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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陆蕴轩

陆蕴轩正要继续教他们认识其他的字,忽然从屋子外头远远地响起了犬吠声以及嘈杂的脚步声,其间还伴随着几声日语的呼喝声。陆蕴轩当即丢下手中的木炭,从腰带上解下驳壳枪,紧握在手中,对身边的昭娣说道:“昭娣,带上虎头躲到床底下去,没我的允许不要出来。”

“中—国—”两个孩子跟着念道。

“怎么了?”两个孩子显然没见到过这种阵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两姐弟都摇了摇头,陆蕴轩也不气恼,认真地指着这两个字道:“这两个字念—中国,中—国—”

“日本人来了,等一会儿你们把门关上,不要出声。我出去看看。”陆蕴轩说完抄起驳壳枪,一推开门就冲到了院子里,一闪身藏到了那个两米多高的柴草垛子里。

陆蕴轩拿过木炭,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大字—中国。他指着这两个大字,询问两姐弟道:“你们认识这两个字吗?”

不一会儿,只见一队小鬼子,大概有七八个人,牵着一只黑贝大狼狗,气势汹汹地向着这个农家小院走来。一个端着步枪的日本兵一脚踹开了小院子的木栅栏门,紧接着,几个日本兵一拥而入。

“呵呵,我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才有这样平静安逸的日子了。”陆蕴轩感慨地说道。

两个打头的日本兵端着步枪,四下张望了一番,一个矮个子用日语汇报道:“山田少尉,这院子里似乎没有人员迹象。”

“呵呵,再好不过了。爹爹死了之后,除了堂叔之外,我都不记得还有谁来我们家做客过了。”昭娣显然对于能有个人陪着自己说说话,教他们姐弟认字感到十分开心。

那个瘦高个日军小队长山田少尉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双三角眼撇了撇院子中的几只怒张着鸡毛的老母鸡,满意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十分高兴地说道:“哟西,巡查了一整天,我肚子都饿了,将这几只母鸡杀了,快快烧火做饭。”

“我来教你们认几个字吧,小鬼子知道我被打伤,这几天在各个路口肯定会严加盘查,我无法和接应的朋友汇合,估计还要在你家叨扰几日。”陆蕴轩虽然想要马上离开,将情报交到济南情报联络站手中,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很紧张,自己贸然西归,无异于自投罗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躲藏几日再说。

当即一个牵着狼狗的日军放掉了手中的铁链,嬉笑着纵使黑贝大狼狗上前撕咬那些被犬吠惊吓得四下逃窜的老母鸡,自己则将步枪丢在一边,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上前围捕那些惊慌失措的老母鸡。

“我爹爹在世的时候,教我认过字,不过不多,只有几十个,现在爹爹死了,也没人教我认字了,虎头只是在地上乱画而已。”昭娣显得很黯然。

“不要抢我的母鸡!”紧闭的屋门忽然呼啦一下打开,昭娣心急火燎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这时,那只大狼狗已经咬住了一只母鸡的脖子,正在凶狠地将继续扑腾的母鸡甩来甩去,一边的几个日本兵正在嬉笑着看好戏。

“呵呵,你们上过学,认识字吗?”陆蕴轩饶有兴趣地看着虎头继续在地上涂鸦。

“昭娣,不要,快回去!”陆蕴轩躲在远处的草垛子里,压低声音焦急地招呼道,但是昭娣此时一心只记挂着自己赖以为生的几只老母鸡,显然没有听到。

“因为他们喜欢奴役他人,喜欢掠夺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陆蕴轩显然觉得这个话题略显沉重,连忙就此打住,脑袋转向一边,正好看到了虎头正在地上用一根木炭在那儿写写画画。

“求求你们不要抢我的母鸡!”昭娣伸手拉住了一名手拎着老母鸡,正在拔毛的日本兵的衣角,恳求道。

“为什么,日本人要来打我们?我们都是黄皮肤,黑头发,难道不能好好相处吗?”昭娣略显失落地说道。

“八格牙路!”那名正在憧憬着烤鸡的日本兵勃然大怒,一巴掌将昭娣扇倒在地。

“是,是的。”陆蕴轩听到了“打日本人”几个字,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浮现起了一丝羞愧感,敌占区的百姓还在被侵略者奴役,但是南京的伪政府高官们却还在和日本人谈判,并且时不时和共军打得不可开交。

“嗯,花姑娘,动手的不要。”那名正在指挥手下抓捕母鸡的山田少尉看到了从屋里冲出来,长得水灵灵的昭娣,不由得色心大起,挡下了那名日本兵高举的拳头。将昭娣从地上拉了起来,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小姑娘,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干活,给我们煮饭,金票大大地有!”

“日本人是坏人,他们祸害老百姓,而你是好人,你是来打日本人的对吗?”昭娣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问道。

昭娣不为所动,一边揉着红肿的脸颊,一边气愤而又坚定地说道:“我不,你们是坏人,我不给坏人做饭!”

“因为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而这件东西可能关系到以后战争的胜负。”陆蕴轩尝了一口炒鸡蛋,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炒蛋送到了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虎头嘴巴里,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八格!”那名手拎母鸡的日本兵也听得懂中文,当下勃然大怒,又想要抬手打她。

“为什么日本人要抓捕你?”虎头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那盆炒鸡蛋,咽了咽口水,好奇地问了句。

这时,忽然嗖的一声,从草垛子里飞出了一把军匕,直接命中了那名想要打人的日本兵的心脏,他一声闷哼,仰面倒地。

“是的,我手臂上受了伤,所以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包扎一下伤口。”陆蕴轩笑了笑回答道。

随即又是两声清脆的枪响,一名负责牵狗的日本兵直接脑袋开花,他身边的那只嘴里叼着母鸡的大狼狗也悲鸣一声,好似烂泥一般倒了下去。随即,不等其他日军做出反应,一个人影忽然从草垛子里跳了出来,趁着几名邻近的日军士兵都丢下了步枪,在抓捕母鸡的空当,挥舞着一把锋利的柴刀,对准一名矮个子日本兵的脖子挥了过去,那名日本兵惨叫一声,应声而倒。随即那人一滚,又翻到了一道低矮的院墙之后。

“现在日本人在抓捕你,所以你才藏在我们的草垛子里吗?”昭娣端上了一盘香味扑鼻的炒鸡蛋,询问道。

“纳尼?”“八格!敌袭!这里有支那军游击队!”“八格牙路,是我们要抓捕的那个支那间谍!”靠近屋子的五名日本兵大吃一惊,一时之间乱作一团,还是那名山田少尉率先恢复了神志,他抽出了腰间的南部手枪。

“不,日本人只是武器好,比我们更凶残而已。”陆蕴轩笑了笑,不屑地说道。

“求你们放过他,叔叔他是个好人,求你们不要捉他!”昭娣忽然伸手拉住了山田少尉的胳膊,流着眼泪苦苦哀求道。

“叔叔,你怕日本人吗?”虎头添加了一根干柴,抬起小脑袋询问道。

“哟西,那个支那间谍,躲在这里对不对?”那个山田少尉眼中闪现了一丝残忍的眼神,他忽然将手中的南部手枪抵住了昭娣的脑袋,一把将她死死地搂在了怀里,恶狠狠地对准陆蕴轩隐藏的那段院墙后喊道:“支那间谍,好好看着,从那里出来,滚出来!不然这个花姑娘死啦死啦的!”

“不行,日本人现在在大范围搜捕我,我留在这里很容易被发现踪迹,而且会牵连到你们。”陆蕴轩摇了摇头。

“不要,不要,放开我,求你们不要伤害大叔—”昭娣惊恐地哭喊着。

“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养好了伤再走?你手臂上有枪伤,这两天不适合长途行走。”昭娣一边炒菜一边询问道。

“这个支那间谍狡猾狡猾的,他不会来救你,他手上有重要的地图,他要上交给重庆,他肯定会逃跑的干活。哈哈—”山田少尉吓唬昭娣道,同时又在激将,故意说给陆蕴轩听。

不一会儿,昭娣就采摘了一些新鲜的蔬菜,拿了两个鸡蛋,走进了屋子,在灶台前开始忙碌起来,而虎头则在一边负责烧火,她拿出一个小油瓶,往大铁锅里滴了一些油,然后顿了一下,还是咬咬牙,又滴了几滴,然后放入打散的鸡蛋和蔬菜,开始熟练地炒鸡蛋,不一会儿,屋子里就飘起了一股炒鸡蛋的浓香。

“但是,这周围被我们大日本皇军团团包围了,他无法出去。我们会把你和这个支那间谍统统死啦死啦的。”山田少尉用南部手枪在昭娣脑袋上比划着,冷笑着说道。

“你放心吧,一会儿就好,你等伤好了再走也不迟。”昭娣在屋外回应道。

“小鬼子,爷爷在这儿呢,把小姑娘放开,你们要抓的是我。”陆蕴轩忽然呼啦一下子从院墙后站起身来,向着那五名全神戒备的日本兵走了过去。

“不必麻烦了,我马上就走。”陆蕴轩看到这姐弟俩生活过得很拮据,也不愿意多做叨扰,想要立即离开,避免牵连到这两个孩子。

“八格牙路,居然凭借一个人就杀死了我们三个帝国军人!”一个端着步枪的日本兵惊讶地说道。

“对了,你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昭娣站起身来,向着屋外跑去。

“你们要抓的就我一个,放了那个孩子,你们日本人也讲武士道精神,为难一个小女孩跟武士道精神不符吧?”陆蕴轩讥讽道。

“你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这附近没什么大的村子,也很偏僻,一般日本人都不来的。”昭娣宽慰道。

“你说得对,帝国的武士不为难小孩子。”山田少尉将昭娣推到了一边,随即用南部手枪瞄准了陆蕴轩,冷冷地说道,“但是你必须跟我们走,你和你的同伙潜入了我们的海军基地,杀死了五名哨兵和一名作战室的参谋,偷了机密的情报,我们一直在捉拿你。”

“嗯,都是日本人干的。我要从青岛赶往济南,日本人不让我走就拿枪打我,我干掉了两个日本人,但是手臂上却中了一枪,现在暂时甩掉了他们,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日本人随时会找上门来。”陆蕴轩解释道。

“你们会放过这个孩子吧,我要你们以武士的荣誉保证。”陆蕴轩对于日军的凶狠残暴早有耳闻,所以他只想要利用日本士兵的荣誉感,保全这姐弟两人。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且手臂上还受伤了?似乎是枪伤,是日本人打的吗?”昭娣好奇地问道。

“这是自然,帝国的武士,不撒谎!”山田用别扭的中文认真地说道。

“虎头,规矩点,别捣蛋!”昭娣连忙把虎头拉了过去。

“小姑娘,进屋子里去,皇军不伤害你!”山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昭娣茫然地看着陆蕴轩,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向着屋子方向默默地走去。

“哎哟,别碰这个,这可不是给小孩子玩的。”陆蕴轩连忙收起了驳壳枪,微笑着对虎头说道。

她刚走了几米,在距离屋门只有几步的地方,忽然,一个日本兵举起手中的步枪对准昭娣的背影开了一枪,砰!一声沉闷的枪响过后,昭娣的后背上顿时绽放了一朵血花,女孩顿了一顿,朝前扑倒在地。

“这是什么?”虎头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陆蕴轩腰间的驳壳枪。

“昭娣!”陆蕴轩没想到日本兵说翻脸就翻脸,发的誓就跟放屁一样,“王八蛋!”陆蕴轩彻底愤怒了,忽然衣袖一抖,手里多了一个圆柱体的物件。

“没关系。虽然我们姐弟现在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有些艰难,但是我们种了一些蔬菜,养了一些鸡和兔子,我相信我们的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而且我们在城里做小生意的堂叔也会时常来接济一下。”昭娣抹了抹通红的大眼睛,抬起头来,乐观地说道。

“干掉他!”山田举起手中的南部手枪,对准陆蕴轩砰砰开了两枪,陆蕴轩闪身躲到了一边,紧接着将手中的那个物件朝着日本兵扔了过去。

“对,对不起—”陆蕴轩为自己挑起这对苦命孩子的伤心事而自责不已。

“八格,是手榴弹,大家快卧倒!”山田看到陆蕴轩向自己丢过来一个圆柱形的物体,下意识地向一边闪了闪,定眼一看,这才看清那个圆柱形物体居然是个哧溜溜冒着白烟、引线已被点燃的手榴弹,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用日语高喊了一嗓子,就率先向远离手榴弹的一边扑倒在地,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嗯,这里只有我和弟弟虎头两个人,我们原本也有爸爸妈妈—”昭娣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黯然,“妈妈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死了。去年冬天爸爸进城卖山货,跟日本宪兵队起了争执,被他们打死了。”

其他日本兵也是纷纷作鸟兽散,在爆炸之前尽量就地卧倒,压低身形。但不等他们卧倒就位,轰的一声,那颗手榴弹就在他们那群人的正中爆炸了,巨大的爆炸声中沙石四起,爆炸产生了大量的白色烟雾,将五名日本兵笼罩其中。

“这里只有你们两姐弟一起生活吗?”陆蕴轩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感觉疼痛感减轻了不少,环顾了一下四周,询问道。

趁着爆炸产生大量烟雾的空当,陆蕴轩从地上一跃而起,好似一头飞奔的猎豹一般,三两步就冲到了被日军步枪打伤的昭娣身边,只见少女星目微闭,气息微弱,脸色也是一阵惨白,陆蕴轩顾不得许多,抱起昭娣,一闪身就躲入了那间泥坯房里,砰的一声将木门死死地关上,等到了屋里,将昭娣放到了她的那张小木床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上满是鲜血,小姑娘后背上的枪伤不轻,那件灰色布褂子的后背处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我叫昭娣,刘昭娣。”小女孩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小脸说道。

“昭娣,昭娣你醒醒,你一定要挺住啊!叔叔还要带你们姐弟去济南看趵突泉,去上海看黄浦江呢!你不能睡着啊!”陆蕴轩看到昭娣因为失血过多而气息微弱、昏迷不醒,他是真急了。

“那你呢?”陆蕴轩询问小女孩道。

“叔叔,姐姐她身上全都是血,呜呜—”虎头看到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身受重伤,后背上都是血,当即吓得哭了起来。

“虎头,刘虎头!”小男孩骄傲地报出了自己的大名。

“别担心,你姐姐不会有事的。”陆蕴轩只能宽慰他道。

“哈哈,好,说谎的人就是小狗。”陆蕴轩微笑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而此时,屋外经历了手榴弹爆炸的山田等日军陆续从地上爬了起来,都落了一身的沙石泥土,活动了一下手脚,居然欣喜地发现自己统统都是毫发无损。原来陆蕴轩投掷的根本不是什么手榴弹,而只是一枚烟雾弹而已,根本没有杀伤能力,所以虽然那五名日本兵被这枚“假手雷”吓掉了半条命,但却都毫发无损。反倒是陆蕴轩趁着他们惊慌失措的空当,救起了中枪倒地的昭娣,闪身冲入了屋子里,跟他们对峙起来。

小男孩连忙伸手钩住了陆蕴轩的小拇指:“说话算数啊,说谎的人就是小狗!”

“山田少尉,这个支那间谍狡猾无比,我们需要发射信号弹呼叫支援吗?”一名日本兵显然对于这个神出鬼没、打法变化多端的中国人有了一丝畏惧的心理。

“我说话算数。要不我们拉钩?”陆蕴轩伸出右手小拇指,认真地说道。

“八格,我们只是抓捕一个小小的支那间谍就死了三名士兵和一条军犬,现在如果呼叫支援,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山田少尉出言呵斥道,他饶有兴趣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阴冷地说道:“他们居然躲入到了只有一扇门的屋子里,他们这是自寻死路!”

“你说的是真的吗?”小男孩听到陆蕴轩的许诺,放下了蒙住眼睛的双手,兴奋地询问道。

山田少尉看了一眼院墙角的那一堆一人多高的柴草垛子,一双三角眼里浮现了一丝残忍的红光,他恶狠狠地说道:“给我把那堆柴草堆到屋子门外去,如果他不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就放火烧死他们!”

“呵呵,那等以后,赶跑了日本人,叔叔带你们去济南和上海玩怎么样?”陆蕴轩说道。

“我的后背好疼,我感觉好困。”昭娣躺在小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道。

“你到过这么多地方啊?”小女孩羡慕地说,“我连济南府都没去过。”

“我知道你很疼,忍耐一下,我给你简单包扎了一下,等干掉这几个小鬼子我就带你去找大夫。”陆蕴轩宽慰道。

“没错,我不是青岛人,也不是山东人。我的家乡在上海,我的父亲是东北商人,我的母亲是上海本地人。我们一家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后来搬往广州,我毕业于黄埔军校,后来又在青岛这里当过兵,所以全国各地的方言我都会说一些,但是平时还是会带点东北口音。”陆蕴轩倒也不否认。

“虎头,虎头你在哪里?”昭娣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慌乱地呼喊起来。

“叔叔,听口音你不像是我们山东本地人啊!”小女孩淡淡地说道。

“姐姐我在这里,你看不到我吗?”虎头连忙伸手握住了昭娣的手,他只看到自己姐姐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此时显得茫然而无神,愣愣地看着梁子,显然因为失血过多,昭娣的视觉已经模糊了。

看到鲜血淋漓的陆蕴轩的左手小臂,小男孩吓得伸手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小女孩倒是不为所动,一边为陆蕴轩涂抹伤药,包扎伤口,一边还和陆蕴轩拉着家常。

“好冷,我感觉好冷,虎头,给我拿一床被子。”昭娣因为失血过多,体温急剧下降,冷得瑟瑟发抖。

小女孩从一只大木箱子里翻找出了一个小瓷瓶,将其中的一种黑褐色的药膏倒在了一只碎了边的破瓷碗里,然后拿到陆蕴轩跟前,开始给露出小臂的陆蕴轩涂抹膏药。陆蕴轩的小臂只是被日军的步枪子弹擦伤,子弹并没有打到肉里,所以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却少了取子弹的麻烦。

虎头连忙去一只大木箱子里翻找出了一床破旧的薄被子,里边的棉絮都已经外翻,背面是大大小小的窟窿。虎头将被子轻轻地盖在昭娣的身上,但是小姑娘却依旧冷得四肢抽搐。

小姐弟两个打消了顾虑,扶起了受伤的陆蕴轩,将他搀扶进了自己破败的泥坯屋子里。房子里的摆设很简陋,东边是一个泥土和碎石搭建的灶台,里边镶嵌着一只铁锅,屋子正中是一张八仙桌,旁边放着两条随时可能散架的长凳,屋子西头用碎布帘子隔开,看来是姐弟两人的卧房,自始至终屋子里都没见到一个大人。

这时,屋外的山田少尉开始趾高气扬地用蹩脚的中文向屋子里喊话:“屋子里的支那间谍听着,快快放下武器,出来投降,不然,统统被火烧死!”

小女孩也是掩嘴轻笑,真诚地说道:“我觉得你不会,你看上去不像是坏人。”

见屋子里边毫无回应,山田少尉不禁勃然大怒,他恶狠狠地说道:“八格,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点火,烧死他们!”

陆蕴轩听闻之后哭笑不得,只能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微笑道:“小朋友,你看我像是坏人吗?”

手下的四名日本兵立即用火柴点燃了一大把绕成一团的柴草,像投掷手榴弹一般向着小屋子的窗棂、木门和茅草屋顶投掷过去,茅草屋顶迅速燃烧了起来,很快,火苗窜起了二三十厘米高。

小男孩看到姐姐要拉陌生人陆蕴轩进自己的屋子,还是有些不放心,拉着姐姐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道:“姐姐,这个叔叔不会害我们吧?”

“哪里来的焦糊味?那些日本人走了吗?”昭娣虽然睡在小木床上,但是依然闻到了那刺鼻的烟火味道。

小女孩显然还不放心,她伸手扶住陆蕴轩,焦急又诚恳地说道:“伤口还在流血,再不敷上伤药,会很危险的。叔叔,你去我家吧,我家里有父亲留下的止血的伤药,涂上药膏,包扎一下,几天下来就好了。”

“不,他们还在这里,小日本开始点火烧屋子了。”陆蕴轩从窗户的窗纸窟窿里向外瞥了一眼,淡然说道。

陆蕴轩摇了摇头,宽慰道:“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叔叔,我身上好疼,我想我可能—”昭娣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忽然拉住了陆蕴轩的手,似乎有什么事要嘱托。

“呀,你受伤了,伤口还很深,你感觉疼吗?”小女孩吃了一惊,伸出手来,轻轻碰了一下陆蕴轩的伤口。

“不,你放心,你会没事的。”陆蕴轩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出言宽慰道。

“姐姐,这个叔叔受伤了!”身后的小男孩探出头来,指了指陆蕴轩左手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可是,我感觉好冷,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好想要睡觉。”昭娣气息奄奄地说道。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我爹爹在世的时候说,日本人都不是好人。”

“我会把这些小鬼子都消灭,带你们姐弟出去的,我还要带你们去济南、南京、上海游玩呢!”陆蕴轩眼圈发红,声音略显哽咽。

“不,不是,我是中国人。我是来打日本人的。”陆蕴轩连忙解释道。

“叔叔,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虎头,我要去见爹爹和娘了。”昭娣用力握了握陆蕴轩的大手,忽然一松手,小手轻轻地从陆蕴轩的手中滑了下去,绵软地垂在了床沿上。

“重庆国民政府?”小女孩显然对这个称呼并不怎么熟悉,她忽闪了两下大眼睛,问道:“你是当兵的日本人吗?”

陆蕴轩感觉自己呼吸一窒,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夏花般灿烂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他忽然鼻子一酸,几乎坠下泪来。

陆蕴轩眼睛闪了闪,不忍心说谎,低声道:“我是重庆国民政府的一名军官。”

“虎头,好好照顾你姐姐,我马上带你们出去!”陆蕴轩举起手中的那把驳壳枪,检查了一下弹夹,发现其中还有六发子弹,陆蕴轩满意地拉了一下枪栓,冷冷地说道:“足够了。”

那两个小家伙看到陌生人居然也不怎么害怕,穿着一件灰色布褂子的小女孩梳着两根拇指粗细的大黑辫子,皮肤呈现健康的古铜色,张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拉着害羞的小弟弟,弱弱地询问了一句:“请问,你是谁?”

小屋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包括山田少尉在内的众人连忙停止放火,纷纷举起手中的枪支,高度防范着随时可能从正门冲出来的陆蕴轩。

看到来人是两个不满十五岁的农家小姐弟,陆蕴轩狂跳的心脏稍稍舒缓了下来,冲两人微微一乐,低声说了句:“你们好!”

就在这时,忽然从屋子里传出了陆蕴轩那低沉而透着一股子狠劲的声音:“小鬼子,你手里的那把王八壳子手枪不错啊,老子要定了!”说完,大门另一边的那扇糊着窗纸的木棂窗忽然被人一脚踢飞,随即一个身影好似鬼魅一般从中窜出。

陆蕴轩刚刚躺下喘了几口粗气,正要查看自己的伤势,忽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随即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张着好奇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个蜷缩在自家草垛子里的手臂带伤的陌生男子。

“纳尼?!”山田少尉压根没想到,打开的大门只是陆蕴轩的声东击西之计,他却是从这个不大的窗子中一跃而出,不等在场五人反应过来,陆蕴轩人在空中就已经举枪射击,一时之间枪声四起,随即陆蕴轩一个前滚翻稳稳落地,而院子里则倒下了五具尸体,每人都是一枪直接命中心口、脑门等要害,尤其是山田少尉,脸上中了两枪,一枪从脑门射入,后脑勺射出,另一枪从右眼窝下射入,从左侧太阳穴穿出,整个脑袋已经被贯穿,鲜血伴着脑浆流了一地,死相极惨。

但是这次刺探行动却功亏一篑,在叛徒的出卖下,青岛站的所有联络人员都暴露了。青岛的日军派出了两个步兵中队配合伪警察来抓捕他们。陆蕴轩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和高超的化装技巧,成功混出了城,躲过了好几道封锁线,但是最终还是被日军哨卡守卫识破,一场混战中,陆蕴轩夺路而走,但是左手手臂上却中了一枪。陆蕴轩不敢走大路,忍痛沿着小路一路急行,终于倒在了一户农舍院子的草垛子里。

一个小时之后,小木屋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已经悄悄地多出了一个不大的崭新的坟茔。陆蕴轩怀抱着脸上兀自流淌着泪珠的虎头,默默地站在刘昭娣的小小坟茔前。

1938年2月,日本人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胶东,经历过淞沪会战、部队被打散的陆蕴轩被国民政府重新任命,被指派前往已经陷落的山东半岛,作为国民政府安插在青岛联络站的一名地下工作者,负责刺探日军位于青岛的海军基地,将拍下的基地内部照片和绘制的军事布防图带回青岛联络站,然后由重庆派来的特派员直接面呈国防部和蒋委员长。

陆蕴轩看着手上这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看到孤零零躺在这里的昭娣,忽然感到极度的自责。如果自己不出现,这对小姐弟虽然生活艰难,但是依然能够安逸地生活下去。但是自己的到来和这场该死的战争,却让这对小姐弟永远地阴阳两隔了。怀中的虎头这么年幼,就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先是他的父母,现在又是他相依为命的姐姐,他们永远都回不来了,自己又该如何弥补他这份缺失的亲情呢?

他是年少有为的青年军官,他是令人信服的战场领袖,他总是成竹在胸,他可以抓住一切击败敌人的机会。他沉着冷静,但是当他发怒的时候,却又势如疯虎,他就是—陆蕴轩。

陆蕴轩想把他带往济南,交由组织上照顾,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批人朝不保夕,随时有暴露的可能。所以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在逃离日军的封锁圈之后,就近找了一户淳朴而老实的农家,将虎头托付给了一对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妇抚养,虽然虎头失去了太多,但是陆蕴轩衷心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地开始新的生活。而陆蕴轩自己则也要重新开始属于自己军人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