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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此事尚不成熟,现在还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冯国强在烟灰缸上戳灭烟头,说,“我和专案组几位指挥员正在研究,拿出稳妥方案后,再部署实施。总之要同‘8.18’并案。凤鸣,使用警枪杀害谭市长已确定,你们第二专案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

他感到一双殷切希望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热辣辣地有点发烫,心底里漫长流淌的东西浪潮起来,那颗在黑暗中彷徨的心突然走向光明。他说:“从查枪入手,深挖出……”

“当然以寻找持枪人为主要目标,问题是这就再次提起枪械库被盗旧案,”胡凤鸣眼神里流露出迷茫,掩饰不住忧郁,他说,“重新查那个枪支失盗案很难,毕竟过去了两年……今天我们去找赵泽明的爱人王锦萍,她十分恨我们,用郁冬冬的话说,她怒火满胸膛。”

“我认为你的判断没有错,但正如那句老话说的那样,只听到辘轳把响,不清楚井眼儿在哪里。”冯国强的目光朝前望去,胡凤鸣认为局长看见一堵山峰似的黑墙,高高的,厚厚的,它的那面便是蓝河明净的天空,星光,明月,鲜花,草地,楼群,人流,那就是鲜活、朝气的城市。他说:“我们不能再麻木,该采取行动了。”

冯国强仿佛听见丧夫的女人撕肝裂胆的嚎啕,他参加了赵泽明的葬礼,那一身缟素的叫王锦萍的女人恨恨地剜他一眼,于是这种眼神一直在他心头徘徊萦绕。

“冯局,我觉得枪就在他们的手里。”

“我和赵泽明是曾经要好的朋友,准确说是生死搭档。他救过我的命。”胡凤鸣回想起一件遥远的、刻骨铭心的事。

说到那件事和证明那件事的证据,他们心情夏季般的阴郁,迷宫一样的悬念一直在他们血管中流淌,时不时地如脉搏似地冲撞他们的心,女市长被杀事件发生,这种冲撞日益强烈,笼罩在事件上的雾依然很厚重,他们坚定地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看见那件事的轮廓。

“是那次追捕毒贩。”冯国强记得那次生死搏斗。

“现在说来已是事后诸葛亮,”冯国强的手在椅子的扶手一颗铆钉上触摸着,仿佛触摸某种受伤的记忆,他语调沉沉地说,“我有责任。但是,凤鸣,至今我们也没拿到直接的证据,一切只能是推测。”

“那颗手榴弹突然滚落在我的脚前,嗞嗞冒着烟……我被吓傻了。赵泽明一边朝我跑来一边喊,‘快趴下!快呀!’我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听见,呆站着。他跑过来扬起一脚踢飞那颗手榴弹,就在那一瞬间它爆炸了。他的一只眼睛几乎失明,左腿瘸了,再也不能当刑警,去看枪械库……”他压抑的声音使人产生劈砍朽木的错觉,“他被手榴弹炸倒了,白花花的骨头茬子扎破警服,血汨汨地流,他大睁着眼睛看着我,问:‘伤着没有?’我说没有,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能理解他不是因自己的伤痛落泪,而是见我好好的……”

“假若我们采取果断措施的话,起出枪……也不至于出今天这样大的乱子。”

冯国强的心像被尖利的草叶刺破一般,不,棘刺扎进胸膛,血液流窜的声音清晰可闻。正像一首歌唱的,心里泪水汪汪!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呦。”

“我怎么也难相信,一个钢铁一般的硬汉子说自杀就自杀了呢?”

“乌鸦嘴。”

“或许他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丢了三枝枪啊!”

“是呵,那时我刚到蓝河,情况不清,主抓此案的纪局长不同意,我就没坚持。”冯国强说,“当时你拍我的办公桌子,大发雷霆,质问我为何不下令搜枪,并说将来这批枪出乱子,看你怎么解释。到底让你这张刀子嘴言中了。”

“事实上只让他好好回忆那夜里的事……可是他竟在家中自杀了。围绕赵泽明死亡是一种虚无缥缈的雾,我一直在怀疑,他的自杀不仅仅因为丢枪。那天他像喝了很多酒,我们到现场时他还没完全清醒。”

“可你当时不批准。”

“负责枪案的纪局长好像没说赵泽明喝酒的事,根本没说。”冯国强紧接着问一句,“他为什么不说?”

“记得枪械库被盗案发生后,我们在所有出城路口进行堵截,是你提出全市大搜枪的。”

“疑点就在这里。”胡凤鸣说。一向严谨的赵泽明,值班时喝酒,又酩酊大醉,次日都未醒来。“我俩搭档几年,我十分了解他,他绝对不会在工作或者执行任务时喝酒,以致误事。”

“谢冯局。”他揣起烟,问:“不知您因何奖励我。”

“你认为枪械库失窃前的晚上,他喝酒不正常。”

“他当然不会抽假烟,蓝河最富有的私营企业主嘛!”胡凤鸣说,欲将烟扔回去,冯国强说:“奖励你啦。”

“是的,可我始终没有机会调查。”胡凤鸣遗憾地说,他的手在攥紧,“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查清此事。为了死者,也为了活着的人,不能让一个曾经当过刑警的人不明不白的死去。”

“肯定是真的。”冯国强说。他告诉他昨天市政府在世纪大厦召开召商引资会,散会时世纪实业集团总经理古纪峰叫他到办公室小坐,此企业是公安局挂牌服务单位,他便同他进去交谈一会,临走塞给他4盒软包装中华香烟。

“我感觉袁副厅长要给你这个机会,不过不是马上,眼下你仍执行原来的任务,寻找那枝射出罪恶子弹的枪的线索。”冯国强的语气很坚定,这就给听他讲话的人以信心。

“噢,软中华,上档次了。”胡凤鸣拿起烟,爱不释手地摆弄,问:“真的吧?”

笼罩着胡凤鸣良久的自责与惭愧的云块,缓缓地破碎,一道极亮的光正穿破它,似乎心灵感到好受一些。他说:“只有这样我才有勇气面对她的目光。她总是一双凄迷、惘然的眼睛望着我,似乎嘲笑我这个刑警队长无能,不能阻止她丈夫的死亡,眼睁睁地见他在水中挣扎而不去救他,至少没问一问他落水的原因。一次我去拜访她,她将一个玻璃瓶子当我的面摔碎在夕阳里,明确暗示过去的一切都破碎了,我和她丈夫的友谊,同他们一家人的友谊。破碎的玻璃碴子上闪耀着黄昏的血色。这时我才真切地感到友谊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灵,它会恨,它会爱……可我把它扼杀了,或许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那个完整的瓶子啦。”

“哎哎,还是轻点飘扬的好。”冯国强摆摆手,抽出一枝烟叼上,然后将整盒烟扔过去。

冯国强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由一片光斑;破碎玻璃组成的瓶子出现在眼前,它虚幻成一张伤疤纵横、布满嘲笑的脸,一双噙着血色泪水的眼睛望着他,他没有避开。他说:“不能让一个挚爱刑警的人,对我们太失望。凤鸣,你还要找她好好谈谈。”

坐在局长办公桌对面的胡凤鸣翻看那份鉴定材料,说:“案发时您就断定这批枪没流出蓝河,冯局……”

“我盼望早点接受新任务。”

“凤鸣,鉴定结果出来了。”冯国强将一份鉴定材料递给他的部下,“终于露出水面。”

“会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