从未和别人谈论过这种能力的由来和原理。

左晗笑笑:“只争朝夕去啦。天天五公里,健康又美丽。”她在心里盘算过了,绕小区跑三圈,再一路朝单位大院行进,一天的运动量就达成了,她得去看看,嫌疑人有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不是体现出现场照片的价值了吗?可以让你回来以后慢慢琢磨呀。”

臧易萱之前告诉她,就在他们出发抓捕时,死者的尸检报告完整版也出来了,“上头还派了公安部刑事技术科学院的专家,还不是和我得出的结论一样,受害人符合自杀的死亡特征。”

左晗在现场从来都是相对气定神闲的一个。臧易萱曾经问她:“你怎么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出现场,我们技术组的都撤了,你还总是意犹未尽一样?”臧易萱的问话总是充满了最本真的好奇,让她无法拒绝。她笑着告诉臧易萱:“不是我性子慢热或是胸有成竹,而是因为,案发后的首次现场勘查实在太重要了。如果我匆匆忙忙把所有的信息全都装在脑子里,那会遗漏非常重要的细节。”

左晗回想起了两把刀的卷刃部位和形态,曾经有人提议说:“从现场情况来看,估计是有两个凶手追击她,其中一个一刀劈下去没有致命,另外一个继续追赶着,太过用力,刀就劈在了她的脑骨里。”

同这座别墅外形装饰的繁复相比,屋内的一切都是另一个极端的北欧极简风格。房间的桌面上只零星摆放着几本原版的《经济人》杂志,没有任何其他的饰品,客厅的家具,除了两只小巧的三人位黑色真皮沙发,就是一张白色拼嵌棕色榉木的茶几,靠墙的一面被打造成了壁炉,另一面是一台42寸的挂壁等离子电视,上面一尘不染。房间的软饰颜色不过灰蓝、乳白这两种颜色,和浅灰的墙壁和谐呼应,显示出主人不俗的品味。与之不那么和谐的,是屋里若隐若现带着一丝铁锈味的血腥味。她蹲下身,凝视着厚厚的乳白色羊毛毯。

当时左晗就觉得不对劲,既然是砍人,为何要用刀背?既然是想置人于死地,又何必不痛不痒地砍击多次浅表层,杀人还要做热身操?现在她心里一处突然照进了光,亮堂起来:“死者是用其中一把刀作为斧头,用刀背敲击另外一把刀?”

左晗点点头,开始熟悉环境。她并不急着赶往中心现场,开始打量屋子的内饰。

“但是实在太痛了,所以她几次下不去手。”

“没错,让人遗憾的是,大多数的罪案中,凶手往往是死者的爱人或者男女朋友,所以,当受害者的死因可疑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从死者生前最亲近的人开始调查,这个案子也不例外。嫌疑人的衣物都被取证,准备送往技术组实验室进行分析。”

“所以,房间里没有搏斗的痕迹,也没有第三个人进屋的足印,只有她痛得不时徘徊跑动的血印。”

“所以,男友用这个血泡来解释自己身上有鲜血的原因,但是死者家属认为他是在行凶时被喷射到的?”

“根据尸检情况来看,致命的一刀是她对准已有的新鲜伤口,一下一下加重打击力,最后头骨被劈开,脑浆崩裂,她才重重地仰天倒在浴缸里的。”

“各执一词。死者男友说发现她时她垂着头,看上去好像还有呼吸,就一手扳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把死者的脸扶正。后来,死者鼻子里拱出一个大血泡,而后这个血泡就爆了,血直接喷到了他的身上。但在回国路上的死者家属坚持认为死者男友有重大嫌疑。”

嫌疑人用某种方式让死者在被动情况下和他发生了性关系,如果之后她直接或间接地知道被强奸并且携带了艾滋病毒,但没法和未婚夫开口,也认为不可能和他再结婚生子,万念俱灰之下决心自杀,这样惨烈的自杀就理顺了。那现实情况到底是这样的吗?

“发现的时候死者确定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左晗运动羽绒外套里透出一股股热气,一刻多钟,她跑进了单位大院,门卫大叔冲她点点头,一脸的诧异:“这不刚回家吗,怎么又来了,到底是年轻人,熬了个也还那么神清气爽!”

“没确定。据死者的男朋友反映,之前他打电话找不到她,因为之前她情绪有些低落,放心不下所以上门来找她吃饭,但进门后房间里没有人回应,就看到房间地毯上有不少浅红色的脚印。他跟着脚印找到了卫生间,卫生间地上、墙上,血铺天盖地,浴缸里也全是血。”

讯问室里,刘浩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一上午的攻坚,池队和他打配合战,软硬不吃的嫌疑人在桌下的脚开始抖动起来。两人相视一看,彼此心领神会,有戏。

“意外还是谋杀?”

左晗敲了敲门,池逸晙冲她点头,她很快加入了他们。正如同她推测的一样,毕大公子终于承认,在死者和弟弟的单身派对上,他派人在准弟媳的饮料下了迷药,而后又把神志不清的她故意引到了自己的卧室。

池逸晙笑笑:“最近辛苦了,年后找个时间给你们轮着调休。大家对于案件性质有点分歧,你也来,正好仔细看看,过后说说你的想法。”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对佳佳其实也是真心的,可是,她从来不正眼看我。”毕德志一脸愠怒,“这不公平,我哪点比不上毕嘉楠了?他不过是个二房的拖油瓶,那死老太婆还以为我爸会真心对他?!做梦。”

左晗本以为自己把失恋藏得妥帖自然,但从池逸晙瞟过自己手机屏幕的那一丝眼神,她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原本只不过想不要触景生情,撤下了两人的合照背景,现在倒是暴露了自己情绪波动的原因。她的脸微微红了:“哦,昨天没睡好,不要紧的。有什么现在需要我做的吗?”

左晗问:“郝佳是什么时候见你最后一面的?”

“你没什么不舒服吧?”池逸晙在领她去往中心现场的路上低声问道,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语音语调听来似乎有着一种隐秘的亲昵,左晗朝池逸晙看了眼,心里有某样东西“咯噔”一下,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应。

“佳佳……”毕德志好像终于想起来郝佳已经死了,“那天派对之后,我有找过她,想在清醒的情况下,让她再给我一次机会,没想到,她再一次拒绝我。我们在她楼下吵了起来。”

左晗穿过警戒线,和同伴们轻轻打了招呼,她看上去比平时还要白皙,但池逸晙注意到,她的气色不好,也不似往常那样意气风发。这种状态在以往通宵加班后都未曾出现过。

“你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

亲历过三代灭门血案的现场,左晗认为再惨烈都无以复加了。看他这幅模样,倒是心里跃跃欲试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变得像池逸晙一样,哪里有凶手的影子,哪里就有他们略带紧张又不失亢奋的身影。他们或许骨子里就是天生的刑警,对案件的侦破永远有着最高级别的热情,永不疲倦。

毕德志愣了愣,马上明白他们在暗指他“杀人”,再次矢口否认:“其他的我都认,但人可不是我害的。那天,她告诉我,这辈子只会和那臭小子结婚生孩子,连楼都没有让我上去。”

“没呢,你进去看了就知道了。”刘浩“啧啧”几下感叹着匆匆离开了。

“她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可能感染HIV的?”

“死因明确了,性质确定了?”

“我气急了,和她说她可能已经怀孕了,而且把我的病情告诉她,她当时脸色都变了,一声不响地转身上楼。”

“死者是个年轻女人。这里是她爸妈给的房产,父母都在国外定居,她也是偶尔回来。邻居有人说,她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刚回国,就被杀了。”

“你跟上去了?”

“里面什么情况?”

“我看到毕嘉楠的车从外面开进来,就赶紧从弄堂后面的小路离开了。没想到,后来她会想不开……”毕德志说着抱头流泪,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我错了,我后悔了。我不应该把对毕嘉楠的怨气出在她身上,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夜,她现在都戴上戒指了……”

刘浩看左晗呆站在楼梯上,上下打量着,下来给她递上手套、鞋套:“臧易萱和仲凌进去了,你也快去看看吧,我还继续外围走走。”

左晗说:“我们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处老别墅,虽说年龄比建国时间还要多一倍,却是凭借着优质的建材和独特的设计,在一众光鲜的高档写字楼里,并不显得寒酸,相反倒别有几分韵味,交相辉映,相得益彰。死者的公寓位于别墅的二楼、三楼和顶楼天台,有单独的出入口和电梯,崭新的实木地板铺设平整,独立的卫生间、书房和步入式更衣室、办公室,该有的都有,加上俯瞰城市花园的露天阳台,使用面积累加达到近300多个平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楼的逼仄空间。楼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根据物品的地理位置,能清楚分辨出是好几家的“陈列”,一楼总共住着五户人家,有的居然一家三代挤在30多平方的屋子里。

毕德志抬起泪眼:“你们真的能体会我的感受吗?所有人都认为他比我勤奋、比我出色、比我有文化、比我有前途……”

来到现场时左晗发现,这里的安静和自己离席时的肃静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空气中多了几分无法隐藏的焦虑。

“其实呢,这些都是事实,你自己也认识到了。”池逸晙不紧不慢地说。

左晗捂住话筒,轻声回应:“行,我知道了。”挂了电话,她硬着头皮,顶着母亲眼里射出的寒光,还有父亲和亲戚们的同情目光,又一次提前退场。

毕德志愣了愣,低吼着咆哮:“可我才是堂堂的毕家大公子,我爸的企业原本是准备传给我的!现在毕嘉楠一定特别后悔,他没了老婆,没了爱人,我死也能瞑目了。”

酸辣汤刚端上桌,左晗的手机响了,圆桌面上本来喧嚣热闹的聊天像按了暂停键一样,叔叔阿姨娘舅全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电话那头刘浩的嗓门喊山似的,一开口,怨气透出声音传了过来,全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嘿,左晗,我和你说啊,今年这年咱算是别过了。真是妖,越是大过年的越死人。又来了一个,据说相当惨烈。如果你没吃饭,我给你一个友情提示——少吃点,等会儿一到现场,完,全都白吃。”

毕德志脸上的笑阴郁变态,同那天曾大方被针扎到时一模一样。

左晗在旁边帮厨,不声不响。自从昨天回家告知快要提上日程的婚事黄了之后,陈雅静就再没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过话,差使她递个盆也是翻来覆去的数落,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女儿,基因突变了不成,一点都不像我,干得都不是女孩子家家的事。”左晗有理反驳也没有兴致。看她闷闷地不吱声,陈雅静倒是像拳头打在棉花上——知道她原来倒也是动了感情晓得难过了,再骂几句也就是象征性的——使不出力了。

三人都不理他,他无趣地开始打量起房间。左晗在看时间,十点半,她和池逸晙耳语了几句,对方点点头,走出来。左晗是轻声说:“估摸着曾队应该睡了一觉了,实在放心不下,又不知那头情况,没法探望。”

这道汤是她的原创,酸辣汤里一般不会用到上好的新鲜海鲜食材,一是因为口味重容易把食材原本的鲜味遮盖了,二是因为在餐厅,这种重口味的菜正好能够借由胡椒等调味料,把原先不那么新鲜的食材给掩护过去。但陈雅静也正因为这两个原因,坚持要把刚买来的大只鲍鱼、活蹦乱跳的基围虾还有大只的天鹅蛋原汁原味地一起烹煮进去。她的理由听上去没毛病:“饭店里吃得到那就不稀奇了,怎么在重口味的菜里调节好这个平衡度,让你们还能品出食材的原味,这才看得出我的真实水准。”

池逸晙走出门外,一个电话拨过去,通话音响了好久,才有人接起。曾大方说:“我还没和家里说,但是副作用上来了,头痛欲裂、上吐下泻。”

为此,她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距离开饭还有半个小时,宾客和小孩子们在厅里欢声笑语,她在厨房里准备着她的压轴招牌菜——改良版海鲜酸辣汤。

说着,那头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呕吐声,还有人在敲打房门,着急地询问他怎么了。曾大方的声音完全不似平时的中气十足,甚至有点虚弱:“估计瞒不了多久了,其他倒没什么,我是真不想让他们担心,尤其是两个老的。”

年初五,迎财神。只有街头巷尾的空旷和寂静似乎提醒着人们,这个年还没过去。左晗小年夜加班忙到现在,错过了最主要的年夜饭,全家迁就着她,陈雅静特意打了一大通电话,付了饭店的违约金,取消了提前一年的订餐,特意把家族聚会从历年的年初一挪到了这一天,地点就选在了家里。

中午,左晗和刘浩吃完饭回来,看办公室里的池逸晙石像一样纹丝不动,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这天,他一点都没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