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随即进了厨房。似乎两人说好了的，都没谈起案子。
“我可不知道！”
“那么大一群孩子，你们怎么脱身的？”
“塞饱了，绑好了，准备好去烧烤了。”马特说道。
斯通挥了一下手中的餐刀：“她就是脱不开身；你知道的，那些孤儿全都喜欢她。”马特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斯通面露喜色，“该你了，儿子。”
“他又感觉不到疼痛。”斯通笑道。“你呢？”
马特扭头，只见斯通的儿子杰克进了厨房，手里端着啤酒：“嘿，马特，很高兴见到你。”
“我好难过，为你那只火鸡。”
“杰克，我还不知道你就在城里。”
“近来如何？”
“狄安娜强迫我的；这是我和她达成的交易。”
“谢谢。”
“真不容易，”斯通笑得露出了牙齿。“就像拿糖哄婴儿。”
斯通满面红光，兴高采烈，正切着一只火鸡残骸，这时看过来，发现了马特：“嘿，伙计，感恩节快乐！”
马特与杰克握手。
“马特，你来了我真高兴！”狄安娜穿过门厅，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装着用餐之后的盘子。她试着探身来吻马特，可被自己的大肚子挡着了，随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朝着厨房把头一偏：“他在那里面。”
“听着，告诉你继母把这些骨头来煮汤。”斯通把刀子递给了儿子。
一小时之后，马特驱车到了诺斯维尤，来到斯通和狄安娜的居所门前；与刚刚离开的冷清伤感不同，温暖的灯光溢出窗子，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钢琴之声；他拉开门，噪声、音乐和笑声一齐涌了出来。
“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做。”杰克把啤酒放在吧台上，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
“想要什么诀窍？我也不知道。要勇于尝试！”
“没那么简单。”伊芙琳坐在圆形餐桌旁，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的确有些犹太人娶了异教徒为妻，这是常有的事。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在乎他们。不过，犹太女子——怎么说呢——犹太女子你无须多说就能理解你的意思；我们有几千年共同敬畏的历史，共同的价值观……甚至共同的幽默感；从她的脸色、肩头的微动、眼睛里的一闪，你都能看出什么意思；你不必问她明白没有，你们相互理解对方的心意，这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亲密感，一种特殊的纽带，你爸和我就是这样的关系。”说罢起身，走向碗橱，取出一个罗森塔尔5小型咖啡杯。这是她从欧洲带来的，也是唯一带出德国的东西。“有些人逃避这个问题，他们觉得这个问题过于沉重。我希望你和他们不一样。”
杰克把火鸡翻了个面，仔细检查了一番。“爸，这家伙是你宰杀的？我上次检查时它就死了。”接着扬起一只眉毛，开始切割，刮下一片片火鸡肉，装进一只碗里。
“那么，为了打败未来的纳粹，我就该娶一个犹太女子，生出一堆正统派犹太教继承人？”
“想喝点什么，马特？”斯通打开冰箱。
马特寒毛直竖：他从未想要这个负担！他只想和别的孩子一样，周六去投投篮球，荡荡秋千，不想待在教堂里；他极不情愿尊重上帝，因为那个上帝允许无法形容的恐惧发生！他怒斥父母以上帝的代表自居。与卡罗琳分手的部分原因正在于此，恐怕乔治娅最终也会如此。
“可乐。”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逼迫你传承家学家风，不过，我们家世代书香，可以追溯到17世纪，无论犹太人还是其他民族，这样的家庭都没几个；我很自豪地说，我们家出了一大批杰出的拉比和学者；我还可以自豪地说，希特勒那个禽兽，毁灭不了我们！你和谢丽就是证据，我们赢了！”
斯通在冰箱里搜索，然后取出一罐递给马特。“说吧，究竟如何？”他和马特走出了厨房。
马特不知该如何回答——母亲从没这样跟他说过话。
“不大好。”
“够了，马修4！”她加上了洗涤剂，开动了洗碗机。“我知道你不开心，我明白你的痛苦，我也心如刀割；如果我有办法让你摆脱，我一定会做到。”她面向马特。“你没发现我总是很奇怪，你认真相处的女友为什么都不是犹太人？我也意识到，我的天性并非最热情最温暖的那类，我不习惯搂搂抱抱，我也明白我并不是女性的楷模，或者现在人们所叫的什么什么——但这丝毫也不能减少对你的关爱。”
“肯定能解决。咱们去看一场个橄榄球比赛吧。”
马特一声叹息：“怪不得谢丽要住在700多英里之外。”
***
“可他是改革派犹太教3的。”
到了森林湖费尔德曼庄园门口，马特停了车。不能在斯通家里待得太长，那里太温暖、太友善了——犹如一只狗在火炉边获得了几分钟的温暖就应该离开一样，不要等到被人赶走。
“妈妈，本杰明就是犹太人呀！”
离开大路还有一段距离，闪烁的灯光透出大门，复折式屋顶，连着一条鹅卵石车道，莉姬的奔驰就停在车道上。他凝视着这座景观优美围着铁栅栏的法式乡村庭院。
“你说得对。假如你真的娶了她，我们也会支持你的；看看谢丽和本杰明的情况吧。”她把盘子里剩余的食物刮掉，然后放进了洗碗机。
马特提醒自己说，是来和莉姬谈谈多尔曼的，他确信自己在履行职责；可就在他从车里仔细观察庄园时，突然想起了母亲的话。乔治娅以为自己知道犹太人的一切，也吃百吉饼，爱看《宋飞正传》6，习惯于骂人“shmucks7”；不，还不仅如此！可她并非犹太人，而莉姬才是。
“又不是你的处境，而是我的处境。”
他摇下了窗子，顿时涌入一股微风，接着是远处的列车经过时安静的隆隆声。夜晚的空气寒冷而沉寂。莉姬生长于芝加哥的富人区，她从没像母亲那样洗过玻璃窗，那样擦过地板；她所期待的东些我永远无法给她，因为靠警察的工资绝不可能！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能得到，想娶她的男人也许已经排起了长队！那么，她为什么会看上我呢？
“我并不打算那样。她——这处境真难。”
马特回忆起有天晚上莉姬对他说过的话：你是保护者，灵魂肉体皆保护，和你在一起我才有安全感。马特当时想，这不过是客套话，是她表示自己女人味儿的一种方式。可真的是这样吗？那所谓的安全感，她所渴望的暗示，难道是一种强烈的催情药？
“你就是：排斥她，老让她觉得自己是外人。”
屋子里的灯光向他眨着眼睛，犹如发给他的信号；于是他下了车，朝着大门走去，犹豫再三，终于按下了门铃；他也很清楚：这个简单的动作将会改变一切。
伊芙琳直起腰来：“注意你的用词！”
***
“那你为什么视之为垃圾？”
多尔曼一见马特，惊得眉毛一扬，但还是把门开得很大，现出一个富丽豪华的大客厅，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盘旋而上的楼梯，枝形的水晶吊灯。
“她很可爱。”
“是谁呀，鲁弗斯？”莉姬的声音从楼梯上飘然而下。
马特把盘子堆放在洗碗池里。
马特应声望去，只见她站在楼梯顶端，身穿浅绿色睡袍，肩头披散的黑发在灯下闪着微光，双手扶着楼梯栏杆。
母亲俯身于洗碗机上，然后取出托盘：“对于乔治娅，我深感抱歉。”
马特顿觉不知说什么为好：“你——父亲还好吗？”
但他必须起来——随即跟着母亲进了厨房。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走下楼梯，领着多尔曼进了厨房，马特听见她低声说话，然后是关门的声音。顷刻之间，传来马达启动的声音。然后，莉姬返回客厅，站在马特面前，默不作声，既不问他为何而来，也不问他想要什么。
“坐下，我还能做。”
马特伸出舌头把嘴唇舔了一圈：“呃，他究竟怎么样了？”
“妈，我来收拾吧。”马特站了起来。
“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勉强还能呼吸，医生开的是中风患者的药；你知道的，那东西犹如给大脑更换电线，可一点儿也不见效！”她上前一步，把原来的距离缩短了一半。“我真是吓坏了，”说着一手梳进自己的头发里，“我倒很愿意相信——还有希望，可是真的很难。求求你——请告诉我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母亲开始收拾桌上的盘子
马特没有回答，但莉姬的表情显示，只有对马特才会尝试着这样问。马特伸手拂开滑落在她额头的那一绺头发，她顺势倒进了马特怀里。马特亲吻她时，一种强烈的熟悉感顿时涌上心头——所来之处早就该来！
“我的意思不一定是巴哈马，而是你应该去度个假。”伊芙琳说道，一脸灿烂的笑容——其实她努力做出来的高兴并不叫人舒服。母亲怎么会如此开心？这时他开始明白乔治娅所说的“装进盒子里”的意思了，这准是家人相处之道。
1本：本杰明的昵称。
“哎呀，我不大喜欢巴哈马。”
2巴哈马群岛：位于佛罗里达海峡口外的北大西洋上，属于大西洋的三个群岛之一。
“你也该考虑一下。”母亲说道。
3改革派犹太教：区别于正统派犹太教，主张犹太教律法不应固守成法，而应与时俱进，奉行在全世界范围内实现和平、公正和各民族和谐统一的大同主义。他们在改革中废弃了不少中世纪习俗。
“不错啊。”马特的声音平淡冷静。
4马修：马特是马修的简称，马修这个名字来源于希伯来语，原意为“上帝的礼物、耶和华的礼物。”
5罗森塔尔：德国的瓷器与家庭用品公司，创立于1879年。
“谢丽情况如何？”马特问道。谢丽是他的姐姐，住在华盛顿郊外，因为儿子要参加足球锦标赛，今年与本杰明离婚的计划就泡汤了。
6《宋飞正传》：美国NBC1989—1998热播的电视情景喜剧。
“真好吃，可惜不能再吃了，谢谢妈妈。”其实很难吃，干硬得像砂纸。他瞥了一眼父亲，父亲还在认认真真地咀嚼着。
7Shmuck：来源于意第绪语，意为“愚蠢、讨厌、卑鄙的家伙”。
“再吃点儿火鸡肉好吗，孩子？”马特的母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