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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欺师灭祖的大师兄

续兵、邢组长和小木同时吓了一跳,惊讶地瞪着帅朗。

“不会吧?”

帅朗可不介意把人往沟里引了,神色凛然道:“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对吧?老歪家窝点一被捣,落网十几个马仔,按你们思维,他会在全国任何一个地方甚至出国了,都不可能待在中州对吧?……你们肯定要往全国撒网,搞个网上通缉什么的,这样一来,中州就成灯下黑的地方了,最安全了……可是,这个人胆既大,心又细,从作案手法上就能反映出来,出事仅仅让他慌乱了一下下,等他回头一想,回来了,谁也不敢相信他折回中州来吧?要是我,我就在中州待着,地面熟了,反而好办事,省得在外面出行住宿不方便,一不小心还可能会被警察无意中撞上,对吧?”

“什么?”

鸦雀无声了,瞠目结舌了,面面相觑了。小木挠着耳朵,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续兵咬着嘴唇,有点不相信,可又反驳不了帅朗这么肯定的判断。邢组长也在沉吟,这事真不好说,嫌疑人从理论上都是有某种精神强迫症患者倾向的人,没准儿那个胆子大得没边的真还窝在中州也说不定。

“哦……”帅朗眼珠转了转,嘴一撇,一拍桌子道:“很简单嘛,他就在中州。”

帅朗的电话又响了,却是工艺品货到了,这下他顾不上和警察们分析讨论了,为难地看着仨警察,邢组长摆摆手:“你忙吧,我们不打扰你的生意了,有时间我们约你聊……”

“判断嘛,上次你猜得挺准的嘛……以你对类似犯罪行为和嫌疑人的了解,你的判断比我们的肯定要有价值。”续兵好容易说了句奉承的话,有点抛砖引玉的意思。

“好是好,就是一般情况下都没时间,我们这儿是连轴转,一个人当仨人使唤……您几位慢走……”

“耶?”帅朗吓了一跳,张口结舌道:“这……我又不是他同伙,我怎么知道?”

帅朗说着,委婉地回绝了,把三位送到了门口,上了白所长开的电瓶车。车刚走,送货车就来了,几人远远看着帅朗招呼着制作沙漏的老娘儿们搬着小件的工艺品,那样子着实忙碌得很,又听白所长白活着,这小子眼光挺贼,整了几十种花样的小挂件、纪念章、小礼品之类的工艺玩意儿,低价批发给村里人在各景点销售,以前市场也有在景区零售小玩意儿的商贩,没几天都被村里人赶跑了,没少给派出所惹事,不过仅限于抢生意打打闹闹的,也没有什么太出格的事……

“这……”续兵被噎了下。邢组长劝着帅朗,又是老一套,我们正在全力追缴,有消息一定告诉你,能追回来一定送还你,劝了几句又回到了今天的一个主题上,征询似的问着帅朗:“……千万别有情绪啊,其实我们来就是向你核实一下肖像的准确性,捎带呢,还想咨询咨询你,现在这个邦爷梁根邦、山猫毛小义都在逃……依你的判断,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三位上级来人也听出来了,派出所的十有八九和这货穿着一条裤子呢,帮着说话呢,这事都理解,都没有挑明。

“对了,帅朗,上次的事还没有好好谢谢你……你对提款人实施犯罪的行为猜测很精准,落网了十四位。”邢组长道了谢。帅朗无所谓地一挥手:“别客气,多判他们两年……哎,对了,我丢的钱、钱包还有手表呢?追回来没有?”

没钱的时候人活得很自在,生意忙了,能赚钱了,人充实了,可也累得够呛,续兵队长一行刚走不久,帅朗出现在景区游览的电瓶车上,从村里一直坐到五龙景区,人头人面熟了,路费也省了,和开电瓶车的司机打着招呼,下了车,拨拉着人群,随便抓了个挎着包四顾寻找目标的卖报人问道:“你们老板呢?”

“放心,我一定拉上她找你们当面对质,把话说清楚。”帅朗道。心里却是自言道:你想得美。

“在河沿上。”卖报人指指黄河观景台。帅朗刚要走,又想起什么来回头看了看这位卖报的,样子挺伶俐,个子不高,背着个装满杂志报纸的大包显得有点瘦弱,帅朗有点于心不忍地问道:“你多大了?”

嘚瑟,很嘚瑟,看样子,这么嘚瑟应该不像涉案的,原本续兵发现这个疑点之后和邢组长讨论过,如果帅朗真和那位红衣女郎有男女关系的话,那么这个案子帅朗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值得商榷一下,不过现在连他也说不准了,干脆把这事放过一边,收着画像随意问道:“如果再见到这个女人,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十八。”那小伙抹了把鼻子,机械地脱口而出。

说哪儿了,早忘了,续兵和邢组明显有点不悦之色,帅朗抱歉道:“实在对不起,二位,您看这儿把我给忙的……您继续,其实也没什么继续的,我真是参与什么银行卡诈骗了,别说你们,我爸就饶不了我……您要有真凭实据,得了,直接把我铐走得了,我还真想进去安生两天呢,这一天忙得焦头烂额的,真不是人干的活……”

“我问你真实年龄呢?”帅朗道。

电话乱七八糟,公事私事暧昧之事在帅朗不断变化的表情里看得很真切,挂了电话,帅朗刚要说话,又响了,却是景区要加货的,又安排了配货的,这才安生了,一抬手道:“咱们继续……说哪儿了?”

“你不是我们老板的老板吗?你也查这个呀?”小伙子有点局促。

跑题了,邢组瞪了小木一眼,小木不敢吭声了,不过回头看着帅朗,帅朗可不理这茬,三番几次问话问了个一头雾水,续兵和邢组交换着眼色,估计是对面前这个介于涉案和不涉案之间的人的还是无法确定,不过既然不确定,那就不能把嫌疑加诸到人家头上,两个人调整着情绪,还没说话,帅朗的电话铃响了,帅朗避也不避,直接讲着电话,很大声地说:“喂……哦,陈秘书,请指示,大事小事我都办,没二话……什么?林总请,参加鉴宝交流会,什么宝?古董?我不懂这个,那破坛烂罐有什么看头……我真不懂,那再说吧,我回头和林总说去……好好,没问题,销售任务可以加,上货价不能给我们加啊……好好,没问题,陈秘书,我最喜欢和你一块儿吃饭了,要不是怕林总多心,我得天天约您……嘿嘿,好,拜拜……”

“去吧,不查。”帅朗也机械地说了句,有几分不忍,看着瘦弱的小伙在人群里穿梭着,专拣景点里出来等车的游客,一块钱一份的报纸、三块五块十块三本都卖的杂志,叫卖的声音很稚嫩,混得熟了有时候能钻到大巴车上推销几份,这是程拐发展的一批零售户,一半是村里人,一半是程拐招的,只不过头次见到年龄这么小的。帅朗边走边有点气闷,上了观景台,见到程拐两腿耷拉在铁链外正抿着饮料看风景,一把把他揪着拉起来,小声问道:“你怎么招未成年人给你卖报?”

“那是没揍过你……揍人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手软。”帅朗道。

“这有啥稀罕的,你到劳务市场瞧瞧,打零工的都这样,一张口都说十八。”程拐不以为然了。

“警察职业危险、工作压力大、工作中情绪很大,很难分清是公事还是私怨,所以经常把情绪带回家,所以就容易滋生家庭暴力,不是打老婆就是打儿子……我是那个受害的儿子,我爸经常拿手铐铐我,时候长了,逼得我学会自己开锁了,不开不行呀,挨揍呢,你说是不是警察逼的,我爸就是警察啊。”帅朗正色说着。听得续兵和邢组长哭笑不得,小木倒是头回听说帅朗家里还有家庭暴力,不相信地问道:“不可能吧?你爸挺和霭的呀!”

“兄弟,你这也忒缺德了,都十几岁的小娃娃,下面招的那个才多大,没准儿初中都没毕业,正读书的年龄呢,咱们不能干这事。”帅朗苦心劝着。

“什么?警察怎么逼你了?”邢组长不悦了,听得话里有刺。

“你倒大学毕业了,不还在这儿卖饮料?”程拐反问了句。

“你哪儿学的这本事?我怎么越看你疑点越大。”续兵愣着眼,收回了手铐。帅朗笑道:“这个是警察逼出来的。”

帅朗一噎,眼直凸,干脆直接踢了两脚,扇了一巴掌,骂道:“你不念书,是不是巴不得天下人都跟你一样?打发走啊,这种人以后不能收。让这么大孩子给你挣钱,你忍心呀?”

“没啥稀罕的,纸片够硬都能打开……”帅朗大大方方地把打开的手铐交到续兵手里解释道:“您要不信,去找双女凉鞋,上面那种金属扣全部能做成开锁工具……”

“好好……辞了辞了,辞了还不一样,又到别的地方卖饮料端盘子洗碗,没准儿还不如这儿呢。”程拐惹不起帅朗,胡乱应着。推搡中帅朗看得这货裤兜里插了本杂志,随手抽了出来,一翻,又生气了:“告诉你几次了,把这个换了……太露点的不能要;还有这个六十七条人命案,也换了,太不和谐,招眼……你就整点儿花边新闻、三角恋、男星出轨女星劈腿之类的事就成了,消遣解闷就成,看两眼就扔了,谁也不当回事……我说你好歹多少年书商,是不是这本杂志的字你都认不全?内容你要随大流……你下一期这样写,某女星揭秘被102次潜规则的经历……这样的话可以勾引人的好奇心,猎奇猎艳是人的通病,你要多动脑筋……还有,哎,你听懂了没有?”

“这可是警械,有你说的那么简单?”续兵追问着,帅朗不说话了,一伸手要手铐,续兵愣了愣,大大方方地拍到帅朗手里。帅朗却看也不看,随手从桌上笔筒里抽了根圆珠笔,塑料杆在嘴里一咬,咬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捅进手铐的钥匙眼里,拨拉了几下,尔后卡拉拉几声锯齿的轻响,活动齿旋了三百六十度个大圈……愣了,续兵、邢组长包括小木看得大眼瞪小眼,活动齿一转,那等于锁簧被拨到开锁位置了。

“动了,懂了……”程拐如闻天籁茅塞顿开,竖着大拇指把帅朗惊为天人,其实这份盗版的总策划就是帅朗,销量蛮不错,因为排版制版投人大,就发行了一期还没下文,一听升级版出来,程拐点着头应道:“嗯,就这么办,我再去网上搜罗一下,你把关啊……这么说你大学没白念,脑子里龌龊想法比我多得不是一点半点儿啊……”

“这个女人,鞋上有那种铝制的金属扣子,一扭一歪就成工具了,没那么难打开呀。”帅朗道。

“你丫骂我呢?”帅朗揪着程拐斥着,程拐觍着脸笑道:“夸呢,我哪敢骂呀?这三个月挣得比我一年挣得都多,我把你供起来当爹都来不及呢……嗨,又干什么?摸我干吗?”

邢组长不说话了,一示意,续兵一抽,裤腰里叮当作响,一副锃亮的手铐扬了扬,就听续兵说:“他们用的就是这种,钥匙是三解螺旋式的,既然你的东西都被搜走了,是怎么打开的?”

帅朗乱摸程拐的口袋,摸了半天找到了,车钥匙,帅朗拿在手里,掉头就走,敢情是借车进城顺便教育一番。程拐车又被抢了,有点不乐意了,叫嚷道:“哥哎,你现在这么大身家了,自个儿买辆车嘛,天天抢我车算怎么回事?”

“对呀。”帅朗道。

“开你个破车是看得起你……你以为我想开呀,油钱多贵呢!”

“对了,上次你提供的情况还有个疑点……”邢组长插了句,拉着椅子坐到了帅朗旁边,直接问道:“两人被铐的情况属实,你说铐子是你打开的是吗?”

帅朗扭回头很不领情地说了一句,大摇大摆走了。

“真是头回搭讪就遇上这事了,你们都已经确定了,还用置疑这个呀?……我们表现得亲密有什么问题吗?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相濡以沫难道还互掐不成?再说不亲密也不行,两人被铐在一块儿呢?”帅朗道。

车倒也不算太破,而且磨合得好了开得蛮顺溜,驾车上了景区路,电话响了,看了看手机帅朗接了,里面传来了甜甜的声音:“帅朗,我到了,你还得多长时间?”

“帅朗,嫌疑人可是交待了,你们被关在黑屋子里,表现得很亲近,还有位嫌疑人反映你们俩是那种男女关系,不至于恢复出来的肖像你会真不确定吧?”续兵狐疑了,有点不太相信技侦上恢复得照片会差到这种程度。

“我们这儿堵,还得二十分钟,稍等一会儿……”帅朗温柔地说着,换了个性子。

“有点像,也不太像……眼睛太大了,眉距小了,鼻梁没有这么高,唇线太突出了,得薄点儿……再说了,好几个月了,就见过一面,我还真确定不了,那天晚上就在西餐厅看了看,她留着长发,我连脸型都确定不了,只知道很漂亮,后来就被装麻袋里关黑屋子里了,黑灯瞎火,让我怎么看……”帅朗拿着画像,左看右看来回看,嘴里说的都是来回话。续兵和邢组长半天也确定不了,究竟是这描摹得不像,还是帅朗真没看清楚。

“好的,我在门厅等你……”电话里甜言软语,虽然不至于销魂,但绝对有蚀骨的魅力,听得帅朗一脸笑意,放下手机,开了音乐,车厢里回荡起了刀郎那首《冲动的惩罚》,那句:如果你不知道我那天喝多少杯,你就不知道你有多美……很有感觉,特别是准备去会美女的时候,总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嗨、嗨……别不搭调啊,就问你,她是不是四月十九号晚上你见到的那位女人,也就是你搭讪的那位。”续兵敲着桌面,不耐烦了。

路不远,就在顺水路八闽海鲜城,到了酒店门口找个停车位位置,刚刚下车就看到了门厅台阶上站着的那位婷婷玉立、风情万种的美女。

“我说了嘛,介于认识和不认识之间……”帅朗瞪着眼,心里暗笑了,探知了来意,更是有的放矢了,拿着画像细细端详道:“看着真面熟,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我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美女,最爱好的是看不穿衣服的,锻炼了这么多年,已经达到眼中有美、心中有女的水平……你说这么简单的线条,实在没有勾勒出女人的美来,不过这东西真不能确定,你说现在的女人谁不会打扮,随便眼影一打、眉线一描、口红一抹,五十扮成十五都有可能……”

帅朗招着手,那妞也招着手,两个人踱步走近了,那妞远远地笑着,像绽开的玫瑰,对了,本来人家就是校花,曾经被中大中文系那群歪瓜裂枣男生公认的校花,歪瓜裂枣里自然包括帅朗在内了,再走近几步,一身浅灰色工装的雷欣蕾看得更清了,笑靥如花地相迎着,在帅朗仰视的角度里,能看到勉强过膝的工裙似乎被修剪成了鱼鳞状的图案,显得很俏皮,黑色的挽带高跟鞋衬托着整个人如此地高高在上、婷婷玉立,让帅朗不自然地又感受到了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续兵表情一凝,气着了,问话者倒被反问住了,反问的还振振有词,听得邢组长也是一下子无法辨识真伪,觉得有点道理,干脆直说了:“这就是那个红衣女郎肖像,经过被捕两个嫌疑人的指认,不会差别大到你不认识吧?”

“对不起啊,路上有点堵,让您久等了。”帅朗说着上了台阶。

“哎,对喽,问题就在这儿。”帅朗叩着桌子说着,“每个男人眼里的美女都不一样,有人喜欢长发的、有人喜欢大眼的、有人喜欢厚嘴唇、有人喜欢苗条的、也有人喜欢丰腴的……反正不管哪种喜欢,在他描述一个见过的女人时,会下意识地把自己喜好加到描述中,这也是电脑合成图像和真人之间的差距,要不你们不直接贴通缉令,问我干嘛?”

“老同学了,还客气什么?走吧……”雷欣蕾落落大方地回了句,两个人并肩进了海鲜城,座位已经定好,服务生领着两人直到了一层大厅的临窗角落。斟水递菜单的工夫,帅朗扫了眼环境,很不错,空调把空间的温度降得很适宜,四散落座的客人有一半占座,一半里面有一半是成对的男女,在装点着盆景、雕栏、音乐的环境中窃窃私语。

“这是根据嫌疑人交待恢复的画像,怎么不能确定?”续兵斥了句。

没办法,现在的饭店环境都向暧昧方向发展,像这种清清雅雅的环境,最适合男女配对浅斟小饮,边吃边情话绵绵。

“这个很好解释嘛,你们还不就想拿这个画像诈诈我呗?你们画得像我怎么确定?你们看眼睛……”帅朗一捂脸,只露出眼睛道:“光看眼睛,像关芝琳,就电影美人那个;光看嘴型,你们看是不是像大嘴茱丽娅,很性感的啊,画得不错……还有,你看鼻子,多像张柏之,这个不陌生的……你们画得这么漂亮,相似的这么多,我怎么确定?”

“吃点儿什么?”雷欣蕾翻着菜单,抬眼问道。

愣了,这下轮到续兵愣了,无非是两个答案,一个是认识,一个是不认识,根据这两个答案综合询问的表情应该能看出点儿什么来,不过帅朗给的是第三个未曾料及的答案,续兵把那堆山寨雕塑推过一边,画像铺到桌子上,看了同行的邢组长和小木一眼,指着画像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介于认识和不认识之间,是怎么个认识或者不认识?”

帅朗笑了笑:“你点吧,这玩意儿我还真不会吃,咱就是个烩面胃。”

“介于认识和不认识之间。”帅朗正色道,手指点点,同样很严肃。

雷欣蕾笑了,点菜的服务生解释着,其实海鲜也针对不同地方进行了很多改良,很多菜品没有想像中那么生猛,比如基尾虾和奶汁鲍就很适合大众口味,帅朗一翻白眼瞪了瞪:“别朝我推荐,今儿你都没看准主人是谁,怎么下刀开宰呢?”

“别打岔,直接回答,认识还是不认识。”续兵很严肃地斥了句。

雷欣蕾“扑哧”一声笑了,服务生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没什么主见的客人一推荐,糊里糊涂直点死贵的菜,听话音这是个明白的主儿。雷欣蕾干脆当家了,点了豆瓣鲜鱿、炸菊花虾、通草卿鱼汤、椰味鱼丁和蟹肉凉瓜,又问了帅朗,要了两份虾仁面。她递回了菜单,打趣地问帅朗:“你让我点我可给自己省钱了啊,要你请我,我可不客气。”

没吭声,帅朗侧着头,两眼成一条斜线,你看不清他的目光是注视着拿画像的续兵还是续兵手里的画像,就那么看着,稍稍动容之后又是来了个很动容的动作,使劲抿着嘴,竖着大拇指,朝续兵说了句:“厉害!”

“所以我尽量不请你……”帅朗笑着回了句,掏着口袋,捻了几页纸递给雷欣蕾,这才是正事。雷欣蕾看着帅朗递过来的单子,沉吟片刻道:“你要镶九曲黄河的微缩,这个模具不好做,我试试帮你找找吧。”

既然是画像,肯定是警方尚未确定的嫌疑人,不过这个容颜却是帅朗心里最深的秘密和最刻骨铭心的记忆,身边能让帅朗动容的事不多,这个画像肯定算一个,乍看之时,还是让帅朗稍稍有点失态了,这个细微的失态在续兵眼里看来,里面肯定有秘密。

这个草图是田园和平果做的,很模糊的一个概念,而做外贸进出口的雷欣蕾有中州各中小企业的联络方式,两个人因为工艺品生意,这些日子来多有交集,不过吃饭倒是头一遭。收起了帅朗给的图纸,雷欣蕾也掏出来了一份彩页递给帅朗,沙漏有四个样式,圆的、锥形的、菱形的,还有个不规则形状的,再翻过去,是金属浇铸的黄河母亲雕塑,几页看过,帅朗点点头说:“挺不错……这样吧,新货先做百把十件样品,我卖卖试试,下午店里给你传个要货的单子,这次货量比上次要多点儿,尽快给我赶出来。”

是谁的画像?

“还要啊……这才两周嘛?”雷欣蕾诧异了句,四个小厂家供的从大件到挂件十万多件,这么快就算完了,还真让她感觉吃惊,现在明白为什么一万月薪请不动人了。果不其然,帅朗不以为然地说:“只要不下雨,每天销一万件小意思,架不住景区人多呀?”

“认识吗?别告诉我不认识,她认识你……”

“那你可赚大了啊。”雷欣蕾羡慕说了句。不料帅朗一撇嘴道:“赚什么呀?小纪念章、小挂件批发出去才挣几毛钱,一个大沙漏、大雕塑批发才四块钱。你知道他们卖多少,村里最高记录,雕塑卖了一百六十美元。”

这个细节,被续兵观察在眼里,半晌举着电脑合成的画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问了句:

“啊?十几块钱成本,能卖这么多?”雷欣蕾听天书一般,不敢相信了。

邢组长也笑着,续兵对着帅朗却是生不起气来,从随手的包里抽了本子,然后从本子里抽了张很薄的纸,再然后很小心翼翼地打开,动作很慢,当打开的一刹那,一副女人的画像现在帅朗面前,帅朗眼睛一直,明显地脸上的肉抽了抽,愣了。

“那是,人多了什么鸟都有,你知道七月六号高峰期来了多少人,十四万多,甭说我们做生意的,景区捡塑料瓶的,收入直追城市白领,呵呵……”帅朗笑道。

小木捂着嘴扑哧声笑了,这表情,很像有事。

“哇,那当初还发愁什么就业?都去景区拾塑料瓶得了……呵呵。”雷欣蕾掩嘴笑道。

“去去……别白活你那坑爹玩意儿啊,上级领导找你有事呢……那个,邢组、续队长,还有这位,我回避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们啊……”白所长叩着桌子示意了句,看自己在场都没有正题,很知趣地告辞了。一出门,帅朗看着三位警察很严肃的面孔,很不确定地说:“我……我没犯事吧?”

男女之间,如果没有什么出格想法,交往就简单多了,两个人谈笑风声,犹如一对老友,稍等菜上来了,相互客气谦让了几句,要了几杯冰啤,细嚼浅尝上了,几个应景小菜着实养眼,红得深红、黄的嫩黄、白得晶莹、绿的透亮,尝了几口倒也可口。一吃开嘴不闲了,话便少了,话一少,思维便活跃了。偏偏帅朗的眼珠从来都不安生,又是第一次应邀校花请客,心里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蠢蠢欲动,好像这份心思在指挥着他的眼珠子,不时地偷瞟着对面的雷欣蕾。

帅朗一愣,恐怕是瞒不过这些火眼金睛的人了。他抿着嘴笑着,然后眯着眼,笑得更厉害了,表情十分丰富,不过一点儿也不脸红,笑着一挥手:“行家行家……还是警察厉害,不说了,一人送一个,其实就高分子和石粉聚合,这成本也相当高的,一百八真不贵……其实主要客户是老外,咱从来不坑自己人啊。”

漂亮,很漂亮,每每看到漂亮女人,帅朗的心底总会浮现一个很强烈的声音:晚上还没准儿跟谁上床呢!

“帅朗,我是学痕迹检验的,邢组长是研究刑侦技术的,就你这破玩意儿,我们能把配料写出来,你信不?”小木很专业地戳了句,笑着戳破谎言了。

这年头,美女还真不那么靠谱,最起码帅朗就知道,当年中大校园里花繁草茂,绿树成阴,经常成为一对一对野战的绝佳场所。每每看到雷欣蕾就能回忆起当年她和韩老大男才女貌,出双入对的景象,就是嘛,帅朗偷偷瞟了雷欣蕾一眼,心里暗道:便宜老大那牲口了,这么水灵的妞……

“不可能,诬蔑……别说十八,你八十都进不来货。”帅朗正色说着,驳斥道。

接下来怎么说呢,美女如美食,眼不见为净,既然见过而且了解了,那份心思又被某种情绪暗暗地压抑下去了。

小木拿到手里掂了掂,笑道:“高分子和石粉聚合材料,模具冲压成形,别说一百八,十八都赚了。”

低眉正细嚼着鱼丁的雷欣蕾其实也在偷瞟着帅朗,或者在她看来帅朗是所有同学里变化最大的一位,而且每每那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样子,有些时候甚至让她感觉到有点高不可攀,瞅了个碰杯的空,雷欣蕾随意地问着帅朗道:“你发现了没有,你变化挺大的。”

“对!仿汉白玉雕的,做工非常精致,市场价卖一百八,一点儿都不贵,就石头都值百八十。”帅朗坐下来了,严肃地说,很像在谈论严肃的雕塑艺术。邢组长一扬手递给小木问:“小木,看看是什么东西?”

“是吗?我自己怎么没感觉?”

“手工艺品,这是艺术,你懂个屁。”帅朗斥了句,看续兵瞪了瞪眼,立马赔着笑,赶紧称呼着续队长,续兵对着这个嘻皮笑脸的有点无语,没吭声。刚坐下,邢组长把玩着帅朗桌上一堆雕塑,笑着问:“这是石雕?”

“应该有感觉呀?你记得那时候你说话不多,现在好像比谁都能说会说。”

“帅朗,你这可是三无产品啊?”小木提醒着。

“逼出来的,出来工作门槛低的能找上的就推销,想干这行,离了嘴皮子怎么行?逼着逼着就练出来了……”

“哎,进来呀……请请……”帅朗掀着内屋的帘子,见众人都观察工序,笑道:“这有啥看的,谁都会,不到五分钟都学会了。”

“嗯……以前感觉你很凶的,瞪人一眼都让人害怕……你看现在,多彬彬有礼。”

“公事……上级来人了,找你的。”白所长一指,眉一挑,打住了话,帅朗稍稍一愣,赶紧握着手把众人往屋里请,屋里可热闹了,叽叽喳喳一群老娘儿们在聒噪,四张并排的大桌,一堆玻璃瓶、一缸筛好的细沙,每人面前都摆着汽灯,用天平称好沙,倒进锥形玻璃瓶里,两相一熔焊,果真是山寨版沙漏一次成形。

“逼出来的,这几年在人前低三下四惯了,脾气早都快没了。”

几个人忍俊不禁,哈哈笑着,门一推便开,帅朗掀着帘子从屋里奔出来,人未到声先至:“哟哟,白叔,稀客啊,中午有事不?没事喝两盅去?”

“那……现在好像比以前帅了点儿,也是逼出来的?”雷欣蕾话锋一转,眉色一动,像在挑逗。

后座的三位警察笑得前俯后仰,每每见到帅朗,总有些新鲜新奇的玩意儿让众人眼前一亮,却不料这次是如此亮法。闲聊着,五龙村离景区不远,拐过中心景区再到梅园的路中间就是,电瓶车直拐进村口一家大院门口。他们几个跳下车的工夫,门口刚驶走一辆柴油三轮车,倾倒了一辆带水的河沙,另一边是晒干的沙,两位光着膀子的村民正扬着铁锹筛沙,邢组长一指,笑道:“这是售价八十的黄河沙漏产地吧?”

“嗯?有吗?你别逗我啊,在这个问题上,我一向严重缺乏自信心的。”

车上,刚待一会儿的续队、邢组和小木,俱是满头大汗,一半是挤的,一半是晒的。百无聊赖的话题自然在刚刚见到的工艺品上,续兵说这小子几天不见鸟枪换炮了,邢组却说,这歪心眼想得挺多,弄把黄河沙、河里捡几块石头都能卖钱,你说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吧。小木笑了笑没接茬,开车的白所长却感叹上了:“……还不止这个呢,他们还劈了树杈做弹弓,弄车泥巴全撮成小泥丸当子弹,专卖给来景区旅游的小孩,就那破玩意,一个卖好几十,嗨,城里小娃真没见过世面,还真有人要,那小屁孩拿着弹弓,连警车都敢打……现在帅朗是村里工艺品批发商,跑单帮兜销的都是村里人,景区只要有坑爹玩意儿,一准是他们那儿出来的……”

帅朗轻描淡写来了句,把挑着眉说话的雷欣蕾搞得稍显懊丧,那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的明白劲,似乎在此时更增加了他的几分魅力。是啊,变了,变得几乎连自己都不认识了……雷欣蕾抿抿嘴,挟着菜,看着帅朗的酒杯空了,又随手给倾倒了杯,清清亮亮的液体,宛如两人之间这般透明。

挤攘着出了门,那体积颇小的长电瓶车着实方便,上了车白所长直接自己开着,拉着几个人朝五龙村驶去。

于是曾经的熟悉在这份咀嚼中变得陌生,就像和客户之间的应酬,让雷欣蕾感觉到了很陌生,见过帅朗若干次,每次这种感觉都很清晰,就像对方有意地拒她于千里之外一样,其中的那个原因其实她也很清楚,不用说是因为前男友是他哥们儿的缘故了。

“在村里呢……要不就在哪个点送饮料,我说白大爷,这么忙,您就别来添乱了,回头我请您……”胖田园顾不上招待,道了个歉。白所长征询了下,于是拨通了电话,“喂喂喂”了半天才回头说:“在村里,走……我带你们去,坐电瓶车,开车出去得半个小时。”

“欣蕾,我得谢谢你啊,我们卖的工艺品多亏您四处给我们张罗小厂家生产……”帅朗打破了即将来的尴尬和沉默,本来想说一句“改天我们哥几个请请你,把韩老大也叫上”,不过觉得这句话出口恐怕会更尴尬,人家毕竟掰了,好像咱非要往一块儿凑似的。心思一转,话憋住了,讪讪地说了句:“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哟哟……白叔,白叔……不不,白大爷,有事啊?”那位胖子嘻皮笑脸,凑了个话。此时小木才认清了,这两位围着粗布褂子扮旧社会店小二的货,敢情是帅朗同租的朋友,和方卉婷到东关时见过两人,估计这俩货已经认不出自己来了。那人说了句话,又去招徕客人,白所长隔着柜台瞅着,问道:“帅朗呢?”

雷欣蕾挺挺身,鼻子里重重出了声气,带着几分心知肚明的笑意道:“你明知道该谢的是我,中州像我这种做外贸拉单子的业务员多得是,你一个月给了我三十多万的单子,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小木一看一顶破草帽卖三十五,龇着牙直吸凉气,这玩意儿能不能值五块钱都难说。一眼看过去,一屋子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小挂件、仿玉制品,几样主打的却是以黄河沙、黄河水以及黄河里的石头蛋蛋为噱头,那堆水晶里镶的破卵石,这胖子能白活成白堊纪恐龙时代的产物。俩推销的连给白所长说话的机会也没有,白所长不耐烦了,拍拍柜台道:“嗨嗨,小胖子,装没看见我是不是?”

“这不谢了吗?反正都挣,双赢。”帅朗指指桌上的菜,笑了笑。

说得煞有介事,好像这石头取材多难,好像这沙取材也不容易,都是绝无仅有的,谁不买谁可真是睁眼瞎了。另一边那位售货员却是位帅帅的小伙子,正向几位女游客兜售草帽,秸杆编的,那孩子嘴甜得呀,“姐姐姐姐”不离嘴,眼睛看得要出水……天气这么热,二位姐姐您皮肤这么好,晒着了那可不是几十块钱的事……咱出门玩为什么?还不就图个高兴,不值个钱,您要喜欢,不说了,送给您了,谁让我看着姐姐这么漂亮呢……这话听得那两个女人咯咯直笑。白所长一行一瞧却是两位脸上带褶子、小腹起赘肉的老媳妇,不由地咧着嘴全身起鸡皮疙瘩。嗨,你还别说,挺管用,忽悠得那两位既没姿也没色的女人乐滋滋地把帽子扣脑袋上,然后大大方方付了钱,乐得屁颠屁颠出门爬山看黄河去了。

“越来越有范儿了啊。”雷欣蕾放下筷子,拭着嘴唇,笑问道:“帅朗,我问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这是黄河河床底的细沙,经过九九八十一遍筛选精选而成,外层是鸣沙山上的石英为原料作的玻璃,沙漏完正好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一天时间。出了这儿可没这店了啊,我们独家生产经营,中州别无分店……要不看看这个,黄河母亲石雕,用材是汉白玉,光这块石头就值一百多,雕成像需要花费十天时间,售价一百八,既有欣赏价值,又有收藏价值……”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帅朗眯着笑道。

没有,小木摇摇头,续兵笑了笑。离停车场有一公里左右就到了,一排商铺正在沿山而上的阶下,五六家商铺都是门庭若市,白所长带着人挤进了门,示意着两位小协警别跟了,估计没什么事,进门时候店里挤了一堆游客,却是连话也说不上,续兵个子高,看着柜台后并不是帅朗,是位很有型的大胖子,正向游客兜售一个做工精美的沙漏:

“我问你。”雷欣蕾倾过来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很促狭的样子,“大学时候,有一天自习你坐我身边,问我周末看不看电影,是不是准备对我图谋不轨?”

“是吗?没看出他有艺术细胞啊……你们看出来了吗?”邢组长笑着打趣道。

“呵呵……”帅朗一欠身子,嘿嘿笑道:“那我没得逞不是!”

“哦,他开的……这小子是块料啊,景区这铺位可都是寸土寸金,这小子来了三个月,十二万年租金盘下了个店面,搞起工艺品来了……”白所长道,听不出褒贬来。

“我再问你……后来见了你,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意回避我?”雷欣蕾直接问上了。这一问,帅朗稍怔了怔,自嘲地笑道:“当年您是校花,我是公认的毒草,咱们不在一条道上不是?”

前行了不远,续兵有点好奇地问:“白所,你刚才说什么商店,和帅朗有关才?”

“骗人……是因为韩同港对不对?”雷欣蕾突然挑明道,针一般刺到了帅朗隐藏着的心思正中央。

小木看得这么执法直翻白眼,续兵和邢组长互视笑了笑,没吭声,其实这也没办法,每天数万数十万的游客,执法水平高不了。

当年那场激烈的群殴说起来是因为雷欣蕾而起,再深究起来,恐怕也未必是帅朗见义勇为,体育系那个烂人隔三差五就到中文系调戏雷欣蕾,那时候看不惯他的同班歪瓜裂枣哥们儿多了,只不过是积怨久了一次大爆发而已。那一次群殴改变了固有的生活轨迹,和老韩成了无话不说的哥们儿,既然成了哥们儿,曾经的那份非份之想渐渐就烟消云散了。

白所长背着手,一身威严警服,前面带着路,刚要出停车场,几辆自驾游的小车又钉在路上堵上了。没等所长发话,那两个协警上去二话不说,“嘭嘭嘭”拍拍车窗,眼一瞪,严词厉喝道:让开让开,长眼睛了没有,车是这么开的吗?你们堵着别人怎么过……那些出门游客自然不敢惹这号人,抱着歉,倒着车。还别说,挺管用,眨眼间几辆车都让开了。

“对。”帅朗点点头,看着雷欣蕾,知道两人的感情一直不错,不过后来也流于俗套了,前脚毕业、后脚分手,帅朗看了看雷欣蕾,轻声道:“你们感情不是一直不错吗?怎么分手了?”

“那走,跟我来……不在店里就在五龙村,这小子现在和村里人搞得热火着呢。”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个嫌贫爱富攀高枝蹬穷男友的女人?所以你就有意避我远之?”雷欣蕾眼剜着,貌似有点生气,一句很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这儿说话不方便,还是我们找他去吧……有些事得当面说。”续队长坚持着。

“呵呵……我没避你,就是避也是怕我自己把持不住犯错误,呵呵……”帅朗又来了次自嘲,很成功地化解了尴尬,雷欣蕾先是一愣,尔后忍不住被逗笑了。

“哦……那也简单,我打个电话让他来。我知道他的电话。”白所长又道。

有时候尴尬了,直说是最好的办法,总比藏着掖着没话说好。雷欣蕾似乎从话里,从帅朗稍显拘谨的表现里得到了一份满足,于是这个涉及隐私的问题,悄然被两个人避开了。

这话管用,身后那俩壮得像小牛犊的协警捋着袖子就要走,邢组长赶紧拦着说:“别别别……不是案子,私事,半公半私,千万别胡乱抓人啊。”

渐渐走向餐毕的时候,雷欣蕾又想起个事来,也是顺便安排的,拉开手提把一份铜版的彩页递到帅朗手里,解释说:“廖厚卿邀请你啊,省电视台举办的鉴宝会……”

白所长咯噔了下,不过立刻反应过来了,说了句:“那好办,这小子是不是又犯事了?你们俩到工艺品店里蹲着,碰见人给我揪到派出所。”

“哟,怎么都对这个有兴趣……我还真没兴趣。”

“我们找一下帅朗,前段时间老联系不上……”续兵道。

“现在收藏热,这是个认识商界名流的好机会,我听说知名的商家可能都要出席,现在有些有眼光的商人在收藏上让自己的资产增值也不罕见。”

景区,热闹依旧,繁华依旧,从堤灌站派出所所在地到五龙中心景区,一路上车行缓慢,高峰区经常堵,一堵就是十几辆甚至几十辆大巴,比市区堵得还厉害,好容易到了五龙停车场,找停车位置却又花了二十几分钟,下车对着这个景区,几个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炎热的天气,游客丝毫不见减少,沿着景区小广场到半山腰雕塑像前,密密麻麻都是人,几个人左顾右盼找了好久,才见得白所长带着两位协警从人堆中挤出来,边擦汗边抱歉道:“对不起啊几位……放假了,学生娃太多了,一天丢钱包几十起、打架斗殴十几起,忙得人屁股就着不了座……几位有什么需要协作的,您吭声。”

“不去……咱才多少钱,别去了一件都买不起,多丢人……”

两个人随意聊着,小木听明白了,不过眼珠滴溜溜转着没敢接茬,帅朗帮过几次忙,不过肯定不会是看在自己面子上,面子在哪儿呢?小木隐隐猜到了一些,但不太敢确定,不过能确定的是,肯定也不是在前面两位身上……

“呵呵……话我传到了啊,去不去我不管?廖经理很看好你的,我觉得你到锐仕做个兼职挺不错的,多有身份?”

“没什么事,有些疑点再和他做做比对。”邢组长随意说了句,续兵也接着说了一句:“主要呢,还想听听这小子的胡诌,你们别说啊,我还真觉得小帅比老帅强,上次案情分析会听老帅讲,有点空洞了啊,四一九这锅夹生饭全扔咱们支队了,我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

“他们是想拉飞鹏的生意,你以为人家林鹏飞脑子进水了,能把招聘和培训交给我?”

小木不解了,狐疑地问道:“咱们找他干什么?”

帅朗随手把铜版介绍塞兜里,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不过听到鉴宝会微微愣了下,好像林鹏飞的秘书也邀请,敢情还真是个盛会不成?不过对很不了解的事,帅朗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兴趣不大。倒完最后一杯啤酒,正放嘴边时,雷欣蕾招着手示意着服务生结账,刚掏出了银行卡不料被帅朗伸手挡住了,雷欣蕾很不悦地说:“说好了我请。”

“这是个人精,我看他干哪行都能混出点儿名堂来。”续兵队长也不吝赞美了。

“是啊,请是你请,没说谁付账不是?”帅朗挑了个刺。

“在黄河景区混,听白所长说,这小子发了点儿小财啊,在景区也算个小名人了。”邢组长笑道。

“你想AA制,分这么清?”雷欣蕾刺激道,玩味地看着帅朗。

“记得,哎对了,他手机停机了,联系不上。”小木道。

“不不……公平起见,把你的卡给我,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帅朗把雷欣蕾的银行卡拿到手里把玩着,自己也掏出一张卡来,眼花缭乱穿插了几下,啪声手捂着压桌上了,神神秘秘笑着对雷欣蕾说:“上面一张下面一张,你挑吧,挑了谁由谁买单,这公平吧?”

“找个熟人,帅朗,还记得吗?”续兵问。

雷欣蕾本来真的有点不悦了,不过霎时被帅朗的小把戏挑起兴趣来了,女人都是这样,对未知的事都有特别的兴趣,笑着手指道:“下面的……不不不,上面的。”

“是,邢组长……咱们这是去干什么?我还以为有案子了。”小木应了声,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确定啊,别一会儿再反悔。”

“看把你兴奋的,干过三年来你还有这心劲,我提拔你当副队长。”驾车的续队笑道,副驾上的邢组长也笑了,安慰着小木:“别急,年轻人,有的是案子,先熟悉下工作再上,痕迹检验可是个细活,以后多跟队里老陈学学。”

“上面那张,确定以及肯定。”雷欣蕾确定了。

小木早跑了,从会议厅直奔出市局大门,上了辆等着的越野车里,进车后随即发动,呜声走了,小木几分兴奋地问道:“续队,有任务?”

“你说的啊,上面这张,服务员拿走……”帅朗笑着手一扬,手心里亮着两张卡,服务员倒司空见惯这种年轻人的玩笑,拿起上面一张卡,示意他来输密码签名。帅朗把另一张放下,笑吟吟地跟着服务员走了,雷欣蕾奇也怪哉地拿起帅朗留下的卡,看看正是自己的工行卡,愣了愣回忆着刚才的动作,下意识地自言自语:“不会这么巧吧?”

会议在方卉婷糊里糊涂的感觉里结束了,离场时,方卉婷有意识地寻找人群里的小木,搭档几个月,一下各奔东西,一个在市局科室、一个在刑侦支队,这么大的城市里再见一面都未必那么容易,不过会场里都统一警装,在警服堆里找个人那叫个难,直出了会议厅都没有看到小木。

一点儿都不巧,付完账出门厅的时候,雷欣蕾在帅朗身边,侧头诧异地盯着帅朗,很不悦地说:“你作弊了吧?”

他在干什么?我是不是把他吓着了?为什么他对我避而远之?是不是他根本就是个逢场作戏的无良男?这个混蛋,敢非礼我,我揍得轻了……一直见不着他,用不用联系联系帅叔叔呢……很多自相矛盾的想法闪烁在脑海里,甚至于有时候会怀念抓传销人那天在顶楼上的发生事,很怀念那种纵情和几欲窒息的感觉,甚至于在这若干天里,有一种被人甩了的忿意。这些交叉情绪让方卉婷一会儿惴惴不安、一会儿心有所思、一会儿目光闪烁、一会儿忿忿不已,一会儿又是怅然若失,上台领奖时都是旁观的队友推了把才省悟过来。

“不会吧?你看出来了。”帅朗笑着问。

方卉婷没有理由地就觉得应该是和他分享,不过自从上次以后,再没有什么联系了,其实之后两天方卉婷就忍不住和帅朗联系,但是关机!再之后,还是关机。工作组撤回原单位时,方卉婷很想邀帅朗出来,只不过联系的结果还是让她郁闷:停机了。

“你是这样,我要猜下面,你直接手离桌,你的卡就在下面;可我要猜上面,你手拿着卡亮到服务员面前,一翻个,你的卡就到上面了……所以不管我怎么猜,都是你买单对不对?”雷欣蕾比划着貌似生气地问着,这种生气肯定不会是真生气,反而觉得玩得挺溜,不动声色地赢得了个绅士风度。

所以方卉婷惆怅的好像不是案子,自从那天当街施暴揍了帅朗一顿之后,她就一直有想和帅朗共同分享喜悦的感觉,因为很多线索都拜此人之赐,很多看似诡异实则灼见的想法也是来自于他。

“才女啊,这都被你猜到了,呵呵……不过你没定规则,何来作弊?”帅朗笑着不以为然道。

是什么呢?好像是那件案子,在追查到取款人就中止了,仅仅确定了中间的山猫毛小义的身份,列为网上A级追逃,能不能追回来,追回来需要多久恐怕不得而知了。不过只要不停犯案,再聪明的嫌疑人也会有撞进网的一天,这是警察的信条。作为警察对于司空见惯的各类嫌疑人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那这次不算,下次请规则我定。”雷欣蕾很坚持。帅朗没有回拒。

没有什么听头,坐在二排中间的方卉婷有点走神,看着主席台上的刘局长、卢副局长和来自省厅、市政府高不可攀甚至根本不认识的领导,有点走神了。其实三个多月忙忙碌碌的工作回过头想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些什么,细细数数,每天都是在排查、比对、档案搜索中度过的,不过结果不错,市局参加行动的荣立集体三等功,自己和小木在市局表彰的优秀个人上榜上有名,小木也如愿以偿留在了市刑侦支队,几个月前进工作组那时候抱着的心愿好像都达成了。在这个应该兴喜的时候,方卉婷却是没来由地有点惆怅,就像心里有些什么小疙瘩没有解开的那种惆怅。

帅朗觉得其实和美女坐一块儿吃吃聊聊倒也算一件人生乐事,只是和这位坐一起着实有点心理障碍,这种障碍连说都说不出来。反观雷欣蕾的兴致倒是蛮高,上了帅朗那辆破车,坐副驾上,聊着大学的同学以及女生里对帅朗的看法。不过在帅朗听来,雷欣蕾白活哪个哪个女生说他挺有男人味的那话,十有八九是杜撰出来的。一直到了雷欣蕾的公司门口,雷欣蕾下车还不忘提醒帅朗下顿饭的事,帅朗胡乱应着,把有几分兴致盎然的校花妞直目送进了公司大门。

小声的窃窃私语,主席台各位领导入场时自动停止了小话,会议开始了,来自省厅的督导、市政府和市局的各位领导,程序都是既定的,接下来就是挨着个地发言了。发言的内容自不待说,第一句都是在省公安厅和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全局各单位民警协作努力下……防抢反骗百日攻坚取得了圆满成功,抓获侵财类诈骗嫌疑人多少多少、挽回经济损失多少多少、立案多少多少件、侦结率多少多少,列为网上追逃多少多少……

嗯,这妞对我有点意思,不过她太眼拙,这会儿才发现哥是潜力股,这种感情投资再提前几年,八成我得感动得泪流满面。帅朗看着雷欣蕾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门厅之后,招手时心里泛起这样一个想法。

“得了吧,也就抓了一群替死鬼,那案子幕后黑手能不能揪出来还两说……”

没意思……帅朗心里又泛起第二个想法,电话联系了若干次,渐渐熟稔时挡不住这份热情的滋长,本来有点蠢蠢欲动,可真见面吃顿饭,又发现自己着实克服不了那份心理障碍。要是不知道她的情史便罢了,可真真切切知道她和韩老大的情史,对于她眼中和话里流露出来的倾慕,每每总觉得都像景区兜售的产品:水货。

“都是街头碰瓷翻扑克牌的,三五个凑成的团伙,那玩意儿能信呀?人家这才是高科技、高智商,蒙着面提款都被提溜出来了,还是年轻人厉害啊……”

算了,哥现在这身家娶媳妇问题不大了,总不能找个水货吧?再说让哥几个知道了,笑掉大牙呢……帅朗想了想,驾着车前行了不远,中午的天气颇热,找了块儿阴凉的地方泊好车,准备小憩一下。仰躺着,无聊地翻着什么鉴宝图册,粗粗一览,敢情是省台在全省范围内征集民间收藏,邀请全国知名专家坐堂公开鉴定,当然,之后还有拍卖,先期征集的数样收藏无非是帅朗看不懂的坛坛罐罐,没有什么看头。

“是不是呀?你们四分局不是抓了十几个团伙吗?”

百无聊赖间,帅朗的脑海里回忆着上午的事,回忆着与那件事相关的女人,回忆着那张肖像……其实当时很惊讶,不得不佩服刑侦手段的高明,那副肖像把桑雅的样子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了……要是有一天梁根邦落网,指认下肯定能恢复得更精确,好在桑雅说过连梁根邦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只有自己知道……不过,帅朗有点心神不宁,已经见惯了警察和嫌疑人的对决,很多聪明的罪犯最终都落网了,也很少有什么罪行瞒得住一辈子,除非再不犯案,可帅朗估计,什么都有可能,罢手,恐怕不可能……

“你知道什么呀?这次抓骗子全靠网警、监控、技侦上联合作业,娘子军撑了多半边天,咱们这号大老粗,落伍啦。”另一位老警察小声白活着。

“桑姐,你在哪儿呀?千万别犯案了……这个案子够大了,再有案子栽了,全扯出来,那一辈子可都完了……”

坐在前三排的都是防抢反骗工作组的成员,不过最惹眼的不是案情如何,而是前两排清一色的女警队伍,窈窕的警服,比贝雷帽还俏皮的女警帽,若隐若现地遮掩着长发,偶尔回头惊鸿一笑,总能让后座刚刚落座的铁警们挪挪身子,生怕警容哪里不整,观摩良久之后,总有小话附到邻座的同行耳边:喂,老刘,咱们全局可就这么几朵花,都拉来啦?

帅朗叹着气,有点兴味索然,电话短信铃声响着,无聊地摸出来看了看,是雷欣蕾的短信来了,一行字:周末有样品出来,我给你送去,你带我上浮天阁许愿怎么样?我还没到景区玩过呢?

又一个行动结束了,对于从事公安工作的同志们而言,这类声势浩大的行动已经成为生活中一个必要组成部分,而且一个行动的结束,就意味着另一个行动的开始。会前翻阅会议资料的公安们窃窃私语着,据说这次防抢反骗的成果不菲,挖出了一个银行卡犯罪团伙,在全省尚属首例,四一九大案也取得了重大突破性进展,据说当天化妆提款的十七位嫌疑人,被刑侦支队逮了十四个,至于对其他小抢小骗团伙统计,各分局、各派出所汇集的要有一百多个,就像资料上所说的,对“净化治安环境,保障人民财产”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帅朗想了想,不知道这个短信该怎么回,又想了想,干脆不回,手机扔一边了,那份图册也扔一边了。刚仰躺着,手机叮铃铃响了,还以为雷欣蕾电话来了,摸着手机一瞧,却不是雷欣蕾,而是好长时间没联系的盛小珊,帅朗把手机放到了耳边,听着又是莺莺软语问好,客套了句,一听来意是想邀帅朗到凤仪轩,帅朗说了句我忙呀,我忙得连脚离地的时间都没有了……正要婉拒,不料眼睛看到一样东西,神经质地反应着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鉴宝会的事吧?”

七月流火,位于二马路的市公安局大院红旗招展,警车林立,来自市区各分局、各派出所的代表陆续到场,走进挂着“防抢反骗百日攻坚行动总结表彰大会”条幅的主会议厅。

“咦?你已经知道了?”盛小珊电话里很惊讶。

清风拂来,夜凉如水,絮絮叨叨的闲话直聊到夜深,对于生活,总有那么多不如意,对于未来,总是有那么多的憧憬,两个人直谈到意兴阑珊准备回房休息时,还不忘推门看看睡着的帅朗一眼。银色的月光洒满了陋室,简易的小床上帅朗仰面朝天地躺着,鼾声阵阵,好梦正香……

“马上就到。”帅朗利索地说了句挂了电话,发动着车,态度急剧的转变是因为随意扔到副驾位置上的图册,卡在车门中间露了半页,那一页上的照片清楚地展示着一样帅朗藏着的东西—一本古籍,扉页上的籍名是《英耀篇》。

“呵呵……”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到临头才知浅。

“你就吹吧,还一群?没等你去吃,就被辣妹吃了你了……”

帅朗把车停到凤仪轩的门口,又一次看着作为本册鉴宝封三的图样,四样藏品,一块黑乎乎的叫茶膏,像一个坨,看着人直咧嘴,再看估价120万,继续咧嘴;几十张票样,说是茶票,看估价,140万,再继续咧嘴;还有一个古朴的小布袋,叫茶袋,很眼熟,第一眼就让帅朗想起古清治裤腰里经常系的那东西,估价25万,看得帅朗嘴咧到极致,敢情这老骗子一辈子藏货不少,裤腰里都拴着几十万。当然,最关键的是最后一样,《英耀篇》,明代真本,估价170万到210万……

“呵呵,那敢情好,我带上一群辣妹去你店里吃去……”

“这老家伙不是玩我吧,扔给我的那本到底是真的假的!”

“我呀?我开家大饭店,把川鲁桂京湘各地外厨请来掌勺,我当老板,到时候我一天吃了睡睡了吃,啥也不用干了。”

帅朗纳闷的当然就在此处了,明明那玩意儿自己还藏在东关住处压床底下呢,细想想,正文不过六百余字,加上旁注也超不过一千字,顶多再有就是十几个篆章,也就是做工颇好而已,实在不敢想像那东西居然值二百万。

“我?…呵呵,我周游世界,去泡外国妞去,啧啧啧,那生活……你呢?”

要是自己床底真压着二百万,还真让帅朗一肚子气没地儿撒,你说郁闷不,要知道那东西值二百万,至于还拼死拼活卖饮料抢得头破血流吗?这不拿金饭碗当街要饭惹人笑话不是?

“那样最好……”田园感慨之下,也免不了憧憬着未来,靠了靠平果问道:“嗨,平果,你要挣了钱,你准备干什么?”

对了,问题还在这儿,到底那本是真的还是假的?这老家伙一惯于以玩人为乐,连中老妇女买菜的钱也骗,帅朗还真不敢相信他有把二百万随便送人的美德。

“瞎活着呗,还能怎么地?我觉得二哥肯定有想法,要不不会把咱们留下来。没听他说吗,景区这儿的市场就不缺干的,没准儿咱们跟上他真能发点儿小财。”平果道。

扔下图册,怀揣着这个大问号直往门厅走去,心里揣度着,一上午连续接到了几拨人的邀请,都冲着鉴宝会来,看样子声势不小,难道又是老古下套圈钱?像上次炒坟一样?不像呀,就他那样未必撬得动省电视台。要不就是想从中捞一把?对,肯定是这样,这老家伙肯定又准备骗谁一把呢。

“哎哟,我是发愁呀,你说我不想回老家那小县城,可在中州混来混去还是一无所有,我可怎么办呀?房吧我就不敢想了,老婆吧也不敢想,你说我活得有什么劲呀?”田园感慨着,大概是受了点儿刺激,要是看着有钱人吧还能接受,不过看着曾经一起的穷哥们脱贫了而自己还在水深火热中,那感受可没那么好了。

下了这么个定义,不过对于同时出现的两份《英耀篇》,帅朗还真分不清孰真孰假了。当然,比较倾向于给自己的是水货,不过再想想,也不排除这老家伙拿水货公开蒙人的可能,真要买通专家鉴定就值那么多,没准儿真有人敢买回去,这事谁也不敢打保票。

“这不得了,那还怕什么?”平果不解了。

“哟!眼高了啊……”有人在说话,正走向电梯的帅朗愣了一下,回头看到了盛小珊款款上来了,笑了笑。盛小珊像受了冷遇一样,对帅朗挺胸昂头走过连自己也没发现很不高兴,上上下下打量着帅朗,牛仔裤、皮凉鞋、短袖衬衫,人很精神,当然,关键是气质上的变化,坦然走进大厅貌似这里的常客了,哪里还像头次谋面时贼头贼脑的样子。

“那倒不会。”田园摇摇头。

“怎么了?我这形象不至于能迷倒你吧?”帅朗诧异了句。

“打什么退堂鼓呀?我还有地方退吗?我是担心咱们干什么?景区早被老黄、程拐、罗嗦他们几个划开片了,咱们这情况又不跟他们一样,人家社会上混得早,手里攒了好歹有点本钱,可咱们有什么?我干了两年除了吃饭租房省省省都没攒够一万块钱,过年过节回家我就心虚,只怕开销大了……”田园白活着难处,听得出对这次选择的担忧。平果拍着田园的肩膀道:“老屁你这人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小心眼太多不好,你觉得二哥能亏待了咱们吗?”

“差一点点儿,不过快了。”盛小珊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笑吟吟道,“变化蛮大的啊,这才几个月?以你现在的状态判断,肯定赚了不少了。”

无语了,很无语了,穷乡僻壤、破房烂墙,说是留下,可留得有点心虚。想了想又安慰自己说:“不过有些事不能看表面,咱们几个就数帅朗能折腾,可你不能否认,也数人家干得漂亮。我觉得二哥说得好,打工打工,迟早落空,就业就业,迟早失业,不管干什么,都不如自己干……老屁,你不是才来一天就想打退堂鼓吧?”

“能有多少?满打满算买座房,装修钱都没有呢。”帅朗道。

“那倒是……平果,说正经事啊,你真不回广告公司了?我是失业了没办法,你可还没失业啊。”田园提醒了句。两人坐到了院子里,夏夜里的凉风习习,这个时候却是最凉爽最惬意的时候,平果一屁股坐下来,拍拍院子里码了一人多高的饮料箱,咂吧着嘴,心里无着地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二哥这儿这条件实在是……咂……”

两个人相携着进了电梯,摁着楼层,盛小珊笑道:“消费观念得改改啊,人不能就为一座房子活着吧?搞得人那么累,有意思吗?”

“屁哥,你太老土了,现在谁没几个炮友啊,总不能紧着一个妞干吧?”平果抹着脸上的唾沫,指着屋里的说了句:“现在二哥也是个小款爷了,不搞几个女人都对不起这身份。”

“哦哟,你说我活着要连房子都没有,那活着更没意思了。”帅朗反驳道。

田园看着笑得肚子直疼,干脆不理会了,拉着平果,带上门出了房间,奇怪地问道:“桑姐是谁呀?你送的那位不姓桑呀?”

“就没想想房子以外的事?”盛小珊诱导着,估计要往生活质量以及生活观念上引话题。

“放开放开,看我是谁呀?”平果手忙脚乱,使劲扯着帅朗的胳膊撂过一边,狠狠地朝臀部擂了两拳头。谁知道这货醉得早不省人事了,翻了个身,抱着枕头,骑着被子,又鼾声如雷呼呼大睡了。

“有,老婆。”帅朗给了个答案。

“这喝了就睡都不错了,还有个脱裤子在大街上不走的。”小皮说着,扶着头,干脆放到了田园肩上,田园背着,两人护着,好在这位不怎么肥,直抬进了房间,老皮叫着两人到屋里大坑上休息,刚放下喘了气,平果把帅朗脑袋摆正,盖上被子。刚覆好被子,因为离得太近了,醉里那位发癔症的搂着平果的脖子就来了个强行非礼,啵啵啵乱啃一通,边啃边糊里糊涂地喊道:桑姐,我想死你了,别走、别走……

这个答案把盛小珊的话题都噎回去了,耸耸肩,很无语的表情,生活观念的差异过大,难以找到共同语言了。

田园和平果面面相觑。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到五龙村,下车叫着门半天披着衣服才出来,看着三个人拽胳膊抬腿,被抬那位呼噜呼噜发癔症,那不是帅朗是谁,老皮摇摇头道:“哎呀,这几个年轻人呀火力旺啊,咋能喝成这样?”

到了楼层,出了电梯,几步走向盛小珊的设计室,中午时分估计来客不多,这个办公区上上下下的男女着实不少,基本都是帅哥和靓女,他们和盛小珊打着招呼,没来由地会诧异看帅朗一眼,几步之后帅朗小声附耳问道:“他们怎么这么看我?”

折腾,使劲折腾,哪个也不安生,安生的只有程洋,二百多斤的体重,比两头母猪还难抬,不出几身汗,根本回不了家。一路上把平果和田园累得吭哧不断,开车的皮军军倒笑了,边说边笑,你们来了我就轻松了啊,这几个哥们不能见酒,一见酒就醉,一醉就不认识回家路了,我这一个月都送了八趟了……

“哦,我的客户都是社会名流,能进我这个设计室的身价都不菲,他们是羡慕。”盛小珊回头嫣然一笑,似乎想给帅朗再增添点儿自信和骄傲,不料帅朗恍然大悟道:“哟,把我当肥羊了。”

于是田园、平果,加上小皮三人,像抬饮料件一样把五个喝多的抬进货厢里,酒店里的服务员看西洋镜般的看着几个烂醉如泥的人,都远远指点着笑。就有一个稍清醒点儿的黄国强,抬上车居然爬着跳下车了,下车就下车吧,谁知道下了车当街脱了裤子来了个随地小便,引得过往路人纷纷驻足观看,居然还有拿着手机拍照的。吓得田园几个又劝又拉,出了一身汗才把这货哄回车里,干脆货厢一关,上锁了。

“呵呵……来我这儿的,你是最瘦的一个。”盛小珊听懂了,干脆打击了句。

喝多了就喝多了吧,还都不服气,田园知道帅朗的性子,都快打烊了人都不走实在架不住了,干脆要了几瓶高度西凤酒摆桌上,撺掇着帅朗和几个人对瓶吹……这办法好,吹了半瓶,呼里隆咚全栽了,终于能回家了。

“瘦点儿好,猪怕出名人怕肥呀。”帅朗脸不红不白地接了句。

辛苦了这么长时间,而且这段时间净想着怎么憋坏水折腾,还真没有开怀畅饮来一次对酒当歌,今儿终于有机会了,兄弟几个聚着欢送杜玉芬,杜玉芬很动情,很舍不得这帮说话办事都仗义的爷们儿,席间是频频劝酒,得,三圈过来倒把杜玉芬先喝多了。好在今天有俩闲人,派小平果把杜姐先送走了,剩下诸人难得一聚,吆五喝六开怀大喝,先啤后白,白后再加啤,他们在南郊刚出景区不远的天宇酒店喝得东倒西歪,等平果送杜玉芬回来,差不多都喝多了。

不用说了,这种脸皮厚度估计受得了任何刺激,盛小珊笑了笑,开了设计室的门。又有了点儿新变化,窗帘的颜色换成了淡青色,午后的光线很强,盛小珊把帘子往低放了放,回身从小冰柜里拿了瓶饮料,此时帅朗已经大大方方坐到了她的位置上,跟自家人一样,一点儿也不显得拘谨。这个细微的变化让盛小珊愣了一下,看来还真是变化蛮大,以前来的样子像是扮出来的,而现在很自然,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斧凿的痕迹。

这不是想表扬谁,对照每句后面的,基本就是帅朗的生活写照,得过且过蝇蝇苟苟这么多年,终于在景区找到了一个闷声发财的机会,一天少则几千、多则上万的钞票揣进兜里,那叫什么感觉: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说说……怎么回事?”帅朗拿着饮料,一看是可口可乐,放过一边没动,这玩意儿早喝腻了。抬眼看了看坐自己对面的设计师,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帅朗怔了一下道:“咦?怎么了,看你好像很不欢迎我?”

世界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的,既然有为公而忘私的,同样有事事为己的;既然有蝇蝇苟苟的,同样也不缺淡泊名利的;既然有志存高远的,当然也有得过且过的;既然有苦心孤诣的,那也不缺醉酒当歌的。

“就你这态度,我还欢迎你?”

于是又静默了,只听得见斟进茶杯的水声,只看得见,茶色深红如血……

“我怎么啦?”

古清治轻描淡写地说着,冯山雄和吴荫佑一愣,没有省悟到找到的这个人是谁。寇仲怔了怔,想到了黄河景区,想到了那个谋面不多的年轻人,有点不太相信,不过看着师爸很严肃,压抑着这份好奇,没有再问。

“满打满算一共进过我这个设计室三次,还有一次是来拿东西,这都几个月了,我主动邀你,你都推脱是不是?明显不把本设计师放在眼里。”

“有人选了,我给他找了个好对手……不过还需要点儿时间。既然我们栽了一次又重新爬起来了,那么这次栽倒的,就应该是他了……”

像很生气般的质问,不过女人揣不准,特别是生气不生气很揣不准,帅朗貌似很谦逊地接受着设计师的批评,眼珠滴溜溜转悠了好几圈。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给人养眼的感觉也是完全不同,比如柔顺的发型偏在一边肩上,感觉很俏;比如瘦不露骨、娇不赢弱的身材,感觉很养眼;再比如此时盛小珊很另类的装束,一袭青色的吊带裙子,感觉很优雅……

“好办,给他一个不得不回来的理由,中州毕竟是他老家,总能找到理由的,人都有弱点,他的弱点不那么难找。”古清治道,手示意着,喝完茶的弟子杯子刚沾桌,又倒上了第二杯。一直未发言的吴荫佑斟酌着师爸的话,对于师爸的能力并不怀疑,想了想,只提了个小小的建议:“师爸,要这样的话,需要个生面孔,我们认识他,他也认识我们,如果我们直接出面,他马上就会联想到您还活着,不管怎么做,都不能用熟人,否则他还能想到是您在幕后,端木有多聪明不用我说了,即便我们几个卷走一千万,也未必能混到今天他这个身份吧?”

帅朗笑了笑,他一笑,盛小珊不笑了,下意识地看看自己,刚刚设计的一身裙装,还以为哪里出了问题,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问题,那么……问题就是对方的目光上了,于是盛小珊盯着帅朗,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保持着很庄重的态度问道:“我说错了,你现在把本设计师放眼里了,不过这个目光好像不对……”

“这个不好办吧?”寇仲道。

“怎么不对?您设计的这身套裙很有韵味,不过我不觉得好,为什么呢,因为你在这个环境中封闭得久了,下意识地会把色调和你身边的这个环境搭配,所以刚才在大厅我几乎忽视你了……可现在坐在这个环境里,咦,觉得蛮不错,就是这个原因。”帅朗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有几分歪理,这下盛小珊愣了愣,尔后一拍额头也恍然大悟了:“对对,症结就在这儿,我现在一点儿灵感都没有,看来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环境过于熟悉,眼光就受局限……嗯?长进不小啊,不过这个不足以抚平我对你的不满啊,刚刚打电话都准备回绝我,是不是?”

“既然不方便,那就让他回来嘛,十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放松警惕了,十六年的荣华,足够膨胀他的自信心了,我想他一定以为我早就命丧黄泉了,就算你们在,恐怕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古清治道。

帅朗笑了笑,很谦虚地说:“我不是不想来,我是不敢来呀。”

“那我们怎么办,人在国外,咱们要到那个地头找人可就成了外来户了,更干不利索。”冯山雄道。

“为什么?”盛小珊奇怪了。

阴惨惨的,寇仲听得头皮发麻,道上因为争利刀枪不长眼要命的事倒不罕见,只不过安逸得久了,真要再掺合这事,谁都会踌躇。再看师爸,却摇摇头,示意众人品茶,随意地说:“那行你不熟悉,未必干得利索。”

“消费不起呀,真来您这儿消费,来一次没有几大千下不来,上次两万多我心疼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咱们这身家,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您担待点儿啊,等咱有了钱,我把凤仪轩包下来,聘请您给我当私人设计师,怎么样?”帅朗眉飞色舞地下着空头支票,当然其中所不为人知的原因难以说出口。

茶斟好了,古清治依次摆着,每人面前一杯,很小的茶碗,倾着身子端茶的冯山雄接了句:“师爸,您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要不干脆点儿,花钱找人做了他。”

闲扯几句差不多了,坐着的工夫帅朗看到了盛小珊办公桌上的图册,拿起来,扬了扬,由浅入深地问:“怎么样?说说……怎么想起这个鉴宝会来了?”

“你还没听懂。”古清治斟着茶,四个杯子依次斟着,依然慢悠悠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骗子都不会有好报,既然都停不下来,那迟早都会有恶报……我已经有了,你们可能也会有,端木他根本逃不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等了十六年,这个时候……快到了。”

有些话不能直接说,最起码帅朗觉得不能直接说,甚至有点怀疑这是古老头儿的有意安排,帅朗觉得自己的态度应该很明朗,什么态度呢:爱干吗干吗,关我什么事。

“师爸,十几年了,我们可还都是土包子,要是没您点拨,我现在没准儿还是个开车给人送货的卖鱼佬……端木当年就比我们都强,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恐怕和人家更站不到一起了。”寇仲说了句,虽然有点丧气,可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别说报什么一箭之仇,以现在双方地位的悬殊,恐怕见一面都难。

“嗯,这个吗……让我怎么开口呢?”盛小珊稍显为难,似乎话不好说。

“呵呵,你们有点长进了,起码不信口开河了。”古清治笑了笑,水开了,倒了杯,第一遍洗茶、第二遍滤茶,三遍水才盖上壶,拿在手等着,慢条斯理地说:“有些人并不是因为衣食无着才骗,有些人家产万贯依然在骗,去掉钱这个表像,其实骗子存在的意义,是建立在对世人的愚弄和通过愚弄得到的那种满足感。就像好色嗜酒一样,这种瘾已经深入到我们骨子里了,所以我们停不下来,所以端木也停不下来,终有一天,还是要碰在一起的……”

当然不好说了,帅朗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心想着这次不论那老家伙想干什么,咱都不能掺合,很长时间不敢光临这里就有这份意思,现在嘛,他要是通过盛小珊给自己下套,不管什么用心,猜都不用猜都知道是险恶的。

这下三个人懵了,互视了眼,为钱?为女人?为地位?为过上好生活?当然一切要归结到钱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七十二行都脱不了这个利字,不过似乎师爸不会谈及这么简单的问题。

“其实我是想求你帮我个忙。”盛小珊直说了,看帅朗大睁着眼等下文,稍显不好意思地说:“给我找几张贵宾票怎么样?”

“那为什么回不了头呢?”古清治又问。

“我给你找票?我怎么觉得这事颠倒过来了?”帅朗翻着白眼,有点出乎意料了。

“理解了,是说这行回不了头。”冯山雄道。

“是这样的,这个票不容易找……我也是病急乱投医……”盛小珊解释着,原来鉴宝会开始后每周两期,除了为数不多的售票,多数却都是赠送的票,赠送的当然是商界、政界和收藏界的名流,什么都好办就赠送不好办,盛小珊本想带着自己的四五个设计师小团队到现场观摩观摩,可在这个小小的票根上卡住了,这不没办法了吗,来找帅朗想办法来了。

“山雄,这几句你理解了吗?”古清治再问。

“哦,是这样……那你懂古玩收藏?”帅朗狐疑地反问着,情况好像不是自己预料的那样,看着恳切的盛设计师,倒让帅朗有点觉得自己心理太阴暗了。

“入得此行,回头莫想。”吴荫佑道。

“懂一点儿,不过我们主要不是去看古玩。”

“还有呢?”古清治问,却是眼光投向了吴荫佑。

“那还看什么?”

“七十二行,诈骗为王。”寇仲见师爸眼睛射过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去看看玩古玩的人呀。”

古清治动了,抬头审视着几人,当时懵然无知的年轻小伙已经人过中年,自己也已耄耊老矣,平时偶尔谈及,几个人都说找到要如何如何,不过真正找到了,却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顿了顿,莫名其妙地说:“有句话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说得很好,记得你们人门时候是怎么学的吗?”

“看人?”

“师爸,咱们怎么办?”冯山雄欠了欠身子,轻声问着。

“是啊,都是商界、政界和收藏界的名流,我们主攻方向就是人的衣着、衣饰,你想想,这么多名流齐聚的盛会,基本上可以看到上流社会的服饰风行方向,对于我们而言,这种机会可不是很多……”

古清治也没吭声,两眼空洞着,是在回忆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年代,曾经纸醉金迷依红偎翠的生活,或者记忆更清的是铁窗里漫长的岁月,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依然是一言不发,汲着水,坐好壶,从随手带着的布包里拣拾着茶团……这是普洱中的极品,老茶头,不过品相可不敢恭维,黑乎乎的像茅坑里的石头蛋蛋。古清治拣好一块,丢进紫砂壶里,不动声色地听着呼呼的水声,一言未发。

盛小珊侃侃而谈,很专业,专业到帅朗瞪着白痴眼听不太懂了,解释了半晌,盛小珊摊着手问:“就这点儿小事,你还追根问底,不帮拉倒,我找别人去。”

没人敢吭声,表情已经表明了对此事的态度。之前师爸不遗余力地找寻此人下落,在座几位都不反对,不管是报一箭之仇还是找回损失,于情于理都说得通。不过现在明显要对付的成了一个外国人,即便是专业素质,这些许年肯定已经和国际接轨,和土生土长的骗子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嗨,嗨,别别,帮,谁说不帮了。”帅朗赶紧安慰着像撒娇生气的盛小珊,说了句,然后又弱弱地问:“我说,就这么点儿事?没其他的?”

天下最难办的事,是明知为难还不得不为的事,特别像这种对付曾经自己人的事。

“没了,就这些。”盛小珊很无辜,无辜得让帅朗找不到端倪。

天下最憋火的事是被人骗了还不敢吭声,更何况还是被自己人骗了,更何况连自己都是骗子,却居然被骗了。

“真没了?那我走了,给你找票去。”帅朗作势起身。

一切都是拜那位端木所赐,只不过这个人还有一个特殊身份,是师爸的养子,也是最得意的弟子,更是比在座几位人门还早的大师兄。

“嗯,回头谢你啊。”盛小珊高兴了,先来了个安抚。

对了,那趟生意,据说是一趟很大的买卖……寇仲心里回忆着,那时候自己不过还是个给师爸开车的司机,那趟生意做得有多大,寇仲时至今日也知之未详,只知道在关键时候被自己人骗了一把,卷走了所有钱,不但人财两空,还把师爸送进了监狱足足待了十二年。即便没坐监的这几位也没落好,树倒猢狲散,各管各吃饭,吴荫佑干着老本行,当了走方阴阳,后来才和冯山雄搭伴,一个买坟,一个点穴,不过串通着挣俩小钱;寇仲自己也不过做了点儿水产小买卖,如果不是四年多前师爸出狱后把几个人再聚起来,恐怕连今天的身家都没有。

帅朗的又一次试探落空了,将起未起时,貌似想起什么来了,来了个小动作,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状,翻着图册说:“对了对了,我还说问您个事呢,正好您不是懂点儿古玩吗?你看,这玩意儿你认识吗?”

强吗?当然很强,在座几位互视了一眼,心思俱是相同,即便现在全部身家加到一起,也没有十几年前那趟生意被卷走的多,更何况又过了这么多年,财富基数已经增长了十几倍,有多大差距,可想而知了。

“什么?”盛小珊凑上来,拿起图册扫了一眼,帅朗注意着盛小珊眼神的变化,事实上没有什么变化,严格地讲,是帅朗没有发现什么做假的成份。她看了几眼:“哦……茶膏、茶袋、茶票,《英耀篇》,真恐怖啊,估价接近五百万了,谁买得起呀?”

“十六年了啊,变化真大呀。”古清治草草翻过,叹了口气,笑道,“婊子和骗子,一对绝配啊,呵呵,没白培养端木啊,他可比你们都强。”

“不会吧?看您这样,都认识?”帅朗奇也怪哉地说着,此行意外太多,实在让他一时接受不了。

“嗯,没错,而且是有成就的海外华人,在当地投资了电子制造企业,专门生产通讯器材,徐凤飞经营的风险投资公司我估计也是他手笔,私家侦探社接业务的以为我是徐凤飞的老公,他们居然拍回一张徐凤飞和端木界平在一起的照片,两个人现在都是有身份的人了……”吴荫佑不自然地看了师爸一眼,很为难,冯山雄同样有几分难色。

“这个呀,要托古先生的福了,跟他我还真学了不少东西……”盛小珊一言既出,帅朗的心一颤,听到熟悉的名字了,大气不敢出,听着盛小珊解释:“也不难,清朝年间皇宫贵族为保证倚邦普洱茶对朝廷的供应,设立并修建了一条由昆明经普洱思茅至茶山(易武、倚邦)的运茶马道,这是一条蜿蜒于滇南崇山峻岭中的两米宽的石道,长达数百公里,史称茶马古道,而茶膏是普洱中极品,是用数倍茶叶熬制凝结成的制品,这些茶票呢,就是百年来各个经营普洱的茶庄出的商标,年代最早的是在清末民初的宋聘号,很能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茶马古道的兴衰史,是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化缩影,据说把百年以来的各茶票集全,市场价值能到五百万往上。”

“那他现在是……海外华人?”冯山雄出声问着。

这玩意儿对帅朗来说就是听天书了,愣着眼看着盛小珊侃侃而谈,根本不像有什么心机的样子,帅朗生怕这个话题扯个没完,打断了历史故事,一指那画样问:“那这个呢?”

“没错,就是她。”吴荫佑确认道,还生怕别人不信似的解释道,“我当时也不敢认,这鸡头和女华侨的身份差异也太大了,后来我留了个心眼,回头查了查这个博宥投资公司,还专门以旅游名义到新加坡待了二十天。我雇了当地的私家侦探,当地私家侦探主要查婚外恋,要价很高,不过效率也不低,通过徐凤飞查到了和她来往密切的王平,一看王平的长相……不用查背景我都认得出来是端木界平,后面还有医院就医记录和签名,错不了,就是他……”

“《英耀篇》,骗子中的圣经你没听说过吧?”盛小珊得意道。

“当时……”冯山雄踌躇了一下,直言了,“当时她是水木年华娱乐城里的小妈咪,九十年代初那时候中州刚兴起这玩意儿来,我们几个经常去鬼混,端木人长得帅,我们找的是小姐,他倒好,直接勾搭了个妈咪,不但不掏钱,听说那女人还倒贴……不过,时间这么久了,我还真不敢认了……老三,你确认就是她?”

“没有……”帅朗摇摇头,很诚恳的样子。

“她当时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古清治问,很小心。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很有名,要是真本的话,恐怕二百万都买不到,这东西贵在它的名气,据说始于明朝刘伯温首创,每代江相派大骗子帮的都会留有自己的印鉴和标注在上面,它本身就是一件古籍,传说真本水火不浸,只保存在每代江相派掌门人手里……对了,背后不就有介绍么,都这么多年了,现在流传下来的究竟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盛小珊说着,把图册放到桌子上,反而奇怪地问帅朗道:“你对这个感兴趣?这可是教人怎么骗人的。”

“有这回事吗?”古清治亮着报纸,一副女强人挥手作演讲的图片,很漂亮的一位中年美妇,古清治可不知道弟子还有这些烂事,一问,冯山雄点点头道:“嗯,有点像。”

“呵呵……真本在我手上,我早学会怎么骗人了。”帅朗干脆来了个直探虎穴。

“嗯,确实比我们几个强。”吴荫佑接着话茬,看着几位同行,解释着此行的经过:“……我找了他一年半,一直没有下落,我想当年他卷走一千多万,肯定会隐姓埋名,肯定不会以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藏着,所以我通过各省的风水界同行一直打听着他的下落,而且在他可能去的地方还请了私家侦探帮忙,不过一直没有什么下落……今年四月份,我受邀到佛山给人看阴宅,在他的书房里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份旧报纸,就是这一份……刊载的是新加坡华侨在当地投资的事,这个人很让我眼熟,后来我想起了,她和十几年前一直和端木一起厮混的那个小凤娇很像……”

“吹牛,有真本在你手上,买就得二百万,你还会去骗人?”盛小珊笑了,根本不信。

“改得好,越普通越不引人注意,看来端木这些年比你们几个都强啊……”古清治道,照片上是一幢别墅,他对着照片上那辆奔驰多看了几眼。

完了,把帅朗搞懵了,几次试探,都觉得好像就是一个偶然性的事件,偶然到今天的巧合都集中在一个鉴宝会上,可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帅朗似乎被人扔进云里雾里了,就像那次炒坟事件一样,这事让帅朗越看越觉得像老骗子的手法,这货的手法很令人叫绝,每每总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在你面前,可你不到最后一刻,就是看不出他是怎么骗人,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嗯,改了,端木界平改成姓王名平了。”吴荫佑说。

“哎,那个……盛设计师,您怎么不去找找古大师,他也是个收藏家,没准儿他手里有票。”帅朗不动声色,把最后一个问题撂出来了。不料盛小珊貌似很吃惊地问:“怎么?你还不知道?”

身穿绸衫的吴荫佑就坐在古清治身边,只待人一走,这才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子递给了古清治。布包有些年头了,绣着阴阳鱼图案,纯粹是走方阴阳的打扮,古清治舒了口气,看了这位弟子一眼,接到手里,貌似随意地翻阅着,第一页就觉得奇怪了,问了句:“改名了?王平?”

“知道什么?”帅朗有点莫名其妙。

对,有下落了,心里那件事终于有下落,今天都很严肃,严肃到谁也没有瞥眼瞧一下刚刚出去的那位女人。

“他都走了十几天了,你居然不知道?”盛小珊诧异地问道。

对了,只能听到这个悦耳的声音渐行渐远,此时才显得屋子里更沉闷了几分,古清治居中而坐,并没有像平时汲水泡茶,而是显得心事重重。难得见到这么肃穆的表情,寇仲下意识地把玩着手指,那位貌似奸商的冯山雄看着远道而来的师兄吴荫佑,这是唯一一位得了师爸真传的弟子,每年靠着游走四方给人看相算命寻龙点穴过活,此番前来,估计是师爸一年多前安排的事终于有了下落。

“走了,去哪儿了?”帅朗真是想不通了。

盛小珊这位设计师不算很迷人,不过气质很清雅,柔顺的半长黑发刚刚及肩,感觉不长不短;标准的瓜子脸型,感觉不瘦不胖;淡妆素衣,感觉不艳不俗;言行举止非常得体,对于陌生的来人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出门时轻轻掩上了门,优雅的高跟鞋声音轻叩着地面,很悦耳……

“走了,去了永远回不来的地方了。”盛小珊摇摇头,惋惜道。

送上去三个人,终于来全乎了,盛小珊把洗过的茶器具放在房间里,压抑着好奇,悄悄地退出去了……

很惋惜、巨惋惜……帅朗灵光一现,接着瞠目结舌,惊讶地嘴成了“O”型,两眼直凸着,不大相信地问:“你是说,他死啦?”

来了,又来了个奇怪的人,盛小珊一眼就猜出来应该是来找古清治的人,身穿绸衫,衫上绣着古朴图案,大背头,很派,人很瘦,不过脸上有点阴气,像电影里经常和鬼打交道的非人类。到了吧台前一问,盛小珊背后听到了确实是找古清治,于是就彬彬有礼请着他直上了六层……下了楼,又来了一位,一位中年男,胖胖的脸,小眼,像个奸商,凤仪轩难得来这种范儿的人,一问盛小珊又送上了六层……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位威武雄猛的中原大汉,气宇不凡,再一问,又送上了六层。

盛小珊点点头,很黯然,表情不像装出来的,缓缓地说:“今天是七月十四号,他是六月十九号去世的,病中我去探望过他老人家一次,很可怜,无儿无女的,最后就几个弟子送了送……对了,你们是什么关系,我还以为在葬礼上能见到你,结果也没见你来……”

奇怪,反正是很奇怪,凡古清治身边的人都很奇怪。

帅朗愣眼听着,实在一头雾水,听到死讯先是惊讶,尔后心里一颤,再琢磨琢磨,跟着疑云又起,摇摇头说:“不可能吧?他是个老骗子,不会是诈死吧?不过,诈死也没什么意思呀?”

怎么说呢,那个人很好玩,那天晚上是她撺掇那货去和那位红衣女郎搭讪,结果不知道如何,倒把警察招来了,原因究竟是什么,她无从得知。

“你这人怎么这样,人都不在了,你还说这种难听话……就没见过你这号的。”盛小珊估计是对古清治的印象不错,斥着帅朗。

不过是男人就不好猜测了,因为一年中看到老头儿会过的男人还真是形形色色,年轻的、中年的、老年的,丑的、帅的、很派很有范的,甚至长得很猥琐的,哪种都有。对了,还得加上一句,就是没有盛小珊认识的。上一次来是三个人,坐在一起聊得却是饮料市场大战什么的,盛小珊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帅朗。似乎那个帅朗在外面闯出了点儿什么门道,这倒让她有点兴趣了,再加上有两位警察来核实过四月十九的事后,免不了让盛小珊对于那个很长时间未见的帅朗有点怀念了。

帅朗蹙着眉、愁着眼、咧着嘴,一副无奈状,又听得盛小珊讲古清治去世的细节,据说葬礼也是冷冷清清的,不过数人参与而已。说得那份凄切凉意直让帅朗有点同感而发了,此时帅朗的心思渐渐迷懵了,眼前不禁回忆着那个慈祥和霭的面庞,渐渐地听不清盛小珊那番深切缅怀的语句……

是谁呢?肯定不是女人,盛小珊坐在门厅的会客室揣度着,自打认识古清治,就没见过他身边有女人,在作风上基本是自己接触过的最绅士的男人,不像有些老头儿,明显看着都干不动那调调了还来这儿消遣,居然还对小服务员动手动脚。

真的,还是假的?

今天稍稍有了点儿变化,像往常一样盛小珊在门口接到了古大爷,公司是按客户消费的额度给员工提成的,别人不怎么清楚,可盛小珊心里清楚这位没什么恶僻的可爱大爷这一年多可是给她创收最多的客户,每每招待都十分殷勤,不过今天一见面上了房间,没开水没斟茶,古大爷阴着脸只说还有几位朋友要来,盛小珊瞅着架势不对,没敢多问,下楼恭迎几位来客了。

如果是真的,那最后的凄凉晚景让帅朗多少有点歉疚。

所以古老头儿来这儿从来没有引起别人太多的注意,每次来这不过是修修发、洗洗澡,有时候邀几位朋友一起聊聊天、下下棋,当然,茶是免不了的,凤仪轩也是根据客户的需要订制服务,每次老头儿来,总在六层的同一个会客室里摆好茶具和热水器具,喝喝聊聊,差不多一下午就过去了。

如果是假的,帅朗却找不到做假的理由,最后一次见面都是数月之前了,如果不是今天的事,忙碌的生活已经让他想不起曾经还遇见过这么一位老骗子,两个人的交集已中断很久了。

对于有闲阶级的生活方式和普通人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天气越热,凤仪轩的生意便越好,据说本市不少名媛贵妇都经常出入这里,后来因为这个原因,男士休闲养生的生意也跟着旺起来,据说不少钻石王老五以及钻石非王老五都热衷于在这里认识几位行走于上流社会的人物,而且经营者眼光也独到,有时候会安排诸如桥牌、保龄、高尔夫之类的活动邀会员参与,名为活动,其实目的是促进男女之间的关系而已。前几天还爆了个小新闻,据说本市搞进出口生意的一位大富婆,是凤仪轩的会员,经常来美容,不知道怎么看上了一个做头发的小帅哥,结果买了幢别墅把小哥养起来了。看看,“逆包养”都出来了,还能有啥事稀罕的?

真的,还是假的?

午后,市区,凤仪轩。

帅朗闷声坐着,一时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