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下山采购军火的清风寨的马队,居然会在山脚之下无故遇袭,负责接应马队和山寨四周安全的唐耀祖率领的那些饭桶们,竟然事先没有丝毫觉察,实在是……史思平握紧了紧握缰绳的拳头,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在日本特使即将和清风寨签署合作协议的这个紧要关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自己这一行人撒来,只要时机一成熟就会立即收网,到那时,自己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想到此处,史思平不禁在马背之上打了一个冷战,他连忙掏出自己衣袖里的那个精致的鼻烟壶,凑在自己的鼻子跟前使劲嗅了嗅,让自己内心的不安迅速平复下来。他还没有登上权力的顶峰,还没有成为清风寨之主和日本人许诺的赣北特别市的市长大人,他可不容许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什么岔子。
骑在马背上,紧跟在大寨主张蛟身边的军师史思平,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心中一凛,他冷不丁地在马背上一扭头,狐疑地向身后渐行渐远的清风山南麓山冈望去,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似乎隐隐嗅出了这满是土腥味的雨后的空气中透露出了一些不同于以往的不妙的味道。如果清风寨能够全面倒向日本军队方面,对国民党军队在赣北地区的侧翼、后方和运输补给线的打击绝对是惨重的。可万万没想到,一向给人以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残忍狠毒印象的大寨主张蛟,居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应付。
此时由大寨主张蛟亲自挑选和率领的营救队伍已经出了清风山的地界,自从张蛟接任大寨主之位开始,这五六年以来,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大的阵势派兵下山了,这一队三百多接近四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山坳之中荒废许久的罗汉寺奔去。
这时,躲在清风山东南边半山腰一棵大松树下的朱彪,看到信号弹顺利升空,整个清风山山头之上此时此刻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的变化,想必是南山这里地域广大,加上张蛟将守卫抽调走得太多,并没有人发现那颗信号弹的事情。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脸上带着一丝讪笑,将自己骑乘的那匹高头大马的缰绳,牢牢地系在了身边的大松树的树干上,起步向清风寨的后山走去。朱彪细心地观察注意到,张蛟此行下山,带去的都是西山和南山两个寨子里的人马,但却都不是满编的,估计是留下了部分人手用来固守东南两方上山的要道隘口。他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尽量避开这些守卫,去到后山关押王大耳朵等人的监牢,将他们营救出来,好从中取事,和山脚下攻山的陆蕴轩、黄泽成等人内外呼应……
队伍前头当先开道的是骑着清风寨上的十五匹云南马的骑手,马匹们因为天冷雨大,一路之上不断打着响鼻,鼻孔之中喷出团团热气腾腾的水雾,不断嘶鸣着。骑手们统一背着毛瑟快利步枪在前开道,随后是包括张蛟、史思平、许大辉骑乘的在内的清风寨上仅存的十匹高大坚实的东洋战马,战马毛发锃光瓦亮,马身高大结实,四肢修长挺拔,鬃毛茂密而柔顺,气势威武,每匹东洋马的马笼头和马鞍上都有纯金的饰品作为点缀装饰,两匹马为一列,浩浩荡荡地向前开去;在十匹东洋马之后,又是十五匹为预防不测而负责保卫张蛟等山寨头目的十五名保镖骑乘的云南马,骑手们都是腰别双枪,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按在腰间的驳壳枪的枪把上,一有风吹草动,随时拔枪便射。
这时山脚下张蛟率领的一行人,都被顶风的雨点子劈头盖脸地砸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用斗笠或者衣袖尽量遮挡住自己的面部,踩着满地的泥浆艰难地前行,自然没有人会留意到自己身后的山麓上发生的一切。
在戴着竹编斗笠、身穿蓑衣、骑着高头大马的山寨头目身后行进的,才是这支队伍的主体,一排四个背着毛瑟快利步枪、曼丽夏步枪或者勃朗宁1903式步枪的山寨喽啰,这样一排四名兵丁的队列一直延伸到百米开外,这些头上缠着帕子或者戴着破草帽,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背着杂七杂八牌子的步枪,脚上踩着一双防水防滑的烂草鞋的兵丁们紧跟着开道的马匹们的行进速度,如同一条百足的长虫一般,在这大雨倾盆的山坳之中蜿蜒前行着,凌乱而紧凑的步伐所过之处溅起阵阵泥浆。骑在马背上的许大辉忍不住回头看去,看到这支近四百人的队伍,忍不住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用快马抄近道紧随许大辉摸上山去的朱彪,清楚地看到张蛟率领着包括史思平、许大辉在内的一干心腹人等,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冲下山去,等到确信他们转过了一道山梁走远了,连忙按照计划瞬间击发了一颗表明一切顺利的信号弹,只见那颗碧绿色的信号弹像破浪而出、直上九霄的青龙一般,在漆黑的云层笼罩下的天穹之中滚滚向上,由下向上,由近及远,光亮逐渐扩大,越来越亮,很快蹿到了半空之中,随即开始慢悠悠地滑落下来,光芒璀璨得好似一颗夜明珠一般。
清风寨东南侧的一座小小的山头之上,陆蕴轩、黄泽成率领着自己手下的这支突击小队在唐耀祖、憨娃子等人的帮助下,静静地来到了清风寨的眼皮底下。看着雨幕之中苍翠的清风山,憨娃子转头向唐耀祖身边的陆蕴轩问道:“你们不是说许大辉和混上山去的朱彪会发信号弹,招呼我们准备上山吗?怎么到现在这清风山上还是静悄悄的?”
九月十六日下午三时许,清风寨大当家张蛟领着一支由三十匹快马、三百七十三名清风寨喽啰组成的队伍出现在清风寨山脚之下,寂静的山谷之中响起了略显凌乱仓促的跑步前进之声和马匹的嘶鸣声。就在张蛟率队下山之后不久,雨幕之中的清风山东南麓突然光芒一闪,一颗碧绿色的信号弹穿过层层雨幕,直上云霄。
李得胜抱着自己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慵懒地靠在了一棵大树下闭目养神,闻听之后嘿嘿冷笑两声,不等陆蕴轩开口便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地安心看着吧,很快就会明白的!”他对眼前这个全身武装、不久前还跟自己对峙的山贼小头目很是看不顺眼,因此语调之中也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
这个戴着黑框眼镜,不同于其他师团长、军团司令官那样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中年男人,面对着湘赣战局向己方倾斜,眼看着即将取得巨大胜利的关头,显示了自己拥有的作为大国名将的气质,横山智雄心中不由得赞叹道:“总有一天,他必将成为兼备明智、卓见、果断、意志坚强等品质的一代名将!”
憨娃子冷哼了一声,不愿意和他这个兵痞子一般计较,远远地走到一边独自生闷气去了。一旁的黄泽成拿起自己手中那个略微破损的军用望远镜,定睛向被烟雨笼罩的清风山望去,因为距离远,加上雨幕阻挡,天空和山体看起来都是黑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看不真切。但突然间,望远镜的视野中蓦然一亮,黄泽成连忙将手中破损的望远镜放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睁眼看去,只见远远的清风山东南半山腰上,犹如一颗流星一般,一颗碧绿色的信号弹冲天而起,随即这颗好似萤火虫一般的光点越升越高,逐渐扩展成了一个闪亮的圆球,仿佛是流光溢彩的夜明珠一般,偌大的清风山山体瞬间如从黑暗的雨幕中苏醒了过来,死气沉沉的黑蒙蒙之色染上了一丝碧绿的颜色。
在场的各位参谋、军官闻言都是一怔,横山智雄放下了手中的那份《江南作战指导大纲》。眼前的冈村宁次那坚定的面容让这个阅人无数的特务头子心中一颤。
李得胜、杨尚武和所有突击小队的士兵以及唐耀祖、憨娃子、老黑皮等清风寨的归降人士,都在第一时间将目光落在了陆蕴轩和黄泽成两人的身上,他们都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任务,也知道这碧绿的信号弹的亮起,对所有参加行动的人来说,意味着行动中最危险、最有挑战性的一部分到来了。
“诸君,只要我们切实做好这本《江南作战指导大纲》上的几点,打击消灭中央军,策反四川军为首的旁系军队,分化瓦解支那军队的抗日意志,我们—将赢得这场持续了八年多(冈村宁次是从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算起的)的战争的胜利!我们要从今天起继续伊藤博文阁下未完成的事业,为经历了百年战火蹂躏的东亚国家建立一个崭新的秩序!”冈村宁次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地说道。
陆蕴轩看了身边沉默不语的唐耀祖一眼,静静地说:“唐三爷,接下来我们可就要按计划行事了,弟兄这几十条的人命可就交在您老手上了,您可不能干过河拆桥的事啊!”
虽然这本小册子怎么说也有几万字,但是大纲的中心意图概括起来无非就是一句话:以奇袭手段,将第九战区的中央军列为武汉日军的打击重点,尽量在短期内歼灭中央军。
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唐耀祖的眼神,突然变得炯炯有神起来,一张黑脸此时此刻也显得严肃镇定了许多,他转过头来久久地凝视着一旁的陆蕴轩和黄泽成,慢慢地说道:“黄长官,陆长官,你们到现在都是没改变主意,真的要去攻打清风寨吗?你们要知道,这攻占清风寨、收编人手的行动,以我们现在手中的这一丁点的兵力,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以两位的才华和果敢,我敢保证只要再过四五年,最迟不过十年,就可以成为军队之内的骨干分子,何必一定要现在去亲身犯险呢?如果两位就此收手,我唐某人可以护送你们这一行人安全地离开清风山地界!”
横山智雄毕恭毕敬地翻开了手中的这本《江南作战指导大纲》,快速地将这本并不怎么厚的小册子文件翻阅了一遍。
看着陆蕴轩和黄泽成等一干热血将士那平静而坚毅的面容,唐耀祖突然从心中油然而生起了敬重爱才之念,看到这群热血男儿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转战山区为国锄奸,顿时感觉心中好一阵不忍,他脱下头上的那顶竹编斗笠,撒了撒斗笠上的雨水,站在陆蕴轩和黄泽成的身边,不动声色地小声叮嘱道:“日本人—他们不会允许签字仪式出现任何问题,他们恐怕早已经在清风寨的弟兄之中安插进了眼线,特别是清风寨的四当家、南山大寨主、人称‘智囊’的清风寨军师—史思平,这个人老奸巨猾,为人深藏不露,城府极深,我怀疑他跟日本人撇不开关系。他们恐怕早已经在山寨四周布下了强大的护卫力量,你们贸然上山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横山智雄接过那名参谋递过来的那份文件,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下,文件的防水油纸封皮上,赫然写着《江南作战指导大纲》,而编写这部作战指导大纲的,赫然就是坐在自己眼前,双手放在大腿之上,端坐着微笑不语的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冈村宁次见大家现在都已经人手一本了,于是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先仔细地看一遍。
“唐三爷—”陆蕴轩眺望着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的清风山山景,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和坚定,他转过身来真诚地说道:“多谢唐三爷的善意提醒,我们弟兄几个也是十分感谢你们能够带我们一程。现在天色已晚,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的弟兄还在这清风寨上等着接应我们,被囚禁的抗日志士还在等着我们解救,我们又怎么能为了一己的安危而将他们弃之不顾呢?好了,多谢三爷您的劝解,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这个计划绝对不会再更改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如果您不想上清风山跟自己昔日的兄弟刀兵相见的话,我们也不勉强,您就跟我们的伤员留在这里等候吧!”
冈村宁次说完之后,轻轻地拍了拍手,一个年轻的参谋立刻站起身来,对他微微一鞠躬,随后将会议桌上的一叠文件一一派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与会参加者。
说着陆蕴轩吹了一声口哨,大声地招呼休整的士兵们列队出发,一边和黄泽成等人一起,大步向拴着马匹的山坡平地方向走去,唐耀祖连忙上前,一把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吼道:“姓陆的,你真的疯了吗?明知上山就是个送死还要去,你自己要去出风头也好,送死也罢,那是你自个儿的事情,我也无权强行干涉。”唐耀祖情绪激动地抬手回身一指,指着那些衣衫褴褛、个个挂彩负伤、身上满是泥浆雨水的士兵,冲陆蕴轩吼道:“但是你看看,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的作战和艰难泥泞的山地行军,你们手下的弟兄们都累成啥样子了?你看那个小兄弟,刚才我在马上看到了,他连走路都在打瞌睡,还有那个戴草帽的兄弟,他右胸的枪伤压根就没愈合,一走动就裂开了吧?这一路上一直在渗血水。再看看你自己—”唐耀祖一使劲将陆蕴轩的手抓了起来,痛心疾首地说道:“这胳膊上的伤口这么深,还没好利索,你现在这胳膊依我看来压根使不上劲,就你们现在这种状态,还死撑着做什么?”
冈村宁次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这个得力的特务头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少安毋躁,他继续说道:“其实这个作战计划的要领十分简单,概括起来无非是三点:第一,对第五战区的支那军队,策反分化工作的重点,在于策动士兵来源复杂、战斗素质较差、抵抗意志不坚定的广西和四川军队反叛,借此使第五战区整个战区无法凝聚成一团,如同一盘散沙一般,抵抗逐渐走向崩溃;其次对该战区的抵抗主力,中央军及其他战斗力强、意志坚定的旁系军加以影响,也要不失良机地进行分化、策反、煽动和挑唆工作。第二,对眼下最为棘手的第九战区之敌,可对同样士兵素质不高、管理混乱、意志不坚定的四川军以及游击旁系军施以怀柔工作,对除了直系军以外的其他军队进行积极的谋略宣传,引导其丧失战争抵抗意志和走向投降、逃亡……第三,具体的任务分担:第六师团负责对杨森军的策反工作;第三十三师团负责对王陵基军策反工作;军特务部担任对第五战区的四川军的策反谋略工作。为了这个计划的顺利实施,军特务应当接受有关方面师团长的全力支持和援助。”
陆蕴轩的胳膊被唐耀祖用力一拉,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不由自主地微蹙了起来,紧接着就感到心中一惊,他吃惊的不仅是唐耀祖的目光敏锐,对自己和手下士兵的伤情看得一清二楚,更是对这位清风寨守卫三当家,一个江湖草莽,对自己这一行人抱有如此尊敬的好感而感到惊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位高大结实、穿着蓑衣、背着竹编斗笠、好像小说里的武林侠客一般的山寨头目,只见这位人到中年的绿林草莽英雄的眼神执著而坚定,充满了真诚和热切,还有一丝惋惜,丝毫没有矫情作假的意味。陆蕴轩心中一热,低声问道:“我们虽然都是快意恩仇的汉子,但在半日之前还是官匪对立的死对头,绿林草莽对于过路的政府军无不欲除之而后快,您为什么独独对我们这些弟兄们这么好?”
“司令官阁下,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见解,请您详细地说一下这个计划的执行要领,在下整理之后,立刻让特务小组的成员去执行!”横山智雄不愧是搞特务工作出身的,闻听之下,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立刻主动上前请缨。
“唉—你们这两个傻小子,我唐某人看你们几个还有几分我老唐年轻时候的热血豪情,这才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送你们安全地离开清风寨地界!”唐耀祖一脚将地上的一块碎石踢飞,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随即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陆蕴轩的肩膀说道:“陆长官,黄长官,我唐某人从你们身上看出了我年轻时的梦想,那就是为积弱的祖国效命,贡献自己的力量,让祖国强大起来,赶走那些霸占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父老乡亲的侵略者。唉,可惜老哥哥我遇人不淑,命运坎坷,一入江湖深似海,再想要抽身也难了。现在放眼整个赣北,年轻人中有报国热情的已经不多了,老哥哥我数十年来在这人来人往的清风寨上,也可谓是阅人无数。但是我认识的这些个人之中,恐怕只有你们这几个人拥有这份报国杀敌、复兴民族的才能和毅力,所以—我唐耀祖郑重地希望你们两位放弃这次贸然的行动!”说完,他满眼郑重期待地看着沉默不语的陆蕴轩和黄泽成两人。
“是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们现在在支那的土地上战线拉得太长,部队过于分散了。所以导致前线部队兵力不足,所以武昌会战和南昌会战,我们虽然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却胜得十分艰难。我们要避免帝国的军队陷入与支那军队的拉锯战、持久战之中。中国的《孙子兵法》有言:上兵伐谋。战争胜负并不一定要靠手中的武器来夺取,我们可以利用更多的方法。我个人的主张是以政治、军事和派遣特务等各种手段,策反支那军队之中的那些战斗力不强、抵抗意志不坚定的杂牌军,孤立以黄埔军校少壮系为主的战斗力最强、抵抗意志最坚定的中央军,然后集中兵力重点歼灭各地的中央军。”冈村宁次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镜,语气冰冷地说道。
陆蕴轩上前紧紧地握住了唐耀祖那满是老茧的结实而有力的大手,用力地握了一握,感激地点了点头,对苦口婆心真心劝解自己的唐耀祖推心置腹地说道:“唐三爷,您的一番好意兄弟们都理解,我们哥几个都心领了!您对我们这些个当兵兄弟的关怀和帮助,我们没齿不忘,您对我们的厚爱我们也都记在心里,但我们必须得走了!先行上山的朱彪兄弟还在山上等着我们去接应他,您回头看看—整支队伍里的清风寨的弟兄们都在看着我们,期待着我们能带队伍上山,将他们的那些个有杀敌报国心的弟兄们从牢笼之中营救出来,虽然前路充满险阻,此次行动必定不会一帆风顺,但是有些关系到家国天下的大事,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那就是说—我们可以通过从内部瓦解分化支那军队,招降更多愿意为帝国效命的支那人,瓦解支那军队的抵抗意志?”横山智雄有些兴奋地问道。
这时陆蕴轩、黄泽成、唐耀祖三人边说边聊,已经走到了山坡空地边上拴马匹的树丛前,三匹高大的东洋战马的缰绳早已经被随行的士兵先行解开,每匹骏马都被一名士兵牵着拉到了三人的跟前。东洋战马性格孤傲,十分不屑于自己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士兵扯住缰绳,一路之上不停地大声嘶鸣着,钉上了崭新的马掌的四蹄不断地刨着地,整匹战马在狂躁之中又现出了一丝临上战阵之前的亢奋。狂暴的山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子,狠狠地砸在众人的脸上、身上,呼啸而来的风雨吹得唐耀祖身上的蓑衣稀里哗啦作响,柴草做成的蓑衣似乎在狂风面前随时都可能被扯散的样子。黄泽成在响彻天际的炸雷声和风雨声中,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咆哮声,对着一旁的唐耀祖严肃地大声说道:“唐三爷,您现在也该做出一个重大的选择了,是随我们一起上清风山,还是和我们的伤兵留在这里,随您选择,我们不为难你!”
冈村宁次闻听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了横山智雄一个赞赏的眼神,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赣北、湘东都是极具战略价值的要地前沿,也是我们大日本皇军和支那军队争夺最激烈的地方。尤其是长沙这块要地,它跟武汉一样,都位于支那版图的中心位置,以此为依托,可以西进,直接威胁到支那的军政府所在地重庆;南侵则可以攻占两广地区,跟密支那的派遣军连成一片。可以预见,中日战争的胜负会在此决定!支那人的国家经济在我们的封锁和连年的战争破坏之下,已经大大地恶化了,他们很快就会如同失血过多而休克的伤者一般,失去和我们大日本帝国进行军事抵抗的能力。现在支那人把所有获得战争胜利的希望,都寄托于自己广袤的国土纵深和人口的优势上,如果能够占领更多的支那土地,以及不费一枪一弹,从内部瓦解分化支那军队,招降更多的支那人为我们大日本皇军效命,那么我们将在战局变化以及政治上占据绝对的主动!”
此时站在山坡上,身背竹编斗笠,身穿蓑衣,站在漫天大雨之中的唐耀祖表情严肃,沉默不语。他的心里正无比地矛盾,虽然多年的绿林生涯使得他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感情,维持处变不惊的江湖大哥形象,但他内心里的矛盾和纠结,此时此刻正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滂湃,不断冲击着他心底的那一道道名为“忠义”的防线,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清风寨三当家,东山大寨主,即将“引狼入室”带领官兵上到清风山,对自家兄弟“同室操戈”,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狭长的会议桌下首,一个矮小精干、穿着一身笔挺军服、架着一副厚如瓶底的黑框近视眼镜的男人,立即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微微一鞠躬点头应道:“哈依!司令官阁下,由武汉机关处负责的招降支那本地武装的计划,执行得很成功,负责招降赣北地区最大的私人武装清风寨的平野骏一少佐,已经带上了一支五十人的特务小队,出发前往清风山了,预计明日中午随着平野少佐带去的一批武器装备,与清风寨匪首的合作协议就能顺利达成,清风寨的那支近千人的地方武装,将成为我们大日本皇军在赣北地区最亲密的伙伴和最得力的爪牙。无论是用来骚扰伏击支那军队的运输补给队伍,还是用来支援我们皇军作战,我们都将得到巨大的益处。”
他将成为清风寨的“叛徒”,成为赣北绿林之中第一个将自己兄弟“出卖”给官兵的山寨重要头目,将和自己手下的其他弟兄一起,被其他绿林弟兄所唾骂。但是如果这次的计划成功了,他也会咸鱼翻身,自己的身份也将被彻底地洗白,以往的所有罪名一笔勾销,在获得优厚的利益回报的同时,他也将成为赣北甚至整个国内都知名的爱国志士、抗日英雄。到时候光耀门楣,光宗耀祖,唐家祖先泉下有知,必然也是倍感安慰了。
作战参谋小心翼翼地朗读完了前线作战电台发回的作战情况报告。冈村宁次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紧了紧领章,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对身边的负责情报搜集的武汉市机关长横山智雄大佐说道:“智雄君,由你负责的招降赣北地方武装和游击队、偷袭伏击支那军后勤补给的计划,执行得怎么样了?”
唐耀祖伸手摩挲着自己的那一捧大胡子,突然感觉浑身一个激灵,似乎有一道电流从自己的头顶心发出,刹那之间流过了自己的四肢百骸。他连忙将后背上的竹编斗笠郑重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收束心神,做出此等重要的选择的紧要关头,可不能分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光耀门楣、青史留名的好机会!他要展示出绿林英豪的英武和沉稳,展现出一个拥有抗日报国的高远志向的枭雄的风采。
一身笔挺的戎装、脚穿军靴、戴着招牌式的黑框眼镜的冈村宁次双眼微闭,双手交叉放在肚脐之上,坐在沙发椅里静静地听完了作战参谋汇报的最近三天战役发起之后的部队进展情况。虽然在西线湘东、湘北地区,日军的进攻部队遭遇了中央军的激烈阻击,日军的进展稍许缓慢。但是由一零六、一零一两个重组师团组成的东侧进攻牵制部队却取得了意料之外的胜利。短短的三天时间就攻下了国军六十军驻守的会埠、上富等地,并且击退了前来增援的五十八军,拖延住了从上高北上支援的七十四军的进军步伐。而南边的一零一师团也成功地将四十九军围困在了高安城中,只要一零六师团的增援部队按照预定计划及时赶去合围,高安城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一炷香之后。
此时的湖北省省政府大院,已经被日军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作为了自己的临时指挥部和日常办公的地方。此时此刻整个省政府大院都已经是防卫森严,调来了整整一个步兵中队守卫,几个进出的门口都设有岗亭和用沙袋垒成的街垒,正门之外还一左一右设有两个重机枪射击阵地。如果哪个不长眼的擅闯禁地,不用怀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来自各个不同方向的子弹打成血葫芦。指挥部大楼的二楼东侧的一间会议室内,日军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与自己手下的参谋军官们正在开作战会议,准备制定攻占湘赣地区,尤其是湖南省省会长沙的作战计划。
唐耀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水,拉过一匹东洋战马的缰绳,左脚一踩马镫,飞身上了马鞍,郑重地向身旁马背上的陆蕴轩和黄泽成颔首示意,表示已经下定了决心,按照原计划实行,绝对不会反悔了。这时坐在中间那匹战马背上的黄泽成回头向身后的陆蕴轩问道:“老陆,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异常情况?一切应变措施都安排好了吗?这次的计划务必要完美无缺,千万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岔子!”
武汉,湖北省政府大院,现日军第十一军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