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王锦萍会在那个秋雨潇潇的夜晚来敲门。
“嫂子,是你?”
“凤鸣,你有时间吗?”王锦萍周身淌着雨水,裹在塑料的雨披中,脸色发白,她肯定走了很长一段路,淋了许久的雨,显然湿透了、冷透了。
“快到屋,嫂子。”胡凤鸣的妻子章红红说,她把她拉进屋,“瞧,浇透了。你咋用这么小块上不遮天,下不盖地的东西。”
“嗯。”
“坐吧。”
王锦萍对胡凤鸣说:“我清理壁橱时,发现泽明一件东西,我考虑再三,还是告诉你。你是泽明最信赖的朋友。”
“什么东西?在哪儿?”
“和我到家里去看吧。”她说,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胡凤鸣蓦然看到一种久违了的目光,隐隐感到昔日友谊的回归。还能说什么?还能想什么?无条件地同她去见她说的那东西,一定是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和嫂子打车走。”章红红叮嘱丈夫。
“红红心肠很好。”出租车上王锦萍说,“立警回到家里,头几宿硬是不睡觉,又哭又闹的找章阿姨。”
“要不送立警回我家住些日子……”
“那哪成啊,你们两口子都上班,你又忙不着家,两个孩子都推给红红怎么行呢?!”王锦萍投向胡凤鸣感激的目光,本来是在她走出看守所到胡家接儿子时应该说的话,那天因心情激动什么也没说,抱起立警像从绑架者手中夺回人质似的走啦。这一去就是几天,今日是她从看守所放出后第一次与胡凤鸣见面。她说,“凤鸣没你帮助,我还是出不来。”
“本来你就没什么问题。”胡凤鸣本想说是郑军招认了,才解除对她的怀疑,但他没说,出租车上不便说这些话。
胡凤鸣前后三次提审王锦萍,是她提供郑军有一个在市卫校读书的女友小维的线索,才使启蒙星投毒案有了重大的突破。
“小维是郑军的女友,他们网上相识的。”提审时王锦萍说,“小维是农村孩子,家庭很困难,郑军打工挣钱贴补她读书。”
“你见过她吗?”胡凤鸣问。
“我见过小维。那次她堕胎,流血不止,郑军吓坏了,跪地求我帮忙照顾小维……”
获得这一线索,胡凤鸣仔细想:女友缺钱用,爱她深深的男友就不遗余力去淘钱。能否有人利用他急需钱……胡凤鸣已经开始怀疑,凶手通过投毒制造事端,目的显然不是那个无辜的刘大桐。至于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他尚不清楚。
提审郑军。
“你有一个女朋友叫小维?”
“是。”郑军承认,但不十分干脆。
“前几次提审你怎么没交待?”
“你们没问。”郑军在想警察为什么问起自己的女朋友。
“她是不是很缺钱?”胡凤鸣单刀直入。
“小维念书需用钱。”他答。
郑军的眼珠转动有些迟缓,痛苦被他闷在胸膛,就像火苗憋在罐子里,只要错开一点盖子,那火苗将忽地蹿上来。
“你很爱她是吧?”胡凤鸣要亲手打开罐盖。
“嗯。”郑军眼蒙一层泪光,胡凤鸣一句话引出熊熊大火,顷刻间把他烧红。他试探地问:“我要是把什么都讲出来,会放我出去吗?”
“当然要看你立功表现。”
“那天我去超市进货……”郑军一五一十地讲出改变命运的奇遇。
同往常一样,郑军在超市的二楼推着装货的车子选购商品,拐出饮料区,不小心撞到一陌生男人身上。
“怎么推车呢?瞪着大眼往身上撞。”戴墨镜的男人呵斥道。
郑军连连赔礼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就行啦?”戴墨镜的男人指着自己裤子一处露出线头的地方,“你碰坏了我的裤子。”
郑军看眼那人的裤子傻了眼,报喜鸟牌服装,他认得,知道很值钱。
“赔吧,七百多元钱。”戴墨镜的男人不依不饶,逼迫道:“掏钱!”
哪里有七百多元钱啊!郑军磕头作揖,软乎话说了一箩筐,白搭!他急得只有哭的份了。
“哭天抹泪的,走,和我到对面裁缝店缝去呀。”戴墨镜的男人拉扯着郑军离开超市。
到了一背静处,戴墨镜的男人放开手。
“小子,你肯帮我次忙,裤子的事就一笔勾销。”戴墨镜的男人有意无意地露出腰间藏掖的东西;匕首。他敲钟问响地:“咋样?”
郑军声音颤颤地问:“啥事?”
“简单。”戴墨镜的男人拿起郑军采购的一盒方便面,“我在这上面做点事儿,你带回去给王锦萍的孩子吃了,我给你两千元钱。”
做点事儿?郑军心慢慢活泛起来,两千元钱总归很诱惑人的。加之碰坏的裤了和那人腰间的刀,他投降了……
“结果你干了什么?”胡凤鸣问。
“给刘大桐吃了。”
胡凤鸣又问:“为什么没按戴墨镜的男人说的去做?”
“王老板对我很好,我下不了手。”
“戴墨镜的男人往方便面放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他用注射往方便面里打了黄色液体。”郑军现出无辜的样子,说:“我真的不知那东西会毒死人。”……
郑军交代了上述这一切,王锦萍毒死小学生刘大桐的嫌疑彻底解除。
天下着雨,热心的出租车司机一直把车开到王锦萍家的楼下。
楼道里没灯很黑,胡凤鸣打着火机照亮,他想起那个男孩。问:“你把立警一人扔在家?”
“送邻居家玩了,呆会儿我再接他。”开门进屋,她说,“我不想让他看见什么。”
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为何不带给自己看,偏偏到她家里来呢?
正当他苦思苦想的时候,王锦萍指着她家的一个木柜说:“挪开它,就在背面。”
木柜原是装被褥的,体积庞大,也很沉,他们合力将它挪开来。
一行血写的字赫然出现在木柜的背板上:
我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胡凤鸣默默地望着,血字的颜色由于时间久了变得黑红。他认得这字迹,出自赵泽明的手。
“他蘸着中指血写的。”王锦萍说得肯定和具体。“临走(死去)的前一天,我见他的右手中指破了,粘着邦迪创可贴,我问他怎么弄伤的,他说不小心碰的。”
咬破手指写血字!胡凤鸣的背上忽然被针刺一下,内心说不出的沉重,像身置在一派沉闷的空气中,压迫使他感到窒息。一个警察在怎样一种情形下,才会这样做啊!堕落与逼迫,他认为是后者。
“今天我打扫卫生看见他写的字……”她说。
她的声音仿佛从层层叠叠的丹崖苍壁、深谷巉岩中传来,让听者产生一种大山在倾诉的感觉;充满千钧的沉重。她在叙述一件深埋心底的往事:“我全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