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一个看上去是个镇子的车站停下,时间稍长一些,等待一列特快通过。站台上出现将方形小箱子吊在脖子上围车叫卖的小贩,响亮地喊:“煎饼!手摊的大煎饼!”
“你对卫思慧怎么看?”他问。
“来两份!”郁冬冬从车窗户向小贩购买东西,她在拿到煎饼时,发现另样东西,问:“干豆腐卷儿咋卖?”
“是。”她说。
“一元钱一卷儿,香菜、大葱……”
“我是说有什么东西,把卫思慧从山北市茫茫人海中引出来,就像滚苏雀儿。”他在她说滚苏雀儿时就联想到了本次执行的任务,她的邀请像雾霭中一道彩虹,炫目而美丽,它触动他的一条敏感的神经,爱的感觉从朦胧中走向清晰,不过还未完全棱角在脸上,便被重重的任务感所覆盖,就像风卷走了那道彩虹。他说,“她不大好找。”
“酱,什么酱?”
“什么意思?”
“自家下的大酱,香嘞!”
“苏子能引诱人就好了。”
“大酱还行,别搁盘酱唬弄人。”郁冬冬又买了两个干豆腐卷儿。
他笑笑,很淡,没有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或许是他很深地隐藏了内心的激动,大概随她到哪里、干什么他都愿意。他已经意识到她的邀请不仅仅是去捉苏雀儿,还有……哦,他们都还没有异性朋友。当然这样说也不完全,二十八岁的卢涛谈过恋爱,那幼师毕业的女孩同他相恋三年,最后因某种原因分手,女孩已结了婚,他呢仍是独身。同在一个警队郁冬冬倒是从未谈过朋友的女孩,今年二十五岁。他们已多少有了那么一点意思,全警队都知道。好像此事没太深入,拿支队长胡凤鸣的话说:毛毛雨喽,刚湿层地皮。此次执行任务,除第二专案组没女警察,而要寻找的目标又是女人,没女警察不行,因此把她从第一专案组临时抽掉到第二专案组,工作需要外,冯国强局长这样安排,有点儿拴对子、拉郎配的意思。只可惜的是他们两人都没充分理解领导的意图,这不是,她无意中接近了那个主题,竟被他给岔了过去。
火车开动,卢涛问:“大酱和盘酱有什么不同?”
“你如果感兴趣,今年冬天跟我去我二舅家,滚苏雀儿去。”她柔声细气道。
“区别大啦,大酱原料是黄豆,盘酱是玉米……”
“有意思。”
“知道恁多?不会又是和你二舅学的吧。”
“用竹子或木条扎制的鸟笼子,上部设一个辊儿;可翻转的机关。在笼子上绑一把干苏子,来引诱苏雀儿,它只要朝辊上一落,便被翻滚到笼子里,它就这样被捉住了。”
“正是。”她递给他一份干豆腐卷儿,“实话对你说吧,如果我不是独生女,嗨,我非嫁到乡下去不可。”
“没有。”
“为黄豆大酱?”
“每到寒暑假,我就往乡下跑,我二舅特喜欢女孩,顶喜欢我。二舅说‘我家5个小蛋了(男孩),最缺的是闺女,有个冬冬这样的闺女才福气。’”她兴奋地讲着,风很凉爽,吹得她脸绯红色,像某种绽开的花朵。她再次回到苏子的话题上,“有一种喜欢吃苏子的灰羽毛、红肚囊的小鸟,叫苏雀儿。冬天我去时,二舅亲手做滚笼子,见过滚笼子吧?”
“还有苏雀儿。”
他点点头,承认。
这显然是说笑了。第一次吃干豆腐卷,卢涛的确觉得很香很香。她瞧他吃干豆腐卷儿噎出眼泪,急忙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漱下梗阻的食物,就呵呵地笑起来。
“苏子嫩叶可腌制咸菜,秋天采摘的叶子用线穿起来晾干,冬天蒸黏豆包用它垫着,味道特别的好。”她在重温一种美食,间或一种美好的事物,“我二舅家年年种苏子。卢头你对农村不熟悉,肯定不熟悉。”
“笑什么呐,你?”
眼前飘着雨丝很明亮,他感觉置身雨幕中那种清爽和惬意。
“你的样子使我想起我二舅家争抢食物噎得脖子直挺挺的大鹅子。嘿,你太像啦。”她说着又笑,很是开心。
“孤陋寡闻。”她缩回头,一缕一缕阳光随头发涌进来,令人目炫。她用手指梳理下被风吹开有点散乱的头发,阳光也随之梳成数条溪流,女性的青春气息雨丝般地飘溢开来,贴近而直切。她说,“没吃过苏叶,那太遗憾了。”
他很爱看她笑的样子,无拘无束,纯洁的天性全暴露出来,有些变了形的脸庞很不真实,也有些不像她,很像稚气的儿童画。
“甭说吃过,连见都没见过,长这么大头一次听你说。”
阳光魔术般地照耀另侧窗子,置身于柔和光线之中,她不再因阳光刺眼而眯缝着眼睛看他,他们接续先前的话题,谈卫思慧,她说:“你说她当过兵?”
“苏子你没吃过?”
“工业大学毕业后直接招去当了特种兵。”
“没有哇,我在想你说的苏子。”他不想破坏她的兴致,问:“苏子是?”
“不简单,一定会些武艺。”
“卢头,干吗呢?一路情绪低落!咱们坐的是火车,不是囚车。”
“从我们掌握她的情况看,擒拿格斗相当出色,还有射击,在省军区举行的一次比武会上,拿了全能第二名,射击第一名。”
他觉得她对自己称呼挺俏皮,这次去北山市寻找卫思慧,专案指挥部指定他负责,即郁冬冬言说的头了。
“复员后她该到公安部门工作,怎么到机关当秘书,浪费了资源。”郁冬冬认为一身武艺的女兵复员到地方,干公安再合适不过,尤其是当刑警。
“大片苏子。”她指向连成片的绿色植物,“太少见这么大片的苏子。喂,卢头!”
“你千万别忽略了她是市长的秘书,个人前途会很阳光的。”他说,“是谭市长亲自将她从江口市调过来,安排她做自己的秘书,可见她们的关系……”
“什么苏子?”他不知她欢快的原因,更不晓得她喊的苏子指的是什么。
“你先前问我怎么看卫思慧,我想她与谭市长之死没关系,对她怀疑似乎没什么根据。”
“苏子!”郁冬冬喊着。
“生活中总有一些恩将仇报的事情发生。”
北方的天气很应节气,农历立秋刚过,便明显的凉爽起来。由于是老式的旅客列车车体,为通风开着窗子,秋天植物成熟的味道涌进车厢,玉米的甜香夹杂浓烈的苏叶味儿,兴奋了女刑警郁冬冬,她将头探出车窗,似乎努力使自己融入秋天的大自然里,确切地说把自己投进所喜欢的那片绿色植物之中,火车奔驰带起的风拂动她的秀发,于是便有黑瀑在卢涛眼前倾泻。他听见女人激动的声音在轮轨轰鸣中迸响,他从那张红润的脸颊上感觉到激动的情绪浪一般地涌动。
“但是……”她想同他争辩,火车已到了山北。所有的话题只能下车后再说了。
现在,卢涛正受命坐在赶往山北市的火车,与他同行的是郁冬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