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日凌晨五时许,宜丰六十军军部。
“真是一团乱麻啊,头疼—头疼!”薛岳将军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唉声叹气道。
“长官,这是第九战区司令部发来的急电!”一名作战参谋拿着一份电文向着站在赣北地区形势图前愁眉紧锁的六十军军长卢汉迎了上去。
“是,司令长官阁下!”那名机要秘书迅速地记录下了薛岳将军的严令,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站起身来敬了一个军礼,大声回答道。而会议桌周围的那些参谋军官们也个个都是面皮发白,噤若寒蝉。看着手下的这些个参谋军官们开始在军用地图和前线战报文件堆旁走来走去,紧急开始联络赣北地区的各支主力部队的指挥官,计划着反攻高安县城的军事行动,一副紧张忙碌、热火朝天的架势,薛岳将军暗暗叹了一口气。七个主力军严防死守,地区兵力是日军的六七倍,却接连地吃败仗,会埠等地也陆续沦陷,被蒋委员长嘉奖过的一零五师几乎被日军围歼,师长王铁汉身负重伤,他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向那个被他和手下私底下称为“老头子”的委员长大人汇报。
“哦?司令部急电?上面都说了些什么?”卢汉剑眉一挑,狐疑地询问道,那名作战参谋摇了摇头,显然这份电文的内容非同一般,这名小小的作战参谋无权查阅。卢汉军长接过了用火漆密封的文件袋,三两下就撕了开来,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细细地阅读着。
“命令他们立刻制定计划,采取行动,不惜任何代价夺回高安县城的东南北三门!高安是赣北重镇,湘东门户,绝对不能被日本人占领!如果他们不能在三天之内把高安县城给我完整地从小鬼子手里夺回来,可不要怪薛某人军法无情!”薛岳将军脸色铁青地下达了严令!
“快!通知全城团级以上军官到军部来开紧急作战会议!”卢汉军长看完了这份紧急电文,立刻严厉地下令道。
“宜丰的六十军军长卢汉以及上高的七十四军霍揆章联系上了吗?记录我下面说的话,直接发电报给他们!”薛岳将军扭过头去对身边的机要秘书说道。
十五分钟以后,刚刚起床的六十军各级主要军官们就纷纷赶到了军部,正襟危坐地等待着军长大人在召开的紧急作战会议上下达最新指示。
“我觉得我们不该轻视日军的这两个师团的兵力!虽然我们在万家岭大捷之中曾经击败过其中的一零六师团,但是那是在日本人不了解当地地形,且我们的部队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进行的,有一定的偶然性。而此次高安县城的战斗是一场攻城战,没有太复杂的战术可言,谁火炮多,弹药足,实力强,谁就能获得胜利。这一点上无疑是日本人占有明显的优势。所以我建议立刻电令退守宜丰的六十军卢汉部以及七十四军霍揆章部增援四十九军,把日本人赶出高安县城!”王姓参谋长双手撑着桌面,一口气说完,随后目光炯炯地向着低头沉思的司令长官薛岳看去。
“诸位,二十分钟之前,我接到了第九战区司令部薛长官发来的紧急电文。电文里说驻守高安县城的四十九军刘多荃部遭遇了日军一零六师团和一零一师团的围攻,截至凌晨两点,高安县城的东门、北门和南门已经陆续失守。刘多荃军长以及军部的参谋们带领四十九军余部已经在向石鼓岭高地撤退了。司令部指示,让我们六十军抽调一部分精干力量配合三十二军对高安县城全线发起反攻。薛长官下达了三日之内克复高安,将日军一零六师团和一零一师团一部赶回奉新和武宁的严令。我卢某人已经向薛长官打了包票,我们六十军一定不负使命,全歼占领高安的小鬼子旅团,克复高安县城!今日请各位前来,就是想听听各位的意见,我们六十军此次该派哪支队伍出战?”卢汉军长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询问道,他那不怒自威的双眼好似两道利剑扫过了在场每一名军官。
“高安、宜丰、上高三座县城的防御工事可是很完善的,而且这三座县城周围都有丘陵高地环绕,易守难攻。日军部队真的会放弃最擅长的平原作战,和我们驻守赣北的部队连续打阵地攻坚战吗?”薛岳将军紧皱着眉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听到这里,六十军中那些刚刚吃了一次败仗、丢失了门户重镇会埠的军官们,忍不住开始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大家你推我让,似乎都没有谁愿意主动提出来领兵支援高安县城。卢汉军长看到自己手下这批军官们的窝囊样,当真是又急又气。就在他面皮由黑转红,随时都可能发飙的时候,他转头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位跟他共事多年的老伙计,四十九旅的旅长马远山,却见他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正在翻阅着会议桌上的一叠前线战报的文件,似乎有些见解的样子。
“不可能!日军只用两个二流师团不可能有能力占领整个赣北地区!我们在赣北地区部署有三十八军、四十九军、五十八军、六十军、七十二军、七十四军和七十八军这七支主力部队,总人数超过十五万人,日军才多少人?两个师团四五万人!我们在宜丰、高安、上高三座县城都驻守有一个军的兵力,配合修筑的良好防御工事以及当地的丘陵高地,日军这么点兵力就是再想要攻克其中一座县城都会异常吃力,损失惨重,别说想要攻下整个赣北地区了!日军即使有这么大的胃口,我看也未必能有这么好的牙口!”面对王参谋长信誓旦旦的解释,一名主力师的何姓师长站起身来反驳道。
卢汉军长看了一眼正低头思索着什么的马远山旅长一眼,走到了马远山旅长身边站住,低头看着他正在翻阅的那份资料,然后对正在思考筹划着什么的马远山旅长询问道:“老马,你怎么看现在赣北的形势?”
“日军的最终目的当然是攻克高安县城,与进攻荆湘地区的日军主力打成东西呼应的作战效果!高安县城是扼守赣北和西进荆湘的门户,其战略地位和军事重要性不言而喻,日军部队对赣北、湘东地区早已经垂涎已久。他们早在南昌会战时间,就曾经用重兵围攻过高安县城,只是因为万家岭大捷中,日军一零六师团一头钻入了我们布下的口袋阵,这支日军当时的主力师团损失惨重,被迫在日军援兵的掩护之下撤出了赣北地区,高安县城才能幸免于难。万家岭大捷不仅让日军占领整个江西的战略目标落空,同时也是日军一零六师团的奇耻大辱。现在距离万家岭大捷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一零六师团蛰伏了这么长的时间,兵员和重型武器装备也已经得到了及时补充,实力比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零六师团没理由不报当初的一箭之仇,他们必然会全力攻克高安县城!”那名王姓参谋长索性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侃侃而谈。
“我觉得现在战场的形势对我们不是很有利。高安县城我们是绝对不能舍弃的,它是赣北重镇,阻止日军西进的门户。一旦高安被日军占领,赣北的日军就能跟进攻襄樊地区的日军主力会师,这样整个荆湘地区都会落入日军之手,我们整个第九战区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马远山旅长站起身来,走到赣北地区地图前,指着上面标注出来的敌我双方的进军路线图说道,“日军一零一师团一部和南下增援的一零六师团一部围攻高安,四十九军独木难支,退守石鼓岭高地,这一点其实并不出乎意料。日军两个主力旅团合并在一起,战力相当于一个二流师团,加上拥有空军战斗机和装甲部队的火力掩护,以步兵为主的四十九军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日军在五天之内连续作战,一路攻克了八九个重镇和县城,也已然是强弩之末。凭借我们六十军和三十二军两个主力军的能力,完全可以击溃疲惫不堪的日军,三日之内克复高安县城。但能达到这一点的前提是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情况下。根据最新战报,日军一零六师团主力在攻克会埠之后,部队得到了休整补给的机会,有出兵西犯,占领甘坊、横桥等地的苗头。如果一零六师团主力和一零一师团聚拢在一起,拧成了一股绳,互成掎角之势,对我们驻守赣北地区的各军来说是极大的威胁。这样一来,我们克复高安和会埠的作战计划都会以失败而告终。”
“安静—安静!王参谋长,你认为这不是日军为了配合进攻荆湘地区的作战而扔的烟雾弹,而是一次货真价实、策划已久的进攻行动吗?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何在?继续说说你的看法!”薛岳将军饶有兴趣地问道。
“的确很麻烦,军座,如果按照原计划让十九师和暂编第一师协助三十二军增援高安,那么宜丰县城的防守兵力就会不足。这样我们六十军的处境将会变得很危险!”十九师师长站在了卢汉军长身边,也提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丝隐忧。
在场的军官们听闻这个问题之后都是好一阵沉默,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轻易回答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就在薛岳将军面露不悦,准备发火的时候,一名身材微胖的参谋长率先开口回答道:“在下认为此次日军两个师团的军事行动都已经豁上了老本,日本人对这次的南下进攻行动极其看重,不似是作假。根据前日收到的从会埠县城扯下来的六十军卢汉部的汇报,此次南下的日军炮火非常猛烈,以前的作战之中,日军同等级的部队从来未曾拥有过如此强的远程火炮打击能力,这说明日军在这次进攻之中对一线作战部队补充了坦克和装甲车,还有一定数量的大口径火炮。而他们在五天之内就陆续攻克了会埠、上富、村前街、斜桥等数个城镇,进攻行动可以说是非常迅速,不像是故意拖延时间的牵制进攻。尤其是日军进攻高安县城北方防御阵地上的一零五师的时候,日军有一个步兵旅团约一万人的部队参与了此次进攻,他们部署于奉新和武宁方向的空军战斗机也进行了支援。从上述几个方面综合分析,我敢断定,这是冈村宁次策划已久的一次进攻行动,绝非牵制攻击那么简单!”这位身材较胖的参谋长的发言得到了与会多数军官和作战参谋的支持,众人都是交头接耳,频频点头,没有一人站出来反驳他的观点。
“把那张1:1650000的军用地图拿过来,还有前方的战况电报!”卢汉军长焦急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转身命令身边的作战参谋道。
“各位,你们认为这次日军如此不惜血本地进攻行动的目的是什么?是真的想要报万家岭大战的仇,攻克高安县城以壮声威,还是仅仅是为了吸引我们主力部队注意力的佯攻行动?”听完那名戴眼镜的作战参谋的汇报,薛岳将军整了整衣领,严肃地问道,他那英气逼人又略带疑问的双眼缓缓扫过了在场的每一名军官。
“是!”那名作战参谋立刻将一大摞的文件和一张八仙桌桌面大小的军用地图摊开在了卢汉军长面前。
“两个步兵团的兵力,在拥有装甲战车和重型火炮的日军旅团级的部队面前能干什么?”薛岳将军不禁在内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现在不用跟我汇报当前的局势,日军一零六师团的一举一动我早就察觉到了。我想知道的是,对于攻克高安以及防守会埠的一零六师团西进、南犯,你们有什么应对措施?”卢汉军长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那些手下的军官们说道。
“昨日傍晚之前日军一零一师团一部已经攻占上富、村前街、斜桥等地。从昨日日落时分开始,日军一零一师团主力以及南下增援的一零六师团一个旅团的兵力就开始猛攻四十九军驻守的高安县城。而到今日凌晨三点的时候,日军已经攻克高安县城东门、南门和北门,并攻占了高安县城东片城区。现在四十九军军长刘多荃以及四十九军军部已经在向石鼓岭高地转移了,现在高安县城只有西门还有两个步兵团的兵力驻守,暂时还掌控在我们手中。”一名作战参谋捧着厚厚一叠的前线战报电文站起身来,一一作答。
“现在我们只有先让第一八三师和第十五师先在日军西进,南犯的必经之地甘坊一带构筑防御阵地和坚固的防线,以阻挡可能来自会埠和武宁方向的日军增援主力,这一路没什么其他策略可言,就是坚守为上。另外增援高安方向的战斗,派出小股部队也是无济于事的。三十二军虽然是一个主力军,守城的日军虽然刚刚经过了多日的激战,士兵和武器弹药的损耗都很大,但毕竟有两个旅团,两万多人的部队,仅仅凭借三十二军自己是决计攻不下来的。”马远山旅长指着那张军用地图,继续侃侃而谈道,“我们六十军也必须出一臂之力,派遣十九师和暂编第一师前往增援三十二军和四十九军余部,吃掉一零一师团的主力以及一零六师团的增援部队。而在我们重兵反攻高安县城的同时,北边甘坊一带的两个师的守军也必须要顶住来自会埠和武宁方向的日军增援部队的强攻!”
“现在日军部队已经推进到了哪里?”薛岳将军眉头紧锁地询问道。
“第十九师是老赵的部队,我对他们绝对放心,不过暂编第一师是会埠战败之后,由几支部队临时拼凑而成的。以这样的部队前往增援高安县城没有问题吗?”卢汉军长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在南昌会战时期的万家岭大捷之中遭遇重创的日军一零六师团蛰伏了大半年的时间,养精蓄锐,现在终于再次露出了锋利的爪牙,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了!这次日军这么下血本地猛攻拥有重兵把守的会埠、高安等县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一次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佯攻牵制行动,以配合日军主力部队对长沙城的围攻,还是铁了心彻底想要夺取赣北地区门户重镇的主动进攻呢?
“依照我们六十军目前的兵力,抽调了第一八三师和第十五师北上甘坊驻守之后,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部队了。第十九师一直都是主力师,自然可以放心。但是暂编第一师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暂编第一师的师长老徐虽然脾气有些倔,但是作战经验丰富,昨晚听说自己的部队可能被派往增援高安县城,晚饭都没吃就到各部视察督导去了,所以这次会议没能及时找到他。暂编第一师还有我马某人的四十九旅和刚刚立下奇功、狙杀了日军藤原大队长,令小鬼子闻知丧胆的林振飞团长和他手下的新一团为骨干。这次战斗将是对我们这支‘杂牌军’最为严酷的考验。但是我们全师上下完全有能力和信心吃掉日军一零一师团,只要兄弟部队能够在我们攻下高安县城之前守住甘坊。我们的全面胜利就会近在咫尺了!”马远山旅长不卑不亢,毅然决然地说道。
此时此刻,薛岳将军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神色凝重地听着作战参谋对东线赣北地区战事的紧急汇报,当听到会埠、上富、村前街、斜桥等地陆续陷落,日军部队猛攻高安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焦急、愤怒、忧虑的恶劣情绪。战局急转之下,赣北地区的军队连续损兵折将,极大地打击了下属各级部队的作战意志和抵抗情绪。如果赣北一旦失手,日军东西两路合兵一处围攻长沙的话,那荆湘地区就再难掌控在中国军队手中了!
“马旅长所言不虚!”第十九师师长赵崇看着地图,沉声说道:“现在日军位于赣北地区的两支主力师团已经进入了我们国军布防区的腹地,我们一退再退,就好似步步压缩的弹簧,已经被压缩到了极限。无论是对高安之敌还是对会埠之敌,我军都进入了最后决战的时刻。这些应该是日本人在赣北地区的最后力量。如果我们能够在这次针对高安县城的反攻作战中获胜,那么东线赣北地区的战役也就该结束了,日本人短期之内在赣北地区将没有能力再和我们进行较量。”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在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前被秘书从床上叫醒,赣北战区部队连续不断的失利已经让他彻底难以入睡。所以四点不到的时候,他就索性命令秘书向手下的军官参谋们打去电话,把他们一个个召集到了司令部里,商谈赣北地区战局的下一步部署和应对措施。
“所以,当前的核心任务还是在反攻高安县城之上,以六十军军部的名义向第一八三师和第十五师发电。要他们发扬不怕牺牲、敢打硬仗、英勇顽强的精神,一定要顶住来自会埠、武宁方向的日军增援部队的压力,同时命令守卫宜丰县城东门外高地的第十九师、暂编第一师部队紧急集结,做好协助三十二军反攻高安县城的准备。炮兵部队立刻用仅存的卡车运输出动,配合三十二军的炮兵部队炮击高安县城周围的日军补给点和炮兵阵地。对了,新一团的林振飞手下不是有一支神通广大的特务连吗?让他们随便领取趁手的武器,让他们连夜出动,在部队到达高安县城下的攻击位置之前,对会埠通往高安的桥梁、公路,尤其是高安县城外围高地上的日军火力点进行破袭!”卢汉军长严肃地命令道。
九月十九日凌晨四时许,长沙。