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这么大清早独自一人在这山背后,鬼鬼祟祟的准没干好事!说,是不是想要开小差,脱离队伍,当逃兵?”那名光头、大胡子的军官恶声恶气地质问道。
罗晓心中一惊,暗叫一声糟糕。埋葬“家当”这事要是被这名军官发现的话,这些自己心爱的物件不但可能被没收,自己也可能会被关禁闭。因为按照军中的一贯做法,个人的资产在上战场之前应该存放在留守的部队那里,以便万一那名士兵在战斗中牺牲了,无法将其尸体运回家乡,存放的东西也能够转交到他的亲人手上。所以罗晓“埋葬”自己的家当这一行为完全是瞒着众人进行的。罗晓之所以不愿将自己的物品上交,是因为他听说军队里边有很多人大发死人财,将牺牲的战友交托给自己代为转交亲人的物品私下侵吞,甚至随意丢弃,他不愿意寄托着自己所有感情的私人物品落入贪心的老兵痞子之手,所以打算将其秘密埋葬,然后只告诉自己最要好的两个留守的战友知道,即使自己真的光荣了,这两个战友也必然能够不负所托。
“不是,您别误会!我到这里只是想要……想要……上茅厕,对,上茅厕!”罗晓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声一惊,罗晓差点摔倒在地,正当他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扭头,只见一名右肩上绑着厚厚的纱布、吊着胳膊的大胡子军官怒气冲冲,一瘸一拐地向他走了过来。
“上茅厕?真的是这样吗?”那名大个子军官狐疑地走上前来,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心跳加速的罗晓,“那你身后土坑里的东西又是什么?我全看到了,别隐瞒了,把东西交出来我看看!”
今天清晨五点的时候,被紧急集结号吹醒的罗晓听到了部队要跟随四十九旅一起进攻高安县城南门的命令。趁着战友们接到命令之后,纷纷准备武器弹药的时候,罗晓独自一人来到了石鼓岭高地南边的山坡下,他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小坑,把他全部的“家当”—5块大洋,一张入伍之后自己在部队里照的黑白相片,一本写有自己名字的日记本,一支铅笔,小心翼翼地用防水的帆布包裹好,放在了土坑里。填好土之后又用三块岩石垒在了一起,做成了一个标记。正当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暴喝;“喂!你小子躲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罗晓见自己偷埋家当的行为已经被撞破,只能垂头丧气地将土坑重新挖开,将那些物品一件一件地呈给那名大胡子军官过目,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与此同时,刚刚补充给新一团的小战士罗晓肩上扛着一支汉阳造步枪,紧紧跟随着新一团的大部队,踩着泥泞的山间公路向着高安县城南门挺进。一把汉阳造步枪,一百发步枪子弹,三枚后方军工厂生产的手榴弹,一柄一寸长的刺刀,这就是他领到的所有武器装备。他属于六十军的新兵,刚刚参军两个多月,原先所在连队已经被日军打散,跟随败兵撤退到宜丰县城,部队重新整编之后他被编入了新一团。能够跟林振飞、陆蕴轩这样的英雄并肩作战,这让罗晓兴奋了好几天。
“哦,原来是埋藏自己的家当啊。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我刚参军入伍的时候也干过。年轻人第一次上战场很紧张吧?”那名军官看到了土坑里的物件,脸上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不用怕,你们现在被编到了林振飞团长的麾下,他可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官,他肯定会率领你们安然无恙地攻入高安县城的。”
躲在这条固若金汤的防线后头的本田圭男感到了一阵安心,虽然中国军队来势汹汹,西门外围阵地上也是炮火连天,但是自己至少是安全的。
“哦?长官,您认识林振飞林团长吗?”罗晓询问道。
不过日军大久保旅团在攻下高安县城之后,在两天多的时间内,为了防备中国军队的反攻,他们也做了不少的准备。他们在四十九军原有的防御阵地基础上又进行了新一轮的加固,在阵地和城门外围布设了多道地雷阵和铁丝网,背后则是数道步兵壕组成的防线,这些外围阵地已经极难逾越了,更别提城内由机枪暗堡、街垒和隐蔽火力点组成的城防工事了。
“呵呵,可以说认识吧,我杨尚武这条命都是林振飞团长带人救出来的。他跟我们陆连长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都是我们中国军人的榜样啊!”杨尚武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哈哈大笑道,“小伙子,赶紧返回吧,新一团的部队就要出发啦!”说完他拍了拍罗晓的肩膀,大声催促道。
本田在刚刚参军入伍的时候,也坚信帝国的武士们在伟大的天皇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很快就能击溃中国军队,战争将在一九三九年年底之前结束,皇军将占领大半个中国,自己也能很快返回日本的家中。但是现实再一次粉碎了他的美梦,他来到中国江西已经半年了,但是日本军队却被堵在了江西省北部,再也无法西进一步。这次好不容易攻下了高安县城,却连屁股都没坐稳,就遭遇了中国军队两个军的反击,现在西门那里炮火连天,每次火炮的射击声响起,都让他的内心猛地一颤。
“真是个怪人。”罗晓心里嘀咕道。
说到自己的对手中国人,本田圭男并不像自己的其他战友那样对他们不屑一顾,欲除之而后快。在国内的时候,本田十分欣赏中国的文化,他在建造房屋以及家具的时候也喜欢借鉴中国的同类作品,另外美味的中华料理和博大精深的中国戏剧也是他的最爱。但是现在他却必须拿起刀枪,在这个古老国度的土地上跟一大群的中国人作战,用自己手中的机枪屠杀一个又一个的中国人。“阿弥陀佛—我真是罪孽深重。”本田圭男连忙在心中默念佛号。本田圭男是个佛教徒,他跟自己周围的那些嗜杀成性、一打起仗来好似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的战友不同,在参军之前他是一个内向甚至有点懦弱的人,为此参军之后他没少被军曹和小队长呵斥和鞭打,因此他对这次以天皇名义发动的对华作战由衷地感到抵触。但是,现在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日军士兵,士兵的职责就是绝对的服从,在军官的眼中,本田只不过是一件用来杀人的工具而已,如果这件工具不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自己完全可以将其毁灭掉。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本田不得不违心地参与战友们一次次对中国军民的屠杀活动中来。
“小子,跟着林团长好好干,多杀几个鬼子,可别当贪生怕死的孬种,给我们新一团丢脸啊!”杨尚武站在山坡上,冲着跟随大部队渐行渐远的罗晓大声吼道。
但是今年年初的时候,由于一零一师团在万家岭一战中损失惨重,日本国内大量征召年轻的男性入伍参军,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本田圭男被强征入伍,远离了妻子和儿子,远离了收入可观的木匠工作,不远万里来到了中国的江西,被编入了一零一师团第二联队第一步兵大队第三中队第三小队,短暂训练之后成为了一名机枪手,在炮火连天的前线跟互不相识的中国人互相厮杀。
罗晓转过身去冲着这个老兵挥舞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军帽,随后他就跟随新一团的士兵们向着高安县城出发了。
本田圭男是关西大阪府人士,他其实并不想参军打仗。参军之前他是当地一名出色的木匠,负责建造当地居民的住房以及修建神社等工作,虽然工作比较辛苦,却也是衣食无忧。这些年来靠着自己出众的手艺以及勤劳刻苦的工作,他的收入也是逐年递增。他在街镇上拥有一栋两层小楼,除了自家居住之外,临街的一面还被用来开设店铺,贩卖章鱼烧、拉面等小吃,新婚不久的妻子美智子又为自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他的生活可谓是一帆风顺,有滋有味。
这次中国军队集合了两个军数万人的部队,准备一举击败盘踞在高安县城内的日军一零一师团大久保旅团,将高安县城这座赣北的重镇从日军手中重新夺回来。在西线的三十二军发动进攻的同时,南线退守石鼓岭高地的四十九军也在六十军增援部队的辅助之下反动了全线反击,而这次首先攻入高安县城南门外围日军阵地的,就是马远山率领的四十九旅下辖的新一团,他们比四十九军大部队提前行动了一个小时,是第一支奔赴到高安县城南门之下的中国军队,而罗晓就被编在了新一团下属的一个普通的连队之中。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两点三十分许,连续下了两三天的大雨终于停止了,但是天空之中仍然阴云密布,天色显得格外昏暗。驻守在高安县城南门的防御阵地内的日军大久保旅团第二联队第一步兵大队第三中队第三小队的机枪手本田圭男,眺望着远处炮火连天的西门防御阵地,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盘踞在高安县城南门外围的机枪射击阵地里的本田圭男,忽然听到了来自南边远处的隆隆之声,那好似夏日闷雷一般的沉闷响声似乎正在步步逼近。他使劲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发现这不是自己出现的幻听,他身边的新任中队指挥官史思平中佐连忙抓起了一个望远镜,向南边的地平线处望去。留着山羊胡子的史思平通过手中的望远镜,看到在低垂的阴云之下,在自己负责的这一片阵地之前,无数中国士兵的身影蜂拥了上来,向着阵地前方的雷区以及数道铁丝网扑去,而远处的几个山包上不断有火光闪现,那是中国军队的炮兵部队正在进行射击。
在进攻的当天中午时分,三十二军的一个先锋团就突破了大久保旅团西门之外的防线,前冲到了高安县城西门之下,激烈的搏杀很快就在日军的防御纵深处展开了。
“敌袭!全体戒备!”史思平扯着嗓子吼道,他那沙哑而又略带惊恐的吼声回荡在整个机枪中队的阵地上,使得所有的日军士兵都是为之一怔。
二十一日上午十点,三十二军、四十九军以及六十军增援而来的部队同时在石鼓岭、石脑圩等地段由防守转入进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驻守高安县城的日军最高指挥官大久保三郎旅团长感到颇为震惊,他连忙命令各级军官立刻带队进入各道防线、各个工事和掩体就地展开防御;一边急令通讯兵用电台联系西进的一零六师团第一旅团旅团长井上贤二少将紧急回防。但是他所能想到的一切防御行动,都早已经被中国军队的指挥官们算计在内,井上贤二少将率领的日军一零六师团在西进的途中,在斜桥、南山河以及甘坊等地遭遇了第一八三师和第十五师的顽强阻击,加上驻守上高的七十四军在军长王耀武的亲自指挥之下紧急北上增援,井上旅团的所有机动力量都被中国军队死死拖住了,难以迅速回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国军队集合了两个军、数个主力师、数万人的兵力围攻驻守高安的一零一师团大久保旅团,随着大久保旅团的紧急电文越来越多,井上贤二少将也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坏消息。
一旁的本田圭男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拥有中文名字的新任中佐如此惊慌失态,听说这个史思平中佐原先是武汉机关处培养的高级特务,因为一项秘密任务失败才被“发配”到了这个普通的机枪中队充任指挥官,他一向是个不苟言笑、沉着冷静的人,现如今他那如同僵尸一般波澜不惊的老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惊恐之色,看来中国军队的这次反击着实凶猛!
九月二十一日上午十点整,随着商震军长亲率的三十二军进入了高安西边的攻击位置,退守石鼓岭的四十九军也随着刘多荃军长的一声令下,向着高安县城南门发起了反击。在高安县城西门外围至南门外围的数公里长的主要突破地段上,两个军装备的几十门火炮同时怒吼了起来,榴弹炮、迫击炮、山炮、步兵炮……各色口径的火炮将一发发炮弹射向了日军外围阵地。暴风骤雨一般呼啸而至的毁灭性射击整整持续了四十分钟,失去了外围炮兵阵地的日军大久保旅团几乎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随后,在猛烈的炮击激起的硝烟和尘土还未四散开来的时候,三十二军和四十九军的数万名士兵一西一南分成两个方向,同时向日军大久保旅团盘踞的高安县城发起了猛攻。这是自九月上旬“湘赣会战”爆发以来,一路退守的中国军队第一次实施如此大规模的反击作战。
本田圭男连忙伸手稳住了自己负责操作的92式重机枪,猛烈而又略显慌乱地扣下了重机枪的扳机,92式重机枪的枪声猛地颤抖了起来,7.7毫米口径的枪口喷射出一股火舌,向着冲锋而来的中国士兵疯狂扫射起来。虽然手中的重机枪在持续地射击着,打空的弹壳也蹦起足有二三十公分高,但是本田圭男却根本听不到手中武器的射击声。因为就在他扣动扳机的几乎同一时刻,数十发步兵炮和榴弹炮发射的大口径炮弹落在了这个日军的机枪射击阵地之上,本田圭男手中的92式重机枪的射击声以及身边的史思平撕扯着嗓子的指挥声,立刻就被接踵而至的震耳欲聋的炮弹爆炸声淹没了。强大的炸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热流,混合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一个个冲天而起的橘红色火球,将日军阵地面前的雷区以及铁丝网好似铁犁一般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日军精心埋设的反步兵地雷夹杂着无数的沙石尘土被炸得四分五裂,这一通的猛烈炮击好似暴风骤雨一般横扫了整个日军前沿阵地。
看着身边一批批奔赴前线的士兵们脸上坚毅刚强的神色,陆蕴轩和陈如松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众人对胜利的渴望。在赣北的山区转战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两个年轻的指挥官第一次深深感觉到了自己所率领的部队所散发出来的力量!这是一种为了自己的祖国,为了自己的亲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百折不挠,越挫越勇,无坚不摧的世间最强的力量!尽管自己的队伍现在装备落后,人员素质不高,在侵略者面前显得不够强大;但是陆蕴轩和陈如松都坚信,终有一日,自己率领的队伍会逐渐成长为一支所向无敌、百战不殆的威武雄师,他们能够战胜任何侵略者,扛起保家卫国的这杆大旗。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两点三十分,四十九军对高安县城南门的反攻正式打响。
不!不对!那不仅仅是一城一池的得失那么简单,那里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家乡!我们绝不能把自己的家乡拱手让与侵略者!
面对日军部队层层布设在高安县城南门外的各类阵地、掩体、工事、战壕,中国军队没有任何装甲车辆可供用来突破,炮兵部队也没有过多的炮弹可供消耗。此次进攻的主力完全就是一个个年轻的中国士兵,他们虽然都是参军不足半年的新兵蛋子,但在入伍之前却是饱受家破人亡之苦,有些人更是亲眼目睹了日军烧杀淫掠的暴行,他们对于侵略者都拥有着刻骨的仇恨,对这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刽子手的满腔怒火,终于在此时此刻集中爆发。他们虽然作战经验并不丰富,却有着一股难能可贵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面对着日军布设的地雷阵、铁丝网和战壕里头的日军重机枪,他们端着步枪勇敢无畏地冲锋了上去。一时间,日军的这个前沿阵地之上到处都是群情激昂的中国士兵,到处都是他们悍不畏死、勇往直前的身影。他们跃入一道道战壕,冲上一个个阵地,跟盘踞其中的日军士兵真刀真枪地干仗,双方的士兵你来我往,瞬间缠斗在了一起。
在众人的前方,十多华里之外就是高安县城,经历了大前天夜间和前日凌晨的激战,高安县城内外四处起火,熊熊的火焰吞噬了无数的民房,连淅淅沥沥的雨水也无法遏制住火势的逐步蔓延,直到今日凌晨时分,肆虐的火苗才因为大雨的原因逐渐熄灭,但是现在放眼看去,高安县城南门方向仍然有袅袅黑烟直冲天际。难道我们的士兵们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保卫的就是这么一座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浓烟弥漫的空城吗?
“八格牙路!统统给我站起来,架设好机枪,给我把这些支那猪统统干掉!天照大神在看着我们哪!天皇的武士们不要玷污自己的荣誉,给我站起来,重新上阵杀敌!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就在本田圭男双手抱头蜷缩着身子躲避对面射来的子弹的时候,被中国军队的步兵炮发射的炮弹震倒在地的史思平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佐官服上满是尘土,军帽也遗失了,露出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狐狸斑白的头发。他看到机枪手本田圭男双手抱头,懦弱地蹲在战壕里,躲避着新一团士兵激射而来的机枪子弹,不由得勃然大怒。马上冲到了本田圭男身边,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大耳刮子,随后拉扯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一边用军靴踢着他的小腹,一边怒喝道:“你这个懦夫,看看你自己现在跟一只缩头乌龟有什么两样?你还是帝国的武士吗?如果不是现在人员紧缺,我直接一枪打爆你的头!还不给我滚回射击位置上去!不要愣着,给我开枪,把冲上阵地的支那军人统统干掉!快!”史思平双目血红,几乎是在本田圭男耳边嘶吼咆哮道,说完就将他一脚踹了出去。
飘渺的雨丝之中,在高地山脚之下,停靠着一些在前日的激战之中被炮弹炸毁的日军摩托车以及一辆被击穿了车体前部装甲的97式坦克。在山坡上的一丛丛灌木丛旁,一棵棵被爆炸拦腰炸断的树木旁,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弹坑和炸塌的壕沟里,到处都是列队前行的士兵,成百上千的士兵却都非常地安静。大家都屏息地看着远处那依然在升腾起滚滚浓烟的高安县城,那就是下一个需要攻克的目标。
“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给我顶上去!快!你们这群蠢货!”史思平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驳壳枪,虽然日本军队内部的军官使用的都是南部手枪,但是那种手枪枪身太重,故障率又高,容易卡壳、炸膛,特务出身又潜伏在清风寨很长一段时间的史思平还是习惯用被称为“盒子炮”的驳壳枪。他右手紧握驳壳枪,左手则不断地推搡着战壕里的日军士兵,咆哮着让这些刚刚被炮弹爆炸震得七荤八素的士兵立即投入到战斗中去。
一队队前行的队列中,带队的各级军官们正在情绪高昂地给手下的士兵们加油打气,竭尽所能地鼓舞着士兵们的士气,一个新一团的营长正站在一处岩石上,扯着嗓子给经过的新一团士兵们灌输着爱党爱国的思想:“弟兄们,如果我们此行不能将敌人消灭,这些驴日的小鬼子就会继续蚕食我们的家国,祸害我们的父母兄弟!我们绝对要把这些鬼子兵统统消灭在高安城下,为我们死去的亲人和战友报仇!弟兄们,扛起刀枪,大踏步地前进吧!党国是不会忘记各位的功劳的!胜利终将属于伟大的中国人民!”
“射击,给我狠狠地打!”史思平挥舞着手中的驳壳枪,好似打了鸡血一般亢奋不已,不断在士兵们的耳边聒噪。士兵们在他的指挥下陆续进入了射击位置,在军曹、小队长的率领下举起三八大盖步枪,架设起92式重机枪、96式轻机枪和大正十年掷弹筒,向着冲锋而上的新一团士兵猛烈开火。
但是这些士兵们没有犹豫没有退缩,他们在接到上级军官的命令之后,迅速整理自己的武器,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北去的征程。
“快—左侧的92式机枪弹药不多了,供弹手快把弹药补充上去—快!你这个蠢猪,掷弹筒都不会用吗?你看你把香瓜手雷发射到什么地方去了?支那人快要攻上来了!你们这群不争气的家伙!”史思平在战壕里紧握着驳壳枪亲自督战,好似好斗的公鸡一般,不断地大声呵斥手下的日军士兵,看着阵地前方不断逼近的新一团士兵,他的内心虽然极度惊恐,却依然死扛着,保持着一副指挥官的威严模样。
陆蕴轩和陈如松两人站在山坡之上,看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战壕里头的士兵们扛着迫击炮和重机枪,腰上缠满了子弹带,系着好几枚手榴弹,背着半人多高的步枪,准备跟大部队一起向北集结,于中午时分发动对高安县城南门的进攻。连日作战带来的疲劳以及日晒雨淋,使得众人都是一副灰头土脸、邋里邋遢的颓废模样,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高安县城,有人捡起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起了一首曲调忧伤的民谣曲子,此时此刻众人即将再次踏上战场,又有哪个人会不惦念家乡的父母和妻儿呢?又有哪个人不想平平安安地从战场上下来,早日回到遥远的家乡与亲人团聚呢?
日军士兵在他的淫威之下敢怒不敢言,只能埋头操纵枪械,将一发发子弹打向前赴后继、英勇无畏地冲锋上来的中国士兵们。史思平正想要再次下令,他忽然听到了冲锋而来的中国士兵们发出了一声声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身边的日军士兵们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些中国士兵在呼喊些什么,但是作为“中国通”的史思平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中国士兵们喊的正是:“缴枪不杀!”
随着商震军长亲自带队的三十二军的到来,以及驻守在上高县城的七十四军在其军长王耀武的亲自带队之上一路北上,吸引了原先驻守在高安县城的日军一零六师团井上旅团的注意力,日军紧急抽调井上贤二少将带领一个旅团的兵力布防斜桥、南山河、甘坊一线,使得高安县城的防守兵力只剩下一零一师团一部。在四十九军、三十二军、六十军的长官们用电文互相联系之后,正式决定对盘踞在高安县城之内的日军一零一师团展开大规模的全线反击,彻底歼灭日军一零一师团一部。此次行动将动用三个军数万人的部队对高安县城西南两道防线进行突击,这样日军一零一师团与一零六师团之间的联系就会被切断,在三十二军,四十九军的夹击之下,日军一零一师团要想不被全歼,就只能从东北方向撤离,放弃高安一条路可选。
只见无数的中国士兵高喊着“缴枪不杀”的口号,以营连为单位利用人海战术向这个前沿的机枪阵地山呼海啸一般猛冲了过来,而他们身后的炮兵则不断地将一发发迫击炮炮弹和步兵炮炮弹发射到日军工事里。
九月二十一日早晨九点多,经过了一天的休整,走出了四十九军临时指挥部的陆蕴轩以及陈如松两人,结伴走在石鼓岭高地北侧的阻击阵地正面山坡上。北方五公里外就是驻扎在高安县城的日军一零一师团大久保旅团的外围阵地,经过数天的激战,日军部队已经完全占据了整个高安县城以及周边的几处高地,四十九军在内的中国军队都被迫撤离到了石鼓岭和石脑圩这两个高地上驻守。但是从九月十四日开始的连续一周的数场鏖战,也给日军部队带来了较大的人员和武器物资的损失,原本一往无前的日军部队的行进速度明显放缓了,士兵的战斗意志、士气也有所下降,日军视作珍宝的坦克战车也陆续被击毁,此时的日军进攻部队已然是强弩之末,正是中国军队发起反击的最佳时机。
“弟兄们,跟我来!”冲在队伍最前边的新一团特务连连长陆蕴轩双手紧握驳壳枪,左右开弓,向着身后的新一团士兵大叫道,“冲啊!”
“残酷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啊,各位同袍弟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刘军长意味深长地说道。
紧随其后的新一团士兵们在冲锋的途中纷纷半蹲下来举枪射击,冲锋的队伍里响起了一片密集的枪声,机枪手们也迅速寻找到了掩护,架设起了手中的轻重机枪。射击声清脆短促的捷克式轻机枪、沉闷的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接连不断响起炮弹击发声的六零迫击炮、82式迫击炮和民国二十七年式掷弹筒—密集的枪炮声混合在一起,回响成一片,枪弹组成的弹雨好似狂风暴雨一般猛烈地扫向日军阵地,打得日军阵地上日本兵血肉纷飞,战壕里头沙尘四起。
赵崇师长转过身对刘多荃军长和马远山旅长笑着说道:“有了三十二军和七十四军这两支主力部队的增援,再加上我们六十军和四十九军残余部队的辅助,是时候给该死的小鬼子一点颜色看看了!”
今日的高安县城争夺战,注定是血腥而又残酷的!
“是三十二军与七十四军,三十二军在司令长官商震商长官的亲自带队下已经击破了日军牵制部队,向高安进军过来了,驻扎在上高县城的七十四军也由军长王耀武王军长亲自带领51师和57师由南向北增援过来了。有了这两支主力部队的增援,我们反攻高安的时刻也即将到来了!”林振飞兴奋地说道。
中国军队的三十二军和四十九军在二十一日午后分别对驻守在高安县城外围阵地内的日军部队发起了猛烈的反攻。这次进攻虽然是事先就制定好的,但是由于当时部队之间通讯手段的落后,两支队伍之间的配合并不默契。三十二军在中午时分发起进攻,猛攻高安县城西门的时候,四十九军的主力还没能赶到高安县城之下,只有打头的新一团在三十二军的炮兵阵地上响起火炮射击声的同时,对日军前沿的机枪阵地发功了进攻,而四十九军和六十军的队伍则在一个小时以后才加入了战斗。
“哦?是哪支友军部队及时赶来增援了?”陆蕴轩也连忙就坡下驴,接上了马远山旅长的话头。
虽然这次战役组织以及临场指挥都有一定问题,但中国军人那种悍不畏死、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大大弥补了队伍在指挥上的错漏和不足。发动总攻的信号弹在高安县城外围的山包上腾空而起,中国军队装备的格式口径的火炮的齐射声令人血脉贲张。数百发炮弹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准确地落在了疯狂扫射的日军阵地之上,将敢于阻挡大军前进的鬼子的防线彻底撕开。炮火一停,蛰伏忍耐了许久的各个步兵团、步兵师的中国士兵们,在各级军官的领导之下,开始向日军盘踞的高安县城发起了全面进攻。
“呵呵,今天一早好消息真是不断啊!早上刚刚收到的电文战报,附近的友军部队已经接到第九战区司令部的急电,赶来增援了,现在两位又是全身而退,一击得手,真是可喜可贺!”马远山旅长看到众人面露尴尬之色,连忙识趣地岔开了话题。
冲在整个四十九师最前边的正是林振飞率领的新一团,在师直属炮兵营的火炮射击声刚刚停下之时,不等炮弹爆炸掀起的尘土和硝烟四散开来,他们就冒着日军阵地上反击而来的枪林弹雨,在团长林振飞的亲自督导之下,率先在南线发起了进攻。
听到陈如松这一番话里有话的回答,那些个参谋军官们个个都是面红耳赤,原本喜庆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万分。刘多荃、赵崇以及黄泽成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快的神色。马远山和林振飞两人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呵呵,陈长官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因为取得了一点小小战果就沾沾自喜,我们应该以此次作战行动的成功为动力,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战斗和工作之中去!”刘军长和赵崇师长等军官和参谋们沉默了数秒钟,随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虽然陈如松的逆耳忠言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国军的各级军官和参谋们还是感觉被一个泥腿子指挥官抢了风头,脸面无光,大伙礼节性地鼓了一下掌,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面对着四十九军炮兵部队的一通狂轰滥炸以及林振飞亲率的新一团全体将士的猛烈冲击,史思平率军镇守的前沿机枪阵地的防线很快就被突破,老奸巨猾的史思平也被铁柱发射的一枚六零迫击炮炮弹炸死在了战壕之中。林振飞率领的新一团部队二十分钟之内就全歼了这个日军机枪中队,直接进逼到了高安县城城门之下。
“多谢刘军长的美意!”陈如松紧紧地握了一下刘军长那有力的大手,微笑却又严肃地说道,“各位,现在还不是庆贺的时候。日本人的大军依然驻扎在十几华里之外的高安县城里,还在有恃无恐地在我们神圣的国土上肆虐着。我们这些承担着保家卫国的重担的军人,更应该不遗余力地努力奋斗,早日将盘踞在我们国土上的侵略者消灭干净,捍卫我们国家民族的尊严!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中国军人应该做的事情。而不能只站在这里纸上谈兵,为了一点小小的胜利而自鸣得意!我陈如松是个有一说一的直性子,言语之中如有唐突,还请各位长官多多包涵!”
固守高安县城南门城墙的日军部队的火力十分强大,70毫米口径的曲射步兵炮和75毫米口径的山炮连续不断地对攻城部队进行持续性打击,大正十年掷弹筒和89式掷弹筒也将一发发香瓜手雷抛射到了新一团士兵群之中,给攻城的部队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陈长官、陆连长两位辛苦了!你们都是英雄啊,是我们中国军人的骄傲和榜样!这次奇袭战能够成功都是两位的功劳,我要为你们向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请功嘉奖!”刘多荃军长满面笑容地紧紧握住了两人的手,神采奕奕地说道,一扫之前高安失守时的懊恼颓废之感,让人一看就产生了一种亲切随和的感觉。
新一团数个攻击小队的士兵抱着一个个军用炸药包、一捆捆军用雷管,分成几个批次,不顾伤亡地向着城墙根冲去,试图炸毁高安县城的城门,或直接在夯土和部分砖石构筑而成的城墙上炸一个窟窿出来。但是爆破组的士兵们总是来不及冲到城墙之下就会被日军机枪手发现,直接被扫倒在地,冲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白白牺牲了数十名士兵。
“长官—特务连奉命配合友军部队新四军赣北挺进支队第三中队奇袭日军炮兵阵地的作战任务已经顺利达成!此战共炸毁日军105毫米口径重型榴弹炮十门,各型炮弹一千余枚,毙伤日军百余人,我方伤亡十五人,其中九人阵亡,六人受伤。报告完毕,请指示!”陆蕴轩一踏入指挥部,就走到四十九军军长刘多荃面前敬了一个军礼,昂首挺胸地大声汇报道。
“日军的火力太猛啦,团长,弟兄们冲不上去啊!”黄泽成手持一把勃朗宁手枪,蹲在林振飞团长的身后扯着嗓子汇报道。
就在众人为作战任务顺利达成而互相庆贺的时候,特务连连长陆蕴轩和新四军中队长陈如松两人风尘仆仆地通过交通壕走进了指挥部里。
“让炮兵部队把那两门意大利产的山炮推上来,优先干掉那几个日军火力点!部队被压在这城门之下,伤亡太大了!”林振飞团长命令道。
“哦?陆蕴轩和陈如松他们带队回来了?”原本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四十九军刘军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他转过头去,笑着对马远山和林振飞说道:“这个陆蕴轩果然是个福将啊!哈哈!”
眼看新一团的攻势暂缓,一千多人的队伍被日军两个中队堵在了高安县城南门之外,城楼上的日军火力点更是肆无忌惮地射了起来。日军城楼上的八挺92式重机枪咆哮了起来,其余的歪把子、96式轻机枪也陆续喷吐起火舌来。纷飞的机枪子弹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泻而下,划出道道弹道,疯狂地收割着中国士兵的生命。尤其是那八挺92式重机枪,在沉闷而又密集的咚咚咚射击声中,那一道道如同火龙般猛扑而来的机枪子弹,将隐蔽在城外战壕和被炸毁的工事里头的中国士兵成片地扫倒在地,冲在前头的一个排的士兵立刻被7.7毫米口径的重机枪弹打得血肉横飞,浑身上下血花飞溅,好似被收割的麦子一般成排倒下。短短的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被这两个日军中队堵在南门之下的新一团部队的伤亡人数就超过了一百人。看着那八挺凶悍的92式重机枪架设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给进攻城门的新一团士兵造成巨大的杀伤,林振飞团长的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一般。他回过身去,大吼道:“炮兵部队怎么回事?我要的意大利山炮怎么还没运上来?”
“是我们新一团特务连的黄泽成和新四军的陈如松中队长,他们顺利完成了奇袭日军炮兵阵地的作战任务,带领部队回来了,现在正在赶过来!”黄泽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立正敬礼,重新汇报道。虽然一脸严肃,却也难掩自己的喜悦之情。
这时,炮兵连的连长楚富贵和十五名士兵推着两门意大利产的75毫米口径步兵炮从部队后边赶了上来,在他们身边,日军炮弹炸起的碎石和激射而来带着尖啸声的机枪子弹不断掠过,每前进数米,就有一名推炮前进的士兵中弹倒下。新一团炮兵连连长楚富贵咬紧牙关,双手推着山炮的轱辘,顶着日军激射而来的枪林弹雨艰难前行着,他撕扯着嗓子冲身边的战士们说道:“把火炮推到那道战壕后头去!”
“谁回来把你高兴成这样?”新一团团长林振飞看到自己手下的副团长居然如此失态,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从高安县城失守之后,在场的四十九军军长刘多荃、十九师师长赵崇以及四十九旅旅长马远山,包括林振飞自己,就没怎么合眼休息过,现在众人见到满脸喜色的黄泽成,都是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帮忙推炮的罗晓和几名战士,连忙依言将其中的一门山炮推到了一段被炸毁的战壕里,楚富贵随后也跌跌撞撞地将另一门火炮推到了这个战壕之中,他脱下军帽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点点头赞赏地说道:“你们几个命很硬啊!居然没被小鬼子的机枪打死,很好!现在全体分成两组,架设好山炮,调整弹道,装填炮弹,把那两个机枪火力点里的八挺92式统统拔除掉!”
新一团副团长黄泽成兴奋地冲进了构建在一处战壕里的四十九军临时指挥部,大声报告道:“喜事啊,喜事啊!他们—他们回来了!他们都安全地回来了!”指挥部正在整理作战文件和在军用地图前制定着下一步作战计划的各级军官以及作战参谋们闻言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惊讶地看着满脸喜色、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黄泽成。
幸存的十名士兵立刻分成了两组,开始冒着日军不断激射而来的子弹,有条不紊地架设山炮,装填炮弹,两名观察手一左一右,开始用山炮上的标尺刻度修正火炮的射击角度,楚富贵连长将两发75毫米炮弹,递给了炮手,抬起头来,看着远处城墙上那一左一右两个火力点里正在怒吼着的八挺92式重机枪,狠狠地命令道:“发射!”
九月二十日上午八时许,石鼓岭四十九军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