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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该死的地方!”纪刚咬牙切齿地恨蓝河,恨透这个给他太多伤害的城市。

古莲凤听懂了他话里的含意,低下头去。

“莲凤,你们俩的事儿也别云里雾里地飘着,挑明了吧。”万达从一开始就极力促成此事。“我这当老大哥的,给你们当媒人,当证婚人。”

“我想好了不回蓝河。”纪刚颓在椅子上,“他们都不在了……在兴安还有你们,我一个人回来又有什么意思。”他哀凄的目光落在古莲凤的身上。

那个年代,自由恋爱多不被承认。即使“地下恋爱”了,也要请个名誉媒人。在这个时候万达站出来给他们俩当媒人,他们是相当需要的。

“是啊,招工回城的事,你抓紧办。”万达拣起他们来蓝河路上谈及的话题。

纪刚和古莲凤两人关系的表面;外人看来影影绰绰,实际呢,他们已偷尝了禁果。

古莲凤说:“我们打扫一下吧。”

还是古莲凤帮助纪刚侍候母亲的日子里,是一个春雨绵绵的夜晚,囚在笼子里的狂犬病人一反常态地安静。他们还不懂得回光返照,这是母亲生命之灯燃完的最后一夜,老天似乎善解人意地将雨丝飘洒得若即若离。

房子长年无人居住,到处积满灰尘、挂满蜘蛛网。

“你还走吗?”纪刚拽着古莲凤的手,问。

为母亲烧周年随他一起来蓝河的万达、古莲凤当晚没回兴安镇,住在纪刚家。

每天不管多么晚她都要回到自己的住处去,近些日子随着两颗心的渐渐贴近,她离开时的脚步明显地迟缓了,目光幽幽地望着他,短暂分手已经成为痛苦的事情。

那天,纪刚结识一个叫古莲凤的姑娘。她的美丽像一束阳光照射进他荒漠般的心房。

古莲凤没回答,身子也没动,望着窗外的落雨。

一粗一细的声音叫他,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扶起他。

纪刚去撂窗帘,去插门。当他忙完这些事的时候,她已钻进被窝,双手拽着被边儿,只露出燃烧得红彤彤的脸,而撩人欲望的气息在土屋里弥漫开来。

“纪刚!”

雨夜,纪刚生平初读了女人。

“纪刚!”

也在这个落雨的夜晚,一个生命悄悄完结了,纪刚的母亲去世。

纪刚的母亲原是蓝河动物园的动物研究专家,红卫兵批斗她脖子挂上死水獭,下放到兴安镇劳动改造,让她积肥,打扫猪舍。现在给狗咬伤,像动物圈在笼子里。这就是一个动物研究专家的人生结局吗?

读美丽的女人成为纪刚失母最痛苦时期的生活内容。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时,他说:“我们生活在一起吧!”

“老天爷呀,这也太不公平啦!”纪刚跪在笼子前悲怆地喊道。

“我比你大五岁。”古莲凤说。

笼子里的母亲淌着涎水,已经认不出儿子,眼珠子越来越红,竟狗一样的冲着前来给她送饭的纪刚狂吠。

他说:“年龄不能障碍我们。”

“装进笼子,不能靠近她,不然让她抓伤咬伤,你也会疯。”镇医院医生向他发出警告。

她说:“我可以给你作姐姐。”

纪刚母亲让野狗咬伤得了狂犬病,他当时虽然二十岁刚出头,但从未见过人让狗咬疯,又是自己的生母。

“我喜欢大姐。”纪刚的头埋在她的两个乳房之间,泪水流出眼眶,他发自内心地说,“我需要母性的爱。我在你怀里,就像在我妈的怀里一样,权当我是你的儿子吧。”

纪刚一生感激不尽万达。他是纪刚母子最艰难的日子里走近他们的,成为生死朋友。

古莲凤的眼泪被他的话给扯落下来,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哽咽道:“你特爱你的妈妈了……可是,我们都失去了世上最疼爱我们的人。”

他们母子哪里使用过这些工具啊,笸箩、簸箕、筛子什么的连见都没见过。还有拓坯、扒炕、抹房子,农村举家过日子这些事儿,他们一窍不通。

“我卷一枝烟。”胡凤鸣讨烟。

冷丁到人生地不熟的农村,纪刚母子对陌生的生活环境很不适应。那时吃的口粮由生产队供给,是带皮的毛粮,需自己到碾道(粮食加工点)去磨去碾。

老刘将烟口袋扔给他,说:“纪刚和古莲凤在兴安镇结的婚,住在工农五社的老房子里。”

纪刚随寡母下放到兴安镇,落户到工农五社,与万达为邻,交往从此开始。

“纪刚哪年回的城?”一边拧纸烟,一边问。

文化大革命南方一调查组找到古太太,她才知道丈夫还活着,并在某市做了不小的官,她要去找他,将女儿古莲凤托付给万达照看,许愿找到丈夫就回来接走女儿。古太太一去不复返,万达去找过她,但没找到。

老刘说:“古莲凤让电打死的第二年。”

古太太与万达在木梳篦子间秘密穿梭……解放后,公私合营,梳篦铺并入供销社,她成了职工,万达却失业了。二十几岁的人没找到正经的事做,出身不好哪个单位也不肯接纳他,户口在工农五社,人却在小镇上幽灵似的游荡。

这是户户通小喇叭;有线广播年代的一幕悲剧。古莲凤洗完褥单就方便,往广播线上搭晾。邻居只听到她妈呀一声,她被电死了。

她招个年轻的伙计,他就是万达。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古太太实在熬不下去啦。美貌的女人将一个男孩勾搭上炕并不难,万达成为面首。

“她的儿子才三岁。”老刘瞥眼古莲凤的坟墓,说,“纪刚把那个孩子扔给了万达抚养。后来纪刚在城里新成了家,万达一直养着那个孩子。这都是听说的,纪刚走后不几年,万达也带那个男孩子离开兴安镇,再没回来。”

小镇人羡慕、感慨几年,刀疤古率全营骑兵去西夹荒参加一次战斗再也没回来,古太太就一日一日地在镇上等丈夫来接她。她靠积蓄开了家梳篦铺。专门卖木、竹、电木、塑料制造的梳子、篦子。古太太亲手写了小镇没几人懂其意的竖招:脊齿磨来巧匠手,篦梳助得美人妆。

“记得那个男孩儿叫什么名字?”

“赶明个儿咱做媳妇有一件毛衣,这辈没枉脱生回女人。”

“呜,呜。”老刘想了想,“没印象了。”

“看人家过的日子呦!”

“是不是叫古纪峰?”

那个年代,能穿起绒线织物的人非一般百姓。古太太旗袍外罩件茄紫花色的毛衣,翩然过街,成为小镇旖旎风光。她的女儿古莲凤也最时尚穿法,旗袍外也罩件漂亮的毛衣,名副其实的毛衣小美人。

“古;纪;峰,古纪峰。”老刘叨咕几遍,一拍脑门儿,忽然想起来,“是,是这个名儿。”

一脸凶相的刀疤古却有一令小镇人羡慕不已的美貌妻子。没人问她姓氏名谁,都叫她古太太。瘦小的身材和瓷器似的皮肤,人们断定她的生长与水有关。镇上有一家绒线铺子,古太太手牵着四五岁女孩子经常光顾该铺子。

夕阳的火焰燃烧到雁翎坨子,老刘起身说:“你等我一下,我干点活儿。”

兴安镇地处三省交界,四通八达,成了兵家的必争地。国民党的一营骑兵驻扎这里。营长姓古,一张长长的驴脸,拿镇上的人话说,一宿摸不到头。一道刀疤斜在脸上,以二分之一的比例分割了那张脸,人们背后就称他刀疤古。

干点活儿?胡凤鸣不知老刘说的是什么活儿。但从他拿起镰刀,猜想他干的活儿一定与镰刀有关。

“这得从万达说起,他与刀疤古的老婆有一脚……”老刘卷根纸烟,问胡凤鸣要不要,对方摆摆手,他自己叼在嘴上,旧事也随烟雾吐出来。

老刘向双掌心吐唾沫,然后割古莲凤坟包上的枯草。他说:“每年我们来给娜娜上坟,顺便给古莲凤填几锹土。”

“古莲凤是谁,为何埋在娜娜的身边?”胡凤鸣问:“纪刚和古莲凤又是怎样的关系?”

“她的儿子不来给他妈上坟?”胡凤鸣倒觉得有些反常。

老刘用截树棍拨动娜娜坟前烧纸的灰烬,被一股旋风卷起,如同无数黑蝴蝶翩跹入枯木荒草间。

“人呐,哪能都一样呦。”老刘继续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