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你疯啦?赶紧卧倒啊!”刘子峰扯着嗓子吼道。
轰!又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在身边不远处响起,刘子峰下意识地抱紧脑袋蹲下身子,躲到了战壕里。他不经意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只见站在自己左手边的副营长背对着自己,站在战壕里一动不动。
李副营长闻言缓缓地转过身来,刘子峰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子峰营长的内心此刻一片冰凉,随着自己一声撤退的命令,面对如潮的日军,自己的部队已经被打得失去最基本的士气了……
只见李副营长的肚子上被日军炮弹的弹片炸出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血窟窿,粉红色的肠子和黏稠的鲜血从伤口之中汩汩流出,李副营长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嘶哑着嗓子,对着刘子峰喃喃了一句:“营长—”说罢脚下一软,扑倒在地,脑袋一歪,就此一动不动了。
此时此刻在刘子峰的眼中,只有一支像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像懦夫一样丢下自己的武器,惊慌失地溃逃,被日军步兵轻易射杀的散兵游勇!
“该死的小鬼子,我操你姥姥!”刘子峰看着自己的老搭档李副营长一头栽倒在地,连忙冲上前去将李副营长扶了起来,但是李副营长此时却早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有逐渐凝固的暗红色血液依旧从肚子上的血窟窿之中缓缓流出。刘子峰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士兵一个个被日本士兵的枪弹射倒在地,被日军炮兵部队的覆盖式炮击堵在战壕里压根抬不起头,工事战壕里乱成一团的场景,不由得愤怒地仰天怒吼了起来。他所率领的第三营已经被彻底打残,只有三四十人不到一个加强排的兵力顺利地撤退到了第二道防线,躲在战壕里和防御工事后面,但此时大多数人手中的弹夹里已经只剩下一两发子弹,有些枪支甚至因为没有子弹而压根派不上用场。眼看着拥有着强大火力的日军奇哈中型坦克已经笨拙地绕过山梁,顺着山脚下的公路紧逼了过来,自己手中却连像样的枪都没有一杆,刘子峰很想在最后关头和日军坦克来个同归于尽,但是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手下的这支残兵身上,却连一颗手榴弹都没有了。
这还是那支组成突击队,仅仅依靠四十人就敢深入敌后,狙杀日军步兵大队指挥官的英雄部队吗?那支一个轻装步兵团就敢在馒头山下设伏,面对前来报复进攻的敌人奋战半天的中国军队到哪里去了?
这仅存的三四十名士兵看着一辆又一辆的日军97式奇哈坦克围了上来,一千多名日军士兵从坦克和97式三轮摩托车背后的山坡上包抄了上来,猫着腰端着步枪,在几名日军军官的率领下四面合围了上来。对于刘子峰营长和他手下的士兵来说,日军出动这么大的阵势,六辆97式奇哈中型坦克,一千多名士兵留下来围堵他们,也算是对于他们这种悍不畏死的坚毅军魂的一种尊敬和肯定。
“就地建立防御阵地!该死的!架设好机枪,全部散开,不要聚团!”刘子峰带着他那因为爆炸而损失了一侧镜片的军用望远镜,看着山坡上已经乱成一团的部队。在日军的炮弹覆盖下,自己身边的这些残兵剩勇根本排不成有效的阻击阵形,大家纷纷带着自己的枪支向着第二道防线夺路而逃,更有惊慌失措急昏了头的新兵,没有顺着山路一路跑过来,而是就地一滚,直接翻着筋斗一路滚下了山坡,一头撞在山坡草丛中尖利的岩石上,直接撞得头破血流,动弹不得。
“弟兄们,我们今天是注定冲不出去了。但是我们是堂堂的中国军人!不能给小鬼子看轻了,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大伙跟着我,向小鬼子发起最后一次冲锋!第三营全员上刺刀,冲啊!”刘子峰看着自己身边那些个个身上都挂彩的疲惫不堪的士兵,看着围堵上来的日军士兵那狰狞的神色,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从一名牺牲的年轻士兵手中抄起了一杆中正步枪,一拉枪栓,发现弹夹里还有两发子弹,立刻端起步枪,率先跃出战壕,向着合围上来的日军步兵冲去。
面对着如潮的日军增援部队,第三营右翼阵地终究没有守住,在仅仅抵抗了十五分钟以后,日军增援部队就轻易全歼了一个连的中国守军,突破了第三营右翼阵地,攻进了第三营防御阵地,向着刘子峰所在的主阵地杀来。双方的战斗十分激烈,第三营将士居高临下,利用手中的轻重武器给予了仰攻的日军足够的打击,但是在日军压倒性的进攻优势下,新一团第三营的士兵们终究难以支撑。在日军步兵大队和增援的先头部队完成合围之前,刘子峰下达了后撤的命令,他率领着一支残余的不足百人的队伍,撤退到了邻近一座小山头上的第二道防御阵地上。
看着一辆又一辆的日军97式奇哈中型坦克合围了上来,日军步兵呼喝着端着步枪,杀气腾腾地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三四十名仅存的第三营士兵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此时此刻没有人哭泣,没有人畏惧。包括身上有十几处伤疤、经历过国仇家恨的老兵以及入伍不满三个月、年龄还不到十九岁的新兵蛋子,每个人都是默默地在自己的枪头上安上了刺刀,那些个既没有枪支也没有刺刀的伤员,则捡起了几块坚硬的山石,紧紧地握在手中,众人随着刘子峰的一声呼喝,好似受困的猛虎一般,嘶吼着从藏身的战壕里冲了出来,嘶吼着向着日军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他们中的许多人一跃出战壕就被日军的重机枪子弹扫倒在地,一发发迫击炮炮弹在他们身边爆炸,每一次爆炸过后,都有好几个人应声倒下,即使没有立即死去,也因为浑身着火而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哀号声不绝。就是这样惨烈的场景,对于刘子峰营长和他手下的士兵来说,却似乎已经充耳不闻了,他们只是竭尽所能地向前冲去,将自己手中枪支里的弹药一股脑地向日军击发过去,而后光荣地死去,和这热爱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国土融为一体。
“发射信号弹,通知全营—放弃第一道防御阵地,全体转入二号防御阵地!”在响成一片的炮声和爆炸声中,刘子峰营长挣扎着从战壕里站起身来,顾不得抓起自己跌落在一边的军帽和望远镜,冲着腰上挎着信号枪的副营长大吼着。
燃烧着的火焰很快地点燃了山坡上的杂草,熊熊的火焰和滚滚的浓烟遮蔽了双方的视线。刘子峰和他的第三营士兵们冒着烟火从浓烟之中向日军步兵杀去,这时停在远处的日军奇哈中型坦克车身猛地一震,窜涌而出的火焰和白烟从坦克炮塔上的57毫米口径的主炮炮膛之中突然伸出,一发榴弹向着第三营士兵人群正中激射而来,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一团火球从刘子峰身后猛地腾空而起,十几名中国士兵在一声巨响中和他们脚下的沙石泥土一起被炸成了纷飞的碎块。剧烈的爆炸在山坡上炸出了一个一米多深、三米多见方的大坑,并将距离爆炸中心十五米开外的刘子峰等人掀飞在地。
尽管隔着足有一二十米,而且自己还躲在了加固的战壕里,但刘子峰营长还是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翻在地,感觉爆炸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和身体同时不由自主地猛烈震颤了一下。他探头向外面看去,只见刚才还在发射着六零迫击炮炮弹与日军对射的那个迫击炮阵地,已经被炸得一片狼藉,原先加固有木排的战壕,此时形成了一个一米多深、三米见方的深坑,坑底凌乱地散落着扭曲变形的迫击炮残骸以及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时一辆日军97式三轮摩托车架设着歪把子机枪,猛地向他们几个被炸翻在地的中国士兵冲来,摩托车驾驶员的技术不错,贴着一堆燃烧的火苗,沿着还算是较为平坦的山坡七拐八拐地开了上来,车后跟着好几十名端着步枪的日军步兵,为首的一个日军指挥官大声地呼喊着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在期间开枪,显然是要抓活的。
轰!如同落地惊雷一般炸响的爆炸声让整个山头似乎都为之一震。
“他妈的,小鬼子想要活捉我们,杨满囤—给我把那辆摩托车上的两个小鬼子打掉!”这辆歪歪斜斜向他们冲来的97式三轮摩托车那轻蔑的举动,让刘子峰等人怒火中烧。看到那些尾随上来的日军步兵暂时没有开枪的意思,他立刻冲着自己身边这十几个人当中枪法最好的一名士兵下达了命令。
轰!打头的一辆奇哈中型坦克车身猛地一震,紧接着响起尖厉的呼啸声,一枚57毫米的榴弹擦过刘子峰营长所在的指挥壕,从营指挥部右侧不到三米处飞过,击中了后面一个进行火力压制的迫击炮阵地。
“是,营长!”杨满囤立即端着手中的中正步枪卧倒在地,一拉枪栓将一发步枪子弹上膛,瞄准了那辆日军97式三轮摩托车车斗里的那名日军机枪手。
随着一名年轻士兵惊慌的尖叫声,在浓密而又呛人的黑烟中,六辆日军奇哈中型坦克穿过浓烟,犹如妖魔凶兽一般冲了过来。奇哈中型坦克那黑洞洞的57毫米口径主炮在黑烟的遮蔽下若隐若现,它们在主阵地前的突然出现,让主阵地上正在掩护第一营撤退的第三营士兵们顷刻间乱成一团。尽管到处燃烧的火焰和冲天的黑烟干扰了日军坦克炮手的瞄准,但是奇哈中型坦克慢悠悠地旋转着它的炮塔,显示着这些地狱凶兽,依然没有放过战壕之中这些已经弹尽粮绝、坚守了好几个小时的中国军人的打算。
砰!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
“两点钟方向,日军97式坦克—”
一发中正步枪的7.9毫米口径步枪子弹呼啸而出,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只一瞬间的工夫就洞穿了那名日军机枪手的钢盔和头颅。那名日军机枪手脑袋被中正步枪子弹的穿透力顺势带了一带,随即身子一软,瘫倒在车斗里,歪把子机枪也跌落到了一边。那辆97式三轮摩托车的驾驶员似乎意识到了中国狙击手的存在,驾驶着97式摩托车猛地转向,使出了类似飘移的动作想转头逃跑。但是这根本就是徒劳的,不等他逃远,杨满囤又是一拉枪栓,砰的一枪,击发了枪膛之中最后一发子弹,那名摩托车驾驶员应声而倒,一个筋斗从摩托车上栽了下来,那辆沉重的97式三轮摩托车竟然没有直接侧翻,直到一路冲出了十几米,撞上山坡上的石头这才停了下来,但车斗上的那个车轮却依旧空转着。
远处山头之上的新一团侧翼阵地火光冲天而起,剧烈的爆炸声连绵成一片。密集好似狂风暴雨一般的炮弹落在整个山头之上,炸起漫天的沙石泥土,爆炸产生的四散的火苗,把整段公路两侧的山坡上的野草灌木纷纷点燃,秋季的开阔地正是干燥易发生火情的时候,干燥的荆棘杂草一遇明火立刻成为一片燃烧的火焰丛林。原本略显凉爽的空气被燃烧的烈火烤得热乎乎的,让人觉得闷热异常,冲天而起的黑烟翻滚着,伴随着阵阵热浪朝着双方士兵涌来,其中夹杂着尸体燃烧时独有的恶臭味道,再加上黑烟到处弥漫,直呛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
只见一团爆炸的火光从那辆97式三轮摩托车左侧车身的油箱里爆开,那辆沉重的三轮摩托车竟然被爆炸直接掀翻,车斗、坐垫、后视镜、排气管散落了一地,翻覆的车体顺着山坡猛烈地滚动着,一路滚到了山坡下的公路路基上。摩托车车身上的火焰并没有就此熄灭,而是逐渐燃烧起来,在那团火焰包裹之中,不一会儿那辆摩托车就被烧成了一堆滚烫而扭曲的废铁。
刘子峰营长抬起头来,举起手中的军用望远镜朝主阵地右翼的山头看去,只听到远处的山坡之上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阵地之上火光闪动,黑烟弥漫,似乎山头上方的天空都映衬成了红色。这是中日双方发射的无数大大小小的炮弹爆炸后人为产生的奇特景观,场面巍然壮丽却又惊心动魄,在这壮观的场景下,死守不退的第三营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呢?即使自己手中士兵如此地英勇,终究还是无法抵抗火力和人数都占优的日本侵略大军啊……
“哒哒哒—”面对刘子峰率领的第三营士兵死守到底的作风,日军终于忍无可忍,彻底放弃了活捉他们的希望。六辆日军97式奇哈中型坦克上的7.7毫米重机枪打出了一轮齐射,刹那之间将刘子峰等人藏身的草丛完全覆盖在其中。日军还不解恨,几名日军步兵又架设了一个迫击炮阵地,十门轻型迫击炮向着那片刚刚经历了重机枪扫射的草丛又是一阵狂轰滥炸。火光、浓烟再次笼罩了山坡上的这一片杂草丛生的小区域。
“营长,前方三连报告,在我军右侧阵地上发现了大批日军部队!从前方的报告来看,日军出动了五到六辆97式奇哈中型坦克以及数十辆97式三轮摩托车,从进攻部队装备和火力来看,像是会埠方向的日军一零六师团出动主力进行增援了,我们的右翼阵地如今岌岌可危……”副营长焦虑的声音响了起来。
火苗引燃了草丛之中枯黄的野草,火苗借助风势瞬间燃烧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山头之上浓烟滚滚。在一团火焰中,一个浑身着火的人,挣扎着,从火焰包裹之中的草丛中窜了出来,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好似受伤的野兽一般嘶吼着。日军装甲兵指挥官村上彦宏大佐打开了一辆97式奇哈中型坦克的炮塔舱盖,看着那名哀嚎的中国士兵,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严肃地说道:“这些支那军人是真正的勇士,他们理应得到尊敬。机枪手,给他两枪吧!”
可是这个不起眼的山头必须坚守,尽自己所能拖延日军部队的进军时间,一旦日军一零六师团第一旅团突破这里和一零一师团一部会师,两支部队围攻高安守军,后果将不堪设想,赣北的中国守军整个南翼都会被掐断,日本人就可以合兵一处,向西冲入湘潭地区,增援长沙城外的日军进犯部队,还能南下攻占赣北地区的中国国土……一想起如此可怕的后果,三营长刘子峰和他手下的第三营军官们,就只能继续顶着日军密集的炮火,一如既往地战斗下去了。
哒哒哒!日军奇哈中型坦克上的7.7毫米同轴机枪依言向着那个中国士兵打出了一个短点射,那个着火的人影顿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身上的火苗也逐渐熄灭,散发出了一股人肉烧焦的尸臭味。村上彦宏大佐并不知道,他下令开枪打死的这个人正是在东侧山头一线与自己作战了一个多小时,掩护新一团团部和第一营顺利撤退的第三营最高指挥官刘子峰中校营长。
山下的日军步兵大队对这座小小的山头发起了十多次冲锋,他们在97式奇哈中型坦克和97式三轮摩托车的掩护之下,数次突破第三营前沿阵地的阻拦,突入到第三营阵地之中,但是都被顽强的第三营将士用自己的血肉筑成的防线给硬生生顶了回去。日本增援部队的炮兵在两小时之内对整个山头发射了上百发各种口径的炮弹,日军步兵的猛烈进攻和远程炮兵火力,让坚守在这里的新一团部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三营长刘子峰此时不但缺乏足够的火炮和弹药,还因为伤亡过大,部队之中连有经验的指挥军官都开始缺乏,甚至出现了一个排长指挥一整个连的情况……
“大佐阁下,根据报告,支那守军在这座无名高地上的一个步兵营的四百五十余名守军已经全部阵亡或失踪,共找到了尸体三百三十八具,包括营长刘子峰在内的一百二十余人的尸体仍然未找到。此战我军阵亡九十三人,受伤一百三十四人。”一名日军参谋手捧着一份报表递给了村上彦宏。
原本的一场伏击战如今再次演变成了阻击战,新一团第三营的士兵在营长刘子峰的率领下,坚守东侧山头已经整整两个小时了,担任西侧山头掩护伏击任务的第一营,已经护送着团长林振飞以及团部参谋以及电台等物资向着上富方向转移,整个丘陵地区只剩下第三营这支孤军。
村上彦宏大佐接过报表简单扫视了一眼,抬起头来对那名日军参谋说道:“传我的命令,厚葬这些支那军人。虽然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但是他们是真正的勇士。他们悍不畏死的武士精神值得我们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